《第四种诱饵》 第1章 《第四种诱饵》作者:鸦无渡【cp完结】 文案: 小崽子长大后想压我。大佬x小野犬 - 位高权重表面温柔实则心狠受x处心积虑小野狗攻 邵揽余x费慎 父亲被枪杀那日,费慎见到了邵揽余。 那个男人捂住他眼睛,亲手替他毙了杀父仇人。 而后弯腰看向只有十二岁的他,像摸条狗那样,淡笑着说—— “看见了吗?这次死的是你爹,下次就是你。” - 费慎有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从很早前起,他就妄想着有朝一日,能将邵揽余抽筋扒皮、拆吞入腹。 让那个在维科苏地狱边境线上,令众多独立国忌惮的商人,变成独属于自己的宠物。 费慎不愿意承认。 邵揽余一招手,他就成了他身边谁也不敢靠近的野狗。 …… 金钱、情爱、烈酒—— 你是第四种诱饵。 . 1、1v1he,没有舔狗,双箭头很粗 2、年下,差八岁,成年前无感情线 3、架空未来,非典型末世废土 标签:伪养成、年下、强强、互宠、架空、非典型末废、末世、双向奔赴 第一卷 第一枚烙印 第1章 刑场 疼痛从指尖开始,如电流般汇入后背,形成密集的痛点。 费慎霎时睁开了眼,尽管眼皮沉重,他依然第一时间闻到了那股香。 眼前是什么都看不清的黑,想翻动腿脚,身体却像灌满了黏液,粘在被褥上无法动弹。 被褥? 他这才发现,自己应该是躺在一张床上。 床垫很软,以至于身体像陷在了其中。 昏迷前的记忆一团糟,费慎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到的房间,又是到了哪个房间。 指腹无意识捻着丝绸被角,他眼珠缓慢地打转,意图在模糊的视野里,嗅出让自己熟悉的痕迹。 手中的丝绸质地和家里很像,这让他获得了一丝安心。 只是鼻腔里从未闻过的香,又是哪来的? 费慎杂乱无章地思考,眼神迟钝而飘忽不定。 在略过一处角落时,他忽然停了停。 下一秒,轻微的纸页翻动声传进耳里。 费慎的心脏,后知后觉地高速跳动起来。 他不认识这个地方。 房间里有人。 两种想法同时出现在脑海里,让他吓得险些翻身弹起。 然而—— “醒了就继续躺着。” 一句简短的话语,成功让费慎丢掉拾回的力气,乖乖继续躺着。 陌生男人的声音并未带有命令口吻,反倒听上去很温和,费慎却下意识感到紧张。 他依言没动,小幅度张了张嘴唇,好半晌才发出问话。 “……这是哪里?你是谁?” 无人回答,短暂的安静过后,费慎听见书本放下的响动,随后是脚步声缓缓靠近。 高大的黑影从角落转出来,移动到床边。 费慎手中丝绸被单皱成了小团,随着壁灯打开,那团被单罩在了自己脸上。 只不过几秒的事,又让人拉了下去。 灯光照亮的效果微乎其微,哪怕刚才的男人离自己仅一步之遥,费慎也没能完全将对方的模样看清。 从他十二年间学过的所有词汇中挑选,他只能想到那句话——年轻的绅士。 湿漉漉的掌心被人打开,放进了一片柔软冰凉的手帕。 身穿白衣黑裤的男人,随意坐在床边,低垂着头给费慎擦拭手心汗液。 动作实在称不上熟悉,但也还算耐心。 “我叫邵揽余,是你父亲的朋友,你可以直接喊我名字。” 邵揽余放下左手,再继续替他擦右手。 “你父亲曾经帮过我,在这里不用拘束,要什么直接提,我会安排人照顾你。” 男人语气平稳,一字一句说得慢条斯理。 可惜费慎听得懵懵懂懂,所有声音过耳不入,大脑无法识别出其中的关键信息。 那股不知打何处而来的幽香,似乎愈加浓郁,连口鼻也渐渐甜腻起来。 直到冰凉的手帕搭上额头,他终于清明了一瞬。 “好好休息,”邵揽余按住他额头,“睡醒后,会有人给你准备晚餐。” 话落,壁灯也一同关闭,眼前再次陷入完全的黑暗。 邵揽余将手帕放在床头,起身离开床边时,衣袖被人轻扯了下。 “你有没有……看见我爸爸?” 或许是精神不佳,费慎问得很小声。 邵揽余停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哪怕在模糊的黑暗中,也充斥着令人不安的意味。 “他不在这,睡吧。” 没能如邵揽余的愿,费慎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清醒时乱糟糟的记忆,闭上眼后仿佛崩坏的电影胶卷,一幕叠加一幕跳跃式播放。 “沉瑱,日后不管遇见什么危险,要学会保持冷静,冷静思考才能救自己的命。” 费慎坐在宽敞舒适的车后座,听着身旁父亲的教导。 父亲看上去语重心长,他思考了两秒,有些不解:“我们会遇见危险吗?” 费霄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几秒后,安抚似的摸了摸儿子头顶。 第2章 “不会,我会保护好你。我们沉瑱……要好好长大,做自己想做的事。” 后面那句费霄说得含糊,更像是喃喃自语,讲给自己听的。 对方的模样一反常态,费慎不由皱起了眉。 有父亲在,他为什么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思考只持续了片刻,倏地,两道惊耳的爆炸音响起,车身猛烈晃动了几下,方向瞬间失控,轮胎紧急刹停。费慎后背一阵剧痛,只来得及感受到被父亲护进怀里,便双眼发黑不省人事了。 意识昏沉之时,周身如同被大火炙烤,热浪翻滚涌动,紧接着又坠入冰冷的万米深海,肢体变得僵硬,感官却异常清晰。 “沉瑱!沉瑱——” 有人急切地喊他,费慎潜意识挣扎着,用尽全部力气向前一抓。 只抓到了那条柔软的手帕。 这一次睁开眼,四周不再是影影绰绰的黑,外头大约是天亮了,黯淡的日光透进窗帘缝隙,在眼里雾蒙蒙的。 和睡前没有区别,费慎依旧躺在陌生的床榻、陌生的房间,连姿势都没怎么变化。 只是身上不再汗涔涔的,有人替他换了衣物,或许还擦了身体,后背的疼痛也有所减轻。 借着不算明亮的光线,费慎总算打量清楚了这间房。房间四四方方的,面积很宽,摆放的东西却屈指可数,除了一张床和床头柜,便只剩角落里那座一人高的屏风了。 托家里有着收藏癖二叔的福,他见过这东西,知道是座雕花木屏风。 如今的时代,几乎没人会往家里放这种奢侈品,二叔说过,现在不管是木做的什么物件,都能抵得上一块土地。 想必昨天那个男人,就是站在这块奢侈的屏风后面,一直到他醒来。 邵揽 费慎脑海中一遍遍回想这个名字,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父亲的朋友中哪有这号人物。 究竟是谁把自己送来这的?昏迷前的车祸是怎么回事?父亲又去哪里了? 无数问题接踵而至,费霄让他遇见危险冷静思考,可惜思考也起不了作用。 慢吞吞坐起身,费慎想出去看看,抬手时不小心碰到了某样东西。 手里还握着手帕,他将手帕先放下,转过头,瞥见了床头柜上放着的方形镂空盒子。 又是一样木制品,柜上木盒子被他碰倒,里面的白色粉末洒了出来。 费慎凑近,准备补救一下,然而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回忆袭来,他想起昨夜醒来闻到的正是这股香味。白色粉末有焚烧过的痕迹,费慎这回倒不认识了。若是二叔在这,说不定能告诉他,此乃上世纪不愁吃喝的贵族们才有闲心玩的香道,比木材还难见。 粉末不知由什么原料制成,泛着一股沁脾的清香,比点燃后闻着舒服些。仔细看了看装粉末的盒子,发现木盒上面的纹路,好像与屏风雕刻的一模一样,是他没见过的花纹。 费慎正想仔细研究研究,房门忽地被人推开。 来人轻手轻脚,走路竟没发出半点动静,但对方知道他醒来了,将手中托盘放于另一边的床头柜上,恭敬道:“这是为您准备的早餐,邵先生吩咐了,如果不合胃口,我再帮您更换。” 晚餐变为了早餐,看来邵揽余知道他睡了一宿。 送餐的是个青年男性,身穿佣人服装,费慎扫了眼被自己弄洒的香灰,主动承认错误:“对不起叔叔,我把这个东西弄洒了。” 青年对此波澜不惊:“没关系,您不用担心,我会收拾好的。请问现在用餐吗?” 睡了将近一天一夜,费慎确实饿了,急需补充体力,他点点头:“吃吧。” 然而房间内没有桌椅,正猜测难道要在床上吃饭时,佣人又从外面推进来一套移动桌椅,规整地摆放在床旁。 费慎礼貌道谢,拒绝了对方要扶自己的行为,利落爬下了床。 饭菜清淡可口,不清楚是不是巧合,味道居然意外地和家里很相似。费慎养尊处优惯了,进食细嚼慢咽,很少发出声音,佣人耐心地等候在旁,时不时替他添茶倒水。 吃到一半,费慎停下动作,忽然问:“你不是要把那个收拾好吗?” 他目光看向床头洒倒的粉末,语气全然不似方才客气,好像先前的礼貌都是装出来的。 青年微微颔首:“等您吃完,我就会去收拾的。” 费慎不做声,收回视线,继续细嚼慢咽。 家里也有很多佣人,他不是没被人伺候着吃过饭,早就习惯了。 但旁边这个人,是在监视他。 进食时间不多不少,刚好一小时,窗帘拉开,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 不过由于环境气候问题,室外绿植稀少,雾霾多灰尘大,再加上无处不在的辐射,路边压根看不见几个活物,彰显出一种冷漠的荒凉感。 费慎心底逐渐焦躁起来,他与父亲失联已经几十个小时了。 体内还未植入芯片,他无法连接费家任何一个人的通讯,也没法获得外界的消息。 十二岁的年纪,强迫自己沉稳应对现在的局面,并且按兵不动,已经到了极限。 剩下的饭菜被佣人悉数端走,在对方清理床头柜的香灰时,费慎试探道:“睡太久了,我想出去走走。” 谁知佣人反问了一句:“您的伤口不疼吗?” 第3章 费慎闻言一怔,这才抛出心思来关心自己背后的伤。 胸口缠了一圈纱布,他看不见伤口情况,只依稀记得在车上昏迷前,皮肤大概是被什么东西蹭破了,当时火辣辣的疼,现在却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应该是上了药。 “不疼。”费慎抱怨说,“但我再不出去透气,就要闷死了。” 佣人不为所动:“外面有辐射,您最好待在屋子里。” 费慎一语道破:“这里是低辐射区。” 尽管他不清楚附近是什么地方,可是能住进这种房子、还时刻有佣人伺候的人,绝不可能让自己长期生活在高辐射区中。 佣人不再与他争论,将问题抛了回来。 “那可能需要您去问问邵先生,征得他的同意才行。” 费慎哑然,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对于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邵揽余,有着下意识的惧怕和警惕。 谈判失败,费慎爬上了床,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午餐与早餐一样,是同一个人送进来的。饭菜依然可口,他却吃得食不知味。窗户外焊死了一道精密纱窗,房门则需要指纹开启,所有逃跑的可能性都被堵死了。 如此持续到晚上,逼到极限的耐心耗空,费慎想出了一个俗套且愚蠢的办法。 ——装病。 晚饭吃到半途,他陡然瞪大眼睛,双手捂住脖子,脸颊涨红青筋暴起,一口将食物呕吐出来,随即瘫倒在了地上。 这从舞台剧中学到的、略显浮夸且拙劣的演技,竟然获得了佣人认可。 青年面色大变,一改先前处变不惊的态度,用力摇晃了几下费慎肩膀,甚至顾不上确认他哪里不舒服,转头跑出去叫医生。 计划实施得意外顺利,费慎也顾不上高兴,赶紧爬起来,朝着与佣人相反的方向跑去。 或许是觉得他一个小孩子不具备逃跑的能力,房间外的走廊竟无一人看守,瞬间给了费慎莫大的勇气,尽量控制脚步声的前提下,拿出了最快的速度奔跑。 这是一栋复式楼房,粗看恐怕得有四五层,比想象中要大、也复杂得多。 他不敢停留犹豫,唯有凭借第六感一路向下跑,好在中途幸运地没碰见任何人。 大约跑了两层楼,费慎步伐没踩稳,猛地趔趄了一下,险些绊倒在地。 咚地一声脆响,一块巴掌大的玉玦从身上掉了出来。 费慎扶了扶墙壁,稳住身形后伸手去捡,然而玉玦碰巧卡进了地面缝隙,径自向前滚动。 他着急地吸了口气,连忙弯腰低头追上去。 玉玦是自他有记忆起,便一日没离过身的,用母亲编织的黑绳系在腰间,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来到这里后,先前穿的衣物被换掉,玉玦也跟着被人从腰间摘下来,随意放进裤兜里,否则刚才也没那么容易掉出来。 费慎心里着急,怕玉玦滚进哪个角落不见了,又隐约听见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追来,他慌了阵脚,大跳一步向前扑。 就在快抓住玉玦的瞬间,玉玦不经意碰到阻碍,自己停了。 一只男人的手出现在眼前,错开他的手指,先一步将东西捡了起来。 费慎心底咯噔一声,顺着视线缓缓向上看。 长腿、黑裤、白衣,最后是邵揽余那张表情淡如水的脸。 “这是你的?” 对方把玩手里的玉器,明知故问。 费慎脱口而出:“还给我!” 邵揽余垂下目光,俯视不到自己胸口的小孩,弯了弯嘴角。 那笑容转瞬即逝,分明透露着一股平和友好,费慎却看得后背发毛。 佣人带保镖追了过来,看见邵揽余,面色一紧,连忙道:“邵先生抱歉,是我的疏忽,没看管好小客人。” 费慎没吭声,他猜不到邵揽余会怎么对付他。 是重新抓回去关着?还是另外找个地方锁起来? 预想中的局面并未发生,邵揽余对那帮人说了句:“出去,这里没你们的事。” 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对抓到他逃跑一事,完全感到无所谓。 佣人回了句是,领着一群保镖离开。 邵揽余看了发愣的费慎一眼,什么也没说,抚摸着玉玦上的麒麟纹,转身走了。 费慎回过神,没有犹豫地跟了上去。 就算逃跑失败,他也不能丢掉自己的玉玦。 邵揽余放任费慎跟在自己后头,走到一间钢材制成的大门前。 费慎暗中观察周围环境,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跑到了整栋楼层最下面,这里一般称为地下室或负一层,可此处又不太像地下室。 它比地下室更显阴森,四周的铜墙铁壁泛着黑色锃亮的光,将人的影子照得光怪陆离,不禁令人联想到屠刀反射出来的幽光。 面前自动门朝两侧静静开启,展露出来的空间宽敞平坦,如同一间被搬空的仓库,没出现什么想象中可怕的画面,只有中间放了把带扶手的座椅。 费慎不明白对方来这里做什么,他只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你把玉玦——” 话没说完,室内又走出来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貌似想对邵揽余说什么,转眼看见后面的小不点,话语一顿,玩笑道:“出去一趟还多了条尾巴,哪来的?” 邵揽余靠近侧面墙壁,抬手拿了个黑色东西下来,顺便把玉玦放进口袋。 第4章 “路上捡的,凶得很。”他说。 见邵揽余不打算把玉玦还给自己,费慎心一横,想冲上去动手蛮抢。 谁知刚冲到对方面前,脚步硬生生刹住,他不敢置信盯着邵揽余手里黑色的东西。 那竟然是一把枪。 邵揽余仿佛没留意到费慎无礼的行为,自顾自擦着通体漆黑的枪,枪口装上长管消音器,对年轻男人说:“一舟,把门开了。” 秦一舟上一秒还在笑,听见这话表情登时变了,严肃道:“老大,孩子还在呢,没必要吧。” 邵揽余淡淡丢出两个字:“开门。” 费慎警铃大作,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分出心神想“开门”是什么意思,这里哪有门? 旁边秦一舟有点无奈,明白邵揽余这是认真了,也不敢违背命令,摸出迷你遥控器,摁下中间的开关。 轰隆一声,机关阀门启动的同时,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这味道太过刺鼻,费慎飞快捂住口鼻,胸腔一阵反胃。 他抬起头,目光寻找腥气来源,但根本不用找,刚刚还竖在眼前的白墙,此刻正缓缓上升,暴露出了藏匿的另一方天地。 灰泥地板让黏稠液体染成了红褐色,大面积铺陈着不明碎肉组织,若仔细瞧,还能发现其中小块的头发与头皮,黑白灰红杂糅在一起,形成令人作呕的画面。 三个人被反绑双手,并排跪在不远处,颈脖上分别系着锋利铁丝,铁丝另一端向上延伸钩住天花板,使他们维持跪立的姿势不变。 除了中间那人,旁边两个已经不能称作人了——他们的颅骨被子弹穿透,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脑浆连着半边骨肉碎了一地。 阴森混乱的地下室里,安置了一个巨大的刑场。 费慎只看了一秒,吓得紧紧闭上双眼,想掉头往外跑,马上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有人却偏不让他如愿,邵揽余一只胳膊拦住去路,攀着肩膀将人固定住,从善如流道:“想拿回你的东西,就睁开眼。” 那一刻,费慎丢失了所有勇气,几乎要哭泣求饶。 他使劲咬住牙,联想到玉玦,想到玉玦上母亲留给自己的绳子,拼尽全力张开了双眼。 然而一睁眼,膝盖险些软下去,被邵揽余一把拽住。 “仔细看好了,看着中间那个人。” 费慎忍不住偏开的脑袋,被身边男人强行掰正,只能受虐一般死死盯住前方。 精神极度紧绷下,瞳孔先是变得模糊,过后又清晰起来。 中间佝偻身体跪着的,是个白发中年男人,黑布蒙住了双眼,嘴角耳朵淌着血痕,此刻正处于昏迷状态。 费慎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费家的司机,是父亲费霄用了很多年的老人。 半个月前,父亲说要带他远渡大西洋,去看看世界另一端,旅途中只有他和父亲、以及司机三个人。 他们选了一条鲜少有人经过的路,可是还没到达海岸,就发生了意外。 秦一舟手拎针管注射器,几步上前,将针管里的液体一点不剩地注射进司机身体里。 少顷,中年男人悠悠转醒,吃力地掀起眼皮。 秦一舟扯动颈部铁丝,迫使他开口说话。 司机声音沙哑苍老,言语间充满悔恨:“是我……害死了费先生,是我……对不起。” 他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话,如同提前演练了无数次,机械又熟练。 费慎始料未及,大脑一片空白,迟钝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父亲死了?是陈叔杀了他? 这是在哪…… 有人碰了碰自己,邵揽余抬手,像摸条狗那样,摸了摸费慎头顶。 “看见了吗?这次死的是你爹,下次就是你。” 他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放在头顶上的手挪开,用掌心覆住了费慎双眼。 费慎的手腕被人轻轻握住,手心多了个坚硬冰凉的东西,他被动举起小臂,不受控制地弯下了食指关节。 轻飘飘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活着的前提,是杀了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邵揽余的嗓音再度于耳边响起,带着不可拒绝的引导,强势钻进了脑子里。 可对于那天的记忆,费慎唯独剩下一段。 最初第一枪,是邵揽余教给他的。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我来啦~ 感谢大家几个月的等待,这次是我本人比较喜欢的题材,拿不拿手另说,反正肯定尽全力去写,好坏与否就交给读者们评判了。 晚上9点准时更新,每周更五休二,周三周四休息,有事会提前请假。 无剧透排雷放在第一章 评论区置顶了,有需要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啾咪~ 第2章 荼蘼花 体力支撑不住精神的奔溃,费慎终于倒在了开枪后的第三秒。 邵揽余顺势用胳膊垫了一把,没让人跌进灰泥地的脏污里。 秦一舟降下机关门,看着他怀里那张惨白的小脸,叹了口气道:“我去叫医生。” 邵揽余仿若未闻,抱起费慎往外走:“把这处理干净,尸体打包送去费” 秦一舟脸抽了抽,默然片刻,认命般重新打开阀门。 费慎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可醒来时除去又换了身衣物,外面天色都还没完全黑。 第5章 这栋房子的主人真的很爱给人换衣服。他想。 思维停滞了几秒,费慎在被窝里窸窸窣窣摸索起来。 “枕头底下。”像是知道他要干什么,有人提醒了一句。 手塞进枕头下方,摸到玉玦的同时,费慎也注意到了房间里的邵揽余。 斜前方的屏风折叠了一部分,展现出房间原本的角落。角落里放了把皮质沙发椅,邵揽余坐在沙发椅中,长腿交叠,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书在看。 说话期间,视线也始终未离开过书页。 沉静惬意的模样,宛如一位充满书卷气的年轻老师,对生活随遇而安不争不抢——如果费慎没见过地下室的邵揽余,大概率会如此认为。 对方翻过一页书,同他说:“检查一下玉玦,看有没有缺什么,等出了这间房,我就不负责了。” 玉玦藏进掌心,费慎捏得很重,麒麟纹硌得手指轻微发疼,无声表达着心底的不满。 邵揽余并不计较他的沉默,又翻过一页,恰巧此时窗外刮起了微风,微风略带凉意,纸页翻动伴随风声,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融洽氛围。 “听照顾你的佣人说,晚餐时你吐了,”邵揽余又道,“饭菜很难吃吗?” 费慎麻木地想,这人不仅很爱给别人换衣服,还很喜欢明知故问。 “我爸爸怎么死的?我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邵揽余以为费慎会沉默到底,或者突然崩溃,可不料对方竟这样直白的问起了话,还是用如此冷静的口吻。 邵揽余的双眼终于离开了书本,相隔几米远的距离,目光投向靠坐在床头的费慎。 后者坦然迎上他的视线,眼底情绪不明,神情认真地等待那份残忍的答案。 邵揽余眉眼很淡,脸上缺少锐利的线条,肤白唇薄,连发色都比寻常人偏浅些,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一份出色的五官。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身上却毫无杀伐之气,反倒因样貌生得好,平素总给人斯文谦和的错觉,不免叫人心生亲近。 而这一刻,听见费慎问话的瞬间,他眼神忽然锐利了几秒,连带那股书卷气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父亲被两颗子弹打中肺部和膝盖,失去逃生能力,死于爆炸起火的汽车里。” 男人的血肉烧成了一堆黑灰,昨日已经让人秘密运送回费家了。 费慎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抖:“那我呢……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邵揽余说:“十天前,费先生曾私下联系我,向我透露了你们的行程。我的人赶过去时,你父亲正将你从车里推了出来。” 昏迷的费慎整个人被一件大衣包裹着,从后车座滚出来,滚进了边上一个水坑中,这才幸运地没有被烧伤。 费慎猛地坐直身体,瞳孔收缩:“我爸爸他!他早就知道……” 邵揽余说得含蓄,但他还是立马抓取了其中的关键信息。 费霄提前联系过邵揽余,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有人要害他,甚至很可能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沉瑱,日后不管遇见什么危险,要学会保持冷静,冷静思考才能救自己的命。” “我们沉瑱……要好好长大,做自己想做的事。” 费慎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掌心玉玦变得千斤重,快要握不住了。 邵揽余将他的表现收进眼底,接过话茬:“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需要你自己去找。” 死寂的气氛蔓延,良久,费慎突然一把掀起被子,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他闷头拆开缠绕在胸前的一圈圈纱布,动作粗鲁而急切,仿佛要急着确认什么般,边拆边往自己背后摸。 邵揽余并未阻止,泰然自若地端坐在舒适的椅子里,静静观看。 费慎摸到一半,动作停了。 上了药的缘故,后背中间有一小块皮肤黏黏的,大约有半根手指长。他胡乱抹开药膏,用力去按那处伤口,想要仔细感受伤口的形态。 可惜什么也感受不出来,以他短短十二年的阅历,无法判断伤口是如何造成的。 不过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邵揽余贴心提醒:“子弹擦伤,你很幸运,没被一枪打进肺部。” 费慎双手坠下去,全身陡然脱力,整个人滑进了被窝。 他很幸运,那颗子弹没打进肺部,而是打进了他父亲身体。 邵揽余合上书起身,如同完成了任务般,收起一本正经的表情,恢复了原本温和的模样。 他走向用被褥把自己关起来的人,不咸不淡说:“多休息,伤口才能恢复得快,别再乱跑。”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脚步声远去,房门轻合,余下一屋寂静。 拜邵揽余所赐,费慎果真听话的多休息了,他发起了高热。 两个医生加四个佣人轮流看守照顾,连续四天三夜,始终不见要清醒的迹象。 中间邵揽余来了一趟,注视床上病恹恹的小孩,什么也没表示,只嘱咐医生少用特效药,别产生耐药性,没多久又走了。 佣人们在私底下议论,这难不成是哪位仇家的孩子,让一向平易近人的先生变得如此冷漠无情。 不管众人如何讨论,邵揽余心底却揣着明镜,没人能对至亲遇害的消息无动于衷,更何况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孩。 第6章 费慎能做到听完事情经过,仍旧极力控制情绪,已经让他感到十分意外。若事后还能独自平静消化,那恐怕算不上一个正常人。 而一头没有感情的怪物,邵揽余很难让他活着长大。 心病还得心药医,时至今日,费慎除了自己咬牙扛过去,谁也帮不了他。 事实证明,费家养不出一个软弱的孩子。 第六日清晨,费慎满身大汗淋漓,退烧清醒了。 前几日发生的种种,如同一场痛苦的噩梦,在睡梦中循环上演,然而一旦从梦中脱离,便显得格外遥远且不真实。 他眼神略微迟钝,兀自发了好一会儿呆,主动把佣人准备的早餐吃得一干二净,然后要求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澡走出浴室,佣人和医生都撤走了,床单被罩也换上了新的,房间多了另一个人。 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人,二十出头的模样,可能比邵揽余大不了多少。 她穿着白色长裙,清亮的黑发盖过了腰身,正半蹲着背对这边,捣鼓床头柜上那个木盒子。 费慎这几日烧得迷迷糊糊,也没注意过是否闻到香味。 他几步上前,安静看女人将白色粉末捣松后,再一点点压平,中间挖出一个圆孔,随后放入另一种深色粉末,堆成山尖状,将其点燃。 做完这一系列步骤,印象中的香味缓缓从盒内飘出,费慎忍不住开口:“这是什么?” 他出声得突然,女人却没被吓到,盖上盖子后从容回答:“这是沉香,助眠的。” 言罢,她直立双腿,转过身,看见费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直接上手拨了拨。 “头发不吹干,会生病的。” 费慎皱眉后退一步,发现女人站起后比他高很多,他要仰头才能与之对视。 “你是谁?” “我叫苏琅,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当成姐姐。” 苏琅回答,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类似帽子的东西,戴在他头上:“戴五分钟头发就能干。” 费慎沉默,邵揽余又换了一个人来监视他。 苏琅长得不算漂亮,但五官看起来令人舒服,声音也好听,相比那个男佣人,费慎对她没那么抗拒。 他坐在床边,聆听头上“帽子”发出聒噪的烘干声,目光落在沉香盒上,颇有没话找话的意思。 “邵揽余让你来的吗?” “是的。”苏琅大方承认,也跟着坐过去,见他一直盯着香盒,便问,“你对香很感兴趣吗?” 费慎说:“以前没见过。” “这是上世纪留下来的东西,现在很少见了,”苏琅说,“邵先生这倒是有不少,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教你。” “那上面刻的是什么?”费慎转而问。 苏琅顿了顿,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木盒上面的花纹。 “那是荼蘼花纹,邵先生最喜欢的一种花。” 费慎突然看向苏琅:“你喜欢邵揽余?” 后者愣住,好半晌才颇觉意外地笑了笑:“你怎么会这样想?” “你每句话都要提起他,”费慎直言不讳,“我讨厌他。” 苏琅哭笑不得:“你不怕我告状吗?” 费慎移开目光,盯着自己脚尖:“你去吧,让他把我赶走最好。” 苏琅停下了话头,打量眼前比自己矮一截的小孩,觉得费慎看着实在不像只有十二岁。 无论谈吐、性格还是举止,表现得皆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或者说,要有城府得多,而且他似乎很能忍,任何情绪都不会随便表现在脸上。 尽管这城府在成年人眼里算不得什么,可对于一个未成年儿童来说,足够叫人讶异了。 烘干帽的噪音停了,苏琅将帽子从费慎头上摘下,说:“邵先生其实人很好,他救过我。” “他也救过我,我不觉得他好。”嘴上反驳完,费慎话音一转,“他怎么救你的?” 苏琅又找出一把梳子,替他将烘干机吹得毛躁的头发梳理好。 “遇见邵先生的时候,我被一群拾荒者抓住,如果没有他,恐怕就要被活生生吃了。” 那群人是从边境线上逃出来的,至少也饿了四五天,当初若不是邵揽余,她必死无疑。 费慎问:“邵揽余为什么要救你?” “因为邵先生并不是个坏人。” “他什么时候救的你?” “大概两三年前吧。” “这是哪里?” 苏琅再一次愣住,无奈道:“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吧,不用套话,能告诉你的我会说,不能说的你也套不到。” 费慎双目上视,凝望着她,第二次问:“这是哪里?” “柏苏。”苏琅答道。 简单明了的两个字,让费慎心底骇然一惊。 这里是柏苏,自己居然跨区到了柏苏。 邵揽余是柏苏的人,难怪在科谟从没听过他的名字。 此处距离费家十万八千里远,中间横亘着时常发生暴乱的地带,被人称作地狱边境线。 三区交界、尸横遍野、贩卖人肉的边境线,游走着无数丧心病狂的叛乱组织,一旦闯入必死无疑。 他回不去了。 沉香悄然溢满整间屋子,费慎的嗅觉天生比普通人灵敏,尚在震惊之时,便潜意识察觉到今天的气味与上次不太一样,浓郁后更为明显。 第7章 “好香。”他喃喃了一句。 “嗯,”苏琅说,“加了点荼蘼花。” 第3章 白色口笛 费家请的授课老师,曾给费慎上过一学期地理历史课。 如今是新代146年,上世纪全球暴动以及资源争夺战,再加上s级武器引爆释放出来的巨大辐射,致使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物差点灭绝,包括人类。 毁灭性的战争过后,疾病肆虐,堪堪只剩下了最后四百人。 幸存者们带着冻存的基因库,紧急进入地下避难舱休眠。 避难时间长达几十年之久,地球生息却恢复了不到三成。要命的辐射无处不在,气候环境彻底紊乱,能用的资源寥寥无几。 为避免同样的悲剧再次上演,众人选择资源共享,全部可活动区域平均分配。由当时唯一一支科研团队做主,开启了首次人类基因培育计划,并将其命名为新代1年。 经过几辈人的不断努力,在如今的第146年,人口成功繁育至了八十万。 然而早在新世纪开始的第十年,拥有资源分配权的那帮领导者,内部出现矛盾,开始拉帮结派制造对立,甚至互相构陷迫害。因利益产生的纠纷难以调和,所谓的“平等共享”名存实亡,人类再一次走向分裂。 随着时间演变和地域迁徙,全球最终分裂为两大洲际——太平洋和大西洋洲际。太平洋洲际又分为三个区,柏苏、科谟以及维冈,大家各自选出了首领,由不同的家族把控政权。 时至今日,三区正式宣布独立。区与区之间表面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实际共同交壤的边境线上,时常会发生激烈冲突,其间鱼龙混杂,死伤无数。 而费家,正是领导科谟的家族之首。 费慎这一回,怕是彻底栽入虎穴狼窝了。 据苏琅透露,邵家虽不是柏苏的政权中心,可掌握着柏苏乃至整个太平洋洲际的要害——军事武器。 近百年来,邵家始终是三区最大的军火供应商。他们尽管生活在柏苏,却又不属于柏苏。 而今叛乱组织横行、各区政权极不稳定的混乱时代,几乎人人难以自保的情况下,邵家倒成了最稳固安全的庇护所。 没有哪个家族能有实力单独与之抗衡,也没谁想与之抗衡,比起充当出头鸟,互相残杀拱手让敌人获利,大家更愿意拉拢这位实力雄厚的朋友。 此刻费慎也彻底明白,为什么自己没听闻过邵揽余的大名了。 一则是因为,以前在费家时,费霄几乎不让他参与任何军事政权相关事宜。除了那一学期的地理历史课,对此可以说是毫不了解。 其次,直至三年前,邵揽余父亲病逝,家族实权发生更迭,邵揽余才真正上位,成为邵家新一任主人。在此期间,他基本没有单独于人前露过面。 别说费慎了,就是费家那些成了精的老狐狸,都不一定认得邵揽余本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费慎也从苏琅口中,获得了大大小小各类信息。 不过苏琅说了,能讲的她都会讲,讲不了的套话也没用。 所以得到这些消息并不能起什么作用,顶多是让费慎更加清楚明白,自己一时半会儿逃不出去,逃出去也多半是死路一条,更遑论去对付邵揽余了。 明白了自己当下的处境,费慎果断放弃挣扎,一切听从安排。 往好了想,至少有个苏琅和自己说话,不会过于无聊。 苏琅也确实形影不离陪着他,三天下来,除了睡觉时间,两人几乎时时刻刻待在一起。 费慎的活动地点,逐渐从一间房子扩大到了整栋楼房内外,只要不离开苏琅视线范围,他可以去到附近任意地方。 费慎很自觉地,避开了负一楼地下室。 对于邵揽余的刑场,他选择敬而远之,不再去触碰一些可能波及自身的东西。 想到邵揽余,对方这几日倒是一次也没出现过。 别墅应该是属于他的私人财产,平日只有佣人走动,外头有全副武装的保镖站岗,不见邵家其他人身影。 平静了几天的时光,在一个热得发慌的午后被打破。 气候环境紊乱后,再没有过正常的四季更迭。通常前几日还是风和日丽,转眼就变为雨雪天气,没多久又开始艳阳高照。 近几日温度异常地高,费慎也不爱出门走动了。 按照以往惯例,在净化舱内躺了会儿消除辐射,他打算去餐厅吃午饭,却先一步被苏琅告知,邵揽余正在后庭院等他。 费慎坚持去餐厅转了圈,厨师没准备饭菜,看来是非见不可了。 别墅里外虽然已经逛得差不多,但后庭院还是第一次来。 费慎刚迈入庭院门槛,脚步忽顿,被满院开得正盛的花树惊住了。 以如今错乱的气候和贫瘠的土壤,就连栽种仙人掌这种存活率高的绿植,都是件极不容易的事,更别说需要精心培育的花朵了。 母亲曾经想养一株玉兰,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土壤,种子没发芽就失败了。 而邵揽余这里,竟然有一院子的新鲜花树。 白花绿叶、枝繁茂盛,成片地挤满了偌大的庭院,恰巧遮蔽了屋顶的烈阳,留下一地绿荫,形成天然的乘凉之所。 费慎长到十二岁,头一回切身感受到了嫉妒这个词。 第8章 邵揽余倚在树荫中间的躺椅上,神情惬意地冲他招手:“过来,外面热。” 今日他没穿彰显正式的衬衫西裤,换上了舒适的短袖t恤,下身是条灰白休闲裤,宛如刚从学校出来的学生,温柔干净,随和可亲。 费慎提起步伐,走到旁边另一张躺椅坐下,周身立刻阴凉了起来。 他正襟危坐,余光触及邵揽余,留意到对方这回没拿书,手里握着根深色条状物品,估摸几厘米长度,有点像口笛。 邵揽余抓到偷看的目光,也不挑明,含笑道:“看来你最近过得还不错,苏琅是个很好的伙伴,对吗?” 费慎的脸色比起刚来时要红润许多,明显近日衣食住行方面都不错。 费慎垂下眼皮,拒绝与他视线交汇,不答反问:“你喊我来干什么?” 每次和邵揽余面对面,他总会无形中产生一股不知名压力。 对方从不把他当成小孩,总是用同辈的态度进行交流,让费慎有种被迫将真实一面敞露于人前的不安感。 两张躺椅中间,有一方古色古香的小茶桌,邵揽余拎起茶壶,将两个茶杯斟满,推一杯到费慎手边。 “院子里花开了,怕你无聊,请你过来坐坐。” 嗅觉被茶香吸引,费慎眼神不由自主飘去,定定注视陶瓷小茶杯。 少顷,没忍住端起来喝了口。 十分清润的口感,喝下去似乎连大脑都清明了。 费慎想,这人的喜好真是奇怪,屏风、沉香、茶道,大概能用“复古”来形容。 “怎么样?”邵揽余问。 费慎面无表情答:“不好喝。” 邵揽余笑容不改:“那花好看吗?” “难看。” 像是非同他作对,邵揽余连问几句,费慎都不给面子。 邵揽余也不生气,打趣道:“这里不比科谟舒服,麻烦少爷忍忍。” 费慎噎了几秒,索性直接问:“你会放我回去吗?” 邵揽余好似没听见,并未答复,抬手将那根深色的物品,放入了双唇之间。 呜—— 一串嘹亮悠长的音调从中发出,果然是口笛。 邵揽余熟稔地吹了两段,不消片刻,空中竟传来一声高昂的鸟鸣,仿佛在回应笛音。 鸟鸣高昂尖啸,远在千里之外,那是鹰的叫声。 费慎目露惊讶,眼睁睁看着一个黑色物体自高空俯冲而下,掠过成片的花树,扑簌着冲进院子,最后停在了邵揽余肩头。 黑色物体是只鸟类,背部羽毛通体漆黑,腹部毛发为罕见的银白色,眼角连着颈项有两条蓝灰长纹。它左右甩动了几下脑袋,收拢硕大精壮的两翼,乖巧地立于邵揽余肩头,一双瞳仁透出猎食的凶光,无法让人忽视它属于猛禽之列。 费慎被这只“鸟”引出了莫大的兴趣,看得目不转睛。 邵揽余从手边食盒夹出生肉,刚丢出去,下一秒立即被叼走了,捕食速度快得叫人肉眼看不清。 费慎问:“什么鸟?” “银腹隼。”邵揽余又投喂了一块肉,“或许你喊它鹰更合适。” 费慎有点脸热,他又没见过什么鹰啊隼啊的,不认识很奇怪吗? 邵揽余并非要嘲笑他的意思,反倒说:“它还没有名字,你可以给它取一个。” “我?”费慎耸了耸肩,“我不是它主人。” “现在是了。”邵揽余扔来一支白色口笛,微扬下巴,“试试。” 费慎愣在原地。 难不成……邵揽余要把这只鸟送给他? 这般猜测让他感到意外又激动,不过面上依旧掩饰得很完美。 费慎平静握住白色口笛,试探性放嘴里吹了一下。 没反应,银腹隼连看都没往这边看。 他没放弃,第二次吹得时间长了些,可惜由于没学过乐器,吹出来的声音格外磨人。 估计是被这一声给刺激的,银腹隼突然展翅,扑棱着飞向某处枝头,离这边有好些距离。 费慎激动的心情冷却了一半,偷偷朝邵揽余那边瞄了眼。 后者自顾自拿起手中口笛,换调子吹了一声。 收到指令的银腹隼又乖乖飞了回来,不仅飞回来,而且站在了费慎右肩。 费慎倒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缘故,肩膀丝毫不敢动弹。 双眼凝视邵揽余的手,他模仿着对方的指法,动作迟缓地抬臂,再次吹了一段。 银腹隼动了,可似乎不是听懂了指令,反而伸展双翼,冲出院子飞向郎朗高空,不见踪影。 费慎吐出那口屏住的浊气,有些气馁:“它走了吗?” 邵揽余喝着茶:“嗯,被你吓跑了。” 费慎:“……” 他的表情险些让邵揽余失笑,放下茶杯道:“想学的话,明天上午,我在这里等你。” 无声片刻,费慎蓦地站起身,脸上没了窘迫的表情,眼神也直勾勾的。 “邵揽余,”他直呼他的大名,脱口道,“你想拿我和我家做交易,是吗?” 费慎始终想不明白,当初父亲为什么不通知费家的人,而是要邵揽余来救他。但现在邵揽余救了人,却迟迟不肯放自己走,一定是想通过他,从费家得到点什么。 对于突如其来的尖锐问题,邵揽余没表现出半点波动,仍旧一派从容。 第9章 “那你说说,我能用你交换什么?” 费慎哑然,没了下文。 邵揽余好像什么都不缺,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他带着白色口笛,朝庭院外走去。 走到半路,头顶掉落一片花瓣,费慎注意力被吸引,目光追随着花瓣,停住脚步回头。 “院子里种的什么花?” 邵揽余十分周到:“荼蘼。你要是喜欢,摘几束走也行,不过你刚才说它很难看。” 费慎怔然一瞬,目光移向高高的枝头。 纯白花瓣中间,点缀着鲜红花芯,满院的白亦能让人眼花缭乱。 这里的荼蘼花香味,和房间不一样。 费慎径自离开,没有再回头。 苏琅让人把午餐送进房间,费慎回去时正好饿了。 他进卫生间洗手,隐约听到外头有其他人的声音,侧耳细听,好像是电台广播的动静,其中依稀夹杂着“费家”、“失踪”等字眼。 费慎立马走了出去。 然而宛若提前预料到他的行为,刚一出去,苏琅抬手将电台关了。 费慎望着她手里的收音机,说:“你有听电台的习惯吗?” 苏琅否认:“很旧的东西了,无聊拿出来看看,没想到还能用。” 她说着,顺手将收音机放回了包里。 “吃饭吧,菜要凉了。” 费慎哦一声,没有追问,走向摆好的餐桌。 室外天气实在炎热,吃过饭,费慎感到阵阵困倦。 和苏琅说了句想睡觉,苏琅贴心把房间调成合适温度,又将沉香点燃,关上门出去了。 闻着沉香的味道,他很快进入了深度睡眠。 今天又一次睡得不安稳。 费慎梦见自己掉入一池温水,身体随水波浮沉摆动,水温越来越高,熬得令人难耐不已。 他气息急促,吃力掀开沉重的眼皮,发觉自己被汗水浸透了。 房间冷气不知何时关掉,连呼吸都是闷热的,费慎口干舌燥,翻身摸到床头柜上有杯水,不管不顾灌进了肚子。 未料水杯才放下,腹部骤然发起一股绞痛。 他五官皱缩,面容痛苦,用力摁住肚子,额头的汗顿时出得更快了。 在床上来回打了几个滚,绞痛更甚,费慎坚持不住了,跌跌撞撞滚下床沿,撑着一口气去找苏琅。 别墅大大小小的地方基本走过,他轻车熟路跑去三楼,找到苏琅住的卧室。 深夜已至,他不敢贸然闯入,抬起手轻敲门。 谁知手刚碰上去,房门竟自己缓缓开了条缝。 腹部疼痛加剧,费慎眯了眯眼,挤掉流下来的汗液,难受地扶住门框喘了口气。 剧痛让脑子变得不太清醒,眼前阵阵发黑,迷离的眼神无意识落向前方。 半开的门缝中,能看见苏琅卧室里的落地窗,窗外弯月高挂,月光整片洒下,形成浅浅的朦胧光影。 光影里坐着一个人,一个身形熟悉的男人。 男人背靠沙发,左胳膊放松地搭住扶手。 苏琅跪坐在他腿边,脑袋侧放于男人膝盖上,正脸朝向门外。 费慎隔着条门缝与她面对面,视线在无意间相撞。 忽明忽暗的光影中,男人右手搭上她头顶。 动作尽显耐心的抚摸,随后修长的手指下移,精准扣住了她的后脖颈。 费慎听见一道轻微的咔嚓音。 苏琅身体猛然一抽,四肢瘫软着下垂。 她睁着无法闭合的双眼,死死凝望门外的费慎,布满红血丝的眼角里,一颗透明眼泪滑落。 作者有话说: 明天后天休息,周五接着更新。 第4章 杀心 费慎很疼。 看见苏琅眼泪的刹那,腹中疼痛顷刻抵达了要命的程度。 他双腿颤栗着跪坐下去,汗液渗进眼里,脸色煞白,已然不清醒了。 然而房内的动静仍旧不断传入耳中,苏琅滑下男人膝盖,身体无力地坠倒在地。 邵揽余掸掸衣袖,掸去月光里并不明显的灰尘,从容不迫跨过地面的苏琅,走向开了条缝的门边。 对于突然出现的费慎,他似乎一点也没觉得意外。 拉开房门再随意关上,邵揽余微弯腰,准备触碰对方头顶。 只是到一半,又莫名停下了动作,眼底浮现对费慎满头汗的嫌弃。 费慎抬起下颌,双唇一张一合,努力想要说点什么。 邵揽余右手绕到他颈后,指尖摁住某个地方。 费慎心脏陡然悬紧,以为自己终将步苏琅后尘时,目光蓦地陷入昏暗,失去了意识。 半个月不到,费慎第三次从昏睡中苏醒。 思维慢了一拍,许久后,他缓慢偏头往床头柜看,柜上不见沉香盒,连床头柜样式都变了。 这不是他原本住的房间。 费慎没有心情再思考自己又到了哪里,所幸一觉醒来,腹部绞痛减轻,只余下些隐隐约约的不适。 四肢有点酸痛,他慢吞吞爬起来,想找水解渴,一只玻璃杯递到了眼前。 “原本的房间暂时不能住, 给你换了间新的。” 如同掌握了他脑子里的想法,递水的人回答了方才的疑问。 费慎却看也没看,一巴掌挥了过去。 动作迟了,指甲盖只碰到坚硬的杯壁,杯子被人抢先一步收走。 第10章 邵揽余将玻璃杯放去旁边,若无其事说:“你喝不了水,这是药,如果药洒了,可没人会像我这么好心,给你准备下一杯。” 费慎掀起眼,恶狠狠盯住他,口中质问的话就要呼之欲出。 可一旦凝视着邵揽余的脸,那张似乎怎么都不会有情感波动的脸,他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 尽管只相处了几天时间,费慎却轻易能感知得到,苏琅对邵揽余有着十分不一般的浓厚感情。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亦是她短短二十年的生命中,为数不多把她当成真正的人对待的人。 她想学香,他便请人教她制香。她喜欢白色,他让人给她买的衣裙就全是纯白。 而当初苏琅被救回来时,邵揽余才刚刚顶替父亲的位置。 邵家人没有善类,外面更多虎视眈眈想要趁机分一杯羹的人,前有豺狼后有虎豹,邵揽余这几年过得并不轻松。 她是看着他,以及陪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互相信赖多年的同伴,邵揽余可以毫不犹豫地亲手处置。 那对于其他人呢? 费慎后知后觉,身体往床角内缩了缩,眼睛不受控制地去看邵揽余的手。 邵揽余的手很白,和他人一样白。指骨颀长,骨架却不小,白皙的皮肤找不见毛孔,初看会误以为这人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然而很少人知道,他手心生了无数枪茧,为了不影响握枪的手感,经常一层又一层将其生生磨去,触碰起来格外粗糙。 苏琅担心他手疼,四处找最好的药膏备着,又怕他忘记,便时不时随身携带提醒他涂抹。 昨晚却是这双手,不留情面杀了她。 分明在剧痛的支配下,费慎听觉视觉都是模糊的,但黑暗中的那些画面,犹如一把刻刀刻进脑海,每一帧细节都清晰无比。 邵揽余用三根手指,巧妙地捏住苏琅后颈,颈椎受压过载,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旋即被那只手向上猛推,尖锐的断面插入脑干。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噩梦一般,一遍遍在费慎大脑里循环播放。 邵揽余见费慎离床边越来越远,眉毛动了动,顺着对方视线下移,看到了自己搭在扶椅上的双手。 略一思忖,他嘴角微提,轻飘飘道:“放心,小孩骨头软,我不喜欢碰。” 玩笑的口气让情绪压抑到极致,费慎终于爆发了。 他倏地向前扑去,意图抢走邵揽余别在腰侧的枪,可惜之前每次都慢一步,这回也不例外。 对方只是漫不经心一动,就避开了他拼尽全力的攻击,且不知不觉被枪托击中肘后,整条手臂登时发麻发疼。 邵揽余起身,把枪换了个位置,指指玻璃杯:“马上天亮了,把药喝了,别忘记我们昨天的约定。” 不待费慎说话,他离开了房间,好像没什么兴趣再继续待下去,走得很是果断。 背影消失在门后,费慎注视了许久,腹部隐约的疼痛变得密集,他没敢再犹豫,移到床头柜边,端起玻璃杯仰头灌下去。 无色透明液体是意想不到的苦涩,他皱着脸,将杯子摔在了地上。 费慎带好白色口笛,如约在上午赶到了后庭院。 今天不像昨日那样热得让人发慌,室外刮起凉飕飕的微风,整座院子的荼靡树随风晃动。 费慎踏着一地绿叶,在距邵揽余半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几个小时内,对方又换了套衣服,肩上背了羊皮枪套,黑色手枪放于腰侧部位。 他静默地站在邵揽余背后,目光锁定枪套,纹丝不动。 听见脚步声,邵揽余也没回头,双指无意识捻着黑色口笛,履行昨日的约定,淡声开口。 “发出准确的指令,重点不在于你吹什么曲调,而是频率。银腹隼的听频很广,想要它只听从你一个人的指令,就得先斩断其他生物带来的信息交流,再驯化它适应你的频率。” 简明扼要说完,他含住口笛,演示着吹了一段曲子。 声调比上回低沉许多,曲调旋律仿佛化身为一头身躯庞大的动物,向远方发出哀悼的悲鸣。 少顷,曲调缓缓收尾,银腹隼于高空长啸回应,展翅出现在庭院上方。 同一时刻,费慎倏然动了。 前一秒还像雕塑般默默伫立的人,后一秒如箭影掠了出去。 他动作干脆,径直冲向前方的邵揽余,手心握拳迅速一挥,有什么东西贴着邵揽余腰后扫过,枪套裂了条口子,巴掌大的手枪从里面掉出。 费慎精准接住,邵揽余手中显得小巧的枪,到他手里却看起来格外显眼。 上空的银腹隼遽然俯冲,费慎高举双臂,枪口对准银腹隼翅膀,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砰——! 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一枪自然不中。 银灰子弹弹射而出,擦过银腹隼漂亮的羽翼,带着碎星子火花砸进了院墙。 它受惊长啸,立刻掉转方向奔逃。 费慎紧绷着脸,再次扣动班扳机,想补第二枪。 可惜连续好几下,黑黝黝的枪口都不再有反应,没子弹了。 “你浪费了唯一的机会。” 身旁响起说话声,费慎下意识扭头,看见了波澜不惊的邵揽余。 方才从抢枪到开枪,邵揽余始终维持着原姿势,别说惊吓了,动都没动过,显然是有意为之。 第11章 银腹隼逃向远方,暂时不会回来,邵揽余继续说:“里面只有一颗子弹,你不应该拿它瞄准一只会飞的畜生。” 而是应该瞄准你的脑袋。费慎垂头放下手臂,心里替对方把话补充完。 邵揽余半垂眼皮,目光落在费慎握枪的右手上,那只手正在微微发抖。 “手里拿了什么?” 不需要对方追问,费慎自发松开了五指。 手枪的后座力对于没经过训练的小孩来说,并非能轻易承受住的,手掌疼痛麻木,他早握不住枪了。 枪身砸在地面,与之一同掉出来的,还有费慎的白色口笛。 邵揽余送的白色口笛,此时已经断成了两半,其中一半被削成了尖头状。 先前那刻,他便是用口笛划破的枪套。 邵揽余定定注视口笛,看了大约有五秒。 费慎以为他肯定会生气,谁知对方竟然又笑了,带着并不在意的笑容。 “看来药效还不错,能让你有力气去做别的事。” 邵揽余说着,迈动长腿朝费慎的方向走。 费慎立马后退两步,一脚踢开手枪和口笛,冲他大喊:“还给你!” 随即转头就跑,像那只奔逃的隼一样,仓皇失措。 邵揽余没跟上去,慢悠悠弯下腰,捡起地上两样东西,看向庭院出口,缓缓敛了笑。 费慎嫌走的速度太慢,索性跑了起来,从后庭院跑向前院,再从前院跑上楼。 他漫无目的,又急于想找到出路,最终四处碰壁,被困于楼道原地徘徊。 费慎跑累了,双手撑住膝盖,胸膛剧烈起伏。 手心连着小臂一块儿疼,他背靠墙壁,闭上眼,没什么章法地胡乱揉按。 平日里寂静的楼房,今日多了些不寻常的动静。 费慎一边揉手,一边侧耳细听了会儿,发现是楼下传来的。 俯身从楼梯间看了眼,下面二楼有人影来回走动。 他扶住楼梯,放轻动作,一步一步悄悄往下走。 二楼转角处有个视野盲点,趁人不注意,费慎闪身躲了进去,微微探头暗自观察。 几个佣人穿了白色防护服,手中拿着消杀工具,匆忙地进出某间房。 定睛一看,是他原本住的那间。 今早凌晨邵揽余提过,之前的房间暂时不能住,所以换了新的。 彼时费慎头脑混乱,身体不舒服,又为苏琅的死而困扰,没空顾忌其他事情,因此也就忽略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此刻仔细想想,邵揽余让他喝药,应该是为了缓解腹痛。 可如果单纯肚子痛,喝药为什么不能喝水? 他昨夜突然醒来,肚子疼之前发生了什么? 满身大汗口干舌燥,迷迷糊糊的,喝下了床头柜上一杯水。 而那杯水,并不是自己准备的。 前方响起说话声,费慎的思路被打断。 几个佣人消杀完,将房间东西一件件搬出来,丢进走廊的家具处理器中。 房间东西本来也不多,屏风、床和沙发椅搬出来后,便只剩下床头柜与沉香盒。 沉香盒被几米长的钢钳夹住,小心翼翼放进一个黑色容器中。 刚放进去,一股极其刺鼻难闻的味道散发开来,迅速蔓延至整条走廊。 费慎拧起眉,连忙捂住口鼻。 兴许是被这味道刺激的,负责处理香盒的两个佣人低语声变大,语气充满抱怨。 他们语速很快,但说的不是太平洋洲际的语言,是另一种来自大西洋的语种。 换做别人可能听不懂,费慎却恰好学过。 “苏跑去哪了?闯下这么大的祸还敢玩失踪。” “她哪敢出现,先生肯定不会放过她。” “真是疯了,竟然往沉香中加冷啡片,这可是会让人成瘾的毒!染上就死路一条。” 第5章 烙印 佣人们闲聊了几句,怕其他人听出来,不敢多言,噤了声。 费慎没有在原地久待,谨慎地躲避众人视线,飞快离开了二楼。 脚下步伐轻而快,心底思绪同样翻飞。 沉香、冷啡片、毒、腹痛、水、药…… 四分五裂的记忆碎片,被一件件不经意拾起来,拼凑成模糊的框架。 自己近些天的生活起居全权是由苏琅照顾,沉香盒也只有苏琅碰过,而她又擅长制香。 费慎走得越发仓促的脚步陡然刹住—— 味道! 沉香里加了荼蘼花,却和院子里的花香味道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他早该意识到,是苏琅故意给自己下的毒。 费慎眉头深深一皱,表情严肃起来,不见难过和生气,心底只有接连冒出的疑问。 苏琅为什么要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不会是邵揽余指使的,且不说邵揽余要杀自己太简单了,根本没必要选这么麻烦的方式,更何况苏琅是被他亲手除掉的。 再者,若说邵揽余仅仅因为下毒的事,便轻而易举杀了苏琅,费慎更加不信。 至少以他如今对邵揽余的了解,对方不会这样好心,也不会随便损害自身利益。 事情绝没有如此简单。 费慎带着满腹疑问,回到了新换的住处。 房间在最高层,这一楼也只有这一间房,冷清且干净。 第12章 去房内浴室洗了热水澡,大脑清明不少,没有来得及准备换洗衣物,费慎在浴室翻翻找找,找到了一套浅色系衣裤。 裤子是短裤,衣服为材质柔软的体恤衫,摸起来倒是舒服,可无一例外都不太合身,大了好几个尺码的版型,穿在身上撑不起来,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之前换下来的衣服黏了汗液,费慎提了提过膝的短裤,暂无其他法子,只能先将就一晚。 时间刚到中午,他没有胃口吃饭,锁好房门后,一骨碌爬上床睡觉。 昨夜没休息好的缘故,费慎身心疲惫,当下入睡很快,这一觉也睡得沉,醒来时外头天黑了。 肚子咕噜响了几声,他习惯性想开灯,恍惚发觉床头灯已经打开了。 盯着不刺眼的灯光发了两秒呆,费慎被一道响动惊醒。 浴室门打开,暗沉的光影里走出来一人。 最近接连发生的几件事,已不足以再让他轻易受到惊吓,但费慎仍旧向后一靠,后背抵上床头,眼神透出戒备。 “睡得舒服吗?” 那人出声的瞬间,费慎顿时松了口气,旋即又为自己松的这口气感到恼怒。 他啪地一掌拍掉床头灯,再是啪地一下,开启了房间吊灯,动作毫不客气,泄愤似的。 室内立刻亮堂起来,瞳孔未能及时适应,费慎被刺得双眼发酸,连忙抬手挡光。 不远处的邵揽余发出一声轻笑,仿佛在嘲笑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费慎闭了闭眼,适应好光线后放下胳膊,满怀敌意瞪住前面的人:“你来干什么?” 邵揽余衣冠整洁,不疾不徐用毛巾擦净方才打湿的手,视线上下端详了一遍费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中多了份新鲜感。 “来看看你,有没有把自己气死。” 费慎沉默不语,直愣愣对上邵揽余揶揄的目光。 他看着他施施然坐下,半晌后说:“你特意跑过来,是看我还活没活着的吧?” 邵揽余还是那个悠哉模样,安逸到从手边捣鼓了杯茶来喝。 “你觉得你能活着回去吗?” 对方总是喜欢把问题抛回来反问他,费慎放弃打哑谜,开门见山说:“死人可以保守秘密,你不想让我活着回去,那就告诉我,苏琅为什么害我?” 邵揽余喝一口茶,嘴角浮上几分满意的笑。 他并不回答,只是反手摁下某处开关,不多时,床脚对面的液晶电视启动,黑色屏幕跳出来彩色画面。 电视这玩意儿也算复古的老东西了,如今很少见有人使用。 一方面受磁场影响,没有配备顶级的卫星系统,压根接收不到信号。 另一方面,三区各自独立的缘故,任何信息都不能共享,经常还要防备着对方入侵网络,只有极少数人能用上芯片通讯,是以许多老式电子设备也就无用武之地,底层百姓们仍旧处于信息延迟的时代,有时还要靠报纸才能获悉最新的社会消息。 几分钟过去,电视上已呈现清晰的动态画面。 画面中是一群黑压压的人头,正在举办记者招待会。 记者们扛起长枪短炮,闪光灯齐齐对准台上的中年男人,男人身穿黑色西装,神情肃穆眼眶发红,声音哽咽着向记者们讲出噩耗。 “十分悲痛地告知各位,家兄费霄在半月前外出途中,不幸旧病复发,两日前已于家中去世,兹定于6月17日上午10时进行火化,并举行追悼会,届时还请各位前来吊唁……” 男人一字一句,说得潸然泪下,念完讣告后,再接着歌颂费霄短短三个月在任期间,对于科谟及科谟人民所做的贡献。 惯有流程走完,男人长叹一声,开始逐一回答记者们的提问。 费慎全神贯注盯着电视屏幕,眼珠子一动不动,像是发怔,又像在思考。 黑色正装神情悲痛的中年男人,正是他的二叔费兆兴。 被迫留在柏苏的这段时日,他每天都绞尽脑汁地想,要如何才能联系上费家,如何联系费兆兴。 然而费兆兴现在却向科谟大众公布,哥哥费霄是病死的,侄子的失踪也只字未提。 费慎从小在费霄身边长大,还从来不知道,自己父亲有什么难以医治的旧疾。 电视里的招待会仍在进行,比起费霄突如其来的病逝,记者们更关心科谟下一任的首领选举事宜,提的问题也大多关于这方面。 不过费兆兴表现得十分谨慎,对诸类问题皆不正面回答,通通含糊其辞简略带过。 后面的内容费慎没有再仔细听,或者说听不进去了。 在他发怔的第一分钟,邵揽余便十分细心地,将电视节目调到了别的频道。 费慎怀疑这部液晶电视里,应该安装了什么特殊系统,不然怎么会有老式电影。 电影配色为枯燥的黑白,一片死气沉沉,如同费慎此刻的心情。 背景音调小,邵揽余缓缓开口:“冷啡片只能用于注射,掺在香里很难成瘾,但它会渗进五脏六腑,一遇水就变成剧毒。” 闻言,费慎眼珠动了动,迟钝地看向邵揽余。 后者目光始终放在电视屏幕上,好像对老电影有着莫大兴趣,语气也带上了深夜的懒意。 “所以苏琅不是想害你,她是要你死。” “招待会是一周前的,来来回回放,我都看腻了。”邵揽余说话前后搭不上逻辑,可每一句都踩在费慎的痛点上,他说,“那是你二叔吧,想见他吗?” 第13章 “就是不知道,等你见到他以后,会不会也像你父亲一样,跟着旧病复发?” 费慎指尖蜷缩,眼神蓦然一利,隐隐显露凶光。 邵揽余视而不见,摸出衣袋里两截断裂的白色口笛,扔在他跟前。 “想要一击致命,光这点东西可不够,希望下次——” 话未说完,床上人影掠起,莽撞地起身向前扑。 费慎滚下床,双腿重重磕在地上,不管不顾张嘴咬住了邵揽余手腕。 他死死拽住对方衣袖,额头绷起细小的青筋,一口没长齐的牙咬得又重又狠。 邵揽余面无表情,垂眼看腿边撒泼的人,身体完全没动,连下意识吃痛的躲闪都没有。 因为用力太过,费慎整张脸憋得通红,眼神是从未表露过人前的凶狠。 手腕逐渐泛红,一股热流顺着虎口溢向掌心,邵揽余好似感受不到痛觉,抬起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按在费慎后脑勺上,竟将他更往自己这边带了几分。 房间无人说话,电影却十分吵闹。 宏大喧嚣的配乐声中,灯火通明的街道幻化成了虚影,有人说:“迫切的希望往往具有欺骗性,黑夜的路灯不过是用来诱使你,走入更深的黑夜。” 撕咬是小孩子胡闹发泄的方式,也是被牢笼困住的幼兽,唯一可以自救的办法。 费慎拼尽全力,将这些天以来的痛苦、恐惧和害怕,统统发泄在了这一瞬间。 可过程仅仅持续了几十秒,上午的药效褪去,冷啡片残余的毒素在体内作祟,剧烈腹痛令他不得不松了口。 邵揽余的手腕虽说不上血肉模糊,但也确实好看不到哪去,两排牙印深深烙在腕骨边缘,鲜血濡湿了掌根,再久一点,说不定真能将鱼际那块肉咬下来。 稍微活动了下手腕,一股刺痛迸发,邵揽余对某位始作俑者说:“你咬我一口,我看着你毒发身亡,是不是很公平?” 费慎侧躺在地面,疼痛使身体蜷缩起来,唇齿艰难地发出几个字:“要是死不了,我一定会……杀了你。” 邵揽余好整以暇点头:“那希望你能扛过去。” 接下来,谁都没再吭声。 邵揽余拿出药箱,熟练地给自己处理伤口,费慎则窝在没有温度的地板,沉默地承受越来越可怕的剧痛。 五脏六腑仿佛被扔进绞肉机里,清醒的感知着身体割裂的痛苦,除了难以抑制的痛楚,还有静默等待死亡的恐惧。 就像一张从天而降的大手,带着可怕的窒息感无情压下来。 费慎呼吸急促,大汗淋漓,哆嗦着摸到自己的玉玦,如救命稻草般握进手心。 疼痛再一次使大脑产生眩晕,双眼止不住地发黑,冷啡片的另一个作用似乎起效了。 满眼恍惚中,他看见了自己父亲。 过去十二年的生活里,费霄总是和颜悦色的,他没有见他对谁红过脸,也从未冲谁发过脾气,对待妻儿更是敬重爱护。 曾经某次醉酒的午夜,费霄抱着费慎,痛苦呢喃了一句:“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生在了费” 单这一次,费霄展现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自此往后再未醉过酒。 他一路兢兢业业,背负着家族上下的荣耀与期望,从众多候选者选举中脱颖而出,不负众望成为了科谟首领。 一位好父亲、好儿子、好丈夫,一辈子从未干过出格事的优秀首领,就那样不明不白,葬身在了爆炸的大火中,落得死无全尸。 费慎手心的汗液浸透了玉玦,隐隐有要滑落的迹象,他听见有人一遍遍喊他“沉瑱”。 沉瑱……沉瑱…… 这其实不是他的乳名,是玉玦的名字,玉玦跟在身边十几年,父亲也这样喊了他十几年。 费慎感官模糊,眼皮越发沉重,低声喃喃着不知是对谁说—— “对不起,我没坚持下来……” 第6章 临别交易 玉玦滑出手心,掉落在旁。 昏迷前一秒,费慎被人扶起来,捏住下巴仰头张口。 须臾,苦涩冰凉的液体源源不断灌入胃中,使痉挛的器官得到了片刻安抚。 双眼睁不开,身边的动静倒是听得格外清晰。 不知是谁将他抱上了床,房间持续有人走动,脚步声杂乱聒噪,有两人在低声交流,其中一个是邵揽余的声音。 “毒性还要多久才能完全去除?” “保守估计,一周左右差不多,最晚不会超过半个月。” “越快越好。” 翌日,醒过来的费慎花了好半晌确认,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邵揽余终究没杀他,不仅没杀,还叫人准备好了早午餐和干净的衣物。 经佣人提醒,费慎这才知道,自己昨天穿的竟然是邵揽余的衣服,房间也是邵揽余常住的。 不带半点犹豫,他立即将衣服裤子脱掉,换上了干净的新衣服。 以为换掉衣服就万事大吉的费慎,忽略了一件重要事情——房间既然是某位黑心军火商常住的,那说明对方很可能继续过来住。 果不其然,当晚邵揽余就出现在了卧室里。 费慎如临大敌,连再经历一次毒发都准备好了,岂料对方并没有要做什么的打算,而且一句话也没跟他讲。 单纯拿了本书,靠坐在离这边有些远的沙发中,安然自如地翻看。 第14章 费慎没有因此放下戒心,反而时刻盯住他的一举一动,目光朝对方包扎好的手腕瞟去。 邵揽余翻书的动作并无停顿,似乎那道咬伤对他来说影响甚微。 费慎有点后悔,应该再咬重些的。 戒备的视线未引起邵揽余注意,他思前想后,索性翻身下床,兀自朝门口走去。 看书的人总算有了动静,邵揽余徐徐开口。 “别的房间都上了锁,除了你原先那个,应该只能睡走廊了。” 一句话,让费慎打消离开的念头。 他跑回床边,选择尽可能离邵揽余远的位置,先将今天的药喝了。 随后正襟危坐于床上,整个人上了发条似的紧绷,邵揽余看了多久书,他就坐了多久。努力坚持到后半夜,眼皮疯狂打架,最终还是支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费慎猛然睁眼,房间没见到其余人,沙发上遗落了一本书。 费慎怔然了会儿,意识逐渐回笼。 邵揽余昨晚,真的只是过来看了一夜书而已。 同样的事情持续上演了一周。 等到医生宣布,费慎体内毒素已全部祛除,以后不会再有生命危险,邵揽余那晚便没有出现。 费慎不由自主,隐隐有了个十分荒诞的猜测。 难不成对方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单纯是为了确保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猜测很快被否认,两天后,他得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费家派人来接自己了。 费慎不得不怀疑消息的真实性,可那是邵揽余亲口说的。 直到坐上邵揽余安排的轿车,沿途看见除别墅以外柏苏陌生的街景,他终于有了点脚踩实处的真实感。 自己也许……大概真的能回家了。 走了半天神,费慎拉回思绪,扭头看陪同在身旁的邵揽余,那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你和费家达成了什么交易? 犹豫再三,终归是没问出口。 问了又如何,邵揽余大概率不会告诉他答案,或许还会换来一番无意义的嘲笑。 倒是前两日的疑问迎刃而解,对方留着他性命,果然有目的。 轿车行驶得十分平稳,费慎移开视线,转向窗外,心情平复了一开始得知消息的激动。 此刻回到费家,恐怕还不知要面临些什么。 这几日与邵揽余相安无事,他也有空闲从电视里,获得了不少如今外界的情况。 前首领费霄暴毙,科谟用最短的时间,选出了新任首领。 ——丝毫不令人意外的费兆兴。 费家在科谟的地位本就不低,有了费霄的基础在先,想要获得投票者支持并不难。 而费家除了费兆兴,几乎没人能真正担此大任。再者,此前费霄上任期间,费家的全部事宜都交给了费兆兴主理。 因此这个结果,合情合理。 可是那日的记者招待会,费兆兴却有意向大众隐瞒了费霄的真正死因,编造了一个无中生有的借口。 这不是费慎记忆里的二叔,二叔费兆兴,是与费霄一样生性宽厚的人。他无妻无子,对权利地位嗤之以鼻,唯一的爱好是收藏古玩。他曾经说过,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志向,是计划着找到没有战火的桃花源,开一家古玩店安稳度日。 可惜如今,费兆兴亲手选了与之背道而驰的路。 窗外景致一点点变得荒凉,费慎不知不觉沉了下脸,显得凝重。 双方碰面的地点,定在了靠近边境线的无人区。 无人区土壤极为贫瘠,河流干涸,青山塌裂,大量的辐射让这片土地唯剩暮气沉沉,肉眼可见的地方,皆是一片荒芜。 人口急需繁衍与有限资源之间的矛盾,依然是发生冲突的导火索,一场毁灭性的战争并没有带来反思,资源争夺甚至比上世纪更为残忍,各区之间早已势同水火,无法共存。 这样的处境下,若叫人发现费家公然出入柏苏,费兆兴恐怕不会太好受。 大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处较为偏僻,缺山少水,方圆几里基本看不见人影。 轿车停稳,临时充当司机的秦一舟,贴心为两人打开车门。 邵揽余下了车,身边没让保镖跟随,这位行事低调的商人,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费慎坐在原位,迟迟没有动。 邵揽余绕到他那边,拍了拍车顶,调侃道:“怎么,舍不得走了?” 费慎置若罔闻,自顾自凝视前方。 无人区的另一头,约莫百米远的地方,停了三四辆重型防弹车。只是车旁不见人影,车上亦没人下来,估计也在观察这边。 邵揽余完全不急,从容自若立于轿车边,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摸出风衣口袋里的笛子玩。 场面静止了好一会儿,对面一辆车门终于开了。 少顷,一袭灰衣的男人现身,他抬头不停张望,面色焦急地寻找什么。 费慎心下惊讶,连忙推门出去,没想到二叔竟然自己来了。 远远看见出现在对面的费慎,费兆兴怔愣半秒,脸上出现惊喜交加的表情,失了体态,不顾形象抬腿朝这边跑。 然而跑到半路,脚边尘土飞扬,一颗子弹切断了前进的路,满含警告的意味。 费兆兴急急停下,整个人向前一趔趄,费了老大的劲才稳住身形。 第15章 后面的随从们及时围了过来,无需下令,齐刷刷举枪对准同一个方向,提醒邵揽余不要轻举妄动。 费兆兴赶忙举手示意,喊道:“邵先生!我们和平谈判,这里不安全,请您赶紧让我家孩子回来!” 费慎心脏陡地捏紧,想跑回二叔身边,却被一只手攀住了肩膀,双腿登时无法动弹。 “刚才不急,这会儿怎么又急了。”邵揽余说。 费慎偏头,某人的手近在咫尺,腕上纱布已经拆掉,独留一道不算浅的咬痕。 邵揽余留意到他的眼神,淡淡说:“上次没咬过瘾,还想来一口?” 费慎确实有这想法,可是他不敢。 刚才那一枪足以证明,哪怕邵揽余身边一个人不带,在场也没谁能轻易伤到他。 费慎按捺住冲动,尽量平静说:“我二叔来了,你的目的应该达到了。” 哪怕猜不出邵揽余究竟想做什么,但联想到对方故意给他看新闻的行为,以及费兆兴的意外现身,多半是关于科谟首领选举方面的事情。 邵揽余笑了笑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自作聪明。” 对面费兆兴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主动让身边人卸了枪,再次恳求:“邵先生,让我家孩子回来吧——他还小,不经折腾!您别吓着他!” “费首领,”边上秦一舟自发开口,扬声道,“让您准备的东西呢?” 闻言,费兆兴面上有了几分犹豫。 短暂的挣扎后,最终还是向旁边人吩咐了一句,后面呈上来一个蓝色袋子。 他伸手进去,在蓝色袋子里掏了掏,找出一样类似盒子的东西。 只是距离太远,费慎看不清具体是何物。 费兆兴手拎盒子,奋力向前一抛,盒子被抛到了双方中间的位置。 秦一舟立刻上前,捡起东西检查须臾,然后冲邵揽余点了点头。 费慎肩上力道忽然一松,后背被人拍了两下,不轻不重一推。 “去吧。”邵揽余的声音在头顶上方,“祝你能活下来。” 费慎大脑尚未充分反应过来,身体四肢先动了。 他闷头向前狂奔,身后扬起沙尘,跑到半路,与往回走的秦一舟擦肩而过,余光下意识落向他手里。 秦一舟拿的是透明盒子,盒子被他拎得晃晃悠悠,勉强能看出其中装的是张证件卡。 费慎身形猛顿,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那是父亲的证件! 他立马转身回扑,意图抢下盒子,却被秦一舟敏捷避开,紧接着脚下沙土震了震,又是一颗远程子弹打了过来! “小慎——!” 费兆兴大惊失色,只身冲上前把他护进怀里,匆忙将人往安全的地方带。 “快离开这!走,回去!” 随从保镖们负责断后,其余人急急忙忙朝着防弹车方向走,费慎被护在最中间,脚步踉跄,没办法再原路返回,只能回头看。 秦一舟走到了邵揽余身边,将盒子交给他。 邵揽余接到手中掂了掂,没仔细看,直接揣回兜里。 而后依然站在原地,目光静静投向这边,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秦一舟和他说了几句话,邵揽余但笑不语,视线始终锁定在费慎身上。 周遭光线忽然明朗了起来,太阳挤出云层,体感温度迅速上升,高强度紫外线烤得人焦躁万分。 荒芜的无人区地带,沙土纷扬,阳光刺眼,热风中裹满了腐臭枯朽的气息。 费慎相隔百米的距离,依稀与邵揽余对上了眼神。 方向越来越远,身影开始模糊,那个曾经差点将他置之死地的人,淡淡对自己笑着,无声说了句—— 祝你好运。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进入成年剧情,前面没解答的疑问和埋下的坑,以后会一个个填的,不急哈 第二卷 第二枝茶靡 第7章 猎杀目标 “新代154年9月12日下午16:30,科谟首领费兆兴因突发身体不适,紧急送往医疗基地进行抢救。13日上午八点,情况趋于稳定,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修养一周后病情再度复发,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转院至疗养中心进行秘密治疗,期间拒绝见客,工作相关事宜全权交由副首领主持……” 房间没开灯,窗帘也一并拉上,四周寂然无声,唯有屋中央的虚拟屏持续发出噪音。 屏幕上的画面是几段拼接起来的视频,拍摄得不太稳定,转场迅速,视觉上颇显混乱,不过结合录音来看,要了解到其中的关键信息也不难。 邵揽余半躺在沙发上,阖着双眼,似乎正处于熟睡当中。 虚拟屏投射的黯淡光芒,使他脸周浮上一层透明光晕,修饰出线条流畅的脸型轮廓。 偏薄的嘴唇略微泛白,眉眼间透着疲惫,被那层不算明亮的光一照,倒显得更没血色,好像累极了。 视频重复播放,到了第四遍,有只手虚虚一抬,关掉了播放器。 邵揽余缓慢掀眼,残余的光源里,眼神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倦怠,反而十分清明。 他没有急着坐起,放松了身体躺得自在,一脸沉思的表情,摸不清在想些什么。 叮地一声,明光来得突然。 天花板镶嵌的大灯打开,整间房立刻无比亮堂,邵揽余瞳孔一缩,反射性闭了眼。 第16章 “老大呢?老大在吗?快让我见见他,我这相思病都快犯了。” 一阵咋咋呼呼的动静闯入耳内,秦一舟手持小型立体通讯器,步伐稳健地出现,将通讯器冲邵揽余面前一怼。 “老大,有人吵着要——” 话语戛然而止,秦一舟看见沙发上斜躺的邵揽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自己似乎……打扰到老板休息了?而且刚才也没敲门。 秦一舟顿时心虚得想溜,但显然来不及了,邵揽余快速适应好光线亮度,抬眼问:“什么事?” “那个……”秦一舟清清嗓,自发忽略掉刚才大不敬的行为,解释说,“何潭说要见您。” 无需他多费口舌,通讯器自带的4d成像仪开启,房间内多了一个“人”。 何潭衣衫褴褛,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的,两条裤腿破了好几个洞,脚上草编的鞋也沾满了泥土,活像是外边逃难要饭的。 他抓了抓头发里乱七八糟的泥,语气抓狂:“老大、老板、老爹!我叫您爹了成么?您就让我回来吧,看看我这过得都是什么非人的日子。” 越说越辛酸,何潭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拎着衣服作势擦眼角,眼下立刻多了一道黑痕,满脸的脏污叫人不忍直视,原本俊朗的五官被遮盖得严严实实。 “过不下去、真过不下去。”他摆摆手,沧桑叹气,“这儿的日子苦就算了,我一个大男人也不是熬不住——主要我想念柏苏啊,想念柏苏的兄弟们,想念舟哥,更重要的是,我想您啊!老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过去几百几千个秋了,您就体谅体谅我的相思之苦吧。” 何潭要死要活的耍宝,冲眼前俩人大倒苦水,像是再多待一秒就能要了他的命。 邵揽余不紧不慢撑身坐起,喝了口水问:“谢掩风呢?” “他死了!”何潭没好气说,“被我一枪崩了,死得很有归属。” 秦一舟忍不住插嘴:“那你这相思之苦找谁解去?一个人更寂寞了。” 何潭瞪着眼:“那正好,干脆让老大把你也发配过来,我特别想你呢。” 秦一舟礼貌笑笑,不吭声了。 邵揽余润完嗓子,心领神会道:“说吧,这回又怎么了?” 何潭立马不客气打小报告:“谢掩风那小子,平日里狼心狗肺我勉强忍了,现在倒好,蹬鼻子上脸越来越变本加厉!居然骗我遥奶奶家掉了头猪,让我帮忙去找,更过分的是中途偷袭我,害得老子摔进了粪池!那他妈是粪池啊!” 何潭一肚子怨气,烦得又想掏枪崩人。 他已经搓了好几遍澡,可还是能闻见那股可怕的味儿,快要被折磨疯了。 秦一舟嫌弃地后退一步,被何潭瞧见,赶紧给自己澄清:“我洗干净了!从来没这么干净过,只不过挖土又弄脏了,你别给我一副那破表情啊,小心我回来揍你。” 兴许是被“粪池”俩字震住了,邵揽余半晌没发言。 三年前,他将何潭和谢掩风打包扔去了边境,上千个日日夜夜下来,这俩确实吃了不少苦。尤其是何潭,在何家娇生惯养出来的一身傲气,已经磨得丁点不剩。 他没谢掩风心思那么重,不懂什么弯弯绕绕,肠子比鸟还直,待在边境三年,养猪、种田、锄地什么都干过,只差没睡猪圈了。 刚去的时候,那边通讯设备不行,很难联系上柏苏,他觉得自己马上要得抑郁症了。现在终于能联系了,几乎每月都要打回来诉苦,顺带痛斥唯一的难兄难弟谢掩风,是个泯灭人性的怀种,心思不正卑鄙无耻,每日尽变着法折腾他。 “要不是遥奶奶拦着,我早一枪解决了他……” 何潭自顾自念叨半天,发现对面许久没出声,还以为是自己太吵,惹得老大不耐烦了,刚想说点别的什么缓和一下,邵揽余悠悠开了口。 “再过一个月,你想回就回吧,让谢掩风自己待在那。” 喜讯来得猝不及防,何潭生怕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什么什么?您再说一遍,我刚没听清。” 邵揽余笑笑,秦一舟在旁边补充:“老大说,你下个月就能回家了,马上就能做回你的何家大少爷了,开不开心?” 何潭愣是发了半分钟呆,欣喜若狂激动得差点蹦起来,连连点头。 “我就知道!老大你果然会心疼我,行行行,别说一个月,就算是还有半年,我也会好好干的,我现在就去干活!” 他高兴坏了,手忙脚乱关掉通讯。 立体画面闪了闪,身影消失前两秒,在何潭喜庆的哼歌声中,夹杂了一道冷郁的嗓子。 “何潭,过来吃饭——” 4d成像仪关闭,连带着令人头疼的噪音也没了,房间霎时恢复安静。 秦一舟思索片刻,问道:“您真打算让掩风一个人待在那?” 邵揽余双腿交叠,背往后靠,左手臂搭上沙发:“你想去陪他?” 秦一舟一本正经:“我什么也没问。” “我看你挺闲的,还有时间和何潭瞎聊,”邵揽余不打算让他好过,考虑说,“既然这样,不如去那边充实充实自己,学点本事回来。” “老板我错了,我一点也不闲,”秦一舟努力维持表情,力挽狂澜,“下次一定不拿这种无聊的事打扰您,并且进门前一定先敲门,待会儿回去立马写份检讨交上来。” 第17章 对方认错态度良好,邵揽余这才满意,揭过此事另起话题。 “行程安排得怎么样?” 玩笑归玩笑,秦一舟在正事上从不含糊。 闻言,他指尖敲了敲小臂背面,激活体内芯片,眼前展开一方虚拟面板,调出一张方形表格,上面罗列了具体的计划安排。 “后天早上八点,出发去维冈与段家正式签订合约,二十辆车从四条不同路线出发,其中有四辆是跟随您的,走最安全的那条路,中途可能会遇到巡城军,但您放心,人员都已经打点好了。” 秦一舟井井有条汇报着,安排得仔细又周密,业务能力十分突出。 邵揽余没有听得太认真,偶尔颔首以表赞同,待对方全部说完,他开口:“后天你不用跟着去了。” 秦一舟卡了下壳,面露费解:“有其他安排?” 以往但凡是重要或危险的行程,为了安全起见,他必然是要跟在身边的。 此次动身去维冈谈合作,也算是比较凶险的行程了,尽管准备充足,可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邵揽余直截了当:“你替我去一趟科谟,有件事需要你亲自去办。” 具体什么事他没有提前透露,只道出发前再说。 秦一舟虽感疑惑,但毕竟跟在身边不少时日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明白对方不会做没意义的事。 点头应下后,将芯片关闭,他补充道:“那到时我让小田跟着您。” 邵揽余揉了揉眉心,顿觉身体疲惫,语气沾了些许懒意:“没什么事出去吧,让人把药备好。” “好的,这就去。” 秦一舟往外边走,轻手轻脚关门时,里头休息的老板又发话了。 “检讨记得交,否则扣工资。” 秦一舟:“……” 一天天的,真他妈过不下去了! 偌大的坪院中,齐整停放了二十辆车。 每辆车型一模一样,清一色的纯黑轿车,车身用精密特殊材料制成,具有防弹功能。 小田仔细数了三次,确认好第十八台车的位置,深吸了口气,迈步上前。 他跟着秦哥干活有四年了,但今天还是头一回,需要独自面对邵先生。 单独和老板待在一起,压力总是在所难免。 站在副驾外,小田又深呼吸了几秒,充分做好心理准备,伸手去按感应开关。 按钮响应,车门自动打开,他弯腰想和老板问声好,谁知后排空无一人。 与司机面面相觑片刻,小田问:“邵先生呢?” “去前面了,”司机好心指了个方向,“应该在那辆车。” 小田心生疑惑,昨天秦哥交代得很清楚,自己也认真核对过好几次,邵先生今天就是要坐第十八台车的,然后走第四条路线出发,怎么会忽然改变计划? 着实令人奇怪,然而启程时间快到了,他不敢多耽搁,道完谢立马前往司机告知的方向。 邵揽余换到了第八辆车上,小田着急忙慌坐进副驾,回头面带恭敬问候:“邵先生好。” 邵揽余正用虚拟面板查看文件,没太分出注意力,随便一点头:“嗯。” 小田欲言又止,特别想问为什么改变计划,却没那个胆子打扰老板工作,最终只能把疑问咽回肚子里。 默默系好安全带,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要是秦哥在该多好啊。 八点整,轿车准时出发。 二十台车井然有序,一辆接一辆,往既定的路线驶去。 四条路线小田统统背得滚瓜烂熟,具体到沿途会经过哪些路牌都一清二楚,是以刚出发没多久,他便恍然大悟,此刻乘坐的编号为8的车,并未改变行程,依旧朝着原定的第二条路走,邵先生不打算走第四条路了。 一个问题解决,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总共四条路,第四路线要经过柏苏的中心区——息川城。 期间虽然会碰见巡城军,但相对来说最为安全,此时走的第二条路却是最凶险的,路上会途经不少高山险地,极可能遇见突发状况。 小田心事重重,朝后视镜看了眼。 后座邵揽余收起虚拟面板,开始闭目养神,整个人表现得颇为放松,好似对后面的路程完全不担心。 小田心情更沉重了。 按照原定计划,第二条路在离开柏苏管辖范围后,会进入一条长约二十公里的山道,名为栾河道。 栾河道说不上狭窄难行,可路面坑坑洼洼,经过时会十分颠簸。且两边伫立着陡峭的黄石高山,地形复杂,海拔差异大,若遭遇暴雨天气,十有八九会发生泥石流。 最重要的是,这条路线设置出来,本就是为混淆视听,等过了栾河道便要绕路返回柏苏,根本没打算进入维冈。 因此小田极为不理解,邵先生为何要选此条路线。 轿车平稳驾驶了快两小时,邵揽余睡了一觉,前座的小田却丝毫不敢懈怠,精神始终紧绷着,密切注意沿途事物,生怕有什么不对劲的情况出现。 栾河道近在咫尺,三分钟后,五辆车逐一匀速驶入,车底碎石乱崩,座位立马颠簸起来。 小田抓稳车内扶手,双眼炯炯有神,宛如一惊一乍的猫,全程万分戒备地盯着道路前方。 邵揽余悠悠转醒,看见异常紧张的小田,关照了句:“不舒服就下去走走。” 第18章 小田:“……” “邵先生,这里路段凶险,您千万小心,”小田想了想,说,“若待会儿发生什么意外,我一定尽全力保护您。” 或许是不想打击年轻人的工作积极性,邵揽余罕见发了回善心,淡笑道:“行。” 小田今年本命年,前几个月就感觉自己诸事不顺,现在到了下半年,不仅诸事不顺,还顺带附赠了一个乌鸦嘴。 他上一刻说完,获得老板赞赏,心里还没来得及高兴,耳边忽地炸开一声巨响,紧接着四个车轮同时凹陷。 车辆急刹,安全带险些拽断,万幸司机技术好,稳住了方向盘,没雪上加霜地翻车。 旋即,车底毫无征兆地燃烧起来,火势剧烈,很快烧上了车门。 小田掏出随身携带的枪支,踹开车门喊:“快下车!先生小心!” 邵揽余用纸巾擦了擦手,捂住鼻尖,动作从容地打开车门,避开火舌下了车。 其余四辆车也都遭遇了同样的情况,车上跟随的保镖们训练有素,各自扛好装备下车,统一向邵揽余所处位置聚集。 车轮不会平白无故被烧,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周围有人埋伏,只不过对方此刻还没有下一步动作。 小田将邵揽余紧密护在身后,周遭环境地势险要,好在视野并不开阔,有不少障碍物可以用来藏身。 众人形成严密的包围圈,一同向旁撤退,远离燃烧的车辆以防爆炸。 邵揽余被安全围在中间,左眼有一瞬的模糊,他突然抬头,极其敏锐地朝某个方向望去。 蓦地,有什么从视野范围里穿梭而过,肩膀狠狠一痛。 “先生!” 小田惊呼的刹那,邵揽余左肩被一颗子弹神不知鬼不觉打穿,身上白衬衫立时绽开血花。 身体让惯性带得向后退了一步,小田紧张地扶住他,掌心按住伤口:“掩护!” 保镖们听命开火,左右大范围扫射。 邵揽余眼神发沉,目光凝视,找准了真正的方位。 视线不断向远处延长,顺着一条笔直的距离,延伸到了对面几百米开外的黄石高山—— 最终浓缩成一个单独的点,变为幽深的枪口。 一杆长长的黑色狙击枪后,埋伏了一双岿然不动的眼睛,灰色瞳仁暴露出来的情绪,让人无端联想到野外凶恶扑食的野狗。 沉默、耐心、执着——以及对猎物的嗜杀成性。 “kin,”身旁观察手口吻迟疑,“……你打偏了?” 刚才那枪,本该一击毙命的。 与此同时,耳麦里也响起某个粗声粗气的嗓音:“你他妈昨晚喝多了吧!这也能偏?!” 抱着狙击枪的男人,随意活动了下手指,好像对自己的失手不怎么在意。 “不好意思,手滑了。” 他眯眼看倍镜,再一次瞄准猎杀目标。 第8章 违约金 十分钟前。 栾河道,黄石高山上,一颗巨石底下堆积的渔网动了动,一只除了指甲、其余地方全是黑色的手伸出来,摘了根干枯的草叼进嘴。 “到底来不来?”说话人操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埋怨道,“我们在这蹲守一天一夜了,再继续下去,我能被蛇子咬死了!” “那叫虫子,”观察手赵林木,隔空在耳麦里提醒,“钱曼文,都来这边几年了,你普通话怎么还没进步?” 钱曼文不服气:“胡说八道!我认识全部字好吗。” “你俩安静点,执行任务呢。”队长蛇牙出声阻止,“我听见轮胎声了。” 赵林木闭了嘴,身体趴着不动,眼珠子朝旁边瞟。 左手边纹丝不动的男人,和自己穿了同样土黄色的作战服。记得昨天钱曼文还在抱怨,这次的衣服实在太丑了,他本来就是个黑人,穿上这该死的土黄色后,看着简直比咖啡还黑。 赵林木十分赞同,若非为了更好地隐蔽身形,他也不乐意穿。 然而同样的衣服,穿在眼前这位身上,气质却完全不同。 别人是黄土高坡,他是器宇轩昂,即使脸上涂满了油彩,照旧挡不住骨相出色,再加上连掩体都没法全部遮盖的大长腿,方方面面彰显了提拔身材的优越性。 “发什么呆?”架着枪一动不动的男人,忽然发问。 赵林木回过神,犹豫说:“kin,我有点紧张。” 名为kin的阻击手,抬手摘了耳麦,没什么语气说:“这不是你第一次出任务。” “我知道,”赵林木羞愧起来,“可不明白为什么,我这次好像……预感不太好。” “你俩聊够了没!”蛇牙对着通讯器吼了句,恼火道,“没聊够干脆滚下去聊,冬青你今天话很多啊,信不信我回去削你?” 被点名的赵林木立马噤声,揉了揉耳朵,队长这嗓门真不是盖的。 再看向半点不受影响的kin,他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果然有先见之明。 等蛇牙教训完,kin又将耳麦戴了回去,回应先前赵林木说的话:“每次任务都有百分之五十的失败率,最好别抱期待。” 两人聊天的间隙,万籁俱寂的栾河道入口,前后驶来了五辆外观相同的车。 钱曼文手持望远镜,屏气凝神:“兔子在哪辆车上?” 兔子,此次任务的目标代号。 第19章 “管他在哪辆车上,老子都要炸,”蛇牙敲敲耳麦,压低嗓音,“呼叫斑鬣,准备好了吗?” 一道很沉的声音回应他:“嗯。” “倒数三秒,3……2……1!行动!” 蛇牙下令的同时,巨响炸开,道路中间五辆车燃起了熊熊烈火。 不消片刻,车内人全部被迫下了车。 目标人物出现,赵林木在身旁报点。 kin全神贯注,表情却显得过于平静了。 瞄准镜里出现了不少人,他移动狙击枪,用倍镜放大,锁定住其中一人。 那人身穿一尘不染的白衬衫,样貌斯文年轻,姿态从容,在严阵以待的人群中尤为显眼。 kin嘴角微扬,眼神中隐隐暴露的鲜明杀意,出卖了他风平浪静的表象。 随后,他打开了远程红外线,直直照入邵揽余左眼。 赵林木咋舌,被他作死的行为震惊了,这和直接告诉敌人自己位置有什么区别。 “kin!你他妈脑子坏了发什么疯?!” 蛇牙在耳麦里破口大骂,kin充耳不闻,红外线虚虚扫过邵揽余心脏位置,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一颗子弹悄然射了出去。 单枪打出,邵揽余受伤,也很快锁定了他们的位置。 kin想趁机再来一枪,蛇牙在通讯器中呼叫:“斑鬣!准备再次爆破!钱曼文跟我突进,兔子今天必须死在这!” “蛇牙!”沉默已久的斑鬣猝不及防喊出了声,语气充满慌乱,“撤退,快撤退!情况有变,附近不止我们,还有一队人马!” “你说什么?!”蛇牙端枪的动作刹住。 话还没落地,一架便携式防空导弹,被人扛在肩上,轰隆一声,尖刺形的导弹直冲山体而来! 在此期间,kin打出的第二颗子弹,直接被空气热浪冲碎,连渣都不剩。 赵林木敏捷爬起,想要去拉kin,后者并不比他慢,撑身直立双腿,一把扛上狙击枪:“走!” 钱曼文边撤退边叫:“要死了!要死了!!他们哪儿来的导弹?!” 回答他的,是导弹击中半山腰,响彻山谷的爆破音。 山上五人同时被冲得向前摔出去,半山腰陡然炸开,山体震动,大量碎石如洪流般滚落,隐有坍塌之象。 邵揽余等人找到掩体躲避,大幅度动作让伤口进一步撕裂,肩膀不断渗出鲜血。 他按住左肩,失血使唇色发白,表情倒一如既往的淡然。 小田又惊又骇,刚才他确实打算反击山上埋伏的人来着,武器都准备好了,是架轻型追踪弹,不料却被那枚导弹抢先一步。 凭空冒出的导弹,让小田头皮止不住地发凉,周围还埋伏了第三波人,来历不明,且实力不凡。 “先生,怎么办……” 终究是缺乏历练,不够沉稳,还没到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小田便已慌了阵脚。 见他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邵揽余没有责怪,只问:“怕死吗?” “不怕。”小田回答很快,“我是怕您……出事。” 邵揽余用没受伤的手拍拍他:“放心,死不了。” 老板的安慰并未起到多大作用,小田左看右看,实在看不明白当前的局面,哪里能称得上“放心”两字。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山体震动才渐渐平缓,滚落的碎石也减少了许多。 两辆硕大的军用防弹车,从前方弯道拐了出来,旁若无人地朝中间地带驶来。 防弹车降速,一个接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跳下,好像事先就清楚邵揽余等人的藏身地,径直举枪呈包围式靠近。 钱曼文灰头土脸,最后一个从山间索道滑下,双腿发软险些就地瘫痪。 “吓死我了……还以为这次真的要去见神仙了。” “那叫阎王,咱们这种人见不了神仙。” 即便处于马上虚脱的状态,赵林木也不忘身为语句纠错师的职责。 钱曼文有点崩溃,不禁怀疑要是等哪天真嗝屁了的时候,冬青还是会提醒他——“你应该说我死了而不是我亡了”。 蛇牙摘掉头盔,拍了拍一脑袋碎石屑,喘着粗气说:“走,直升机在前面接应。” kin用衣服擦干净狙击枪,伸出一只手,递到赵林木跟前。 赵林木一把握住,晃晃悠悠站起身,然后将钱曼文也拉了起来。 一行五人,各有各的狼狈,马不停蹄赶往直升机等待的方向。 …… “检查装备,有缺漏记得上报,受伤的去医疗部,回去后写份任务报告,最迟后天交。” 毒刺公司的休整室里,同以往流程一样,队长蛇牙熟练地向队员们下达指令。 “是!”队员们齐声回道。 蛇牙拍拍手:“原地解散。” 解散的命令一出,钱曼文和赵林木立刻瘫在了床上。 “上帝啊!玉皇大帝啊!我此生最恨的就是写报告,我与报告不共戴天。”钱曼文仰天长啸。 “每次要写报告, 我的指甲就会被我啃秃,才长好没多久呢。”赵林木同样欲哭无泪。 kin转着三棱刺刀柄,踢了脚钱曼文小腿。 “之前怎么不冲上去把兔子毙掉,你就不用写报告了。” 钱曼文翻白眼:“是,不用写报告了,我长眠了。” 蛇牙清点好剩余装备,一脸愁容:“好好想想怎么和卢通交代吧,那么多雇佣金,他估计要活剐了我们。” 第20章 钱曼文接话:“左右不过一死,被老板骂死总比被导弹炸死好。” 大家坐在一块儿,有开玩笑有发愁的,唯独斑鬣一人,独自待得远远的,神情沉重,好像有什么心事。 注意到沉默不语的斑鬣,蛇牙正想开口问问,休整室的门让人用力撞开,发出噪耳的钝响。 说曹操曹操到,前一刻还在讨论话题里的卢通,此刻出现在了眼前。 怒气冲冲的模样,脸黑得跟块炭似的,平素脑门上那颗闪闪发亮的光头,今日都黯淡了不少。 钱曼文和赵林木嗖得一下,从休息床上弹起,结结巴巴说:“老、老板好……” 还是蛇牙反应快,凑上前笑着客套:“卢总,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怎么有空过来?”卢通阴阳怪气地冷笑,“再不来看看,恐怕你们哪天把我公司搞破产了都不知道!” 闻言,角落的斑鬣脸色更难看了,蛇牙神情也有些尴尬:“这次任务确实——” “行了!”卢通打断他,粗鲁地指着kin,“你!到我办公室来。” 一通脾气发完,又怒气冲冲地走了。 大家面面相觑,没弄明白卢通单独点名是什么意思。 蛇牙严肃说:“kin,我和你一起去。” 三棱军刺插进刀鞘,kin面色自若:“不用,你只会添麻烦。” 蛇牙:“……” 他阔步朝外走,中途衣袖被人扯住,赵林木面带担忧:“哥……” kin不轻不重拂开,反手拍了下他后脑勺,带着安慰的意味,随即头也不回走了。 没敲门,kin直接进了办公室。 光头卢通坐在办公桌后方,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差了几分,抓起桌上物件冲来人砸去。 “你现在越来越狂妄自大!” kin肩膀偏了偏,巧妙躲开甩来的金属烟灰缸,语气新鲜:“怎么说?” 不知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对这个“狂妄自大”的评价感到好奇。 卢通气不打一处来,厉声谴责:“我训练了你多久、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心力,才把你培养成如今的狙击手?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才过几年就全忘了是吗!连最基本的东西都能失误,不能干就给我滚蛋!” 对于老板的怒骂,kin瞧不出任何反应,好像还笑了一下:“卢总,你消息真灵通。” 他们回来不到半小时,卢通连现场执行任务的情况都能一清二楚,用“消息灵通”来形容,恐怕还远远不够。 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卢通,他狠狠一锤桌子,吼出了kin的真名。 “费慎!别忘了你的身份!” kin——也就是费慎,听见这俩字喊出来的瞬间,表情立刻阴沉下去。 雇佣兵集团里,所有人用的都是代号和假身份,不仅为了减少麻烦,也为了保护身边的家人朋友,以免被恶意报复。 kin的真名和来历,仅仅只有老板卢通一个人知道。 “任务失败,支付双倍赔偿金,”费慎淡淡说,“钱我一个人付了,你不用找他们。” 卢通都快气笑了:“这是钱的问题吗?我警告你费慎,再这样目中无人下去,以后的任务你都不用参加了!” 费慎弯腰,捡起脚边的烟灰缸,缓步靠近卢通。 烟灰缸放回原位,他慢条斯理开口:“卢总,我知道你很急,急着控制监视每一个人。看在这几年关照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凡事过犹不及,小心点,别翻船了。” 此话一出,卢通面色控制不住地变了,目光里满含冷意。 费慎表情无害冲他笑笑,离开了办公室。 休整室里,几个人气氛剑拔弩张。 蛇牙揪住斑鬣的衣领,咬牙切齿:“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差点害死了所有人知不知道!” 钱曼文和赵林木一人一边,费劲拉着冲动的蛇牙不停劝架,可脸上表情也好不到哪去。 先前费慎被卢通喊去办公室,蛇牙本想追上前,却被斑鬣擅自拦下了。 斑鬣支支吾吾的,说什么“现在去也是添乱,不如在这等”之类的话。 他的表现一反常态,顿时引起了蛇牙的疑心。 蛇牙拉上斑鬣,要单独出去问话,谁知后者反射性一躲,碰撞间口袋掉出了什么东西。 他面色慌张地去捡,被蛇牙先一步踢走。 听见动静,赵林木钱曼文也停下了说话声,齐齐看向这边。 斑鬣急着想藏起来的东西,是枚小型引爆器,从完好的开关薄片就能看出,引爆器没使用过,还是新的。 在场谁也不是傻子,此次任务出发前仔细检查过装备,引爆器只有一个,用来引爆栾河道的燃烧弹。 开关没使用过,燃烧弹启用不了,唯独能说明,邵揽余的车压根不是他们拦下的,现场还有其他人。 身为爆破手的斑鬣,在事情明显不对劲的情况下,没选择第一时间告知队友们,反而强行将任务执行下去,导致局面险些无法收拾,这和直接卖队友没区别。 蛇牙越想越气,若非事先留了一手,最后成功紧急撤退,大家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个阎王殿报道。 一拳头挥在斑鬣鼻梁上,蛇牙将人踹倒,指着他鼻子骂:“不说是吧?行,你这么喜欢找死,我现在就送你去死!” 他挣脱劝架的赵钱二人,扑上去又哐哐给了此人几拳。 第21章 斑鬣被打得鼻血乱飚,心里那股怒气也冒上来了,涨红了脸,一个翻身压住蛇牙,边还手边喊:“是!我找死我不要命!你们懂什么?懂个屁!没有钱活着比死了还可怕!命算什么,我要钱,我要钱啊!” 蛇牙脖子被压在胳膊下,暴脾气不甘示弱,两人赤手空拳,打得难舍难分。 钱曼文和赵林木又是拦又是拽的,可惜用尽全力,如何也扯不开两头发疯的公牛。 费慎回到休整室,看见如此混乱的一幕,阔步上前,直接拽住斑鬣头发,不由分说把人往后拖开。 蛇牙挂了一脸彩,短暂喘息过后,爬起来要继续教训斑鬣,被赵钱两人合力抱住了。 斑鬣嘴里仍在骂骂咧咧,脏话难听得不堪入耳。 费慎抬脚踩上他喉部,压住了声道,居高临下说:“以为只有你缺钱?来公司卖命的哪个人不缺?” 斑鬣发不出声,被迫闭嘴,挣扎着想要扭断他脚踝,被费慎用力踢开。 “双倍违约金我付了,”他垂下眼,不带感情说,“你再发疯,我拿你一条腿当利息。” 场面陡然安静,大家花了好半天才理解过来,刚刚kin说了什么。 ——双倍违约金我付了。 我付了。 付了。 双倍违约金,不是一百两百,那可是几千万。 几千万的钱kin说付就付?一个人全付?? 赵林木目瞪口呆,钱曼文张大了嘴,蛇牙表情呆滞,连斑鬣也恍惚了起来。 先前费慎说的那句话仿佛跃于眼前,耀武扬威地嘲笑他们——来这卖命的哪个人不缺钱? 有啊,你不就是。 “kin,”钱曼文难以置信,“你认真的?不是被老板骂太狠,刺激到了吧?” “假的,”费慎松开斑鬣,走去一边接水喝,“哄你们玩,大家一起完蛋。” 这句摆明是玩笑话,惊讶渐渐平复,赵林木亦步亦趋跟过去,踟躇说:“哥,任务失败大家都有责任,也不能你一个人全承担了。” 蛇牙附和:“没错,大不了我不要这张老脸了,再去求求卢总,看能不能跟买家商量商量。” 费慎吊儿郎当说:“你们觉得可以,那就去,出了事别找我。” 纵使费慎说得直白,可大家心里边门儿清,出任务得到的每一分钱,都是和阎王抢来的。任务失败,拿不出钱陪,就只能偿命。 身为雇佣兵的每一秒,命从来都不属于自己。 气氛略显沉重,钱曼文半开玩笑半认真说:“kin,你那样嗜钱如命,这回岂不要去掉了大半条命?” 赵林木立马用眼神谴责:“你回去好好学学普通话吧,不会用词别随便用。” 尽管赵林木制止了,可其实钱曼文说得没错。 选择来雇佣兵公司卖命的人,大多把钱看得比命重要。然而费慎的爱钱程度,几乎超过了在场每一位。 他的代号叫kin,kin是如今通用货币的单位,简称为k。 如此行径,无疑是直接把“爱钱”俩字刻脑门上了。 记得某次出任务,目标人物是个驯蛇佬,为躲避雇佣兵追杀,逃了三天三夜,最后躲进了全是毒蛇的洞穴里。 当时双方都已到了强弩之末,弹药物资几乎全消耗完了,再追进去很大几率会丧命。 费慎偏偏不怕死,只身一人闯蛇穴,非但干掉了目标人,还把蛇窝一锅端了。 至此,再也没人自诩比kin还缺钱。 是以这回任务失败,队员们还感到些许意外,按照kin以往的行事风格,怎么也不该放弃才对。 对于大家的担忧和疑问,费慎并未坦言,换下作战服后离开了公司。 回公寓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想着明天该回费家一趟了。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第二日天刚亮,他接到了一则通讯。 是由卢通从公司发出,通讯不长,只有短短几行字。 ——kin,不知道是不是该恭喜你,违约金已经有人替你支付,无需再管。下午来公司一趟,顾客指名道姓要见你,你大概又需要接任务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后天休息,周五更新。 以后就不在作话提醒了,但凡是没更新也没提前请假,就是周二周三休息的日子。 第9章 见你 眼前这份通讯,令费慎陷入了沉思。 毒刺公司作为雇佣兵集团之一,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默默无闻,是出了名的便宜。 近几年由于kin的出现,任务成功率提升到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尤其kin的个人水平,几乎从无败绩。 毒刺得以名声大噪,在科谟及太平洋洲际崭露头角,获得了一席之地。 从最便宜到天价雇佣金,买家们不减反增,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匿名而来。 好比上次,点名要邵揽余人头的买家,交易时将自己身份藏得滴水不漏,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同样,对方也不清楚执行暗杀任务的人员具体信息。 买家与卖家不碰面,双方身份信息保密,是这个行业里心知肚明的规矩。 然而今日这份通讯,对方在明知上一次任务失败的前提下,不仅交付了全部违约金,甚至指名道姓要见他,此种情况是前所未有的。 再看卢通话里话外的意思,新雇主多半是个有身份的,并且来头不小,否则卢通不会这么痛快答应让他露面。 第22章 费慎注视那几行字,将通讯关掉,重新蒙头睡起了大觉。 回笼觉睡到中午,起床热了个“早饭”吃,费慎才不紧不慢走出家门。 今日天气转凉,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他不太想开车,将外套自带的兜帽戴上,徒步朝电车站台走去。 科谟位于北方,常年难得下几次雨,大家都没有带伞的习惯,站台里挤满了躲雨的人。 费慎站在最边上,查看通讯消息,总共十几条,其中有十条是卢通的提醒和催促,生怕他迟到耽误了时间。 手指屈尊降贵一动,弹了个“哦”回去。 电车达到站台,没选择和大家挤,费慎等到最后一个上车。 狭小的空间塞满了人,黑压压的却异常静谧,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麻木。 而今什么都靠争抢的时代,没人有多余的心思停下来留意风景。 电车中间设置了横式投屏,滚动着一条又一条新闻推送。 费慎随意扫了眼,看见“首领费兆兴病情不明,正在秘密疗养”一句话,眼神未见停顿,事不关己般收了回去。 他抬起手臂,拂掉了肩上残留的雨滴。 到达公司,刚好下午三点整。 没碰见小队其他人,应该都回自己家了,费慎赶到卢通办公室门口,依旧不敲门,径自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已经有人了。 一个是卢通,手中拿着盒茶叶,绘声绘色向自己对面的人介绍,跟做什么诈骗推销似的。 对面是个年轻男人,年龄看上去不超过三十,一身老练圆滑的气质,带着礼貌笑容倾听卢通自卖自夸。 开门声一响,两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扭头看向这边。 卢通横了来人一眼,将适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这盒茶叶十分具有收藏价值,还拜托秦先生交给……那位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亲自上门拜访。” 看着眼前哪哪都小家子气的老板,费慎打心底觉得丢脸,差点没忍住掉头走人。 但是那位“秦先生”,却不得不让他站住了脚步。 秦一舟无视掉卢通的茶叶,视线投向费慎,问道:“想必这位就是kin本人了?” 不待费慎开口,他直接迎上前,十分有礼节地率先伸出右手。 “您好,久闻盛名,敝人姓秦,全名秦一舟。” 费慎眉毛微扬,坦然接受了对方的示好,象征性握了握:“秦先生好。” 这边氛围和谐,那边卢通尴尬地放下了无人问津的茶叶,摆出笑脸招呼:“秦先生坐吧,别客气,坐下说。” 两人依言落座,都离卢通有些距离,卢通脸色瞬间精彩起来。 仿佛一见如故的知己,秦一舟热络又不失分寸地同费慎聊起天。 言语中既不说明自己真正的来意,也闭口不提违约金的事,好像只是单纯来唠嗑的。 费慎不露声色,偶尔点头回应,开口应付两句。 双方一来一回的闲扯,看起来交谈甚欢,实际上半点实质性的东西都没说,纯粹白聊。 卢通插不上嘴,酝酿许久终于找到机会,迫不及待说:“秦先生,您看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咱们早点进入正题吧?” 秦一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哎哟,看我这什么破记性,差点忘了重要事,真是多谢卢总提醒。可能是因为k先生,太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位朋友了,所以忍不住多聊了几句,抱歉抱歉。” 费慎无动于衷笑笑:“叫kin就行。” 秦一舟面容和善,眼神里却藏着探究,暗自端详面前肩宽腿长的男人。 费慎大大方方任由他看,还特意问了句:“秦先生又想起你那位朋友了?” “那倒没有,”秦一舟感叹似的说,“只不过觉得……k先生真是一表人才。” 费慎谦虚说:“过奖。” 卢通不明就里,没懂他俩在打什么哑谜,神情欲言又止:“那个……” “冒昧问一句,”秦一舟出声打断了他,“k先生现在最高佣金是多少?” 卢通正想回答,话到嘴边又被费慎堵住了。 “没上限,看我心情。”他说。 秦一舟放出筹码:“三亿。” 费慎哂笑,堂而皇之表达出不屑的意思。 秦一舟面色自若,将话补充完:“我们先生想亲自见您,三亿,只买一个见面的机会,至于后续完成任务的钱——” 他离开会客沙发,整理有些发皱的衣面,“就看k先生的意愿了。” 语毕,秦一舟冲傻了的卢通颔首示意:“今天就先聊到这,我还有事,失陪了。” 步子才迈开,一条休闲裤裹住的长腿,横过来拦住了去路。 费慎偏头,嘴角是不明意味的笑,状若无辜问。 “你们那位先生的脑袋,好像也挺值钱的,你觉得,我会不会更想要他的命?” 秦一舟沉默着,侧目与他对视。 卢通面色紧绷,心瞬间吊了起来,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来一棒槌,好好的胡说八道什么! “开个玩笑,”费慎移开腿,踩在地上,“你可以走了。” 医生细致地处理完伤口,贴上纱布绑好绷带,想再进行下一步动作时,跟前的手收了回去。 “护具不用戴了。”邵揽余拒绝说。 第23章 医生兀自拿出手托护具,劝道:“戴着恢复快,也能避免二次损伤。” 邵揽余走离床边,活动肩膀:“就这么点小伤,没必要。” 医生额角一抽,追在身后絮絮叨叨:“前后打了个对穿,再偏一点就能废了你整条胳膊,你管这叫小伤——哎!别动你那肩膀了,昨天才做了手术,还想不想好?” 邵揽余的手肘被医生抓住,不让他乱动了。 “关医生,你是不是上年纪了?还挺啰嗦。”邵揽余抽回自己的手,不甚在意,“活动活动,恢复快。” “你是医生我是医生?”关述将护具塞进他怀里,命令说,“快套上,别废话。” 邵揽余没什么诚意地敷衍:“嗯,等会儿戴。” 他从抽屉里找出一瓶药,倒两粒进手心,喉结滚动,直接干吞了下去。 关述没和他继续纠缠,眼睛凝视药瓶,神色蓦地严肃了起来。 “你这药还没停?多少年了。” 邵揽余无视口腔里浓烈的苦味,答了个数:“八年。” 关述怔愣,叹了口气,动嘴想说些什么,房门忽地被推开,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人。 “老大,你怎么不事先——” 话音戛然而止,见到房内的关述,秦一舟硬生生憋住了后面的话,改口道:“关医生,这么巧。” 关述十分自觉:“药换完了,你们聊。” 他提上医疗箱往外走,出门前又指指搁在桌上的护具,提醒某个极难伺候的病人:“戴上啊,别犟。” 房门关闭,邵揽余瞟都没瞟护具一眼,移动到窗前,慢悠悠活动肩膀。 “事情办好了?” 秦一舟权当没听见,语气无奈又心烦:“你要换路线这事,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得知邵揽余被埋伏的消息,他当真吓了个半死,私以为是身边出了内鬼走漏消息,连夜将所有参与行程的人抓起来,准备严刑拷打。 然而后面从小田口中获知,是邵揽余主动换了路线,才在栾河道遭遇伏击的。 当时那群士兵包围他们后,什么也没干,只带走了邵揽余一人,随即中途换车,把人完好无损送来了科谟。 秦一舟语气咄咄逼人,邵揽余却没有为此感到不快,反而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一起问了。” 秦一舟确实满腹疑问而且不爽,但对方这样一说,他立即清醒过来,明白自己越界了。 老板做什么,不需要向下属解释,他们只需要服从命令就行。 “抱歉,刚才是我太急了,语气不好。”秦一舟深呼吸,恢复平日沉稳的模样,“您的伤口怎么样了?” “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去维冈。” 邵揽余的声音响起,秦一舟愕然抬头,不仅为内容惊讶,也为对方主动解释的行为感到诧异。 时间过去太久,他似乎有点忘了,在他们还不是上下级关系的时候,自己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需要顾忌。 因为是朋友,所以表达关心的方式可以随心所欲。 可忘了从哪天起,他开始需要注意分寸、语气和态度,主动淡忘他们曾经是朋友这件事。 按捺住即将发散的情绪,秦一舟迅速调整好心情,着重眼下最重要的事。 好歹跟了对方这么多年,他思维转得飞快,马上默契地明白过来。 “所以,栾河道的人是您安排的?但小田说现场至少有两拨人。” “如果我没猜错,另一批是毒刺的人。”邵揽余说。 “毒刺?” 秦一舟皱眉,提及这家公司,便不由自主联想到了那个kin。 邵揽余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答道:“是他。” 能将误差控制在分毫以内的阻击手,毒刺公司找不出第二人。 “费——”那个名字险些就要脱口而出,被秦一舟硬着头皮咬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问完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多少显得有些愚蠢。 雇佣兵公司的狙击手执行暗杀任务,还能为了什么?无非是钱财两字。 邵揽余心平气和,半点没表现出发怒的模样,甚至还欣慰一笑:“小孩子长大了。” 秦一舟神色复杂,心情一时难以形容,不理解老大这股子欣慰从何而来。 好几年以前,他曾经调查过太平洋洲际境内,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雇佣兵集团。 那时毒刺的老板卢通,还是个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压根排不上名号。 直至三年前,毒刺半路杀出来一个kin。 卢通就跟踩了什么狗屎运一样,从此一路顺风顺水,用最短时间爬到了现今的位置,飞黄腾达,跃身成为三区第一雇佣兵集团。 秦一舟一时兴起,派人前去调查这位神秘的kin,谁知此人仿佛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般,查到的信息全是造假的。 又过去两年,出自邵家人之手的稽查网系统研发试用,kin的真实身份才被挖出来——如今科谟首领费兆兴的亲侄子,费慎。 秦一舟第一时间,便将此事上报给了邵揽余,后者却没表现得多惊讶。 不过他一向如此,情绪永远不轻易外露。 彼时邵揽余随口说了句知道了,将资料扔去了一边。 未曾想到一年后的今天,两人就正面交上手了。 话题绕了一圈,最后又绕回来,秦一舟询问:“您改变线路不去维冈,是要中止和段家的合作吗?” 第24章 邵揽余不置可否,话语中饱含言外之意:“段家搅混水搅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付点利息了。” 站得有点累,肩膀产生胀痛感,他又走回床边坐下。 秦一舟没吭声,心底隐约明白了什么。 大脑思考着别的事,身体下意识跟随移动,没察觉到自己膝盖已经碰上了床缘,秦一舟整个人向前趔趄,猛然回神,差点一跟头栽进床里。 邵揽余问:“你也要休息?” “……” 秦一舟往后连退三步,摊手道:“您请。” 邵揽余掀开被子,盖在腰间:“出去吧。” 秦一舟目光落在他明显活动不利的左肩,担忧道:“肩膀真的没事吗?” 之前听关医生助理说,昨天做完手术,邵揽余强制要求用了特效药,并表示一周内必须恢复,关述还为此发了脾气。 邵揽余闭眼,嗯了声,不欲多说。 秦一舟没再打扰,关上门离去。 邵揽余没有睡着,或者说根本无法入睡,特效药带来的副作用,是难以忍受的剧痛。 如同往骨髓注射了烈性毒药,每一根血管和神经都被扯动撕裂着,使血肉溃烂。 汗水打湿了被褥,浑身黏腻,邵揽余按响呼叫铃,吩咐人过来换掉床单被套。 下了床,走一步停三步,几分钟后终于挪到了餐桌边。 刚喝第一口水,门铃响了。 疼痛让邵揽余不想再费劲走动,捏着纸巾盒砸到门把手上,电子开关响应,门锁开启。 大门自内向外打开,一道很高的黑影落在地面,不是来换被单的佣人。 邵揽余目光陡地一沉,玻璃杯放回餐桌,发出一声轻响。 黑影悄无声息向前移动,逐渐没入光源,展现出了实体。 秦一舟四肢僵硬地进门,颈侧抵着一把幽黑冰冷的枪,眉宇间满是懊恼愤怒。 房门随即关上,费慎的脸出现在他背后,一脸肆无忌惮的笑。 “邵先生,想着帮你省钱,所以我主动来见你了,感动吗?” 第10章 恶性谈判 秦一舟强忍怒气,说道:“kin,我们以礼相待,你这样私闯民宅,有点不尊重人了吧?” 费慎用枪口点了点他颈动脉:“我没教养,你多担待。” 倒还挺有自知之明,嘴上说得谦卑,要挟的事一件没少干。 秦一舟活了二十八年,头回吃瘪成这样。 费慎注视邵揽余,说:“要进你们这可不容易,我千辛万苦跑一趟,邵先生连杯水都不给喝?” 邵揽余脸颊与额头挂着密密麻麻的汗,唇色泛白,面上却看不出半分痛苦之色。 他转身拿了只干净的玻璃杯,倒入三分之二的水,放在自己身旁的座位上。 “你拿枪指着我的下属,恐怕不太方便喝水。” 费慎说:“你送过来不就行了。” 秦一舟声音冷下去:“你别太过分,我们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邵揽余若无其事笑着:“我这人被伺候惯了,几步也懒得走,麻烦你自己过来拿。” 费慎揉了揉耳朵,有点为难地说:“你这下属话太多了,吵得我头疼,我心烦气躁的,万一不小心误扣了扳机,那就不好了。” 邵揽余表示赞成:“我也觉得吵,你让他出去,我们俩单独聊。kin的名号如雷贯耳,既然大驾光临来了,我当然要好好招待你。” “好主意。” 费慎当真收了枪,秦一舟屈肘欲图攻击他肋骨,却被一根极细的透明丝线缠住了手腕,随即整个人被野蛮地拖出房间,绑在了门外走廊上。 过程不超过五秒,手腕割得生疼,秦一舟毕生的修养在此刻消失殆尽,出口成脏的瞬间,拳头大小的绷带塞住了嘴。 费慎拍拍他额头,送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关门进去了。 秦一舟:“……” 费慎没有停留地走向邵揽余,端起那杯白开水,毫无防备意识灌进了喉咙。 “不怕我下药吗?”邵揽余将他动作收入眼底,觉得有趣。 还剩半杯,费慎缓了缓,抿掉唇上的水珠:“啊,好怕。” 邵揽余一弯嘴角,左肩似乎没先前那般疼了,他挪动餐厅吧台边的高脚椅,单腿坐上去。 “怎么找过来的?” 剩下的半杯水喝完,费慎拉开旁边一张椅子,也坐了进去。 “你那位脑子不太聪明的下属,一路都没发现后面有人跟着。” 若是秦一舟在这,估计又要气得抓狂了。 邵揽余从善如流道:“普通人要和专业狙击手比,有点强人所难了。” 费慎奇怪道:“他很普通吗?” 两人仿佛熟识多年的故交,相互之间既不见生疏,也没有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尴尬,就如此你来我往,一人一句毫无芥蒂地叙旧,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邵揽余摇头,眼底浮起淡淡笑意,没回答这个问题。 屋内单开了一盏灯,暗橙色的,照明起不了多大作用。 不过两人离得近,邵揽余能将费慎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他脸上表情丰富,要么是目中无人的笑,或者满眼好奇的样子,有时还带着叫人牙痒的无辜。 不像行业里大多数人那样,总给人一种冷漠的杀戮机器感觉,他似乎格外鲜活,却也格外捉摸不定。 第25章 比起八年前,费慎的身高可谓是变化最明显的,比邵揽余高了将近半个头。 邵揽余一米八出头,对比之下,他少说也有一米九了。 五官倒是改变不大,仍旧留着年幼时的特征。 一双难以掩藏情绪的大眼,因为祖上有外国人血统,瞳仁是少见的木灰色,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从前邵揽余觉得,幼时的费慎和家养小犬很像,对待敌人喜欢挥舞没磨砺过的爪子,无论如何也抓不伤人。 如今再看,变化翻天覆地,三言两语已形容不出来了。 邵揽余定定凝望近在咫尺的人,走神得有点久。 费慎屈起手指,一下一下叩击桌面,另一手撑着太阳穴,偏过头。 “邵老板,我脸上有花?能让你盯这么久。” 他换了个称呼,从先生变为了老板。 邵揽余拉回思绪,话题也扯到了正处:“你千辛万苦跑一趟,想必不是看我无聊,来陪我聊天的。” 费慎抬起一只手,毫无征兆捏住了对方受伤的左肩,表现出关心的样子。 “听说邵老板最近身体不适,我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缝合的伤口遽然一疼,仿佛重新撕裂了般,邵揽余神情瞧不见任何变化,甚至能对答如流:“多谢关心,不过你的消息可能有误,虽然不如以前年轻了,但我身体还不错。” 费慎哼笑一声,收回了手,话音一转:“你出那么大价钱,任务目标是谁?” 尽管时隔多年,费慎的习惯似乎没变,总喜欢突如其来问出重要问题。 邵揽余迎上他目光,单独扔出一个字:“我。” 费慎扬起眉毛。 邵揽余说:“六天后,乌勒海海岸会停靠一艘游轮,你跟着我上去。” “然后?” “凡是靠近三步之内、对我有威胁的人,直接射杀。” 费慎表情犯难:“可是比起别人,也许是我更想要你的命,怎么办?” 邵揽余胸有成竹:“你最想要的东西,不是我的命,是钱。” 费慎一锤定音:“十五亿,讲价我现在就杀了你。” 邵揽余蓦地起身,远离了吧台几步,看着他说:“我给你二十亿。” 空气霎时静止,费慎掏出腰后的枪,一个旋身,砰砰冲房门开了两枪,随即快步奔向窗前。 大群人破门而入,秦一舟在最前方,手腕被鲜血覆盖,冷声吩咐后面的保镖:“打残了抓活的。” 费慎撑住窗台,双腿起跳,闯入了窗外浓重的夜色。 “邵揽余,下周见。” 他嚣张地回头看了一眼,枪声响起之时,身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秦一舟立马扑向窗台,窗边不知何时多了只三爪钩。 费慎双手缠住三爪钩绳索,敏捷地滑下十二楼,稳稳落地后,果断打掉绳子,身影融入了夜幕之中。 秦一舟不甘心地锤了下墙,手腕鲜血顿时流得更快了。 “一舟,下回别那么粗鲁。”邵揽余蹲在破开的房门前,用手拨了拨地面碎屑,“修理费你出。” 秦一舟:“……” 不执行任务的日子,费慎实在很闲。 关掉全部通讯,在公寓无所事事躺了两天,整日都在玩一些弱智的枪战游戏,他快闲出屁来了。 随便对付了两口午饭,费慎去便利店买了些老年人奶粉与营养品,驱车前往清丰城。 赵林木老家在清丰城某条乡道附近,清丰城本就偏僻,乡道更是难走,一路上车开得晃晃悠悠,回去后估计又得补胎。 吉普车停在前院,脚还没落地,一条长相极其潦草的黑狗狂奔而来,后边跟着同样撒腿狂奔的赵林木。 “哥!”赵林木满脸惊喜,“听见白白叫,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费慎提着一袋子营养品,弯腰搓揉了几下白白脑袋,然后把手往赵林木衣服上擦。 看见他带来的见面礼,赵林木愁眉苦脸:“你又买东西,奶奶肯定要教育我。” 东西递过去,费慎说:“你就说我路上捡的。” 朝着家门口方向走,赵林木问:“哥,你吃饭了吗?奶奶正在做饭,没吃的话一块儿吧,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你来,绝对乐开了花。” 费慎脚步一顿,瞥向他:“你自己不做?” 赵林木心虚道:“我这不是做得很难吃嘛。” 费慎一拍他后脑勺,没再说什么。 进了家门,白白留在外头,赵林木冲厨房大喊:“奶奶!你看谁来了!” 厨房门口出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嘴角堆满了笑:“哪用得着你提醒,那么兴奋地跑出去,我还猜不到谁来了?” “快进来,”赵奶奶热情地招呼着,瞟见那一袋子东西,嗔怪道,“你瞧你,又乱花钱,下次可不敢让你来了。” 费慎换上长辈最喜欢的表情:“您之前每次都这样说。” 赵林木自作聪明插嘴:“奶奶,他在路上捡的,没花钱。” 赵奶奶无语地白了他一眼,给这两小子一人一巴掌,挥手说:“坐坐坐,饭菜马上好了。” 赵林木把营养品放进单独的抽屉里,继而问:“哥,你最近干嘛呢?通讯不回,人也不在公司。” “睡觉。” 费慎熟练地找出修理工具,屈膝蹲下,手动修理起沙发边破旧的铁柜子。 第26章 以往每次过来,他没事就会把这屋里快要坏了的家具,统一整理出来,能修的尽量修好,不能修的改装成其他物件。 如此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就不用浪费钱买新的。 他倒是想过直接送,可赵奶奶表面看着和蔼,自尊心却比谁都强。 在日子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伸手向别人要过什么,送礼的想法便放弃了。 赵林木蹲在身旁,看费慎得心应手地修理家具,崇拜道:“哥你真厉害,什么活都会干,我就总是干不好,你不知道,奶奶特别希望能有个你这样出息的孙子。” 费慎拆开螺丝钉,重新固定底座,顺着对方话说:“行,那你现在搬出去。” “不行,”赵林木撇嘴,“我也很爱奶奶的。” 眼瞅着铁柜子一点一点恢复原样,赵林木又花式夸了半天,夸得费慎都想让他闭嘴。 奶奶走出厨房,手中端了盆新鲜莲雾,高高兴兴递到费慎跟前。 “小壳啊,吃莲雾,很甜的。” 费慎的代号叫kin,赵林木教了奶奶好几回,奶奶总是念不会,干脆就叫小壳了。 费慎放下工具,接过老人家的好意,道了声谢。 “别跟奶奶客气,多吃点,不够的话下次再买。” 赵奶奶乐呵呵的,重新回了厨房。 看着那盆满满的莲雾,赵林木咂嘴,嫉妒得不行。 “这可是她老人家早上五点多就爬起来,坐车去城里排了几小时队才买到的,居然一个不剩全给你了,到底谁才是亲孙子。” 费慎挑出一个水分充足的,单手抛过去:“来,亲孙子,接住。” 赵林木跟自己的宠物白白似的,抻长脖子叼住飞来的莲雾,完整一口吞了下去。 费慎嘲笑他,自己也吃了一个。 赵林木忽然拉住他,站起身:“哥你跟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回到房间,赵林木关上门,神神秘秘从衣柜抱出来一个黑色帆布袋,放去床上打开,示意费慎靠近点看。 费慎长得高,走两步就瞧见了里面的东西。 满满一袋子蓝绿色钞票,捆成了无数叠,摆得十分整齐。 费慎波澜不惊看着他:“干什么?” 赵林木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开口。 “这里有一百万,是我现在全部的钱,不多,但我想在能力范围内做自己能做的,任务失败大家都有责任,违约金不该你一个人全出了。” 见费慎不吭声,他连忙补充:“本来前两天就想给你的,可我一直联系不上……” “收回去,”没等他说完,费慎拒绝,“我用不着。” 赵林木语速很快:“先别马上拒绝,你听我说,这事我和奶奶商量过了,她很赞成。当初如果不是你,我们家就没有今天,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报答,现在反而欠得更多了,我真的过意不去,哥,你就收下吧。” 说到后面,赵林木声音里夹杂了些哽咽。 几年前他刚刚加入毒刺时,任务成功率特别低,好几次分不到钱就算了,还倒欠一屁股债,连小命都差点丢在外面。 屋漏偏逢连夜雨,奶奶突然患上重病,急需医药费进行手术治疗。 在如今“医保”俩字早已消失的时代,看一场病可以拖垮家里三代人。 他筹不到钱,走投无路之下,无奈接了一个三倍佣金的巨额任务。 那一次任务的凶险程度,全公司几乎没人敢接,赵林木心里明白,自己就是白白去送命的,但他仍然不死心地存有一丝幻想,想努力拼一把,万一成了呢? 然而老天爷并不愿意眷顾他,任务比想象中凶险万分。 身上连中五枪,左腿断裂骨折,携带的物资也全部用完了,最后只能躲在山洞里等死。 他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将仅剩的一口干净水,留给了当时身边唯一的队友,也就是kin。 靠着这口水,kin独自一人杀出重围,带着陷入昏迷的他逃了出去,最终击杀目标,成功完成了任务。 事后,赵林木身体恢复如初,奶奶手术也顺利进行,他单独找到kin郑重道谢。 对方直言不讳:“以你的能力,完成任务的可能性是0,为什么逞强?” 赵林木苦笑:“因为不管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我宁愿死在枪下,也不想活活饿死。” 出任务前,卢通已经警告过他了,如果这次任务再失败,就让他卷铺盖滚蛋。 所以费慎不仅救了奶奶的命,也给了他一条生路。 赵林木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kin,谢谢你,真的谢谢。” 费慎屈膝顶住他肩膀,制止了赵林木的行为,语气置身事外:“不关我事,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他指的是那最后一口水源,但赵林木充分明白,哪怕没喝那口水,kin还是能想办法活下来。 而自己就算把水喝光,依然无法自救。 行事冷漠的kin,后面在得知他还欠了些债还不上后,又主动带着万人嫌的菜鸟观察手,连续接了好几次高额任务,帮助他将债务全部还清。 从那时起,赵林木便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不管费慎去哪,他会永远跟随他。 只要对方需要自己,他就一定会帮助kin做任何想做的事,无论多难。 第27章 同生共死几年,两人关系自然而然变得亲近。 kin也是目前唯一一个,清楚他家具体位置,以及知道他本名叫赵林木,而不是冬青的人。 …… 费慎再一次,拒绝了赵林木的报答之意。 “老太太每年都得吃药,钱自己留着,别以后又要借钱还债。” 赵林木还想说什么,他率先截住话头,坦白道:“钱不是我还的,我接了新任务,买家已经把违约金付了。” 赵林木瞪大眼,不可思议:“哪个买家出手这么阔绰?不对,你接什么任务了,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小队任务。”费慎说。 “那是什么?不行, 我也要跟你去,哥,你不能抛下我走单线。” 费慎合上帆布袋,丢进柜子,不由分说提溜起赵林木后衣领,把人拎出房间。 “别多管闲事,总共那么点佣金,没你的份。” 赵林木坚持道:“我不要佣金,只要跟着你去。” 费慎懒得费口舌,用莲雾塞住了对方滔滔不绝的嘴。 第11章 野玫瑰号 乌勒海海岸码头,停靠了一艘银色巨型轮船。 几百米长的船体肉眼看上去极其壮观,船身侧面印了一句花式字体的西wild rose,野玫瑰号。 船杆上飘扬的蓝色旗帜中间,隐约能看见一个单词“cooper”,提示这是来自远方大西洋、库珀家族的私人巨轮。 清晨的码头本该如市井一般热闹,今日却异常安静。 码头主限了流,周边井然有序地停着十几辆黑色轿车,打头的几辆车旁守了不少身穿军装的人,氛围庄重又严肃。 不远处一家早餐便利店里,费慎喝完杯子里剩的牛奶,观察了眼墙面钟表盘,七点一刻,离约定时间还剩五分钟。 叮地一声,手腕震动,眼前弹出来虚拟面板。 设定的闹铃响了,闹铃标题备注显示,今天是去疗养院的日子。 费慎视若无睹,点了关闭。 拎着桌面鸭舌帽叩上脑袋,略微压低帽檐,出了便利店。 出门后朝右拐,码头外不起眼的一条小道上,单独停了辆低调的商务车。 驾驶座的秦一舟再次询问:“老大,您确定不带其他人上去?” 邵揽余说:“你问第三遍了。” “我这不是担心么,”秦一舟表情凝重,很是不理解,“别人也就算了,怎么我也不能去?让那小子单独跟着您,我是真不放心。” 邵揽余打趣道:“你还怕他对我图谋不轨?” 秦一舟较起了真:“他就是图谋不轨,一脸坏相。” 车后座另一边门被打开,费慎侧身坐进来,接过话茬:“秦助理什么时候还会看相了?” 秦一舟:“……” 商务车的隔音果然不行。 邵揽余抽出胸口丝巾,擦了擦手,赞赏道:“还挺准时。” 费慎抱胸,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 “费家人也要上这艘船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说?” 码头上都是科谟政府军,只有费家才敢光明正大让政府军护送车队,车头插的旗帜也表明了是费家人无疑。 邵揽余将擦完手的丝巾又叠好,目光落在费慎压低的帽檐上。 那双浓眉大眼被遮盖了部分,一身黑的装扮,肩上背了个大号斜跨旅行包,像位远渡而来、行踪神秘的游客。 “怎么,你认识费家人?”邵揽余明知故问。 费慎一噎,突然有点领会到,平常小队里那几人和自己相处是什么感受了。 秦一舟看热闹不嫌事大,添油加醋说:“费家如今可是地位尊贵,想认识他们没点背景还真不行,k先生人脉广泛,哪天也给我介绍介绍。” 费慎气定神闲反击:“看来邵老板给的待遇不行,让秦助理这么快就想跳槽了,正好,费家还缺个扫地的,你去正合适。” 论不要脸,秦一舟认为自己终究略输一筹。 索性不吭声了,免得气坏了身子。 两人的斗嘴被邵揽余当成乐子听,拌嘴声停止,他对费慎道:“该不会因为船上有费家人,所以你心软了?” 费慎直视他,神情平淡:“我最看重的是钱,不是吗?” 扔下这句话,他打开车门,径自离开。 前座秦一舟没好气地嘟囔了句“臭小子”,点开虚拟面板,查看传输过来的码头监控视频。 “费家人全部上船了。”他提醒道。 “嗯。” 清晨的海岸风凉,邵揽余穿好大衣外套,也随之下了车。 秦一舟在背后喊:“注意安全!有事及时联系。” 邵揽余没回头,朝后挥了下手,表示自己听见了。 “野玫瑰”号登船口守着几位安检员,把控严格,会对每一位登船的乘客仔细搜身。 邵揽余出示的是贵宾票,安检员眼神扫量他片刻,尽管身后没带一个随从,穿着也十分简单低调,但他们仍旧不敢怠慢,客气地将邵揽余请进去,安排专人带路。 库珀家族是大西洋洲际赫赫有名的贵族,其名望极高、受人尊敬,且不像别的贵族们那样自视甚高。 他们十分热爱出门社交,经常举办各种各样的宴会,邀请五湖四海的朋友们前来参加。 这一次同样,以促进两洲和谐交流为名,举办了这场带有公益性质的游轮赌宴。 第28章 赌宴总共为期十五天,游轮会绕乌勒海环行一圈。 届时赌场里赢得的所有钱,百分之八十将捐赠给高辐射地区的医疗机构,为辐射病患者们提供帮助,争取早日痊愈。 “野玫瑰”号装饰得极其豪华,算上水面以下的负一负二层,一共十四层。 最上面四层为住宿客房,其余每层则是形形色色的餐饮与娱乐场所,第三楼还设置了一个巨大的舞会厅,可同时容纳上千名游客。 除此以外,贵宾房还有额外的送餐服务、以及个人管家服务,可谓是非常周到了。 邵揽余乘坐电梯,被带到最顶楼的一间复式套房前,服务生态度恭敬:“先生,您的房间到了,祝您此趟海上旅途愉快。请稍事休息,待会儿您的个人管家会前来提供服务,有任何问题请及时呼叫,我们会尽一切努力为您解决。” 服务生分别用双语讲了两遍,邵揽余略一颔首,给了点小费,打发他走了。 除了现金,邵揽余身上什么也没带。 不过库珀家族既被称为“最热情友好的贵族”,不是没有原因的。复式套房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不仅有崭新的贴身衣物和外穿套装,连锅碗瓢盆都准备好了。 大概是考虑到参加宴会的贵客们,万一吃不惯楼下一百多家食物,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不会没有发挥的余地。 邵揽余有点轻微洁癖,用房内提供酒精到处喷洒了一遍,准备先洗澡休息一会儿,门铃忽然响了。 来的是个人管家,一名金发白人女性。 她自称为芙罗拉,恭敬地问候完邵揽余后,温声告知他,库珀先生此时正在会客室等待,邀请他前去见面。 来到别人的地盘,是该先拜访一下主人,总归也没什么急事,邵揽余并无异议,点头让芙罗拉带路。 费慎住在十一层,同样是贵宾房。 应付完个人管家,旅行包丢在床上,他不疾不徐绕房间逛了一圈。 左右摆弄查看,用芯片来回扫描,确认房内没有安装窃听器或摄像头后,打开了自己的旅行包。 包内只带了几套简单衣物,剩下的全是军用设备和枪械。 两把手枪、一把拆装的机枪和冲锋枪,还有各式各样的应急装备。 分别将枪械组装好,弹匣塞满子弹,枪口安上消音器,费慎选了把轻便的手枪别在腰后,用黑色开衫外套盖住,再加一柄尖锐的三棱军刺,塞进了运动裤口袋。 收拾得差不多后,费慎走出了房间。 先前听个人管家说,五楼有几家酒馆,口味都还不错,他打算去看看。 这一次库珀宴请的客人比之前要多很多,受邀之列的不仅有显贵家族,也有一些平民百姓。 三个肤色的人种夹杂融合,看似场面和睦不分贵贱,可实际每家餐厅都会设置贵宾区,需要刷房卡才能进入。 道貌岸然到这个份上,也是够无聊的。费慎兴味索然地想。 登船时间已过,客人们基本都上了船,大概年轻人都喜欢刺激的地方,五楼这一层格外热闹。 其中最大的那家酒馆,有人抱着吉他在台上自弹自唱。 一首小调歌自带忧郁性,歌手长相也忧郁,昏昏暗暗的彩光一照,意外地挺有氛围。 富有设计感的吧台前,坐了一个黄皮肤年轻男孩和一个瘦高的棕发西洋青年,两人正在玩扑克。 青年甩出两张a与一张k,得意洋洋道:“i win。” 男孩眉毛拧成两团疙瘩,看看自己手里的牌,又看看桌面,仿佛不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输了。 他西语不太流利,磕磕绊绊地表达:“你……不对……牌、数量,是错的。” 洋人青年不耐烦起来,叽里咕噜吐了一堆话。 “听不懂话的黄皮肤臭种,你输了,把钱拿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揍你一顿!” 年轻男孩听懂了“钱”字,对方盛气凌人,他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从钱包里掏出了几张大面值现金。 现金递出去,还没到青年手里,被人提前截住了。 男孩茫然抬头,看见费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茫然瞬间转化为怔愣。 费慎二话不说,揪住洋人青年的发根,嘭地按上玻璃吧台。 随后从他衣服里,掏出了一张方块10,丢在两人眼前。 “你作弊!”男孩反应过来,又惊又怒。 出老千被人当场抓住,洋人尴尬不已,意欲挣脱,却被费慎轻而易举按住。 他恼羞成怒,以为两人听不懂,低声骂了句歧视性十分严重的粗俗脏话。 费慎抽出三棱军刺,掐住洋人下颌逼对方张嘴,刀尖抵住舌根处,面带考虑说—— “你觉得我是割了你舌头喂狗,还是喂鲨鱼好?要不用来给你泡酒喝,白皮畜生。” 他讲的是标准的西语,军刺锋利无比,洋人终于慌了,说着sorry,做出投降的手势。 去完仓库回来的调酒师,看见这幕面上大惊,立即跑过来劝架。 费慎神情轻蔑,往洋人身上搜罗一通,摸出钱包扔给那个男孩,松了手。 洋人不敢耽搁,担心对方反悔,赶紧张惶失措地溜了。 三棱军刺收起,费慎占了洋人刚才的位置,向调酒师要了杯白兰地。 调酒师压下惊魂未定的心脏,连应几个好,麻利地干起活来,生怕不小心惹到了这位脾气火爆的客人。 第29章 旁边的男孩神情踟躇,犹豫半晌,不确定地开口:“……小慎哥?” “不是。”费慎面不改色。 男孩立马确认了,喜出望外道:“小慎哥!真的是你啊!我是柯澜,你不记得我了吗?” 费柯澜激动地站起来,屁股下的高脚椅差点撞倒,忽觉这样好像有失分寸,又重新端正姿势坐了回去。 他努力抑制住高兴的心情,整个人凑近说:“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碰见你,小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费柯澜今年刚满十八,只比费慎小了两岁,言行举止却显得幼稚了不少。 “几天前。”费慎言辞含糊,拎起钱包扔进他怀里,“拿着。” 费柯澜推让:“刚才要不是你在,我就被骗了,这钱是你拿回来的,我不能要。” “不要就扔了。” 费慎说得很不客气。 费柯澜委屈地撇嘴:“好吧……谢谢小慎哥。” 调好的白兰地被端上来,焦糖色液体在灯光的修饰下,显得分外诱人。 费柯澜见状,也替自己要了杯一样的。 费慎敲敲吧台:“未成年不能喝酒,换果汁。” 调酒师:“好的。” “我成年了,上个月就满十八了。” 费柯澜抗议,然而被费慎平静无波的眼神一盯,又缩了回去,怯生生改口:“还是果汁吧,我挺爱喝果汁的。” 转念一想,表哥这也是在关心自己,只是语气重了点而已。 费柯澜重新高兴起来,满眼好奇的模样。 “小慎哥,大西洋那边好玩吗?留学是不是很有趣?你西语讲得真好,我也想学。” 费慎饮了口白兰地,酒味闻着浓烈甘醇,入口反倒清苦,惹得舌根有些发涩。 他没什么诚意地勾勾嘴角:“就那样,没什么特别。” 当事人明显不想回答,费柯澜却毫无眼色,十分感兴趣地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费慎觉得此人嘴比赵林木还碎,准备手动帮他闭嘴,身后蓦地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费柯澜,谁准你乱跑的?” 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费柯澜表情一僵,坐着不动了。 费慎回头看去。 吧台几米远的地方,一位西装青年站在那儿,个头很高,身形板正挺拔,将西服版型撑得十分完美。 男人一脸不悦的表情,似乎想开口训人,可在看见旁边的费慎时,面容愣是停顿了几秒。 不过很快,他调整好表情,先将费柯澜乱跑的行为教育了一番,接着淡淡一笑,目光移向了费慎。 “小慎,好久不见。” 费慎转动高脚椅,面向男人,从容开口:“是吗?我不觉得。” 他做出思考的神情,然后得出结论:“可能是我特别不想看见你。” 西装青年眼神沉了些许,面上却笑容不改:“父亲生病了,一直特别想见你,发了很多通讯都没收到回复,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费慎仰头,杯中白兰地悉数饮尽。 杯子丢回桌上,发出玻璃碰撞的脆响,在酒馆吉他音的衬托下,显得颇为刺耳。 “那看来你这个好儿子没做到位,”费慎说,“他宁愿要我这个远在海外的人赶回去,都不愿意见你,你得加把劲啊,费惕。” 闻言,西装青年费惕,脸色明显难看了几分。 被费慎说中了,父亲最近确实不愿意见他。 想想也是,养子再好再优秀,哪里比得过有血缘关系的亲侄子呢。 哪怕侄子一意孤行,选择独自离开费家远渡海外,一走就是六七年。 就算偶尔回来,亦是行色匆匆,待不了两天又消失了,做叔叔的依然想着惦记着,放不下。 哥哥们闹得不愉快,费柯澜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眼瞅着汗都快急下来了。 终于,费惕主动结束了这场插曲,淡淡说:“你要是有时间,最好去看看父亲,毕竟你也算费家的一份子。” 随即,他喊上费柯澜,离开了酒馆。 第12章 旧迹 费慎留在原地,接连问调酒师要了好几杯酒。 白兰地、威士忌、伏加特……不出意外皆是高度的蒸馏酒。 见他一杯一杯,酗酒似的灌进嗓子眼,调酒师没忍住劝了一句。 谁知费慎抿了下唇缝,两根手指拎着杯口晃悠,慢声冲他道—— “你可以辞职了,这酒里加了果汁。” 调酒师一阵窘迫,他担心这位客人喝酒太猛,导致身体出什么问题,便将最后一杯偷偷换成了鸡尾酒,没想到会被对方尝出来,看来是个懂行的。 “抱歉,”调酒师补救道,“我马上为您重做一杯。” “一杯绿宝石,谢谢。” 身旁多了股热气,有人坐了下来。 费慎背往后靠,右手搭住玻璃吧台,左手手肘撑于椅背边缘,漫不经心侧目。 邵揽余换了一件白衬衫,比先前那件要休闲随意些。 折叠的领口向两侧张开,形成v字,精细的做工很好地修饰了颈部线条,修长又有型。 酒馆里不甚明朗的吊灯,模糊了他柔和的五官,比平常少了些许温润,多出几分笑里藏刀的坏相。 绿宝石和伏加特同时端上,邵揽余率先伸手,袖口的暗纹刺绣一闪,拿走了那杯伏加特,将绿宝石推去费慎跟前。 第30章 “不喜欢喝鸡尾酒,或许可以尝尝这杯。” 盯着眼前绿得发慌的液体,费慎回忆起来,自己以前好像听过这酒的大名。 虽然是属于鸡尾酒的一种,但据说后劲很要命,有些几十年老酒鬼都遭不住。 停顿片刻,费慎端起来,直接一口干了。 接着面露嫌弃,扔开杯子,拆台道:“你品味也不怎么样。” 邵揽余但笑不语,浅酌了几口伏加特。 他喝酒的次数极少,几乎滴酒不沾,小半杯伏加特下去,嗓子眼连着胃一块儿烧起来。 斑驳陆离的灯光下,费慎从对方冷静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细微变化。 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他说:“这位先生,原来你不会喝酒?” 邵揽余拿了两颗桌上的薄荷糖,面不改色含进舌根。 喉间烧灼感似乎减轻了点,大脑却变得有些昏沉,他沉心静气,努力保持着清醒。 须臾后,邵揽余说:“明天四楼赌场会开,你去玩玩,输赢不重要,让费惕多为公益做点贡献。” 酒馆音乐逐渐隆重了起来,两人不知不觉挨得很近,说话声也只有对方能听见。 费慎从这句话中,初步判断出了邵揽余的目的。 “你就这么断定,我一定会帮你?”他说。 邵揽余微微侧头,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突然抬手,食指碰了碰他的耳朵。 “你会的,kin。” 费慎并无防备,让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整个人愣了愣。 邵揽余握住杯子,问道:“你很喜欢喝酒吗?” 费慎敛神,反手用三棱军刺抵住他腰侧,警告说:“没人告诉过你,最好离陌生人远一点吗?” 邵揽余仿若未闻,向调酒师要了杯新的伏加特,递到他手上。 “这杯酒用来向你赔罪,不好意思,刚才一时冲动,没忍住轻薄了你。” 看见眼前的伏加特与对方异常的表现,费慎醍醐灌顶,心中闪过一个猜测。 邵揽余这浪荡模样,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放下酒杯,邵揽余站了起来,倒不至于晃晃悠悠,走路貌似也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然而平日谨慎沉稳的人,竟然没发现高脚座椅里,悄无声息遗落了一张金色房卡。 费慎心情复杂地确认,这表里不一的东西真的喝醉了。 一杯都不用,三口就倒。 捡起房卡,费慎不紧不慢追了上去。 邵揽余平时走路速度就不快,这会儿却格外的慢,跟老大爷遛弯似的。 费慎落在后面一段距离,与其保持相同的速度。 他双手插进裤兜,目光心不在焉地放在邵揽余身上,偶尔看一眼,确认对方还立着就行。 尽管走得慢,邵揽余仍旧到达了十二层客房,准确无误站在自己的a16房门口。 人生地不熟的,喝醉都能找到路,也算是一种本事。 他垂下脑袋,手往读卡器摸了三次,大门毫无反应。 邵揽余不能理解地皱起眉,敲敲读卡器,低声喊了句:“个人管家——” 金色房卡及时出现在眼前,读卡器震动了两秒,门锁开了。 邵揽余抬起下巴,脸颊不红不热,瞧不出一点喝醉了酒的样子。 他微微一笑,注视替自己开门的人,礼貌说:“谢谢你,芙罗拉。” 费慎抱胸,斜靠在门框边,一张脸快拉到了地上。 “你喊我什么?” 邵揽余仿佛想起了什么,摸出口袋里的钱包,选了两张面值五百k的现金,大方递给他:“你可以走了。” 费慎:“……” 一把抽走现金,费慎正想出言讽刺,却垂眼看见邵揽余摊开的手腕外侧,有道极浅的痕迹,痕迹颜色比皮肤稍白。 定睛细看,是一道类似牙印的伤疤。 久远的记忆猝不及防袭来,费慎蓦地顿声,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单手推开房门,钱塞进邵揽余口袋,他没什么情绪道:“进去。” 邵揽余送了他一个满意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服务真周到”,而后慢吞吞迈步,走进了套房内。 费慎任劳任怨,替心大的雇主插好房卡。 外间大灯亮起,他准备关门走人,邵揽余再次原路返回。 站定在费慎跟前,他双眼微微放大,眼神明显已经不太清醒了。 费慎所剩不多的耐心即将告罄,语气也不太好:“又干什么?” “费慎,”邵揽余开口喊他,“你的玉玦还戴着吗?” 问题问得毫无征兆,费慎有短暂的恍惚。 这好像还是时隔八年后再次见面,对方第一次这样叫他。 他如实回答:“戴着。” “能给我看看吗?” 费慎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破耐心,居然鬼使神差地,一扯颈间的不起眼的黑绳,拿出了藏在衣服里的玉玦。 自从当初差点掉了后,他一直用特制的绳子贴身挂脖子上,再也没丢过。 邵揽余将玉玦接到手中,好像很爱惜、又很感兴趣的样子,指腹来回摩挲了三遍,动作间袖口晃动,白色旧伤痕若隐若现。 这人恐怕是疤痕体质,咬一口能留到现在。费慎不着边际地想。 “它被你保存得很好。”说话声打断尚未发散的思路,邵揽余指着玉玦背面的纹路,“这是荼蘼花纹。” 第31章 费慎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迷惑,自己戴了二十年的东西,难道还不清楚是什么花纹? 除了正面的麒麟纹,侧面和背面都是蔷薇花纹,哪来什么荼蘼花。 “不识货。”费慎轻嗤。 或许是没听懂,邵揽余没和他争执,自顾自道:“很漂亮。” 费慎回想起旧事,面色不虞:“邵揽余,你那时候就是看中了这块玉,想强抢吧?” “是啊,”醉酒的人奇异接上了他的话,“看你年龄小,又护得紧,就没要了。” 费慎粗鲁地收走玉玦,放回原位,冷冰冰说:“现在也别想。” 邵揽余没来由笑了一下,转身往里走,还说了句晚安。 费慎没搭理,腿一勾,带上了房门。 时间尚早,刚到吃午餐的点,费慎乘坐电梯,思考着是去楼下吃午饭,还是直接回房间让人送餐。 纠结了三秒,最终决定回房间。 游轮上人多,鱼龙混杂的,再加上费惕等人也在,频繁露面对自己不利。 正要摁下楼层11的数字,升降梯忽然自动下降。 快速掠过11楼,一直降到了负一层,电梯门缓缓打开,门外出现一位年轻女人。 女人似乎没想到电梯里会有人,表情莫名慌乱了几秒,迟疑着要不要上。 没空等她想明白,费慎直接按了个11。 电梯门关上的刹那,女人又灵活地挤了进来。 一进电梯,也没立刻按楼层,她背对费慎,埋头整理脖子上的丝巾,以此遮住自己大半张脸,好像很不希望有人注意到她似的。 貌似无意的动作,在旁人看来却显得过于刻意了。 原本表情漠不关心的费慎,凭借自身警觉,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女人是从负一层上电梯的,登船后他看过整条轮船的结构图,大致记住了一些。 若换作普通游轮,最下面两层应当也是客房,不过是票价最便宜的那种。 但库珀家将其改造成了娱乐场所,有一所健身房、一座游泳池以及适合小孩玩耍的迷你游乐园。 此刻是饭点,很少人会选择这时候来健身或游泳。 如果进来的是个浑身肌肉的糙汉,如此狂热的健身精神,倒还勉强说得过去。 偏偏眼前的女人不但身材纤弱,而且穿了一件优雅的半身裙套装,脚踩十厘米高跟鞋,手中也没拎运动包,大中午来健身的可能性实在很小。 费慎有意无意打量她,多看几眼后,竟觉得此人十分眼熟。 稍一思索,浅淡的记忆浮现。 若是没看走眼,面前的女人好像就是他那位表哥的妻子,安娴女士。 这艘游轮也不算小,几小时内连续碰见三个费家人,着实有些戏剧化。 十二点,大部分人都在吃午饭,中途没人乘坐电梯。 电梯持续上升,数字变到了10的时候,疑似安娴的女人终于想起来,自己没按楼层。 她一伸手指,按下12层,又赶紧缩了回去,不停摆弄自己的丝巾。 数字涨到了11,电梯门开启,费慎却一动不动。 等待的那几秒过程,他明显能感觉到,安娴更加紧张了起来。 直到用于提示的滴滴声响起,她微微侧过肩膀,闷声说:“你……不下去吗?” 费慎朝前一步,却只是按下了楼层10。 “哦,之前按错了。”他云淡风轻说。 安娴捏住丝巾,没再出声,电梯门终于关闭。 12层很快到达,安娴立马走了出去,很是迫不及待的样子。 她穿着尖细的高跟鞋,动作略显仓促,地板咚咚咚一阵响。 进入前方拐角时,费慎突然一眯眼。 关闭了大半的电梯门缝中,他瞥见形色匆忙的女人,小腿正前方有块指甲盖大小的伤口,鲜血流出,悄悄覆盖了裸露的脚背。 身影一晃而过,安娴消失于拐角后,电梯升降方向变为了箭头朝下。 第13章 邀请 身体轻微晃动,邵揽余在寒意中苏醒。 睁开眼的瞬间,头疼欲裂,他手指压住太阳穴倏地坐起,一片模糊的目光中,是客房里熟悉的摆设。 心底松了口气,紧接着,一阵冰冷的风吹来,邵揽余身上激起层鸡皮疙瘩。 房间制冷器是自动设置的16摄氏度,窗户也没关全,海风如骤雨般扑打窗沿,不亚于冬季凛冽的寒风。 躺在这样的房间,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若是倒霉点,冻死都有可能。 邵揽余脸色不太好看,表情布满淡淡的厌倦,覆盖了原本像面具一样镶嵌在脸上的温雅。 努力压制住头昏脑涨,他迫使自己清醒,扶着床缓慢站起。 水浪偶尔淌过轮船底,客房随船身一起晃动,身形不太稳地走到窗边,一把拉上窗户,再将制冷器温度调高,总算舒服了点。 邵揽余找出关述之前配好的药,接了杯水,就着凉白开吞进去。 揉了揉胀痛的脑袋,他心生后悔,费慎那小子是个千杯不醉的酒鬼,自己昨天不该喝那杯伏加特,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回的房间。 宿醉后直接断片,回想了几秒,什么都记不起来。 没兴趣继续纠结,邵揽余脱掉皱巴巴的衬衫,叫了一小时后的送餐服务,走进浴室。 管家芙罗拉十分周到,得知他昨夜宿醉,不仅准备了营养鸡丝粥,以及几样清爽可口的解腻菜,而且端来了一碗蜂蜜解酒水。 第32章 邵揽余洗漱完,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先将解酒水喝了。 几口下去似乎还挺管用,酒解没解不清楚,心中反胃感倒是减轻了一些。 简单吃了几口鸡丝粥,几样小菜没动,邵揽余进蒸干室打理好湿发,一件件穿上衬衫和西装套装,往左胸口放了条手帕巾,离开房间。 此刻早上九点多,赌场开设还不到一小时,上座人数却已十分可观,每个区域都是门庭若市的火热。 邵揽余到四楼时,碰巧遇见了库珀先生一行人。 库珀携着妻子,热络地同邵揽余打招呼,关怀备至道:“邵,昨晚休息得好吗?” 对方说的是西语,邵揽余用普通话回答:“多谢关心,个人管家很贴心,让我感到了宾至如归。” 一西一中,倒是不耽误交流。 库珀先生年逾半百,看起来却精神奕奕,比有些十八九的年轻人还有活力,他愉悦一点头,绅士地让邵揽余先行:“请。” 邵揽余微笑回应,先一步迈进了赌场。 邵揽余是独自一人,库珀的阵仗却很大,浩浩汤汤一群人跟在身后,顿时引来了赌场不少关注。 热闹的场面貌似冷却了几秒,人群中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邵揽余置若罔闻,目不斜视走向筹码兑换台,掏出一张卡,对工作人员说:“兑换二十万,谢谢。” 二十万换成筹码只有十个,听起来多少有点寒酸了。 不过邵揽余长相斯文,又穿了身温柔干净的白西装,给人的感觉绅士有礼,倒不像贫穷家庭出来的人。 工作人员很有职业素养,并无异样的眼光对待,迅速完成了支付交易,问道:“先生,需要帮您下注吗?” 邵揽余婉言谢绝,拿上十个筹码,去到了场子里最热闹的那一桌。 桌上有两位客人正在对赌,玩法很简单,庄家摇色子,玩家们下注赌大小。 新一轮开始,庄家花里胡哨摇了一遍,放下骰盅,示意桌前两位下注。 费慎单手支着脑袋,很随意地丢去了写着“大”字的赌注区。 他旁边是位头发稀疏的西洋人大叔,不停搓弄自己的酒渣鼻,手握仅剩的两块筹码,面色犹豫不决。 直到庄家又朝他示意了一次,其余围观的人也开始不耐烦催促,大叔终于下定决心,跟随费慎一起往大点数下注。 与此同时,一只白色西装袖口的手伸出人群,朝小点数区域丢了两块筹码。 围观群众们不约而同向后看,人群外一位年轻斯文的男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说道:“不好意思,麻烦让让。” 大家自觉让出一条路,邵揽余迈步上前,开口道:“连续三把都是大,这次还是大点数的概率很低了。” 看似在自说自话,内容却又十分有指向性。 酒渣鼻大叔一愣,再次变得犹豫起来,他左看右看,目光迟疑,反复观察费慎与庄家的反应。 费慎侧目,特别认真的模样:“他说得很有道理。” 大叔灵光一现,立刻抢走筹码,放入了另一边。 庄家趁此机会,马上打开骰盅——六五三,十四点,大。 大叔没来得及高兴的表情僵在脸上,桌上筹码全部推去了费慎跟前,加上之前赢的,桌面都快放不下了。 费慎手指夹出一块筹码,扯了下嘴角,将刚才没讲完的话补充完:“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我不信。” 大叔一袋子钱输得精光,直接崩溃了,一锤桌子哐地站起身,指着邵揽余:“你不会就闭嘴,瞎发什么言?!赔钱!” 邵揽余神情自若,表示自己很无辜:“我也输了。” 大叔有气发不出来,悔恨交加,面部发抖,最后怒气冲冲走了。 手指夹住的筹码丢去邵揽余跟前,费慎说:“借你一个,再来。” 邵揽余刚要接话,人群外再次响起一阵骚动。 回头看,原来是费惕出现了,他身边带着妻子安娴,同库珀先生友好地寒暄。 费惕身后也跟了好些随从,排场不亚于轮船主人。 大部分人都在留意着那边动静,只有费慎无动于衷,目光放于赌桌上,耐心欠缺道:“玩不玩?不玩别占位置。” 邵揽余收回视线:“你手气挺不错,干脆玩点更大的?” 金碧辉煌的赌场里,赌徒们热情高涨,每桌牌局都进行得火热,除了唯一一张椭圆形桌子。 它位于赌场正中央,周围挡上了一圈绒布链,提示众人此处暂未开放。 然而库珀先生露面后,工作人员上前将绒布链撤了下来。 库珀和费惕共同坐在赌桌一侧,没多久,又有两位金发碧眼的男人被请上了桌,看模样应当也是库珀的贵客。 邵揽余话音落下的瞬间,有位工作人员与库珀耳语几句,快步来到他跟前,轻声道:“邵先生,库珀先生邀请您过去。” 邵揽余扫了费慎一眼,颔首示意工作人员带路。 坐下后,库珀问:“邵,会玩德州扑克吗?” “会一点,”邵揽余说,“不太熟。” 库珀“噢”了一声,立马道:“邵,让你为难了,我为我的鲁莽道歉。” “库珀先生言重了,会不会玩不重要,能被您邀请是我的荣幸。” 邵揽余客气完,正琢磨寻个理由让费慎也过来,那边库珀开了口。 第33章 “听说小费先生的弟弟也在这里,何不一同请过来,我们一起娱乐几把,为这趟旅行开个好头。” 闻言,邵揽余有点意外,目光移向自己对面的男人。 费惕西装革履,整个人板正且精英范十足,他微一点头,浅笑道:“让几位见笑了。” 邵揽余了然于心,看来对方已经事先和库珀通过气了,只是不清楚,费惕是什么时候碰见费慎的。 费慎被请过来时,一脸不大情愿。 多年以来的职业习惯,让他不太喜欢如此高调地暴露在众人眼中。 坐在大厅中央,被所有人围观赌牌什么的,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动物园里的观赏猴。 再者,动物园里的猴子之一,还有个他极其不待见的费惕。 上一次和费惕心平气和坐在同张桌子上,恐怕都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一张庞大的椭圆赌桌只坐了六个人,相互距离十分宽敞,尽管费慎与邵揽余座位相邻,但之间隔了快一米远。 两人没对视也没打招呼,表现得如同陌生人。 不过准确来说,费慎谁也没搭理。 落座后,他百无聊赖地将工作人员抱来的筹码,像玩积木那样一个个摞起来,堆成六列,摞得又高又整齐。 库珀主动问好,费慎象征性假笑了一下,敷衍得十分明显。 库珀尚未表现出被人刻意忽视的尴尬,费惕同为费家人,倒先不自在了,面色比刚才冷了许多。 想喝点咖啡平复心情,桌上杯子却险些被身边人碰翻。 费惕脸立马黑了一个度,盯着左手边的妻子,压抑怒气说:“你怎么回事?” 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哪里不舒服,安娴面容苍白,显得极为弱不禁风,她急忙找出包里的纸巾,替他擦干不小心溅到衣服上的咖啡液。 “行了,别擦了。”费惕一把推开她的手。 安娴忽然手抖了下,纸巾掉落在地,慌张地准备去捡。 工作人员靠近,安抚她道:“没关系的夫人,马上就会有人来打扫,您不用担心,请坐。” 安娴不知所措地坐下,眼神躲躲闪闪,下巴埋得很低。 费慎摞好筹码,背部向后一靠,坐姿懒散地注视对面,眼神仿佛看什么好戏一般。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存在感格外强,费惕神情更加难看了,安娴也连忙将脸偏向一边,不愿以正面示人。 场面弥漫着尴尬,库珀出声化解:“桌上男人多,说话粗鲁,费夫人待得不习惯,不如去休息室找我夫人,她一个人正无聊呢。” 话一出,安娴立刻起身,匆忙道了谢,颇有些求之不得的意思。 库珀又说:“后方就有更衣室,里面准备了干净的衣物,费先生若不嫌弃,可以去一趟。” “麻烦了。” 抛下这句话,费惕与安娴一前一后离开。 邵揽余将在场几人的表现收进眼底,表情若有所思。 库珀先生充当起氛围调节剂,和剩下的几人搭话。 从聊天的三言两语中得知,桌上另两位男士也是来自大西洋的贵族——沃森和莫里斯先生。 两人是头次来到太平洋彼岸,只会说西语,话不多,为人瞧着很是内敛。 不过邵揽余觉得,用“自视甚高、不屑与他人为伍”来形容这俩,可能更合适。 几句话的功夫,费惕重新现身,换了一套正装,稳步从人群中穿梭而来。 库珀瞥见他的身影,不由得感叹了句:“小费先生年轻有为,性格绅士,比当年的我们可强多了。” 为了不拂库珀面子,沃森与莫里斯也跟着简单夸了两句。 桌底忽然响了响,一枚硬币滚过来,转了几个圈后躺在邵揽余脚边。 费慎一蹬地面,桌椅滑动,弯下腰去捡硬币。 邵揽余不动声色垂眼,刚好与抬头的费慎看了个对视。 画面一度静止,大家都没注意到这边,费慎嘴唇动了两下,扬起一道不明显的弧度。 “邵老板,我突然后悔了,要不你考虑考虑,趁现在赶紧贿赂我?” 第14章 赌徒游戏 费惕回到座位上,又说了一遍:“久等,让各位见笑了。” 这一次倒是真的见笑。 费慎将硬币捏进手心,若无其事移回原来的位置,没了下文。 邵揽余眼皮微垂,盯着自己搭在扶手椅上的手,兀自回想刚才对方说的话。 ——我突然后悔了,要不你考虑考虑,趁现在赶紧贿赂我? 后悔……究竟是指坐上这个赌桌,还是说后悔接了任务,来到这艘游轮上? 没有太多时间给他思考,人员齐全后,荷官带着扑克牌站在发牌的位置,简单为大家讲解了一下规则。 德州扑克作为上世纪保留下来的赌场项目,玩法有些许区别,不过大体规则还是一样。 荷官发牌后,每位玩家手上能拿到两张底牌,随后再依次放出五张公共牌。 在此过程中,牌手们可选择下注或弃牌,中间有一次不跟注的机会,到最后翻牌时,两张底牌加五张公共牌任意组合,拥有最大五张牌的牌手,则为最终赢 规则介绍完,荷官比了个手势,指定库珀先生为本轮庄 庄家在德州扑克里很占优势,能大范围掌握整场动态,以便算牌下注。 第34章 库珀是主人,客随主便,大家并无异议。 库珀的下手位,是小盲注位费惕,接下来依次是大盲注沃森、枪口莫里斯、枪口+1位费慎,以及最后的中位1邵揽余。 在发牌前,大小盲注必须提前下注,是雷打不动的规则。 费惕中规中矩,放出了二十万筹码,沃森翻倍放出四十万。 下注完毕,荷官正式开始发牌。 由庄家起始,每人到手两张底牌,邵揽余扫了眼自己的底牌,黑桃a与黑桃k,两张同花,目前来说是个好兆头。 他将牌面扣在桌上,表面不动声色,暗中观察着牌桌上每一位。 库珀神情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嘴边总是带着和蔼的笑容,暂时瞧不出好坏。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邵揽余是同一类人,都不喜欢轻易让别人窥探自己内心。 库珀下手位的费惕,看完牌后脸色略显冷淡。 不过也许和牌面无关,先前闹得那点不愉快,应该会让他认为自己有失脸面。 沃森和莫里斯的表情倒很有意思,大概是手上底牌确实不行,两人的沮丧昭然若揭。 尤其是沃森,他已经被迫下注了四十万,没法及时止损了。 略过这两位,最后是费慎。 自从被迫坐进这个赌桌,他始终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 不是无所事事玩筹码,便是研究服务员端来的小零食,好像自己只是被临时喊来充数,底牌瞄都没瞄一眼。 邵揽余敛眉垂目,将所见景象收入眼底,端起咖啡喝了口。 底牌发放完毕,玩家们需要再次下注,这回是从枪口莫里斯开始,金额不能小于大盲注压的四十万。 意料之中,他对库珀说了句“sorry”,将自己两张牌丢进了底池,选择弃牌离开。 丢出来的牌是方块3和红桃5,十分鸡肋的两张牌,退出赌桌是明智之举。 莫里斯后面是费慎,他随心所欲抬手,将自己面前的筹码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哗啦推进了底池。 动作之随意,仿佛眼前几百万的金钱,仅仅只是几块分文不值的塑胶币一样。 此举让其余四人同时愣了,连邵揽余的表情都停顿了半秒。 邵揽余微一咳嗽,请工作人员又兑换了两百万筹码,旋即放了四块进底池。 四块筹码,四十万。 两厢对比之下,戏剧效果达到了巅峰,围观群众们一阵唏嘘,更有好事者吹起了口哨。 若非邵揽余脸皮厚,对于嘲笑或看戏通通如过眼云烟,否则这会儿怎么也坐不住了。 库珀忍不住打趣:“小费先生的弟弟还真是豪气,弄得我这个当庄家的要是不多下点注,老脸都要丢光了。” 说笑间,他也随手扔了两百万出去。 第一轮下注过后,进入翻牌圈,荷官同时发放了三张公共牌——红桃a、梅花a以及红桃10。 公共牌一出,上秒还面带忐忑的沃森,彻底扫了兴,直接弃掉底牌走人,白白损失了四十万。 旁边费惕却忽然看着精神了点,脸色肉眼可见的回暖不少。 兴许是被先前费慎一掷千金的行为刺激了,亦或是公共牌让他看见了希望,这一次,费惕大手笔地放出了一百万筹码。 沃森与莫里斯离开后,中间缺了两个位置,直接轮到费慎下注。 不同于上把的挥金如土,这回他意外选择了不跟注。 行事间变化无常,叫人看不懂。 费惕暗中朝左边瞥了一眼,目光里暗藏涌动,并不友好。 费慎感受到了,却视若无睹。 邵揽余叹了口气,小盲注费惕加注一百万,若想要接着玩下去,跟注金额不得少于这个数值。 同样一百万丢进底池,面前便只剩下四块筹码了。 库珀左看右看,哭笑不得,无奈弃掉了自己的一对方块8,感慨道:“年纪大了,比不上从前了,你们三位继续。” 一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对子,就算后面两张牌再好,对他来说也没有太大意义,唯有选择弃牌。 虽说退出了游戏,但库珀并未马上离席,仍旧坐在原位尽地主之谊。 荷官继续发牌,这次放出的是张黑桃k。 第四张公共牌,也叫转牌,所有玩家都可以利用它来改变自己的手牌组合。 此时此刻,加上第四张公共牌,邵揽余手中的牌面组合为——3a1k以及一张红桃10,如若最后一张牌能是方块a,组成一把四条,那么此局胜算将会很大。 可是一共才五张公共牌,其中三张为全a的情况,属实不多见。 另两人显然也预料到了自己底牌的后续发展,谁都不是吃素的,表面上皆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三个人都是活哑巴,库珀也久久没吭声,场面陷入了沉默。 倏地,费惕神情多出一丝犹豫,他莫名看向了斜对面的费慎。 后者手指灵活地玩着筹码,仿佛有什么心灵感应,突然一掀眼皮。 费惕想移开目光已经晚了,眼神中的顾虑被对方精准捕捉,转化为费慎脸上一抹异样的笑。 哗啦一声巨响,费慎跟前的筹码全部倒塌,摔进了底池中间。 他轻轻啊了一声,表现得有点无奈:“都这样了,那就全押吧。” 邵揽余眼见此情此景,很想为他的表演鼓上一掌。 第35章 有生之年没见过演技这么差的,还演得如此心安理得。 费惕目光登时沉下去,明知对方是故意的,可又担心万一是自己想多了让人唬住了,对方压根没有好牌在手,恐会错失良机。 脑子里犹豫两秒,心一横,和费慎一样,丢出了全部筹码。 不知不觉变为旁观者的邵揽余,随意挥了挥手,选择过牌不跟注。 还剩最后一张公共牌,荷官没有吊大家胃口,很快发放出来。 ——最后一张牌,是方块a。 费惕脸色瞬间僵了,一动不动坐在椅子里,捏响了自己的指间关节。 他努力维持表情,让自己尽量表现得平静。 由于两人是全押,所以这轮需要跳过他和费慎,直接到邵揽余下注。 然而在此之前,费慎做了一件让人大跌眼镜的事,他忽然弃牌了。 十分任性地铺开自己的底牌,无视众人惊讶的目光,推开座椅下了赌桌。 看见那两张躺在桌面的牌,围观群众包括库珀先生在内,皆是一头雾水。 费慎拿到的是梅花q和方块10,按道理说,前三张公共牌出来时,早就应该明智地弃牌退出的。 拿到这种烂得出奇的牌,等于直接失去了竞争资格。 可他不仅押出全部筹码,而且在最终所有牌手即将翻牌时,打了在场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不是玩牌,纯粹是来捣乱的。 针对的是谁,明眼人一看便知。 费惕自然也意识到了,整个人情绪即临爆发,气压降到不能再低,向众人翻开了自己的底牌——方块j和黑桃9. 接着,邵揽余也展示了两张底牌,黑桃a和黑桃k。 赢家是谁,不言而喻。 周围响起一阵不可思议的讨论声,大概谁也没料到,这位极其抠门的先生竟然会成为此局赢 看见费惕的牌,邵揽余终于想明白,关键时刻他为什么会赌上一把,选择全押了。 并非单纯的争强好胜,如若最后一张公共牌是任意花色的q,费惕便能凑出akqj10的顺子,桌上只剩三个人,他有百分之六十的赢面。 但很可惜,差了几分幸运,邵揽余的四条比顺子大得多。 库珀鼓了鼓掌,祝福说:“邵,恭喜,你是今天的幸运儿。” 邵揽余付之一笑:“牌技不行,还承蒙库珀先生关照。” 库珀笑逐颜开,又对着沉默不语的费惕说:“小费先生,我替辐射病患者们感谢你和令弟所做的贡献,上帝将会保佑你们。” 费惕收拾好表情,承让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要说起贡献,当然是举办这场公益宴的您贡献最大才对。” 费惕想得很明白,不论赢了还是输了,这笔钱都流不到自己手上。 何况几百万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数字,犯不着为此大发雷霆,只是被费慎故意下套这点,让他心有不甘罢了。 库珀哈哈一笑:“小费先生,你太谦虚了。” 两人你来我往,在同一个话题上来回客套。 邵揽余没选择参与,借机说了句失陪,往赌场大门的方向过去。 提前退出赌局的费慎还没走,倚在门口的兑换台上,一边喝奶茶吃水果,一边闲得没事和女前台聊天。 他一口流利的西语,偶尔蹦出两句幽默十足的话,逗得女前台合不拢嘴。 “你好,麻烦帮我换成现金。” 闲聊声被打断,邵揽余递出自己仅剩的两块筹码。 女前台收敛笑意:“好的先生,请稍等。” 她伸手去接那两块筹码,却被人一把按住。 “不用换了,”费慎自作主张道,“奶茶和水果钱用这个付。” 前台呃了一声,好心提醒:“先生,我们的食物都是免费供应的。” 费慎扬唇:“没事,他乐意。” 邵揽余淡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应付自如道:“零食和水果,加起来应该不用二十万?” 费慎安排得很熟练:“剩下的给这位漂亮女士当辛苦费。” 说完扭头,漫不经心迎接他的目光,含沙射影道:“你不是喜欢给小费吗?” 邵揽余心神一顿。 自己确实有给小费的习惯,可这话从费慎口中说出来,怎么这么不对劲? 醉酒的人忘性大,邵揽余想了会儿没想明白,索性跳过此话题,对前台说:“一杯冰咖打包,谢谢。” 费慎收回手,扔一颗爆米花进嘴,笑得很敷衍:“邵老板慷慨。” 叼住吸管,将杯中奶茶喝得见底,费慎冲前台一扬下巴,算是打了声招呼,然后出了赌场大门。 邵揽余没去管他,环视赌场一圈,费惕和库珀终于客套完毕,从赌桌下来了。 赌桌边的荷官并未退场,而是接着向大众宣布,今日在赌场消费了二十万以上的,现在可以上座参与德州扑克赌局。 有了前一轮精彩的开场,其他人跃跃欲试,中间很快坐满了10人位。 休息室里的库珀夫人也现身了,亲热地挽住库珀手臂,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夫人比库珀小了快二十岁,整个人看上去娇俏且活泼,库珀年逾半百,虽然精气神好,但也只能说勉强算一对壁人。 费惕同他们交流了几句,从口型看应当是问安娴去哪了。 第36章 库珀夫人回答了一句什么,邵揽余没有再关注,提上打包好的咖啡,迈出了赌场大门。 费慎仍杵在电梯前,显示屏上的数字才到七楼,想来是刚刚错过了一波,所以需要等到现在。 邵揽余站在离他不远的斜后方,似是回忆起什么,问得突然:“是后悔上船了吗?” 费慎闻言,转动上半身露出侧脸,还没赶得及说话,库珀与费惕等人也走了过来。 与此同时,电梯叮地一声,到达四楼。 双侧门缓缓打开,里面冲出来一个年轻男孩,见到费慎和费惕,他双眼猛然一亮,满脸急躁地喊—— “哥!嫂子出事了!” 画面陡地静止,大家不约而同注视男孩,费惕眉头一紧:“你说什么?” 费柯澜又急又乱,手脚并用地比划,却怎么也表达不清楚,干脆一把将费惕拉进电梯。 “你先跟我来,嫂子在十二楼。” 库珀先生与夫人作为轮船主人,为表示关心,也立刻跟了过去。 邵揽余看向费慎,对方目光碰巧扫来,两人无声对视一眼,双双进入电梯。 第15章 笼络 一行人赶至最高楼a28房间,费柯澜位于最前面,轻轻敲了敲房门。 “嫂子开门,是我,柯澜。” 里面的人没反应,费惕拨开费柯澜,掏出自己房卡接触感应器。 所幸夫妻入住能有两张房卡,否则这会儿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房门开启,费惕大步流星穿过客厅,找到了卧室里的安娴。 毕竟是位已婚女士,其余人没有陪同进去,止步于客厅。 安娴缩在床脚边的地毯上,双臂抱住膝盖,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整个人是蜷缩的姿态。 听见门锁动静,她浑身抖了一下,满脸戒备地抬头,一双眼透着惧怕。 当看见来人那一刻,又瞬间变为了伤心委屈。 “阿惕……”安娴声音哽咽,挪了挪身体,想靠床站起来。 费惕快步到她跟前,扶住肩膀,沉声问:“怎么回事?” 感觉到对方略带担忧的语气,安娴情不自禁湿了眼眶,她贴身抱住费惕的腰,倾诉道:“我不舒服,就跟库珀夫人道了别,自己一个人先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发现门没关……有个、有个男人藏在客厅,我想跑,被他抓住推到了地上。” 费惕单臂搂住安娴,空出来的手去查看对方是否受伤。 摸到右边膝盖,果然淤青了一大块,下方几厘米处还有个指甲盖大小的伤口,不过已经轻微结痂了。 费惕指着结痂的伤口,冷脸问:“这也是他弄的?” 安娴摇头:“不是,这是我不小心磕的,昨天跟你说过。” “你有没有看清那个男人的脸?”费惕又问。 “没有。” 费柯澜一脸苦恼,自责道:“我听见嫂子声音立马跑出来了,但房间只有她一个,没看见那个可恶的家伙,应该是逃了。” 当时他太着急,怕安娴出什么事,没顾得上立即追过去,不然还有可能目击对方乘坐电梯逃去了哪一楼。 “太过分了!”库珀愤怒不已,“我的轮船不允许发生这种事,马上派人去查监控,今天必须找出凶手!” 门外看守的随从应声而去,个人管家也来了。 紧锣密鼓地安排人将十一二楼的电梯设置密码,封锁走廊,非此两层的贵客禁止进入。 库珀满脸写着歉意,对费柯澜说:“船上发生这种事,我感到很伤心也非常抱歉,请小费先生放心,我一定会为费夫人讨回公道,抓住凶手严厉惩治。” 要说最怕轮船出事的,还真是非库珀莫属。 自己请的贵客发生意外,不仅会引起船上其他人的恐慌,产生一系列棘手问题,而且若是将来消息传了出去,影响的是整个库珀家族的名声。 费柯澜挠挠头,有些不知所措:“要不您还是……跟我哥本人讲?” 话音刚落,费惕抱着安娴出来了。 安娴双手搂住费惕脖子,身上盖了件长外套,只露出脚踝部位,她深深埋着下巴,隐约能看见泛红的眼角。 库珀夫人连忙上前,细声细气询问:“安安,你还好吗?” 安娴勉强挤出点笑容:“没事的小穆姐,不用担心。” 库珀夫人原籍为太平洋洲际科谟人,本名穆峥,在母家时与安娴有过交集,后来嫁去了大西洋洲际,与这边甚少来往,联系自然少了。 但经过一上午的相处,两人很快又熟络了起来。 费惕将安娴小心放进沙发,口吻疏离道:“我需要医生。” 库珀立即喊人:“快去,将汉斯医生叫来。” 吩咐完,他又把刚才道歉的话,重新对费惕说了一遍。 费惕神情冷漠:“多谢库珀先生的好意,但是加密的房间能被陌生人打开,我想你们需要好好整顿了,以及,我们现在必须换个房间。” 好言好语反倒碰了个钉子,库珀搓了搓手,面容些许尴尬:“对,没错,那是当然。” 场面陷入僵持之时,耳边蓦地传来一道响动,大家齐齐望向声音来源处。 费慎独自站在大理石餐桌前,手指敲了敲桌上一只玻璃杯,缓缓开口:“费夫人回来后喝了水?” 众人被他的问话吸引,目光移向玻璃杯。 第37章 杯中还剩小半杯水,杯缘有口红印,应该不会是其他人喝的。 安娴面容茫然:“回来的时候有点渴,就倒了杯水。” 费慎领悟似的一点头,状若无心说:“发现房间有陌生人闯入,还有闲心喝水,看来费夫人确实挺渴。” 随便一句话,让在场几人神色都有了些细微变化。 唯独费柯澜一脸纳闷,脑子里没转过弯来。 费惕十分不悦,没顾及库珀等人在,不客气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费慎离开餐桌边,“无聊问问。” 费惕没来得及发作,一旁邵揽余接着出声:“请问费夫人,是在喝水时被人推倒的吗?” 似是回忆起不好的画面,安娴眼底惶恐毕现:“不是的,我喝完水,听见窗帘后面有声音,没想到……没想到凑近看见一双腿,我被吓到了,想马上离开,可他突然冲出来推了我,然后就跑了。” “那他还挺有礼貌,知道进别人房间要换鞋。” 费慎不知何时又挪到了阳台边,拨动落地窗前的窗帘,神色间布满新鲜。 方才大家急匆匆进门,没顾得上换鞋一事,洁白的地面已经踩出了好几串脚印,然而藏过人的落地窗附近却是一尘不染。 安娴低着头颅,看不清表情:“我不知道,当时太害怕了,没注意这么多……” 她的声音带上了令人怜惜的哽咽,穆筝赶忙安抚道:“好了安安,我们不要想了,等查了监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妻子作为受害者,还要莫名其妙被当众质问,费惕险些控制不住脾气当场发飙。 他冷冷盯住费慎,一指门外,语气很差地赶客:“出去,这里不欢迎看戏的人。” 费慎不置可否,揉了把想要解围的费柯澜头顶,姿态悠闲地晃了出去。 邵揽余始终端详费惕身后的安娴,察觉到对方除了担惊受怕,更多的好像是紧张。 将安娴神态纳入眼底,他面上不显,颔首示意说:“费夫人好好休息,邵某不打扰了,失陪。” 一前一后从a28出来,邵揽余径直往自己的a16方向走,半路在隐蔽的拐角处遇见了费慎。 费慎没骨头似的倚在墙角,分明肩宽腿长身材高大,却时常不爱好好站着,一点也不像军事化训练出来的人。 “走廊监控坏了。”他平白冒出来一句。 邵揽余早有猜测,却还是问:“你怎么知道?” 费慎说:“碰见了个人管家,说是要紧急维修。” 话虽这么讲,可两人心里清楚,监控坏得如此及时,就算修好了,拍到有效画面的几率也很小。 只不过库珀作为主人,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不然面上说不过去。 “安娴有问题,”费慎冷不丁道,“不想惹麻烦的话,最好离她远点。” 邵揽余有意说:“她不是你嫂子吗,能有什么问题?” 费慎淡淡的眼神一瞟:“别装傻充愣,除非你希望,我直接当你面崩了她。” 他话里有话,暗示对方如果轻易暴露两人的雇佣关系,对谁都没好处。 费慎的喜怒无常,让邵揽余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仿佛在拆解一只层层加密的黑箱,不知里面装的是千金宝物,还是难以控制的危险品。 “上午不是还说后悔了吗?”他道。 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对方能记这么久,费慎做沉思状。 “这游轮上的人,随便杀一个都挺麻烦的,确实有点后悔了,所以你考虑好要贿赂我吗?” 邵揽余朝拐角靠近一步,离费慎仅咫尺之遥。 他伸出手指,掸平费慎肩前的衣褶,旁敲侧击开口。 “你那位堂哥,我看着不太顺眼,如果他成为下一任科谟首领,真是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我想对你来说应该也是。” 费慎避开邵揽余示好的动作,往外退了两步,嘴角浮现不真诚的笑:“目前来说,我俩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用这么客气,邵老板。” 费慎的拒绝,让邵揽余以为他会掉头就走。 谁知一眨眼,这人冷不防俯身靠近,硬是将他不留余地挤进了墙根。 “我先提醒你,”费慎半低下头,嘴唇离邵揽余耳尖很近,“你想利用我对付费家这事,我会找你算账的。” 说完,他后退一大段距离,恢复无害的表情,插着裤兜,对邵揽余挥了两下手。 “小心点,别死了。” 邵揽余后背贴墙,目送对方身影消失。 半晌后,无奈一摇头,竟是有点想笑。 翌日,邵揽余再一次被请去了赌场。 赌场一共开设十五日,前三天定然是要来捧场的,推辞不了。 同样的,费慎和费惕也依旧被喊下了楼。 今日安娴没有跟在身后,倒是费柯澜跑了过来凑热闹。 从费柯澜那个口无遮拦的小孩嘴里得知,安娴精神过度紧张,换房后仍是一夜未眠,库珀夫人今天一大早就去陪她了。 监控处于维修状态,目前也没发现凶手踪迹,唯一能做的只有先加强安保,别无他法。 “嫂子真可怜,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心情都被破坏了。” 直到坐上赌桌,费柯澜仍然在费慎耳边,不停地絮絮叨叨。 费慎被啰嗦烦了,面无表情说:“既然这么担心,你现在上去,二十四小时陪着她。” 第38章 费柯澜一瘪嘴,不敢吭声了。 他昨天在房间闷了一天,今早求了费惕哥好久,对方才勉强同意他跟过来玩玩,要是被赶走了他得难受死。 费慎一手摁住牌,另一手提溜起费柯澜后衣领,赶小动物似的:“去,端杯奶茶来。” 有服务员不喊,偏偏要差遣他。 费柯澜心生不满,却没那个胆子抱怨,认命地往食物区走去。 小话痨前脚刚走,后脚费慎从桌上某个纸盒里,倒出来一枚银色圆珠,衔进了口中。 算牌下注的间隙,邵揽余掀起眼皮扫了对面一眼。 费慎吃的是烟珠,一种浓缩型气体尼古丁,吃一颗相当于抽十根烟。 因价格昂贵,制作工艺麻烦,赌场里不是免费供应,一颗约要两百k。 曾经有人给邵揽余送过一箱,但他烟酒不沾,当垃圾扔了。 这种烟珠和烟草类似,有轻微成瘾性,浓度却要高得多,连续吃上几年,肺癌不成问题。可能唯一的好处,是烟珠里加了薄荷成分,也无需点燃食用,不会造成口臭和熏黄牙齿。 而费慎手里拿的那盒,听声音已经吃了小半,看动作的娴熟程度,八成沾染了不短时间,难怪要遣走费柯澜。 照这个速度下去,说不定两三年后,轮不到仇家报复,费家就得先给他收尸了。 看完那一眼,邵揽余也没说什么。 等淡淡的薄荷烟味飘来,他抽出胸口手帕巾,抵了抵鼻尖,胡诌道:“我有哮喘,药放房间里了。” 费慎动作一顿,视线瞥过去,发现邵揽余脸色好像确实有点不好看。 少顷,他用纸巾抱住吐掉的烟珠,扔进垃圾桶浇了点水,喝一口奶茶,淡声说:“不好意思。” 邵揽余放下手帕巾,也丢进了垃圾桶,神态温和:“不要紧。” 库珀关心道:“邵,你要回房间休息吗?或者让人把药给你送来。“ “没关系。”邵揽余示意荷官,“请继续吧。” 赌局时间比昨天稍长了一些,不停歇地玩到中午,赢得最多的是费慎。 昨天的损失看似挽回了一部分,可实际没什么用,百分之八十得捐出去,剩下百分之二十收进库珀口袋。 库珀笑得很开心,一扫昨日安娴受伤事件带来的郁闷,扬声说:“大西洋最好的厨师今天做了他的拿手菜,诚邀各位前去一试。 赌场里的客人们闻声而动,库珀低语对随从吩咐了几句,命他去叫两位夫人一块儿下来用餐。 随从去的很快,回来得却很慢。 客人们全都移步到了餐厅,他急急忙忙从电梯出来,跑去库珀身边,惊慌失措讲了一句西语。 邵揽余就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那名随从说:“先生,夫人……夫人她受伤了!您快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因身体突发不适,下周需要动个小手术,实在坚持不住了,向大家请假五天,从明天开始到下周四,18号周五再恢复更新,非常抱歉。 第16章 拙劣陷阱 库珀面色大变,安排餐厅经理招待客人,自己跟着随从一道走了。 不多时,轮船广播突然响了,短暂的刺耳嘈杂过后,被口语标准的女声替代。 “女士们先生们中午好,现在播报一则紧急通知。轮船电闸忽然断裂,工人正在紧急抢修,现已使用备用发电机,部分设备可正常运行,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电梯即将暂停运营,电闸修好后立即恢复,请大家稍安勿躁,原地等待,切勿乘坐电梯以免发生意外,如有不便敬请谅解。” 通知连续播报了三遍,有人不耐烦地抱怨起来:“这船太破了吧,怎么三天两头出问题?昨天无缘无故给电梯设置密码,今天又是电闸维修,供不起这么多人就别请啊,打肿脸充什么胖子!早点找个码头停靠得了。” 此话引来了一片附和声,说两种语言的都有,明显是惹得大家不满了。 经理赶紧吩咐人上菜,每桌都多加了瓶酒,再焦头烂额地一个个前去安抚。 通知刚刚播报时,费惕作为昨天事件的直接参与人,立马察觉到了怪异。 且不说这则通知听上去有多矛盾,光是电梯停运这事,便足以让他联想到某些不好的事情。 难不成十二楼又出什么问题了,所以才要用这种拙劣的方法先困住其他人脚步? 费惕停止深想,趁着餐厅混乱没人注意,从侧门拐出了餐厅。 电梯没有立即停运,正从楼上缓缓下降,他持续摁住按键,半分钟后搭上电梯。 随着数字一节节攀升,费惕的心逐渐下沉,预感不妙。 赌局结束后,费慎对什么大厨的拿手菜不感兴趣,自行回了十一楼客房。 狙击手的第六感告诉他,这趟行程不会很顺利,后面大概率有更棘手的事情等着他。 刚把枪摸出来重新装满子弹,广播就响了。 费慎一脸淡定,擦干净枪身,别进了后腰,接着将三棱军刺放入口袋。 他准备乘坐电梯,凑巧面对面遇上了费惕。 两人相顾无言,费慎长腿一迈,杵在了费惕斜前方。 费惕目不斜视,余光注视他的背影,高高在上说:“你又要去凑什么热闹?” 费慎没回头,用玩世不恭的语气道:“你也说了,凑热闹,当然是有什么热闹看什么热闹。” 第39章 电梯速度很快,不等费惕开口反驳,他率先走了出去。 十二楼走廊拉上了长长的警戒线,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冷漠地守在外侧,颇有种连只蚊子都不打算放进去的架势。 费慎停在警戒线外,远远眺望了眼。 a13客房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且十分吵闹,隐约中还能听见哭声。 费惕上前,出示了自己的房卡:“我是a13的客人,让开。” 保镖左右打量了几眼,拉开警戒线一侧,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料刚迈步,眼前黑影一闪,有人擅自越过自己,走在了前面。 保镖们想将擅闯者拦下,费慎指指身后,极其自然道:“他是我哥。” 费惕胸口一噎,仿佛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着实没想到此人脸皮竟能如此厚。 保镖用眼神询问这话是否属实,费惕想说不认识,a13猝然传出一声恐怖的尖叫。 前面的费慎神情一凛,大步朝客房走,费惕没时间再计较,也立马跟上脚步。 两人赶到a13,霎时被眼前景象震在了原地。 宽敞的客厅里一片狼藉,物品倒的倒、碎得碎,纯白地毯被渲染出了大片猩红。 库珀夫人穆筝,了无生气躺倒在库珀怀里,双眼无神脸色灰白,与颈间汩汩流出的血液形成鲜明对比。 库珀狼狈地抱住她,神色悲痛欲绝。 他颤抖着手去捂她的伤口,妄想堵住那道狰狞的口子,却徒劳无功,穆筝脖子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库珀指缝流出,再淌向地面。 身穿白大褂的船医候在一旁,垂头丧气的模样,多半是已经抢救了几轮,但终究无力回天。 半米开外的地方,安娴脸色惨白的跌坐在地,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画面,表情满是空白,甚至忘了去管自己手臂上渗血的伤口。 方才那声尖叫,便是她发出来的。 费惕步伐有些踉跄,冲到安娴跟前,双手握住她肩膀:“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不知道……” 安娴崩溃地捂住脑袋,一个劲儿地疯狂摇头。 她眼泪扑簌簌掉落,余下眼底的惊恐展露无遗,钻进费惕怀里,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传来,库珀瞬间被刺激了,失态咆哮:“是谁!是谁啊?!” 他放开穆筝,跌跌撞撞跑向安娴,把人从费惕怀中抢出来,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安娴胳膊,恳求道:“费夫人,我拜托你,你看见了是不是?你一定看见了,请求你告诉我,是谁杀害了我的妻子?是哪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要害她啊!” δhutiΑo 安娴手臂伤口被无意碰到,痛呼一声想挣脱。 δhutiΑo 费惕按住激动的库珀,沉声说:“库珀先生,请你冷静!” 库珀压根冷静不下来,他边恳求边痛哭,完全没了身为大西洋贵族的仪态,只是一个目睹妻子惨死的可怜男人。 几个管家凑过去,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带到干净的沙发上,再为穆筝遗体盖上了一条薄毯。 那边混乱不堪,这边费慎斜靠在门框边,将房间情况事无巨细记在了脑子里。 餐桌上的茶杯摔碎了大半,座椅倒了两把,冰箱门是打开的,旁边掉落着咬过一口的苹果。窗帘有划破的痕迹,沙发布被扯了下来,扔在地上皱缩成一团。透明茶几下方,多出一块沾了血的刀片,形状有点像剃须刀上的零件。 屋子的凌乱程度,足够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打斗,亦或是单方面的躲避与追逃。 只不过再深入想想,似乎有点过于凌乱了。 片刻的寂然,让库珀先生稍微冷静了些许,安娴也停止了后怕的哭泣,被费惕从地面扶起,船医开始为她包扎伤口。 安娴艰难地望向穆筝遗体,有点呼吸不畅,逐字逐句讲起了昏迷前的事发经过。 早上穆筝怕她情绪不佳,来房间陪了她一上午,两人聊起年幼时在科谟的许多事情。 回忆起从前,安娴心情好上不少,还与穆筝约定好,十五日后等游轮靠岸,她再跟着她启程去大西洋那边游玩一阵。 聊得兴起之时,穆筝忽然说饿了,要去冰箱看有没有水果。 安娴说可以让管家送来,穆筝却道这些年被人伺候得有些厌倦了,表面看着是尊贵享福,可有时候连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很是压抑。 她说着出了卧室,安娴笑她身在福中不知福,随后却突然没了动静。 安娴喊了几声无人回应,奇怪地出去查看,岂料看见穆筝昏迷在地,颈间赫然多了一道血痕。 而她身旁,站着一个戴了帽子口罩的黑衣男人。 嗡地一声,安娴大脑瞬间空白,手脚不听使唤地僵在原地。 直到男人冲上前来,她才想起来要逃。 回卧室已经来不及,安娴转身往大门方向跑,却不敌男人的速度,被追上后头皮乍然一疼,男人揪住她头发,狠狠推向餐桌。 餐桌上的玻璃杯摔得四分五裂,安娴不敢耽搁,忍痛爬起来却不小心撞到座椅。 她无法顾及,直冲着阳台方向跑。 男人再次追上来,找了个斜侧面角度,扬手用力一挥。 安娴吓得举臂挡脸,小臂和窗帘一块儿被锋利的刀片划破。 第40章 惯性作用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歪,脑袋磕到了坚硬的沙发底座,眼前蓦地一黑,只来得及抓住沙发布,便不省人事了。 后面的事情安娴无从得知,再醒来后,就是刚才的情况了。 有位个人管家主动站出来,说自己是听见房间警报声赶来的。 开门后发现阳台窗户没关,接着才看见地上躺了人,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准备用对讲机呼叫医生,结果一转眼,和库珀先生的随从撞了个满怀。 等管家说完,安娴推断:“沙发底有报警器按钮,应该是我不小心碰到了……” 库珀又一次追问:“费夫人,你真的没看见凶手的脸吗?” 安娴垂眸,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他遮得太严实了,我当时又很紧张,根本没——” 话语无征兆一停,须臾后,安娴猛然抬头。 边上的费惕立刻问:“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库珀心一悬,连呼吸都屏了起来:“费夫人……” “我想起来了,”安娴快速说,“我记得他很高,他穿了一双鞋,一双……黑色短靴。” 安娴目光忽然变得呆滞,她眼珠转了转,停在某个方向上,而后缓缓平举双臂,指向了门口的费慎。 “就和他一样。” 空气霎时死寂,库珀腾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否认:“不可能!费慎先生上午一直在——” 话没说完,又突然停了。 费慎上午确实在四楼赌场没错,可他中间离开过一段时间,大约十几分钟后才回来。 十几分钟,足够行凶完再来回一趟了。 闻言,费惕也站起身,如临大敌般盯视费慎。 无故被拉进风暴中心,费慎安静了会儿,似乎觉得滑稽,嘴角上扬了几秒。 “用不用我提醒你们,我出去抽烟的时间,是上午十点。” 他踢了踢染血的地毯,用看傻子眼神瞅着费惕:“照这个血流速度,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 “而且——” 费慎离开门框,来到透明茶几边,拎起地上残留的茶杯碎片,拨了拨下面泛血光的刀片。 “如果换作是我,这种垃圾东西我看都不会看。刀片,适合那些没什么力气,需要靠速度巧劲取胜的人。” 费慎半蹲着,左胳膊搭住膝盖,回头瞥了安娴一眼。 这一眼意味不明,却又好像暗示了什么。 安娴藏在费惕身后,垂下眼眸,避开了视线交汇。 费慎直立双腿,失去了兴趣似的,懒声说:“劝你们别在这浪费时间,找人验验刀片,说不定还能发现指纹之类的。” “哦,也不一定,”他幸灾乐祸地补充,“那人连帽子口罩都戴了,手套当然也会戴。” 费惕视线落于他脸上,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心底阵阵升起无法平息的厌恶。 对于别人的苦难冷眼旁观,在哪里都表现得像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却眼高于顶自以为比谁都精明,他这个非亲非故的堂弟,是如此的令人憎恨。 “库珀先生,”半晌,费惕开了口,“我妻子一向善良,从来不会欺负任何人,更不会冤枉别人,库珀夫人是她的好友,我想除了您,她应该是这世界上最想抓住凶手的人。” 库珀活了大半辈子,骄傲了大半辈子,却再一次当众流出了脆弱的眼泪。 他不像先前那般失态,落寞地回到穆筝尸体旁,身形看上去有些佝偻,尽量放轻动作抱起她,声音疲惫地下令:“搜完身后,把人带去仓库。” 命令一出,门外候着的保镖与随从们,立刻架枪朝费慎靠拢。 费慎立于原地,无视掉费惕藏不住快意的眼神,微笑着举起双手,毫无反抗之意,主动选择了投降。 第17章 行凶者 邵揽余喝下一口清茶,纸巾按了按嘴角,算是用餐完毕。 单独的包厢里,他冲门边候着的服务生招手,服务生快步上前,半弯腰道:“先生,请问有什么吩咐?” “库珀先生回来了吗?” 服务员看了眼关闭的包厢门,欠身道:“抱歉先生,我不太清楚,马上帮您出去看看。” 服务员行动很迅速,不消片刻重新回来,身后多了一个男人。 男人面孔略有些眼熟,是经常跟着库珀的一位随侍,之前过来告知库珀穆筝受伤一事的也是他。 果不其然,进包厢后,他径直来到邵揽余跟前,低声说:“邵先生好,库珀先生请您上楼一趟,有些事想要与您当面交谈。” 邵揽余不是很意外,随口一问:“你们电闸修好了?” 随侍无声片刻,眼珠向右上瞟了一下,仿佛在组织措辞:“……嗯,修好了,电梯也已经恢复正常使用。” “走吧,”邵揽余扔掉擦手的纸巾,施然起身,“不然你们先生该着急了。” 出了餐厅,邵揽余以为随侍一个人来的,没想到还有两位保镖当尾巴跟着。 好像若是他不愿意上去,就要立马用强一样。 保镖们各自站守电梯两旁,细心地为邵揽余打开电梯。 有位中年男人过来,也想搭乘电梯,却被其中一个保镖无情赶开,冷冰冰说:“还没到时间。” 男人不解:“电梯不是能载人吗?他能坐为什么我不能?” 保镖不做解释,宛如一座大山杵在门口,挡死了进去的路,仅仅为邵揽余留出空间。 第41章 邵揽余表情瞧不出好坏,貌似无意间扫了一眼随侍。 随侍心虚低下头,弯腰伸手:“邵先生,请。” 中年男人在背后骂骂咧咧,带着喝醉的酒气,生气地扬言要将这艘破船炸了。 邵揽余收回目光,阔步迈入。 电梯到达十二楼,他被带到了一间空客房。 随侍说:“请您稍等,库珀先生马上过来。” 这一句马上,等了将近两小时,甚至令人怀疑那随侍是不是谁派来恶意整他的。 也是邵揽余并非心浮气躁之人,不厌其烦一直等,否则换谁这会儿都该甩脸子走人了。 库珀现身时,通红的双眼里藏不住疲惫,神情更是掩饰不住悲痛,明显哭过好几场。 邵揽余悉心安慰:“库珀先生,节哀。” 等待的间隙,他将管家芙罗拉召来,大致了解清楚了中午发生的事情。 十分惊讶倒谈不上,意外还是有,意外安娴竟然会选择指认费慎为嫌疑犯。 库珀在对面落座,哽咽着难以出声,久久说不出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阖上发肿的眼皮,叹道:“邵,你曾经向我要了两张贵宾票,费慎是你带上来的。” 邵揽余痛快承认:“没错,费慎是我的朋友。” “但你的朋友,让我失去了我的妻子。”库珀悲哀说。 邵揽余面色自若,语气诚挚:“发生这样的意外令我十分感到痛心,库珀夫人年轻美好的生命,不该就这样被人残忍地剥夺。” 或许是让这句话所触动,库珀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短短几小时内,他似乎苍老了许多。 “库珀,我想你应该早就意识到了,”邵揽余继续说下去,“这是一桩漏洞百出的栽赃,库珀夫人的热情与善良,却被别人当作棋子恶意利用,最终成了害她性命的利剑,多么让人遗憾。” 库珀睁开眼,红血丝爬满了眼球,锥心刺骨的痛使得脸颊和嘴唇一起颤抖,用了极大的努力,才克制住翻涌的情绪。 他说:“监控昨晚就修好了,里面有特殊感应器,只要不将核心轴损坏,黑屏时的画面依然能保存修复。” 邵揽余微微一笑,接过话茬:“所以其实什么都没拍到,根本没有任何陌生人闯入,对吗?” 库珀的沉默给出了肯定答案。 “凶手”不可能平白消失,昨天上午所谓的陌生人偷藏袭击,压根就是安娴一个人在自导自演。 邵揽余昨天就差不多猜到了,至于费惕和费柯澜是否参与其中,配合她一起演戏,事情有待商榷。 库珀身体动了动,拿出放在背后的一把手枪和三棱军刺,那是从费慎身上搜出来的。 “邵,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解释,他为什么会带这种东西上船?” 邵揽余从善如流对答:“作为一个从事军火交易的商人,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这个人非常怕死。库珀先生热情好客,大家愿意为您捧场,但不代表我和您一样受欢迎。船上人多眼杂,费慎是我朋友,我自然不想牵连他,只能出此下策,还请您谅解。” 身份地位特殊的人,多少会遇到某些危险情况。 库珀来自大西洋贵族家族,这些年也遭遇过几起暗杀,自备武器防身再正常不过。 他并不打算在此事上做文章,摆出武器的目的,也是想告诉邵揽余,他知道穆筝不可能是费慎杀害的。 没人会放着军刺和枪不用,而去使用一块并不趁手的刀片。 好比费慎说的,他看不上这垃圾东西,库珀同样不相信,凶手会如此粗心大意,粗心到将凶器遗留在案发现场。 无需多言,邵揽余立即明白了对方想法,两人无声达成共识。 库珀强忍心底恨意,开口请求:“邵,游轮不会再停靠,赌宴会像原来一样进行下去,但这一次,我需要你来做庄” 邵揽余没有接话,反而问:“你打算将费慎怎么办?” 库珀开门见山说:“他是费家的人,我不想放过他,可看在他是你朋友的份上,假如你愿意帮我,到时我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邵揽余面露不赞同:“库珀,你怎么会认为我想救费慎?” “你要是不想救他,就不会在这等这么久,也不会跟我说这么多。” 邵揽余摇头:“不,你理解错了,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姓费的都是豺狼,你最好一个别放过。心软一次,他们或许会把你吞得连渣都不剩。” 库珀愣了愣,略觉讶异,不能理解对方此刻与刚才大相径庭的态度。 邵揽余俯身,将费慎的两样武器拿到自己手中,坦言道:“请您放心,我当然是站在您这边,毕竟……柏苏与科谟是永远的敌人,不是吗?” 还算宽敞的仓库里,费慎双腿岔开,大喇喇坐在一只纸箱子上,百无聊赖地敲木头玩。 他在此处待了两天,别的还好,就是太无聊了。 与其说眼前的地方是仓库,不如将其称之为废弃室更合适。 除了没人要的纸箱,便只剩下几块受潮的烂木头拼凑而成的桌子,可以说是一贫如洗了。 木头敲了两天,没人来投诉他扰民,平时只有饭点才会有人出现,如同投喂流浪狗那样,从门缝里扔一碗面条或是饭菜,随即匆匆关门离开。 第42章 每当这时,费慎都很想说,不用防得那么紧,就这几块破铜烂铁,他一脚就能踹开。 也不明白库珀怎么想的,楼上弄得那么富丽堂皇,楼下跟流浪汉住的一样。 家大业大腰缠万贯的,连个仓库都舍不得翻修,有够抠门的。 费慎一下一下敲着,快把木头敲成了木鱼,估摸着即将到饭点时间,刚好敲到三百下,门被叩响了。 他丢开木头,有点好奇今天是谁过来送饭,竟然这么讲礼貌,还会事先敲门。 表示礼貌的三下过后,栓门的链条响了响,门缝发出一声老旧的铁锈噪音,邵揽余出现在门口。 瞥了眼对方手里拎着的饭盒,费慎说:“邵老板金尊玉贵,什么时候还干起了送饭这活?” 邵揽余反手关上门,动作很轻,像是生怕一不小心把门给弄坏了。 “过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饭盒放在费慎腿边,他习惯性想从左胸口掏出手帕巾,可是摸空了。 今天没穿西服与衬衫,而是一身截然不同的全黑运动装,卫衣束脚裤加跑鞋,宛如一位准备去爬山的学生。 费慎很少见他这样穿,耳目一新,不禁多看了两眼。 八年时光匆匆而过,岁月似乎一点也没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看起来比以前更为贵气。 以前还有故作老成的嫌疑,现在倒是完全不需要了,气质成熟得恰到好处。 费慎瞧出他想找手帕巾的动作,不咸不淡说:“不习惯赶紧走,这地方不适合你待。” 仓库在游轮负二楼,船身常年泡在水中,又许久没人来过了。 湿气重着,周围飘荡着一股陈旧的潮湿味,类似发霉的木头,闻久了让人心里憋闷。 邵揽余仿若没听见,想找个地儿坐,却发现这里除了纸箱,别无他物。 而唯一完好没受潮的纸箱,已经在费慎屁股底下了。 权衡两秒,他选择站着。 “那天之后,库珀夫人的遗体已经被秘密运下了船。” 趁费慎打开饭盒吃饭,邵揽余将这两日船上的情况,详细与他说了一遍。 尽管清楚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且就在这艘船上,库珀仍然选择暂时忍气吞声,将事情遮掩下去。 他命令所有知晓此事的人管住自己的嘴,原先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赌宴仍在继续,每日进账无数,库珀先生称病不见人,邵揽余代替他做了两日庄 头一日,费惕露了会儿面,安娴没出现。 到第二日,费惕和安娴都消失在了人前,中途费柯澜下来逛过一趟,还询问邵揽余有没有看见他小慎哥。 费柯澜说,费惕哥哥和嫂子好像吵架了,两人关在房间不出来,他又找不到小慎哥,现在整个人很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邵揽余简单安慰了两句,让他尽量待在自己房间,没什么重要事别出来。 在大部分人都还醉生梦死沉迷于赌钱玩乐、丝毫没察觉到异样之时,轮船悄然改变了航线,朝着大西洋方向行驶,一去不复返。 邵揽余挑重点讲完,费慎吃饭的动作微顿,下出结论:“这艘船不会停了。” “野玫瑰”号将会义无反顾地一直向西,脱离太平洋海域,直到靠近大西洋洲彼岸为止。 最后船上所有人的命运如何,全凭库珀心情。 分明很严肃正经的一件事,却被费慎讲得十分随意,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死活。 “你没什么想解释的吗?”邵揽余问。 “解释什么,他夫人不是我杀的?”费慎无所谓道,“是不是都不重要,反正现在也下不了船,不过我水性还行,或许可以试试跳海。” 邵揽余淡笑:“别跳海了,任务还没完成,你死了我多亏。” “没完成吗?”费慎做出疑惑的表情,反问道,“切断费惕与大西洋洲际的来往,让两边反目成仇,费家从此少了一份助力,不正是你雇佣我上船的目的?现在有人提前替你达成了,我应该没什么用处了。” 邵揽余直直望向他,目光满含探究:“你好像特别喜欢揣测我的意思。” “不是揣测,你们做生意的人都一个德行。”费慎说。 商人重利,行走在生死边缘的军火商只会更甚。 在他们眼里,任何事物都比不上利益重要,当感情与利益发生冲突,被抛弃的一定是感情。 饭还没吃完,费慎似乎已经饱了,丢开饭盒问:“有水吗?酒也行。” 邵揽余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瓶巴掌大小的蒸馏酒,抛过去说:“这么爱喝酒,小心以后枪拿不稳。” 费慎置若罔闻,揭开盖子喝了小半瓶,感觉度数应该不高,喝起来像饮料。 “哪儿找的白开水?”他出言嘲讽。 邵揽余说:“健身室随手顺的,没人要都落灰了,应该是过期酒。” 费慎停下喝酒的动作,脸上没了表情,一动不动瞅着他。 邵揽余抿了抿唇,抿住笑意,摸出口袋里一个药盒,生吞两粒进嘴。 苦涩的药味在舌根散开,冲淡了他愉悦的心情。 原本想发作的费慎,瞄见那盒药后,话到嘴边顿了顿,改口道:“你还真有哮喘?” “对,”邵揽余面不改色,“所以你行行好,以后别在我面前抽烟,烟珠也不行。” 第43章 “没有以后了,邵揽余。” 费慎无缘由地说出这样一句话,他走到墙边一拍,仓库灯忽然全部暗下去。 旋即用力一拉仓库门,破烂的锁链直接断开,门外静静埋伏的人不慎扑空,被费慎轻易扯了进来。 抬脚踢开掉落的武器,他左手掐住那人脖子,先迅速卸掉下颌, 而后将埋伏者的脸啪地撞向地板,屈膝跪压住肩胛骨,右手摸上了对方后颈脖。 仓库里漆黑一片,外间的光隐隐约约从门缝中渗出,很快被吸入了黑暗里。 邵揽余相隔半米之远,亲眼看见费慎仅用三根手指,不费劲地捏断了地上人的颈椎,接着手腕一撬,断面干脆利落推进了脑干。 就如同八年前那个深夜,他杀苏琅一样。 八年后的今天,费慎用同样的办法,毫不犹豫杀掉了对自己有威胁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办理出院手续,然后还要做一些检查,所以再请假一天,后天恢复更新。 以后就能稳定更新不会随随便便请假了,再次抱歉(鞠躬 第18章 海浪狂想夜 邵揽余脑中千丝万缕,掠过了许多曾经。 心头浮现出以往鲜少有过的怒意,带着迷惘的怒意。 那一刻,他很想脱口而出:“这些年你究竟在干什么?” 但很可惜,邵揽余没有立场、也没机会问出这句话。 一个埋伏者被干掉,门外还有更多。 仓库里的细微动静引起外面人警觉,噗呲一声,一颗子弹穿门而过,击透门板留下一个冒烟的圆洞。 费慎敏捷蹲下,捞起那位闯进来送死的倒霉蛋冲锋枪,扛在胸前,飞快靠向门边墙上,双眼谛视门缝,冲邵揽余做了个隐蔽身形的手势。 胸膛缓缓起伏一秒,他屈膝踹开门,朝外一阵扫射,又立马侧身靠回来。 门外异常安静,费慎眉头一皱,有点太过静了。 按道理外面有埋伏的人,此时绝不会坐以待毙,如若同时开火,恐怕墙都能被射成筛子。 除非只剩下一种可能,对方实力太弱,一把冲锋枪就能让他们犹豫不前。 这种猜测实在荒谬,可门外迟迟没有动静,费慎一不做二不休冲了出去。 打进门的那颗子弹掉入角落,邵揽余找到后捏进掌心,发现是颗手枪子弹。 从口径和样式来判断,或许还是pm手枪。pm俗称教官手枪,生产年代距今已经非常遥远,其最大的特点就是杀伤力弱。 要不是这仓库门也破旧,换作任何一扇加固过的门,极有可能都打不进来。 子弹放回原位,邵揽余紧随其后出了仓库。 走了大约七八米,靠近游泳池的立柱旁,他看见了安然无恙的费慎,以及两个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偷袭者。 场面一度滑稽,如此儿戏的暗杀与埋伏,让费慎身上挂着的那把冲锋枪都显得小题大做。 费慎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把手枪。 定睛一看,果然是pm手枪。 邵揽余想靠近点,前方人却一抬手,黑黝黝的枪口隔空指住了自己眉心。 费慎半分不掩饰威胁的意思:“这把手枪虽然差劲,但杀你也足够了。” 邵揽余脚步未见停顿,一字一句说:“现在杀了我,对你没有半点好处,不用试探了费慎,我和你站在同一边,至少现在是。” 他来到费慎面前,枪口距离眉心仅剩半厘米,面上镇静自若,眼神充满笃定。 轻飘飘一声,子弹射出消音枪口,费慎移动手腕,打中了地上一位埋伏者的膝盖。 那人还没昏过去,一息尚存,发出几句咿咿呀呀的怪声,面容痛苦抱住自己大腿,全身止不住地痉挛颤抖。 “没其他人了吗?” 邵揽余侧身蹲下,单手掐住男人双颊,逼迫对方张嘴,空荡荡的口腔里看不见舌头。 费慎兴致不高地答:“只有这两个没用的哑巴。” 言罢,又连开两枪,不眨眼地射进心脏,送了两个没用的哑巴去见阎王。 傍晚时分,舱内光线影影绰绰,泳池内空无一人。 费慎将冲锋枪和手枪的指纹擦干净,分别摆在两具尸体旁边,营造出一种两人是自相残杀死亡的假象。 “你觉得他们是谁派来的?”邵揽余起身,拍了拍裤腿。 “问这种问题,”费慎又把俩哑巴身上搜了一通,只找到一把短匕首,“会显得你很心虚。” 他拔出匕首,刀刃并不锋利,撩起眼皮望向头顶上方的人。 邵揽余无声与他对视,双方没有一句交流,却从彼此的眼神中得出了同一个答案——安娴。 不论是粗制滥造的武器,还是轻松被制伏、毫无威慑之力的暗杀人,从之前到现在整个过程无一不彰显着那个词——破绽百出。 游轮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游轮主人却迟迟不肯行动。 既没有调查线索向码头停靠,又不处置被关起来的嫌疑人,甚至封锁了全部消息,一切原封不动,这让真正的凶手怎么能不急? 安娴错就错在,不该将嫌疑人指认为费慎,情况不明的前提下贸然出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又或者她是临时起意,才会显得如此手忙脚乱。 毕竟登船前,费家没人知道费慎会出现在此。 第44章 至于安娴为什么要自导自演,又为何要杀害穆筝以及派人解决费慎等种种行为,暂时就不得而知了,恐怕只有去问她本人才行。 不过有一点很明显,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费惕定然是蒙在鼓里的,知道的或许比费慎还少,说不定这会儿才刚刚琢磨出不对劲来。 否则按照费惕的行事风格,要杀谁不会弄得这样麻烦,也不会派这仨瓜俩枣来执行暗杀任务,他的实力不至于如此。 更何况,杀了穆筝对他没有半点好处,一不小心得罪库珀,还会让自己多出一个实力强劲的敌人。 就比如此时此刻,一手好牌已经被枕边人打得稀烂了。 “你那位嫂子表面上弱不禁风,倒是个心狠的。”邵揽余悠然道。 “是吗?” 费慎来到邵揽余跟前,比他高出了将近半个头,目光也从仰视变为俯视,不经意间生出了几分压迫感。 “比起她,我怎么觉得邵老板的两面三刀,更让人害怕呢。”匕首在手中转了个圈,感觉下一秒就要挥上邵揽余的脖子,费慎道,“说说看,你和库珀达成了什么交易?” 穆筝死亡,自己被当成嫌犯押进了仓库,邵揽余竟然能坚持到第三天才露面。 而且他可以随意进出此地,显然已经把控住了局面,并且胜券在握。 邵揽余说:“我答应帮库珀先生找出真凶,他答应放你一条生路。” 费慎毫无诚意道:“哇,那你现在是我救命恩人了,我该怎么感谢你?” 邵揽余忽略对方言语中的暗讽,转而问道:“其实你完全可以逃出来,为什么一直自愿被锁在里面?别告诉我是那道门困住了你。” 对方想跳过话题,费慎却偏不,咄咄逼人道:“当然是等着你来救。” 邵揽余一阵语塞,忽然有了种自己面前是个只有七八岁、正在无理取闹的孩子错觉。 不过单论年龄和身份,他倒真可以厚着脸皮自称为一句长辈。 放在八年前,费慎也能勉强算他晚辈。 晚辈年轻不懂事,长辈懒得与之计较,邵揽余换成温雅亲切的表情:“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费慎:“……” 倏地,耳边响起叮地一声,有人坐电梯下来了。 费慎咽下嘴边的话,转身往仓库方向走,不料手腕被人一扯。 邵揽余说:“别回去了,跟我来。” 腕间递出的力道意外地大,费慎两条腿被迫跑动起来。 出了游泳池,靠近楼上甲板的位置,邵揽余推开一扇门,两人进入用于紧急逃生的人工通道。 邵揽余一言不发,拉着费慎跑上了三楼。 三楼有一座繁华的舞会厅,每日晚餐过后,交响乐队和钢琴师会在厅内奏曲,为前来参加舞会的人伴奏。 几天了,费慎还是头一回来这。 舞厅里恢宏的乐声从没关紧的门缝中强势溢出,曲目让人耳熟,好像是前段时间某位大提琴演奏家,新出的一首协奏曲。 托钱曼文那位爱装文艺的黑人福气,他依稀记得名字,应该是叫《海浪狂想夜》。 见邵揽余双眼始终盯着舞厅内场方向,费慎漫不经心说:“好兴致啊,把我拉上来不会是为了参加这破舞会吧?” 邵揽余似乎没听见,自顾自低语了一句:“这么多人,可惜了。” 费慎眉毛微拧,脑子里正推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邵揽余从裤兜捣鼓出了两样东西。 ——费慎的手枪和三棱军刺, 此情此景,费慎心底蹦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人口袋真能装。 东西递出去,邵揽余说:“武器给你拿回来了,kin,祝你好运。” “祝你好运”四个字一出口,费慎仿佛让重锤狠狠砸了一记。 有什么东西从久远的记忆中翻出,大脑陡然一阵眩晕,眼前也开始莫名发黑。 他甩了甩脑袋,掌根摁住太阳穴,右手去抓邵揽余,然而只抓到了自己的枪。 三棱军刺掉落在地,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噪音,破坏了海浪狂想夜的旋律。 慢慢模糊的目光里,邵揽余神态平静,向后退了两步。 正在此时,脚底猝不及防一震。 轰得一声!楼下船舱传来巨大的爆炸音,声音震耳欲聋,火势随即而起。 舞厅乐曲戛然而止,那一刻,周遭陷入真空般的寂静。 邵揽余转了身,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费慎头昏脑涨手脚发软,体力逐渐不支。 他扶住船壁,顾不上被震出来的耳鸣,紧咬后槽牙,对准自己小臂狠心开了一枪,子弹穿透肉身,忽来的剧痛让神经霎时清醒。 费慎下盘蓄力,几步冲刺,身体猛然起跳向前一扑。 楼下驾驶室再一次发生爆炸,船体剧震,整座游轮开始强烈晃动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烧到了什么易燃物,火势蔓延极快,玻璃窗户陡地受热,又被冰凉的海风一吹,受压过载,嘭地一声巨响,十几面窗户同时炸开! 费慎被热浪带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飞向邵揽余。 两人直直摔倒,费慎严丝合缝抱住邵揽余,将人压在身下,替他挡掉了炸来的玻璃碎片。 熊熊烈火从敞开的烂窗外烧了进来,宴会厅幕布与地毯率先起火,舞厅里的人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受惊尖叫着四处奔逃。 第45章 邵揽余反手给了费慎肋骨一击,后者吃痛,上半身被迫松了点劲。 灵活地在身下一滚,邵揽余正面平躺,屈膝顶开费慎。 费慎四肢脱力,向后倒的瞬间,隐约听见对方说:“去十二楼,火烧不到那里,沉船前会有人接应你。” 这句话仿佛是幻觉,分明上一秒声音还近在咫尺,看清楚的下一刻,邵揽余已远远跑向了甲板。 耳边充斥着聒噪的吵闹声,以及各种物品倒塌的响动,三楼乱成了一锅粥。 火势节节攀升,船体大幅晃动,楼下船舱爆裂进水,平整的地板开始发生倾斜,楼上众人也注意到了突如其来的火灾,大家逃的逃、喊的喊,场面变得一塌糊涂。 眼皮控制不止的沉重,费慎狠下心咬了一口舌尖,血腥味溢散,他摇摇晃晃爬起来,不死心地追过去。 漫天的赤色光将黑夜浸亮,那人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半分余地都不留。 他眼睁睁看着邵揽余,爬上甲板栏杆,毫不留恋跳进了咆哮的海浪中。 费慎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不知道哪来的混劲,以极快速度冲上甲板,跑去同样的位置,一道跟着跳进了海里。 第19章 图谋不轨 “只有这个了,给他敷上吧,能不能活看他自己的造化。” 一位老者给了瓶药膏罐和几块干净的纱布绷带,神情冷淡说。 邵揽余又一次道了谢,将老者送出房间。 关上门,他扫了眼手中物品,回到床边。 房屋布置十分简陋,几乎看不见多少家具,睡觉的地方是由几块铁板随意搭出来的,而此时这张无法称之为床的铁板架上,躺着一个面无血色、陷入深度昏迷的男人。 男人裸露上半身,高大修长的躯体上,布满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乍一看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其中最严重的要数左腕上四寸、小臂正中的位置,那里赫然是一处鲜血淋漓的血窟窿。 窟窿前后打了个对穿,外翻的皮肉被海水浸泡后,开始隐隐灰白,有了要坏死的迹象。 邵揽余侧身坐于床缘,掌心托起男人手背挪到眼前,拧开药膏罐盖子,一点一点仔细给他上药。 “就那样跟着跳下来,你也不怕死。”他自言自语说了句。 距之前跳海已经过去了三天。 三天里费慎始终昏迷不醒,伤势严重,如今又雪上加霜发起了高热。 作为常年经受非人训练的雇佣兵,他的身体素质按理说不该这样差。 奈何落海前不仅接连受伤,而且被玻璃碎片炸过一通,那般不管不顾跟着跳进去,让满是辐射的海水一泡,伤口想不感染都难。 能活着被邵揽余带上岸,都已经算他福大命大。 最严重的伤处上完药,用纱布仔细包好,邵揽余半俯下身,再逐一去管那些小伤口。 两人挨得极近,几乎是贴在一起的姿势,他能清楚听见费慎微弱但尚算平稳的气息。 呼出来的薄薄热气萦绕在耳旁,慢慢分散了邵揽余集中的注意力。 神散则心不定,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移向了费慎右锁骨下方、成弧形凸起的胸肌上那抹醒目的刺青。 刺青约为硬币大小,图案是三片精致的白色花瓣。 职业缘故,费慎皮肤比小时候略深一些,接近小麦的颜色,纯白花瓣在深肤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抢眼。 邵揽余认真看了看,从形状和细节分辨,是自己熟悉的荼蘼花没错。 刺青这类东西多半带有特殊含义,若是纹在左锁骨下方的心脏位置,应该代表重视、热爱或藏在心底的秘密,那么右锁骨下又表示什么? 邵揽余不清楚。 他挪开视线,本着尊重他人隐私的想法,尽量让自己全神贯注,目不斜视。 胳膊与胸背的伤口全部上完药,还剩最后一处颈侧位置。 费慎颈脖间戴了玉玦,玉玦绳子妨碍上药,不好动作的同时也影响伤口愈合。 邵揽余略一思忖,小心将玉玦摘了下来,放于枕边。 玉玦表面光滑无暇,过去这么多年也不见半分损坏,显然是被人小心翼翼保存着的。 邵揽余指腹划过玉玦纹路,心道这小子看着没心没肺,没想到情感还挺细腻。 对于重视的东西会尽全力守护,这点倒是和他父亲费霄如出一辙。 拧紧药膏罐,替费慎盖好薄被,邵揽余凝视对方寻不见半点生气的脸,语气平淡如水。 “能活着就快点醒,别辜负你父亲一片心意。” 此地医疗资源十分有限,连根干净的注射器都找不到,更遑论消毒过的缝合针线。 这三天能用的药,包括草药都差不多全给他用上了,也算是仁至义尽。 邵揽余不会在这久待,顶多再等三天。 三天后,费慎醒不过来,他会放弃他。 没等到第三天,翌日黄昏,费慎奇迹般退了高热。 夕阳的余晖洒到格子窗户上,变为一条一条整齐的阴影,宛若夹缝中的曙光。 他眼皮微颤,顷刻间,在阴影中睁开了双目。 喉咙干涩无比,喉结费劲地上下滚动,第一个音节还没发出,有根塑料吸管塞进了口中。 “慢点喝。”熟悉的声音响起。 口干舌燥令费慎反射性咬住吸管,迟缓且用力地吸了一大口,简单的动作却花了很长时间。 第46章 温水不会太刺激,柔和地化解了嗓子里那股皲裂的干燥感,声音总算能正常发出。 “……这是哪?” 费慎手脚动了动,一股极致的酸痛顿时爬满四肢关节,他抬手擦掉唇角水渍,目光寻到了床边人。 为了喂费慎喝水,邵揽余上半身微微倾斜,正与他是面对面的姿势。 他一看过去,两人刚好四目相对,近距离之下,眼神暴露得一清二楚。 邵揽余眼底盛着愉悦,似乎心情不错。 见费慎能开口说话了,他坐直身体,把水杯放去一边,十分镇定地吐出几个字。 “维科苏边境线。” 放个东西的功夫,费慎自食其力坐了起来,他握住包扎好的左小臂,似乎想拆开纱布看看。 邵揽余出声制止:“上午才缝合的,好不容易买到的针线,别浪费了。” 费慎停下动作,审视一般盯住他,听不出情绪道:“煞费苦心算计那么多,就是为了来这里?” 游轮爆炸一事,十有八九和邵揽余脱不开干系。 再结合跳海前那些情形,他大致能推断出,对方送来的饭菜里,多半是加了类似麻醉药的东西,否则自己不可能无故出现四肢无力、头脑发晕等症状。 尽管跳海后昏迷不醒,不清楚自己最后具体是怎么上岸、又如何来到这的,可用脚后跟也能猜出,邵揽余定然事先安排了人接应,应该是有小船只在附近海域等着捞人。 唯独有一点,费慎有些想不明白。 “既然打算用整条船的人铺路,为什么单独救我?”他索性问了出来。 “救”不单单是指把他从海里捞上岸,还有在游轮上,起火后玻璃窗炸开那一刻,邵揽余对他说的那句——去十二楼,沉船前会有人接应。 再加上先前特意归还武器的行为,令他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位唯利是图的黑心军火商,是否还有进一步企图,比如再利用他做些别的什么。 邵揽余迎上费慎冷淡提防的视线,慢条斯理说:“或许你可以把它当成,是对一位优秀狙击手的特殊待遇。” “换句话讲,”费慎自作主张,将这句话的潜在含义补充出来,“我这个受了伤的雇佣兵,在你眼里还有剩余的利用价值,对吗?” 闻及此话,邵揽余微一莞尔:“大名鼎鼎的kin,怎么会这么没自信。” 话落,没有预兆一伸手,他轻轻扣住了费慎手腕。 费慎掌心微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软晶体被人放进来,只听邵揽余道:“东西还给你,多谢你替我挡掉了那些玻璃碎片。” 费慎目光随之下移,静静躺在手心的软晶体,是他的芯片通讯器。 自进入毒刺公司起,这块芯片就植入了体内,迄今为止一直跟着他。 然而他朝自己开了一枪,手臂多了个窟窿,芯片被人挖出来,中间有了裂痕,已然损坏失效了。 如此一来,自己和外界算是彻底失去了联系。 邵揽余神情看上去颇为满意,走出房间前,叮嘱了费慎一句:“好好休息,保存体力,两天后我们得离开这。” 费慎不搭理他,摸到枕边的玉玦,重新戴回了脖子上。 屋内恢复静默,窗外橘紫的夕阳很快消失于大地,被浓重的夜幕替代。 无人看得清的黑暗中,费慎背靠床头脏兮兮的墙面,享受似的阖上双眼,唇边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清晨,费慎换上了床旁备好的衣物。 一套简单的白衣黑裤,一看便知是邵揽余的审美。 他拉开破破烂烂的房门,这房门昨晚被风吹得咋咋呼呼响了一宿,对睡眠质量做出了很大贡献。 若非他身上有伤,不能随意翻动,指不定那张粗糙搭出来的铁片床都撑不到天亮,晚上就能给翻塌了。 来到客厅,本以为自己是起得最早的,谁料邵揽余已经收拾得体,衣冠楚楚地坐在桌前吃早餐了。 看见费慎,他放下手中勺子,怪好心的问:“昨晚休息得如何?” 费慎几步上前,坐在对面的位置,口是心非说:“很好。” “那就好,”邵揽余点头,一脸宽慰的表情,“昨天弄坏了那个房门,我还有些愧疚,没影响到你就行。” “……” 费慎脸拉得老长:“你弄坏的?” 邵揽余表示遗憾:“是啊,赔了两百k,身上现金不多了。” “今晚换房间,”费慎目不转睛盯着他,强调道,“我俩。” 邵揽余神色有点勉强:“你不是说没影响吗?” 费慎理直气壮改口:“有影响,影响很大,我睡不好觉,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就赶不了路。” 他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模样,邵揽余话语微顿,无端笑了笑。 “那好吧。” 敲定好房间一事,费慎胃中感觉到了饿意,正巧一位老人端着碗吃的,步履蹒跚地从外边进来。 老人单手拄拐,行动十分不便的样子,费慎起身准备帮忙,却不料与对方端碗的手错开了。 对方无视掉他,把碗放桌上,声音浑浊道:“吃吧,不够外面还有。” 费慎立在原地,无声端详了会儿眼前的老者,恍然发觉,对方眼睛好像看不见。 “坐下吧,”邵揽余提醒他,“青叔煮的芋米粥还不错,尝尝。” 第47章 被称之为青叔的老人,送完东西后,又原路返回走出了大门,速度尽管慢,但方向始终没出错。 费慎思绪中断,坐下注视碗里的芋米粥。 这屋子实在破旧简陋,客厅与房间半斤八两,同样没几样拿得出手的物件,连餐桌都是岌岌可危即将报废的寒酸样。 然而这只盛了粥的碗,却是出乎意料的干净崭新,像是因为有客人来,所以特意换上了新碗招待。 芋米粥煮出来是乳白色的,颗粒分明,每粒谷物中间有一条浅紫色胚芽,他在科谟从未见过这种食物。 看穿了他的想法,邵揽余解释说:“边境线特供,其他地方买不到,新鲜东西,口味还不错。” 邵揽余言语中带了些许打趣,可事实上,是由于这地方太过贫瘠,穷山恶水种不出来其他能吃的东西,也没那个闲钱去外面花高价进购,只有这玩意能填饱肚子。 费慎舀一勺尝了口,偏咸甜的口感,有芋头混燕麦的香味。 口感并非如想象中那般粗粝,顺滑适口,意外地挺好吃。 安静喝了几勺,费慎问:“你和他……青叔,是叫这个吧,你和青叔认识?” “嗯,以前有过交集。”邵揽余言简意赅。 费慎又道:“他眼睛怎么回事?” 邵揽余那碗吃完了,放下勺子,习惯性想拿纸擦手,然而这里没有可供浪费的纸巾,只好忍住。 他略带揶揄说:“到别人的地盘,总打听人家隐私干嘛?” 费慎说:“了解一下救命恩人,以后好报答。” 邵揽余没忍住动了下眉毛,反驳说:“你的救命恩人,好像是我。” 费慎:“你顶多算个路过的。” 邵揽余:“……” 晚辈不懂事,长辈懒得与之计较。 他默念了三遍这句话,没就此事和对方纠缠下去,回到之前有关青叔眼睛的话题。 “辐射病后遗症,挺久的了,青叔很坚强,至少目前一个人生活不成问题。” “这地方是哪?” 费慎想一出是一出,问得猝不及防。 边境线作为三区交壤之地,面积并不小,相反长度十分惊人,直接横跨了三分之二太平洋洲际。 其中包含了大大小小的地方,除却战火纷争最为严重的中心地带,也有许多人迹罕至的城镇与村落。 他们乘坐的“野玫瑰”号从乌勒海码头出发,爆炸前一共行驶了五天。 原本应当一直往北进入其他海域的,由于中途改变了行驶路线,所以很可能又重新返回乌勒海,再朝着大西洋驶去。 按照这个算法,跳海当晚应该才出了乌勒海不久,邵揽余也不可能拖着个大男人到处跑,因此这个地方离海岸不会太远。 也就是边境线的起始处,洲际最东面位置。 一分钟不到,费慎脑子里飞速掠过太平洋洲际的俯瞰地图,大范围推断出了自己所处的方位。 对面邵揽余摸了摸衣兜,掏出一个防水密封袋。 小密封袋是透明的,里面装了许多白色药片。 他揭开袋口,没喝水直接吞了两颗药片,剩下的放回衣兜,才不紧不慢答道:“尤州。” 尤州靠海,位于东偏南面,属于中辐射区,相对也是人最少的地方。 答案和费慎猜测的大同小异,只是现在,他不关心这个了。 目光隔空投过去,落在对面人脸上,费慎的眼神变得深不可测。 仿若洞察了一切,透过邵揽余表里不一的面孔,窥见了背后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说:“你知道吗,哮喘病患者跳不了海。” 第20章 野犬 邵揽余好似压根没觉察到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面上不见半点慌乱,回道:“哮喘病患者确实跳不了海,但你怎么确定,我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即便是谎言被拆穿,他依旧一副顺理成章的样子。 费慎似乎也习惯了,接受良好道:“我只是提醒你,下次要撒谎,记得编个像样点的理由,别露馅了。” 邵揽余:“多谢你的建议。” 吃完早餐,两人如约交换了房间,总归也没带行李,人换过去就行了。 青叔家里瞧着宽阔,实际能住人的也就三间房。 家具用品都无比简朴,简朴到了有些寒酸的地步,连间像样的厨房都没有,早上的芋米粥还是在屋外生火,用小锅炉煮的。 余口惜口蠹口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费慎凭借以前帮赵林木家修东西的经验,问青叔借了工具,熟练在屋内干起活来。 他将正方形小餐桌放倒在地,一条桌腿一条桌腿的拆卸修复。 青叔听见莫大的动静,连忙拄着拐进来阻止:“不用、不用,太脏了,别碰。” 邵揽余没一点作为客人的自觉,惬意地坐进椅子翻看通讯,嘴里说着风凉话:“没事青叔,他用了你那么多药,是该付点报酬,多活动活动也有利于伤口恢复。” 青叔眼睛不行,费慎索性将他送进房间,安排道:“您休息吧,我就随便弄弄。” 青叔升起担忧:“你别给我弄坏了。” 费慎安慰:“本来就是坏的,坏不到哪去了。” 青叔:“……” 回到客厅,费慎送了邵揽余一个藐视的眼神,蹲下继续干活。 第48章 邵揽余忍俊不禁,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条条翻看眼前虚拟屏上的内容。 前几日坠海上岸,安顿好后,他也尽快与秦一舟取得了联系。 对方事无巨细告诉他,库珀和费惕都被救了下来,但是安娴失踪,费柯澜身受重伤,已经由费惕陪同送往科谟治疗。 库珀则在第一时间返回了大西洋,目前情况未知。 “野玫瑰”号在海上爆炸沉船的消息,不到一日,就已传遍了太平洋和大西洋洲际。 当日船上共有一百三十一人,收到通知的救援队紧急赶过去后,只救下了一百零三人,其余二十人失踪,八人死亡,受伤无数。 此事以极快的速度大面积发酵,多数人都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议论此事,众说纷纭之下,背后真相也演变出了无数个版本。 其中信服度最高的一个,便是库珀家族这些年招摇过市出尽风头,还总是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行龌龊之事,终于有人看不过眼实施报复了。 库珀元气大伤的同时,还得罪了不少人,估计往后在人前露面的次数也会大幅减少。 有人拍手称快,有人唏嘘感叹,街谈巷议好不热闹。 不过无论如何,“野玫瑰”号那艘堪称两洲第一豪华的巨轮,算是彻底报废了。 两日没看通讯,堆积的消息有点多,邵揽余一目十行,只挑重点阅览。 秦一舟说科谟最近隐有动乱之象,前段时间费兆兴身体刚有所好转,不知怎么,费惕在海上险些遇难一事传进了他耳里,费兆兴精神大受刺激,病情再度直转急下。 又由于安娴失踪,安娴母家的人不干了,正在带头闹事,扬言要讨个说法回去。 再加之费兆兴躺在疗养院有些日子了,却始终未见好转,中央政府那帮人一个个开始打起了歪心思。 上边不稳,下面也安定不到哪去,科谟人心动荡,城内发生了好几起抢劫砍人事件。 城外边境线上亦是骚乱不断,费家如今的压力不是一般大。 接着是维冈段家那边,因为栾河道意外毁约之事,据说段家人发了好大脾气,并扬言要弄死邵揽余这个见钱眼开的东西。 可惜终究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如之前所预计那般,对方迫于无奈主动退让,给出了比原来丰厚两倍的条件,再次降低身段请求合作。 最后则是柏苏,同往常一样,不管另两区如何动荡,柏苏始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去搅那趟混水。 倒是有人走漏风声,说邵揽余也乘坐了“野玫瑰”号,并且下落不明好些时日了。 得知消息的柏苏首领施康年,急得连夜派人去邵家拜访,然而丁点消息都没打听到,因为邵家的确没人知道他此刻是死是活。 大致翻看完,邵揽余调出屏幕键盘,逐一将消息回复了。 【派人看着点费惕,必要时帮一把,别让科谟真的乱了。段斯昂那边不急,再晾一段时间,他没本事叫板。柏苏暂时不用管,施康年爱蹦跶就随他去,提醒其他人,别打扰老爷子】 回复完最后一条,邵揽余正要撤销虚拟屏,瞥见角落又多了个红点。 点击一看,居然是谢掩风发来的消息。 多少年了,那小子从没主动联系过一句,今天当真是稀奇。 打开讯息,上面的内容简洁明了—— 【风向不对,周边有鬼】 邵揽余神色如故,眼神冷冽了一瞬,又若无其事恢复原样,没给予回复,直接关掉了通讯。 处理好手头事情,邵揽余回过神,发现费慎已经一样接一样,动作迅速地修好了餐桌、柜子以及窗户等几样家具。 整体说不上焕然一新,但确实看着比原来要结实得多。 对比他的游手好闲,费慎忙碌到额头上甚至出了汗,汗液濡湿茂密的睫毛,衬得那双浓眉大眼格外清亮。 邵揽余清清嗓,夸奖道:“不错,这样青叔以后住着也能舒服点,好人做到底,要不你把房门也修一修?” 费慎随手将工具扔到一边,用早上喝粥的碗接了点水,咕咚灌进嗓子眼,看人的眼神凉飕飕的。 “你使唤谁?” 邵揽余好言好语:“我这是建议。” 费慎回敬道:“那我建议你去睡大街。” 怼完这句,他放下手里的碗,身形一掠出了大门。 青叔不知何时离开的房间,一个人坐在荒凉的前院,捣鼓用于生火煮饭的枯草,捆成一堆堆储存备用。 耳旁响起动静,青叔直白道:“别乱跑,这里不比其他地方,要是迷了路,到死那天也没人知道。” 他眼瞎耳不瞎,双眼废了后,听觉反倒更灵敏了。 不仅能分辨出是费慎的脚步声,还能听出他是朝哪个方向走。 费慎停了停脚步,说:“就洗个手,丢不了。” 修理家具使得双手和小臂沾了不少灰,被汗水一浸,擦都擦不掉。 回忆起地图上标注了附近有条小河,正好能洗脸洗手。 “是不是要去廊河?”青叔问得很准。 “嗯。” “别去,屋后头有口井,那也能洗。” 费慎刚迈出的腿又放下,那股倔劲儿上来了:“不能去?我就想上河里洗。” “河里有死人,好多个,”青叔语气冷静得可怕,“顺着上游冲下来,尸体全是黑的干的,脸都烂了,前段日子廊河臭烘烘的,你要去就去吧。” 第49章 费慎一阵沉默,倒不是被对方形容的画面恶心到了,而是十分敏锐地察觉出,青叔话语中的矛盾之处。 他双眼失明,是如何发现那些所谓的尸体的? “青叔,你听谁说的?” 有人替自己将疑问指了出来。 邵揽余出现客厅门口,衣冠整洁,长身玉立。 哪怕落到再差劲的环境,他依旧能维持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斯文矜贵,言行不急不躁,举止游刃有余。 青叔道:“镇上人说的。” 费慎接着问:“尸体怎么会是黑的干的?” 按理说在水中泡着的尸体,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得苍白浮肿,无论饿死还是被人打死,遗体都不至于发黑发干。 青叔有些不耐烦了,挥挥手:“我哪知道,你要去就去,别在这啰嗦。” 费慎远远与邵揽余对视一眼,突然间有了默契,两人心照不宣往廊河方向走。 只可惜事与愿违,赶到廊河边后,并未看见什么非同寻常的画面,也没闻到青叔说的臭烘烘的气味。 廊河水比想象中清澈许多,水里不见鱼虾,只有一簇簇新鲜发绿的青苔。 河流附近要么是倒塌的枯木,要么是黑黢黢的山石,气候有着春夏的炎热,却感受不到春夏的气息,别说鸟了,连声虫鸣都听不见。 所见之处荒芜萧瑟,死寂一片。 目视潺潺流动的河水,邵揽余说:“洗吧,你不是就要上这洗吗?” 费慎哦一声,弯腰捡起河边的小石子,扔进水中:“又不想洗了。” 邵揽余拆穿:“天天训练的人也有洁癖?” “洁癖称不上,”费慎屈膝蹲下,忽然一笑,“至少没到邵老板您这种程度。” 他说着,手伸进河里晃了晃,五指张开舀出水滴,故意洒到了邵揽余裤腿上。 “……” 邵揽余默不作声,垂下眼睫,看见费慎扬起了得逞的笑容。 对方两颗虎牙尖露出来,肆无忌惮中包含一丝凶相,莫名和藏匿于深山的野生动物有点神似。 生性顽劣胆子大,喜欢故意吓唬过路行人,本以为是恶作剧,可没想到吓唬完真的一口咬死了猎物。 邵揽余头回如此深刻的感受到,眼前这人实打实才刚到二十岁的年纪。 二十岁,骨子里的幼稚与天真尚未完全褪去,稍不留意便会忍不住暴露于人前。 邵揽余一言不发,端详片刻,忽然用手按了按费慎头顶,如同许久以前那样,摸小狗似的,带着逗弄招惹的意味。 “回去了。” 费慎被这一摸定住身形,笑容僵在嘴边。 邵揽余都走出许远了,他才收拾好表情,神色自若跟上脚步。 来回白跑一趟,终究是用井水洗了手。 午饭和晚饭没弄出什么新鲜花样,依然是咸甜的芋米粥。 吃完回到房间,简单擦拭了身体,费慎屁股刚一碰到床,身体骤然一歪,差点连人带床一块儿摔地上去。 他嗖得弹起身,一把掀开薄毯垫,心底顿时冒起了火。 和原来的房间一样,这张床也是由破破烂烂的铁架搭制而成,然而此刻底座已然腐朽开裂,颤颤巍巍支撑着上方的床铺。 适才他那么一坐,中间干脆凹陷了。 费慎气得想笑,难怪邵揽余会那么痛快答应换房间的事。 他大步流星走去对面找人算账,唰地拉开房门,门缝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 邵揽余端端正正坐在床头,双眼望向左手边的墙面,余光出现来人身影,他回过头。 “你很喜欢荼蘼花吗?” 这问题突兀且莫名其妙,费慎一时被打岔,乍然没说出话来。 “这个。” 邵揽余抬臂,手背敲了敲刚刚盯着看的墙面,那上面有几条浅淡的黑色痕迹,组成了荼靡花瓣的形状,像是简笔画。 费慎视线不动,沉沉凝视邵揽余,答得似是而非:“喜不喜欢不重要,想画就画了。” 昨夜睡不着,闲来无事手痒,用棉签抹了墙角灰随意画的。 邵揽余从容收回目光,双腿放上床盖好被子,做出要休息的样子:“过来有什么事?” 不待对方开口,他抢先说:“找药吗?在柜子里,拿了就出去吧。” 从昨天到现在,费慎的伤口还没换药,他自己都忘了这茬。 经对方一提醒,他忽然改变了来时的主意,打开柜子找到药,旁若无人扯掉上衣,继而自顾自拆纱布。 邵揽余要躺下的动作愣住,见费慎完全不打算客气,淡淡提醒:“回自己房间。” 后者置若罔闻,左小臂纱布拆开,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大概是条件有限,缝合面看起来极其粗糙,也可能是某人技术太差,针线缝得歪七八扭,像条毛毛虫。 白天修理家具花了点力气,现下手臂隐隐作痛,有什么藏在伤口里啃噬一般。 万幸当初开枪时稍微控制了角度,没伤及骨头,否则这会儿还真够呛。 他双腿一转,正面朝向邵揽余,右手拖住腕部缓慢活动,一脸不得已的神情。 “我房间床坏了,睡不了人怎么办?好像只能勉强跟你挤挤了。” 第21章 传染病 费慎说这话时,表情是不得已的为难,可眼底却装着明目张胆的戏弄。 第50章 仿佛为了能让邵揽余出洋相,再说出比这冒犯十倍的话都不成问题。 邵揽余平躺下去,阖了双眼,一副冷淡又满不在乎的样子:“请便。” 许久,身旁并未感受到其他人的靠近,也没听见任何多余的响动。 双眼重新睁开,视野范围里,某个光着上半身的臭小子不见踪影,连带着治伤的药也一块儿消失了。 遇事处变不惊的邵揽余,此刻竟下意识松了口气,如若费慎真要和他同挤一张床,自己恐怕会忍不住动手。 睡觉是一个人防备最弱的时候,他活了二十八年,自有记忆起,没和任何人同床共枕过。 允许身边躺着一个稳定性极差的炸弹,是个非常不明智的举动。 所幸,对方也没真打算这时候和他闹掰。 休整了两日,费慎彻底能行动自如后,两人向青叔告别,准备启程。 出发前,费慎偶然间看到,邵揽余喊上青叔单独去到一边,从钱包里取了一叠钞票给他。 青叔推却着不肯收,可由于邵揽余强硬的坚持,他拒绝不了,只好意思意思抽走了几张。 两人又说了几句什么,青叔朝这边瞥了眼,将一个黑色绒布袋交到邵揽余手中。 不多时,邵揽余走了过来。 人未到跟前,袋子先一抛,费慎单手接住,隔了层布料依然能大致摸出里面装了何物。 拿出来细看,果然是两把手枪,不过不是他原来的那把,原来那把应该跳海的时候弄丢了。 放手心掂了掂,份量十足质感上佳,费慎问:“青叔哪来的这玩意?” 邵揽余说:“老人家爱捡东西,时间一长,自然什么都能捡到。” 费慎明显不信,满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只是转念想想,能在这种地方生存下来,一把岁数了仍旧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没点本事在身上。 他没继续追问,驾轻就熟滑出弹匣检查枪体,确认没问题后还一把枪给邵揽余,不料却被对方拒绝了。 “我花大价钱雇你,开枪这事总不能还得我亲自动手。”邵揽余说。 费慎顺从地将两把枪分别塞进腰后,不太正经说:“只要你不担心,这枪里子弹最终打的是你就成。” 邵揽余笑而不语,兀自往大门方向去。 尤州村落离城镇有些距离,费慎本以为两人多半得走着去,结果邵揽余不知从哪儿搞了辆老式吉普车,还是敞篷的,就停在青叔家门口。 打量几眼泛旧落伍的车身,费慎问:“这也是青叔捡的?” “你以为青叔收破烂的?”邵揽余走向驾驶座,“抢来的。” 他踩上底盘踏板坐进去,插好车钥匙,引擎都发动了,转眼见费慎还站在原地,破天荒没正形了一句。 “等着我请你吗,少爷。” 费慎这会儿倒想起自己身为保镖的职责,有样学样将之前那句话还回去。 “我很怕啊,怕有人又说花钱雇我,还得自己亲自开车。” 邵揽余扯出安全带系好:“黑心老板偶尔也得体恤员工,你伤口没恢复,不适合开车。别记仇了,上来。” 费慎微微怔然,着实没想到,自己之前一闪而过的猜测居然是真的。 对方之所以在此地盘桓了几天,是为了给他留出时间缓冲,等伤势养好一些再走。 费慎闭上嘴,坐进了副驾驶。 邵揽余提醒他系好安全带,平稳地踩下油门,吉普乘风扬长而去。 乡村山路并不平坦,尽管邵揽余驾驶技术过关,吉普车却仍旧晃晃悠悠,一刻也没停歇。 费慎心中推算,照这辆早应被淘汰的破旧程度,发动机显然也有问题的情况下,到达城镇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 颠簸一个半小时,光想想都令人头大。 他单手支着脑袋,毫无坐相窝进座椅,存心找茬道:“要不你别开了,或者先让我找地方买点止吐药。” 邵揽余平视前方,给他出主意:“你下车走着去,正好锻炼身体。” 费慎抱胸,双眼一闭,模样轻松惬意,嘴里却吐不出一句好话。 “邵老板,这地方又穷又乱,我看你吃了几天芋米粥,好像也快吃腻了。睡不踏实吃不习惯,放着好好的柏苏不待,千辛万苦跑过来,你该不会有个老相好在这吧?” 这句话就纯粹是在撩闲了,语气神态多少有点欠收拾。 邵揽余面色如故,并未在意他的无礼,心平气和道:“kin,你回去得好好提升一下你的业务了,不过问雇主私事、无条件服从指令、学会保守秘密,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无条件服从指令。”费慎说,“现在不是在游轮上,你的指令失效了。” 邵揽余道:“指令失效,再下一条就可以了。” “是吗,那你说说看,要下什么指令” “从现在起,别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费慎偏了偏头,正脸朝向驾驶座,邵揽余以为他看过来了。 然而清晰的余光里,对方仍然阖着双目,惬意十足。 历经一小时三十七分钟,吉普车一路畅通无阻,进入了尤州雾镇。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和荒无人烟的村落不同,雾镇狭窄局促的街道上,能看见不少形色匆匆的赶路人,男女老少皆有。 第51章 只是在上世纪战争爆发时期,此处曾被炸弹夷为过平地,后续又沦为叛乱组织的盘据之所,因此重建的建筑不多。 稀稀落落的商店,几十米一个倒塌的房屋,以及大街小巷战争遗留下来的痕迹,无一不昭示着此地的混乱与落后。 又继续行驶了二十分钟,吉普在一家餐馆前熄火,两人下了车。 店门外不见迎宾的服务员,倒是站了两个方脸壮汉,跟两尊石狮子似的,凶神恶煞地杵在饭店门口镇宅。 费慎和邵揽余一出现,石狮子们豆丁般的眼睛如同红外线扫描仪,将两人从头到脚审视一遍,似乎在判断他们是来闹事还是吃饭的。 迅速扫描完毕,一人拉开玻璃门:“请进。” 邵揽余礼貌性点头回应,先一步进去了。 费慎落在后面,不动声色用余光审视回去。 心底初步判断,这俩石狮子应该没什么真本事,一身蛮力更多的是起到威慑作用。 负责拉玻璃门的那位,见他迟迟未动,凶巴巴吼了句:“进不进去啊!” 费慎淡定地揉了揉耳朵:“急什么,你们这样是揽不到客的。” 一句隐含挑衅的话出口,他动作慢吞吞地进了店门。 邵揽余已经坐上席位,并且点好菜了,等费慎插着衣兜晃到眼前时,他说:“刚下车你就忘了我说的话。” 费慎拎起开水壶,烫干净餐具,回道:“我是伤患,饿了就走得慢,体谅一下。” 邵揽余整齐摆放好筷子,暗含警告:“收敛点,除了这家,附近没有能吃饭的地方。” 费慎不知是走神还是没听见,总之没搭话。 他视线环顾餐馆大堂一圈,尽管店内装修档次低,卫生瞧着也不是很干净,关顾的客人却意料之外的多。 大堂里颇为热闹,烟火气足到让人产生安定的错觉,和科谟的饭店相差无几。 “平常也有这么多人吃饭?”他问。 如果这饭店每天都是如此门庭若市,那么死亡边境线响当当的名号,恐怕就是名不副实了。 “没有,”邵揽余解答,“马上就是城区开放时间,近期人多很正常。” 提到城区开放,费慎神思一顿,忽然回想起自己曾经了解过的某些事情。 现今边境线上分布着四个野生组织,大家一般习惯称他们为叛乱组织。 叛乱组织是当初太平洋洲际分裂之时,不满维科苏三区任何一方统领,强行独立出去,且在边境上为非作歹的一帮恐怖分子。 不清楚从多久起,他们自己也开始对立分割,经过无数次惨绝人寰的争斗后,演变成了而今的四个派别,各自占据不同地带。 现下两人此刻所在的雾镇,便是由其中名为白焰的组织占领。 白焰把控着包括雾镇在内的整个尤州地区,城区周边设置了不同关卡,进出需要通行证。 只是费慎执行任务一向是直升机直飞,久而久之便忘了这一茬,尤州城区开放是有固定时间的,错过时间再想进,基本不可能。 因此雾镇上能看见这么多活人,十有八九都是为了城区开放来的。 思绪如浪潮褪去,费慎波澜不惊说:“你也打算去城区。” 用的是陈述语气,而不是疑问句。 邵揽余并不掩饰:“是。” 费慎略一颔首,表示了解。 饭店里人多眼杂,他及时打住话题,没就此事与对方深谈下去。 正巧服务员端着菜过来了,四菜一汤同时端上,碗里有荤有素。 尽管菜色平平,香味却足够浓烈,想必加了不少调味料。 费慎好几天没吃过正常饭菜了,被这股异常香味勾出了食欲,也顺带勾起了酒瘾。 “有没有酒?”他喊住服务员。 餐馆里只有三个服务员上菜,忙碌得不行,服务员赶着去厨房,匆忙扔下一句:“有,去前台点。” 费慎起身准备过去,肩膀却让人按住了。 “我先提醒你,”邵揽余平静说,“要付钱,我只付我吃过的东西。” 说完他就松开了手,不带半分犹豫,好像并不是想真的阻止他,单纯告知一句而已。 费慎语塞片刻,屁股挪回了原位。 芯片损坏、现金丢了、储蓄卡没带,身上穷得叮当响,连半根多余的线头都掏不出。 虽然他可以直接抢,但没必要,犯不上为了瓶酒去找人打架。 见对方放弃了喝酒的想法,邵揽余舀一碗蔬菜汤,慢条斯理尝了口。 “你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毛病,都是跟谁学的?” 邵揽余一股子长辈说教的口吻,费慎满心不屑中又觉得有点新鲜,正欲开口顶嘴,大堂里忽然起了阵骚动。 骚动夹杂于沸沸扬扬的说话声中,显得十分突兀。 哪里都不缺看戏的,前一刻还闹哄哄的饭店,心有灵犀寂静了一瞬,众人有意无意朝某个方向瞟去。 这一安静,周围顿时没了别的声音,便衬得某处分外嘈杂。 大堂不起眼的角落里,有张拥挤的四人桌,坐了一位形容邋遢的大叔和一个衣着灰扑扑的年轻人。 灰衣人全身上下裹得极其严实,颈间围了块布,将下半张脸挡得密不透风,半寸皮肤都没暴露,而上面盖住眼睛的鸭舌帽边缘,露出了一头齐耳短发。 第52章 此人肩膀宽个子高,身材却异常瘦弱,灰色外套松松垮垮,有些撑不起来的模样,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邋遢大叔一股脑掀翻桌上茶水,拍桌怒吼:“你们这破店怎么回事?!让我跟个要饭的拼桌,怎么别人都不用拼桌,欺负人是吧!” 店内一阵死寂,众人沉默地注视他,一时说不上来到底谁更像要饭的。 灰衣人被他粗鲁地推到地上,不小心摔了跤,手忙脚乱爬起来,压低帽檐想赶紧离开。 奈何力量悬殊,又让大叔一把逮住,当众又打又骂,简直像发了疯。 推搡间鸭舌帽被一掌拍飞,齐耳短发变得乱糟糟的,脖子上的布也被扯了开来。 大叔骂骂咧咧:“我倒要看看你是人是鬼,吃个饭都遮遮掩掩,怕不是来偷——” 骂声戛然而止,大叔愤怒的表情蓦地一怔,渐渐转变为惊吓。 其余看热闹的客人们,也在震惊的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灰衣人脸上用于遮挡的物件没了,模样相貌暴露无遗。 从清瘦的五官和嘴唇边的胡茬可以判断出,是位年轻男人没错,但此刻无人再关心他是男是女。 男人脸颊深深凹陷,皮肤黝黑,是一种非同寻常的黑。好比被大火灼烫过后,形如枯槁的焦色,手上的黄皮肤却又表明了他绝非黑人。 比起异常的肤色,男人脸上的东西似乎更加可怕。 大块大块的烂疮布满额头、脸颊、下巴以及脖子附近,烂疮呈圆形,一半正在愈合,长出了新鲜泛红的皮肉。而另一半,则密密麻麻生了许多腐烂的小孔,孔隙里流出稀薄的黄绿液体,只这么一小会儿,便已顺着脸面脖子淌进了衣领里。 饭店大堂落针可闻,有些人承受能力弱,一眼都看不下去,扭过头捂嘴做呕吐状。 也有人盯傻了眼,跟尊雕塑似的纹丝不动。 半晌,一位老太太站起身,颤颤巍巍靠近两步,缓慢抬手指着男人的脸,神情骇然。 “这……这不是传染病吗?!” 第22章 隔阂 “这……这不是传染病吗?!” 此话一出,场面定格了刹那,饭店大堂骤然乱了。 大叔烫手般丢开男人衣领,火速退至三丈之外,脸上充满惊恐。 围观群众们热闹看到一半,纷纷作鸟兽状慌忙逃散。 桌椅倒得倒、翻得翻,有位服务员手里端了托盘,被慌张急切的人群一撞,托盘上的菜汤洒了个干净,险些烫伤了头皮。 大家争先恐后往店门口跑,未料玻璃门直接让人一锁,卷闸门轰地拉到最下面。 门外守着的两位煞神堵住出口,各自掏出手枪,砰砰朝地上开了几枪。 震慑效果相当显著,一句口舌不用浪费,场面霎时恢复安静。 客人们被吓得齐齐后退大半米,惶恐地挤作一团。 有个膀大腰圆的胖子不信邪,莽撞地搡开面前的人,也从衣服里掏出了把枪,怒气冲冲指着门口 “滚开!真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是吧?再不滚老子毙了你们!” 砰地一声! 刚还叫嚣着要毙了别人的胖子,额心赫然多出一个血洞,自己先被毙了。 他怒目圆睁,肥厚的身体直直向天仰躺下去,将地板撞出闷重响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杀人了!黑店杀人了!” 一位中年女人让眼前场面刺激得不轻,抓着头发崩溃大叫,跌跌撞撞四处躲避。 结果下一秒,她也安静了,张大的嘴里爆开血花,步胖子后尘成为了第二个惨死鬼。 场面总算消停下来,没人再敢发出半点抗议声,个个俱是噤若寒蝉的模样,生怕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去见了阎王。 兵荒马乱的餐馆里,有几个人如同群体中的异类,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淡定。 费慎邵揽余两人,从头至尾坐在原位上,双腿挪都没挪一下。 别人急着冲出餐馆,他俩还在不慌不忙地夹菜吃饭,甚至有心情评价一句,这菜口味不行,厨师手艺真差劲。 而另一位,则是导致大家受惊奔逃的始作俑者——那位脸上长了不明烂疮的灰衣男人。 他只身一人背对店门口,重新戴好鸭舌帽,颈脖围上了严实的布巾。 遮遮掩掩的模样,宛如恨不得化身为一团毫不起眼的抹布,回避所有人视线,独自待在默默无闻的角落。 可捂得再严实也于事无补,一想到鸭舌帽下面藏着什么,大家便心生恶寒,几欲反胃。 费慎手握筷子,撇开碗里的红椒,夹了片肉送进嘴,目不转睛盯着远处的灰衣男人,仿佛要盯出朵花来。 邵揽余斯文进食,抽空问:“这么认真,看出什么了?” “没什么,”费慎一动不动凝视那个方向,“只是想到了青叔说的。” 【河里有死人,好多个,顺着上游冲下来,尸体全是黑的干的,脸都烂了】 青叔的话犹言在耳,邵揽余当然也没忘。 眼前灰衣男人的特征,确实与其描述的有吻合之处,再结合刚才众人的反应,八成就是前段时间镇上传的那回事了,只不过……传染病? 对于这个说法,邵揽余持保留意见。 脸上生疮、皮肤发黑、身材干瘪,可不像是如今医学界中所发现的,任何一类传染病特点。 第53章 思考到一半,大堂上方的二楼,倏然响起一阵咚咚咚的声音。 声音间隔的时长规律,有点类似走路的脚步声。 费慎与邵揽余顿了顿,不约而同偏头,看向了位于右手边的楼梯处。 不消片刻,楼梯间出现一位身着红裙的年轻女人。 女人身段姣好,走路摇曳生姿,褐色长卷发披散开来,盖过了盈盈细腰,样貌尽显妩媚。 一双明眸善睐的凤眼之下,看人的眼神却是冷冰冰的,半点感情也寻不见。 她带了几个男随从,蹬着尖细的高跟鞋,一步一步优雅踩下楼梯,迎着众人好奇或警惕的视线,缓步走至饭店门口。 一见到她,充作门神的两位壮汉保镖立刻收起武器,恭敬一弯腰,齐声道:“老板好。” 原来是饭店的店主。 有人见老板是个女人,私以为对方柔弱可欺,立马又神气起来,忘了地上两位仁兄是如何丧命的,大放厥词道—— “哟!老板娘啊,你这狗逼员工把我们一屋人困在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店有传染病啊!是不是想害死大家?我警告你,我可认识白焰的人,你在他们地盘上做生意,最好给老子识相点,赶紧放我们走,不然分分钟让你卷铺盖滚蛋!死都不知道哪天死的。” 红衣女人静静听完这一段,忽然几步靠近,响亮的一巴掌扇在了保镖脸上,淡淡开口教训。 “没听见吗,还不放人,是不是想卷铺盖滚蛋。” 保镖左脸浮现几个手指印,神态卑微,也不敢上手捂,连忙端正姿势应声:“是!” 众人大松一口气,心中那块石头落地,没想到这老板娘还挺明事理。 谁知一转眼,保镖单手拎起那个态度嚣张的男人,将自己得的那一巴掌还了回去。 男人双脚离地,挣扎无果,被不由分说拽进了后厨。 他尚在大呼小叫,刚进去两秒,紧接着一声炸耳惨叫传出,蓦地没了动静。 只见明事理的老板娘,用鞋尖踢了踢地上两具尸体,仍是那种云淡风轻的口吻。 “这里是饭店,弄得这么血腥像什么话,送进后院池塘里去,喂鳄鱼。” “喂鳄鱼”三字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唰地变了,大家毛骨悚然后背发凉,吓得手脚僵硬动弹不得。 费慎吃肉的动作僵住,须臾后,嫌弃地丢开了筷子。 邵揽余神色如故,但也放下手中汤碗,改成了喝茶。 两具尸体一起被带走,地上拖拽出长条的刺目血痕,犹如屠宰场一般。 老板娘面向众人,视线一一扫过每张惊恐绝望的脸,认真询问:“还有没有谁认识白焰的?或者想要我卷铺盖滚蛋的人,站出来让我看看。” 就算是认识天王老子,此刻也没人会嫌自己活够了,主动站出去献身为鳄鱼口粮。 老板娘笑笑,满意道:“那看来是没有了,既然如此,请各位坐回去继续吃饭吧,不想吃也行,把账结了,该赔偿的赔偿,欢迎下次光临。” 话音落地,大部分人立刻动身挤去前台,争着抢着要第一个买单。 而之前妄图趁机浑水摸鱼逃单的人,也只好乖乖坐了回去,憋着恶心把剩下的饭菜吃完。 毕竟这家店的食物,用天价二字形容也毫不为过,一顿简单至极的饭菜,能抵得上普通人一个月工资了。 邵揽余吃了个半饱,失去胃口,放下茶杯不再动筷。 他望向灰衣男人所待的地方,原先的角落却空无一人,人群里也不见踪影,男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兴许因为有“传染病”在身,亦或是还没来得及点菜,店家无人拦他,所以走得快。 大堂客人少了许多,店员们开始打扫卫生。 一人擦地上的血迹,一人清理洒倒的食物,还有一人继续上菜,有条不紊恢复了先前的秩序。 大家皆有种习以为常的冷漠,好像刚刚只是发生了很小的不愉快,十分微不足道。 闹这么一出,空气里隐约飘荡着刺鼻的血腥气,源源不断进入肺部。 费慎没了再进食的欲望,想出去透透气。 邵揽余却先他一步站起,没赶着去前台结账,反倒朝侧面的一座小账台走近。 费慎看见后,双腿方向一转,跟上了对方脚步。 来到账台,邵揽余敲敲桌面,说:“开两间房。” 身穿红裙的老板娘坐在账台后,低头翻看账本,眼皮未抬:“买单了吗?” 邵揽余:“记账上,和房费一起付。” 老板娘用笔在本子上勾了下,言简意赅道:“通行证。” 邵揽余找到钱包,从里面抽了张长方形的银色磁卡出来,递给对方,再强调了一遍:“两间房,住两晚。” 老板娘虚虚扫了眼,没接,拒绝道:“一张卡只能开一间单人房。” 邵揽余没料到这个突发情况,愣了片刻神,妥协说:“那就一间。” 老板娘这才接过通行证,插进扫描仪中,录入卡内信息。 等待的间隙,邵揽余终于注意到当了半天背景板的费慎,对方眼里盛满疑惑,尤为费解地盯着他看。 邵揽余嘴边扬起一丝笑意,解释道:“店一楼是餐馆,上面几楼都是房间,给客人住的。通行证不仅可以进城区,也能用来登记信息。” 第54章 反过来理解,意味着尤州城所有的酒店或宾馆,都必须携带通行证才能入住,没有证的只能睡大街。 身份信息真不真实无所谓,通行证是真的就行。 简单解释完,费慎疑惑的表情并未消失,他转头去找老板娘搭讪,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们店之前来了个传染病,不用消毒吗?” 老板娘笑了一声,含着嘲讽的嗤笑:“传染病,也就他们会信这个。” 费慎恍然大悟哦一声,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模样:“所以不是传染病,那是什么?” 老板娘将扫描完的通行证还回来,眼神直勾勾看向费慎,阴森道:“就和空气一样,无孔不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病了,比传染病要可怕多了。” 她拍拍桌子,语气瞬间恢复平常。 “饭钱和房费七千,押金一千。” 冷淡疏离的神色,好像刚才只是讲了个无聊的鬼故事一样。 邵揽余递出两张五千元钞票,整理袖口皱褶:“不用找了,明天中午的饭菜直接送进房间。” 现钱与钥匙交换,他拍拍费慎肩膀:“上去,别听故事了。” 费慎离开账台,上楼梯前,莫名回头看了一眼。 那位身份不明的老板娘,正眼神阴沉地盯着自己这个方向。 但不是在看他,更像是越过他,在警惕别的什么东西。 费慎垂眼,若无其事挪开视线,迈上阶梯。 房间位于五楼,由于楼房整体建得矮,一层天花板顶多两米,因此不怎么难爬。 只是打开房门后,眼前的景象怎么着都与宾馆二字搭不上边,更别说三千一晚的宾馆了。 房间面积狭窄,肉眼可见的逼仄,一眼看去让人感觉十分压抑。 并且卫生环境脏乱差,应该许久没通过风了,开门后一股难闻的潮闷味钻进鼻孔。 整间房大约不到十平米,堪堪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和柜子,两人个大男人落脚都难。 其自带的浴室也小得不行,进去估计都伸不开手,实物与价钱严重不符,说它是招待所都侮辱招待所了。 费慎面色一言难尽:“你就不能换个地方住?” “地方都差不多,至少这里安全。” 邵揽余倒是接受良好,洁癖也不复存在了,用卫生纸擦了擦床单,直接坐下。 “这家店虽然贵和差,但胜在它是一家真的饭店和宾馆,不会住一晚人财两空。” “随机抓一个人喂鳄鱼的真饭店吗?” 费慎身高一米九,站房间里总感觉不得劲,都用不着跳,踮个脚就能顶破天花板上六楼了。 无论哪个站姿都格外难受,索性一屁股坐桌子上,他藏不住嫌弃道:“我今晚睡车里。” 别说敞篷车,睡大街都比这破地方好。 邵揽余欣然同意,正愁一间房两个人要怎么分配,对方能主动提出解决方案,当然是再好不过。 心底盘算着待会儿睡个午觉,补充一下体力,晚点再回车上拿换洗衣物,然后去趟便利店买些干净的洗漱用品。 他一件件事情计划安排着,全然没发现,说完那句话后,屋内突然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无人开启下一个话题,费慎目光静静凝在邵揽余脸上,眼神不自觉逐渐发沉。 良久,他开口:“你只办了一张通行证。” 声音过耳不入,邵揽余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没理会谁在跟他讲话,又或许压根没把这句话当回事。 直到费慎再说了一句:“从一开始,你就无时无刻不防着我,到现在依然是,和当初跳海一样,这次来雾镇,你还是打算自己一个人进城区。利用完就扔掉,邵揽余,你果然是一点都没变,和八年前一模一样,永远唯利是图。” 他的口吻尤为平静,轻描淡写陈述出这些话。 面上事不关己,可消沉挫败的眼神却悄然出卖了他。 满不在乎的态度下,似乎藏了一个被同伴提防和抛弃的小狗。 邵揽余被对方意图掩饰、却没完全掩饰住的眼神,惹得心头生了些许波澜,竟是鬼使神差浮上一丝心虚来。 他抑制住这股心虚,无动于衷道:“我们的交易,早该在轮船爆炸那一刻就结束了,是你非要擅自越过界限,我留你一命,你应该感恩戴德。” 费慎说:“既然如此,你出高价钱找卢通的意义是什么,仅仅为了利用我对付费惕?” 邵揽余笑容淡淡,用着最温柔的语气,讲出极其诛心的一句话。 “费慎,收起你的自作聪明,到此为止。” 第23章 碰瓷 费慎神情有极为短暂的一刻凝滞,随后立即恢复了原样,点点头。 “你说得对。” 也不知是赞同邵揽余讲的哪点,总之说完这句,他站起来,头也不回离开了逼仄的房间。 邵揽余坐了好一会儿,解开衬衣上两粒扣子,合衣躺上了床。 对于睡觉的时间他把控得很精准,两小时后,大脑准时清醒,睁开了眼。 整理好衣服上的皱褶,喝了几口塑料瓶里的纯净水,邵揽余走出房间,准备先去便利店。 楼下餐馆此刻属于歇业状态,店员们闲来无事,分散地窝在座位上打盹。 外头天气灰蒙阴沉,周身有些凉意,瞧着是要下雨的样子。 第55章 邵揽余想把车挪去有遮挡的地方,谁知却被人抢先一步挪走了。 斜前方五十米处有座简陋的停车棚,看地上那一排生锈的铁杆子,想来原本应当是用于停自行车的,但此刻棚下只有一辆蓝色吉普。 吉普副驾驶座椅调成四十五度,车门打开一半,里面坐了个人。 那人两条腿交叠着斜搭在门框边,嘴里叼了根细长的香烟,一副十足的大爷派头。 说实话,这一幕是在邵揽余意料之外的。 按照他的了解,听见那番毫不客气、甚至满含瞧不起意味的难听话后,以费慎的性格,多半会直接甩脸走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可能性都有。 他以为他走了,但对方竟然选择留了下来。 缓步上前,邵揽余主动开口:“没走吗?” 费慎拿下嘴里的烟,掸掸烟灰,淡声说:“不用这么急着赶人,两天后才到城区开放时间。” 这话的意思,难道说等城区开放后,他自己就走了? 邵揽余瞥向对方的手,借着掸烟灰的动作,费慎不动声色掐掉了猩红的烟尾。 邵揽余敛目,打开后车门,俯身翻了翻座位上的东西,找出从青叔那带的几件干净衣物。 直起身之际,目光不经意扫见座椅下方的白色塑料袋,袋里装了满满一兜洗漱用品。 袋身上印刷的牌子名称表示,是附近便利店买的。 门关上,邵揽余提着衣物朝另一个方向走。 费慎喊住他:“去哪?” “便利店。”邵揽余如实说。 费慎向后座一伸手,塑料袋的声音响了响,他拎起那兜便利店买的东西,扬手抛给了邵揽余。 好在邵揽余反应快,及时张臂接住,否则好好一袋子用品就都砸地上去了。 给完东西,什么话也没表示,费慎收回架在门框上的腿,跳下吉普车,向餐馆对面的街道走去,手从裤兜里摸了根烟出来。 他走得不算快,邵揽余几步追上去,在后边一把提溜住费慎衣领。 身体乍然后仰了下,被迫止住脚步的费慎回头:“……” 邵揽余松开手,淡淡问:“哪来的钱?” “你什么眼神?”费慎有点生气,又觉得好笑,“不会以为我抢的吧?” 邵揽余不言,狐疑的神情却代表了默认这句话的意思。 费慎一脸无语:“我还犯不着去抢,青叔给的。” 大概是为了感谢他帮忙修家具,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青叔往他们带走的衣服里塞了几百k。 邵揽余也有,费慎只动了自己那一份。 三分之一用来买烟,剩下的全交代在了便利店。 “说完没?”费慎嘴唇含住烟,语气不耐,“再磨蹭我在你面前点了。” 邵揽余盯着他烦躁的脸,忽然一伸手,抽走了那根未点燃的烟,丢进脚边废弃的下水道里。 不待费慎发作,他说:“指令再加一条,严禁抽烟喝酒。” 费慎微怔几秒,隐含冷意的眼神变为嘲笑。 “我们的交易结束了,你自己说的。” “你一天没走,我们就还是雇佣关系。” 邵揽余找出袋子里一条未拆封的毛巾,扔向他,背过身离开。 “睡前要洗澡就上来,伤口记得换药。” 费慎拎着毛巾塑料袋边角,留在原地,目送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 嘴角嘲弄的笑容消失,他眼神褪去浮于表象的情绪,转化为一抹意味不明的探究。 好似对什么了然于胸,又有着冷眼旁观的态度。 半晌,他毫不留恋丢掉了整包烟。 第二天邵揽余起得很早。 与身下这不足一米八的床无关,天色刚泛出鱼肚白,楼下餐馆就传来大一阵小一阵的鼓噪动静。 先是店员们打扫卫生准备食材,砧板剁得哐哐响,随后又是一大早开了店门,住宿的客人们接二连三下去吃早餐。 楼房隔音效果极差,噪音源源不断传来,连有个老头抱怨说自己假牙掉了都听得一清二楚,是个聋子也该醒了。 邵揽余简单洗漱完,将昨晚当成一次性床垫的脏衣物丢进垃圾桶,拎着瓶水下了楼。 饭店大堂虽不至于人满为患,但也是熙熙攘攘人声嘈杂。 昨天的插曲好像并未对餐馆生意造成什么影响,今日依旧宾客盈门,又或者因为附近仅这一家合适的饭店,大家没得选。 邵揽余粗略扫了眼,还剩几张空位,正在准备呼叫服务员,他身形忽然一停。 不远处的前台位置,只见费慎神清气爽倚在桌边,面带愉悦的表情,从容自如地和饭店老板娘搭讪。 还真是不管当下是什么处境,都不耽误对方跟人聊起来。 昨晚邵揽余特意等了会儿,却不见费慎上来洗漱。 此刻对方精神奕奕的样子,瞧着不像在车上熬了一夜,八成是找到合适的落脚地了。 那边两人聊了会儿,老板娘目光瞥见邵揽余,冲费慎一挑下巴。 费慎收到提醒,侧过头来,粗浅看了一眼又返回去。 他背过手,往自己身后招了招。 邵揽余顺着方向看去,是张没人占的空桌,桌上有几样热气腾腾的早餐,一看就知道刚做好没多久。 邵揽余移步,坦然坐过去。 第56章 挑了杯热牛奶和一份熏烤三明治,细嚼慢咽吃了起来。 吃到第三口,费慎结束了和老板娘的社交,在邵揽余对面落座。 他自己选了碗拌面,慢吞吞吃了几筷子,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又放下了碗筷。 “老板娘叫王梁,这家店不是她的,真正的老板应该是白焰惹不起的人。” 费慎说:“前段时间,镇上确实出现了一些和昨天那个男人症状相似的人,除了雾镇,其他地方也有,最后无一例外都死了。但这事过去了几个月,病源未知,也没造成大面积传染,中间消停了一阵子,直到昨天才又重新出现,所以那个男人很可疑。” 费慎如同汇报工作般,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件件事无巨细告诉邵揽余。 邵揽余聆听完,放下牛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昨晚睡的哪?” 费慎被这句没有征兆的问题,问得愣了会儿神,而后面无表情道:“很重要吗?” “很重要,”邵揽余对答如流,“掌握身边人的具体行踪,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费慎失语,让眼前这人的理气直壮弄得有点佩服了。 他懒得再绕弯子,坦言说:“店里的员工宿舍,刚好还剩最后一间。” 邵揽余莞尔一笑:“你的社交能力真是异于常人的优秀。” 费慎仿佛没听出对方话里有话,毫无负担接受了这句“夸奖”,屈指叩叩桌面。 “那你还得感谢我,因为我异于常人的优秀社交能力,替你省了这一顿饭钱。” 邵揽余斯文擦嘴,屁股离开座椅。 “我吃饱了,你继续,好好享受一下这顿来之不易的早餐。” 他转身走向店外,玻璃门拉开,踏下台阶的瞬间,一个虚影急匆匆从街边盲角掠了过来,不慎与邵揽余相撞。 邵揽余下盘稳固,只稍稍后退了一步,撞过来那人却直接摔到了地上。 他这时才看清,原来是个小男孩。 小男孩衣衫褴褛,像是撞得狠了,蜷缩着身体趴在地面许久未动。 邵揽余拉近距离,提裤腿蹲下,关心问:“伤到了吗?” 往前伸的手还没碰到对方,小男孩突然转过正脸,咧嘴大哭了起来。 店外站岗的保镖担心影响生意,凶神恶煞地驱赶他:“走走走,滚开,要哭到一边哭去!小心我打死你。” 小男孩顿时哭得更伤心了,手背盖住眼睛,双脚不停朝外乱蹬,活像是要撒泼打滚。 邵揽余想出声阻止保镖粗鲁的行为,未料下一秒,耳边传来一句怒吼:“你们要死啊!几个大男人欺负小孩是吗?!” 人未到声先至,等吼完了,才看见一位约莫十六七岁、身材干瘦的年轻女孩,火冒三丈冲了过来。 她弯腰抱起男孩,指着保镖十分泼辣道:“你要打死谁?打死谁!” 保镖被这一指惹得发了怒,掀开衣摆就要掏枪。 邵揽余眼疾手快一踹玻璃门,将保镖的胳膊撞回去,继而对女孩道:“你要找的人是我。” 女孩豆子般大小的眼睛一瞪,凶巴巴瞅向邵揽余。 “我知道!不用你多嘴,现在才轮到你,你刚刚是不是欺负我弟弟了?” 她说完,又转头去问怀里的小男孩:“乌宝,是不是他?” 名为乌宝的男孩哆哆嗦嗦,一边用手背擦眼泪,一边难过地点头。 女孩立马指着邵揽余:“乌宝说了就是你!别想抵赖。” 邵揽余不慌不忙道:“我没想抵赖,不过有件事我想你应该弄清楚,是你弟弟先撞过来的。” “他撞你?”女孩嗓音尖利起来,回荡在耳旁异常刺耳,“你一个大男人要不要脸!欺负小孩不敢承认就算了,还倒打一耙污蔑我们,厚颜无耻!” 由于女孩的胡搅蛮缠,餐馆里不少人被吸引注意力看了过来,路边也有好些行人驻足围观,还有费慎那家伙,也在后面不嫌事大的看热闹。 邵揽余不想把事情闹大,退让一步说:“那你想怎么办?” “赔钱,”女孩说,“这附近也没医院,万一我弟弟伤了哪里,没钱可怎么行。”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碰瓷了,对方熟能生巧的样子,估计还是个惯犯。 邵揽余点点头,双手放进外套衣兜。 “赔钱可以,”他弯下腰,目光平视面前的小男孩乌宝,“但是小朋友,你得先把钱包还给我才行。” 一听这话,乌宝和女孩面色双双变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赔不起钱就算了,死穷鬼!” 女孩强装镇定,反咬一口骂完,牵起小男孩转头就走。 然而下一秒,肩膀被人硬生生按住了。 费慎不知何时走出店门,上下一打量她,兴致缺缺说:“你这个身板,我也不想动手,是自己交出来,还是想让我把你俩绑起来扔河里?” 女孩面露难堪,眼珠子飞快动了动,猛地抬手扔了个东西出来。 “还给你们!” 东西甩到一旁,趁费慎转移注意力之际,女孩挣脱桎梏撒腿就跑,乌宝也连忙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 扔出来的是个透明密封袋,袋子底部烂了一角,里面装着的药片洒到了地上。 邵揽余走过去,将药片捡回衣兜,沉声说:“通行证在钱包里。” 第57章 费慎回神,看见女孩和乌宝逃去了对面街道,两人火速搭乘一辆私家车跑了。 “愣着干什么,”费慎阔步朝停车棚走,“追啊。” 第24章 暗礁险滩 缺少烟火味的清冷街道里,上演了一出时速130、堪比电影情节的混乱追车戏码。 打头的是辆银灰面包车,配置应该比较老了,车速提升到极限,发动机传出不堪重负的杂音,给人下一秒就要抛锚熄火的错觉。 驾驶司机十分熟悉雾镇地形,面对一条接一条复杂错综的巷子,斩钉截铁横穿而过,接着迅速拐弯,毫不拖泥带水。 后方的吉普车如影随形,仿若幽灵一般,紧紧咬住不放。 两辆车的车型有些差距,小巧灵活的面包车路越开越狭窄,硕大的吉普却没有要停下的架势,甚则追得更凶了。 费慎原本冷肃的神情,在一次次闯过惊险路况后,不由变得兴奋起来,张狂道:“跑进下水道也没用。” 邵揽余胸前系着安全带,右手抓住车侧扶手,以观望者的口吻冷静说:“追不上就算了。” 费慎斜他一眼,神情涌上遭受质疑的可笑,脚底的油门更往里压了几分,用行动表明不可能算了。 街角边停了辆垃圾车,前方面包车忽地一甩尾,利用拐弯的机会,猛然撞击推车手杆。 垃圾车瞬间被撞离地面,以失控的速度朝着吉普飞去。 道路狭窄,无法及时躲避,费慎眼都不眨一下,势不可挡地迎上了障碍物。 嘭——! 车身剧震,垃圾车不敌吉普力重,再次被斜撞出去。 费慎腾出右手,骤然拉了一把邵揽余胳膊,帮他及时躲开险些洒进车里的垃圾。 惯性使然,邵揽余身体靠近驾驶座,顺势将方向盘一转,吉普车成功拐入弯道。 两人在无意中完成了一次默契的配合,费慎松开邵揽余,语气咸咸。 “好好坐着,别打岔让我分心。” 邵揽余回到原位,调整了下坐姿,继续抓住门扶手,欣然道:“行。” 费慎:“别抓扶手。” 邵揽余:“不行。” “……” 费慎没工夫和对方耍嘴皮子,适才有惊无险的插曲,让两辆车的距离瞬时被拉大。 面包车行动灵敏,又对地形了若指掌,一个不慎很容易跟丢。 费慎正色,视线扫过前方道路环境,大脑以最快的速度思考。 前方共有两条分岔路,凭借刚才穿了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巷道经验,两条岔路长度应该不一致,后面很可能会相交汇合。 面包车选了右边岔路,费慎短暂评估后,直接冲进了左边那条。 高速引起的狂风从颊边迅疾刮过,将发梢吹得凌乱不羁。 几十秒后,费慎驶入汇合的大道,旋即猛打方向盘,轮胎压出一阵刺耳声响,横停在了路口处。 面包车慢了一步,他赌对了。 可惜还没来得及高兴,面包车见势不对,陡然向右急转改变路线,不顾自身危险,硬生生挤进了侧面某条尤其狭窄的小路里。 费慎眼神凛然,当机立断松掉刹车追了过去。 两车一前一后,挤入崎岖的羊肠小道,车速未及时降下,车门与两侧凹凸不平的墙面紧紧相贴,剐蹭出一连串危险激烈的火星子。 难听尖锐的噪音入耳,车身阻力明显增加,费慎却视而不见,拨动驾驶档位,一脚将油门直踩到底。 发动机轰地一声!面包车被狠狠追尾。 在高速大力的加持下,竟是直接被撞出了前方的出口。 整辆车毁得不成样子,面包车冥顽不灵,仍然不愿放弃,轰着油门不要命地继续向前进发。 奈何配置终究差了吉普一等,极限的追踪撞击下,又经过小道里那一遭,坚持驶出五公里后,发动机抛锚在了通往附近村落、人烟稀少的长道上。 紧追不放的吉普车也随之停下,好像十分清楚他们一时半会儿跑不掉,也不急着下来抓人,歇脚似的静静候在路边。 过了片刻,先前那位女孩推门下车,破罐子破摔走向吉普,凶狠地踹了脚车轮。 “你们他妈没完了是吧?!追上来找死啊!” “尤澄!” 面包车内又下来两人,乌宝跑到女孩身边,双手拉住她,低声劝诫:“尤澄,你别冲动,他们有两个人。” 乌宝说话声音有点奇怪,非但听不见一点孩童的稚嫩,语气也格外成熟,与他幼小的外貌异常违和。 再仔细一瞧,他眼距稍宽,两只瞳仁略微斜视,四肢不仅短小,而且呈现罗圈畸形。 比起真正的幼龄小孩,莫名更像身体停止发育的侏儒成年人。 乌宝后面是位黄毛青年,黄毛身材干瘪如骨架,眼眶深深凹陷,面色和头发一样枯黄,眼眶周围还挂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且生活习惯极差的人。 他将尤澄和乌宝拉去身后,用自己窄小的肩膀挡在前面,口齿不清道:“你你你你、你们……想想想想,想干嘛!” 敢情还是个结巴。 费慎左胳膊搭住车门框,兴味索然地打量着眼前参差不齐、各有各的缺陷三人组,对黄毛说:“你开的车?” 黄毛:“是是是是……” 对方还没是完,费慎一敲车门:“行了,知道你车技很差。” 第58章 “……” 黄毛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脸都憋青了。 脾气火爆的尤澄,甩开乌宝阻拦的手,逞能地走到前头来,大声嚷嚷:“你们不就是想要回钱包和通行证吗?行啊!花钱来买!” “还有——”她指指那台面目全非的面包车,“你们害得我们车坏了,也必须赔钱,至少双倍。” 费慎说:“不赔怎么样?” 尤澄冷笑:“你可别忘了,这里是边境,像你们这种臭外地的,有些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费慎注视面前未成年的女孩,对方身高还不到他肩膀,佯装认真说:“哇,好可怕。” 尤澄气急:“你!” 旁边门锁一响,邵揽余径自下了车,绕过车头后,走到三人跟前站定。 黄毛结巴跟受了什么惊吓似的,赶忙拽上尤澄和乌宝,连连后退好几步。 惊弓之鸟的模样,倒是和身板很搭配,是个货真价实的怂包。 邵揽余目光停留在尤澄脸上,心平气和说:“要钱可以,但我所有现金都在钱包里,如果不介意,你们留个联系方式,等我回去后再让人送给你们。” 尤澄一秒识破:“少耍花样了,回去后再给钱,当我们傻缺吗?你穿得这么好,肯定有芯片,直接用芯片联系让人送钱来不就行了。” 邵揽余其实穿得很低调,一件棕色风衣里搭了件白衬衫,下身黑长裤外加休闲鞋,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只是对比眼前三人的穿着,或许确实能称得上“好”之一字了。 就拿黄毛举例,一件洗得发白的短外套里,是件布满暗黄污渍的老头背心。 背心没了弹性,长出外套一大截,衣领宽大皱巴,歪歪扭扭的都快掉肚脐眼上了,不禁让人怀疑是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 如此一比较,尤澄说的话倒也在理。 乌宝说:“明天城区就会开放,送钱肯定来不及,你们走吧,也不用你们赔钱了,别再追着我们不放。” 被抢劫还让人反咬一口,邵揽余始终未见发怒的迹象,脾气似乎好得出奇。 他淡声开口:“你们之前不只是想抢东西吧,先让我陪医药费,一旦拒绝,你们会想方设法找个理由让我跟你们走,接着强行把人带上车,去个没人的地方比如现在这里,进行敲诈勒索,钱到手后再撕票,偷来的通行证还能转手高价卖给别人,是这个步骤没错吧?” 邵揽余一句一句,准确道出了他们的行凶犯罪计划。 按照对方碰瓷的熟练程度,迄今为止起码干了好几票了,到手的钱应该不会少,何至于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 穿得如此寒碜,多半是为了降低被勒索人的戒心。 再加上一个侏儒人乌宝和一辆办事方便的车,相互配合演戏,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会中计。 而且邵揽余昨天刚到雾镇,明天城区开放,他们恰巧今天早晨出现。 很难不让人怀疑,三人极有可能已经暗中观察蹲守了一天,然后选中的最佳目标。 只是没想到,邵揽余会如此敏锐,一开始就道破了乌宝的偷窃行为。 并且身边还有个同伴,两人疯了一样追出这么远,好像压根不怕死。 实力不明的情况下,三人只能选择示弱,能捞一笔是一笔,结果连假意示弱都被拆穿了。 果不其然,话刚一挑明,方才他们还畏畏缩缩、一副抢劫失败硬着头皮逞强的模样,这会儿立马卸下伪装,阴沉了脸。 黄毛一改怂包假象,袖口一抖,抖出一把手臂长的砍刀,冷笑着逼近邵揽余。 “给脸不要脸,都打算放你们走了,非要在这里找死,既然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 他挥起砍刀,狠话放到一半,剩下俩字还在嘴里,猝不及防转化为一句惨叫,弯腰抱住膝盖,躬身倒地不起。 “麻哥!” 手握武器的尤澄骇然一惊,奔向倒地的黄毛,发现他裤腿浸染了大片鲜血,抱住的膝盖扭曲成了诡异的角度。 费慎手中枪械一转,踹开门去到邵揽余身边,看着因疼痛脸色惨白的黄毛,火上浇油地嘲讽。 “动什么刀啊,你还是装孙子比较擅长。” 乌宝拎着把掌心大小的自制火枪,只身挡在两人前头:“我警告你们,别过来!” 费慎半句废话没讲,又是一枪打出,精准无误射中了乌宝手腕。 火枪掉落,他个头太小,被子弹冲击力带得向后飞摔出去。 “乌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尤澄哪边都没顾上,这一喊隐约带上了哭腔。 将火枪踢远,费慎颇觉没意思,一扬下巴。 “去拿钱包,别浪费时间了。” 邵揽余却迟迟未动,他半弯腰,捡起地上那把长砍刀。 而后徐徐靠近疼得死去活来的黄毛,鞋底碾踩对方中弹断裂的膝盖骨,终于冷下了脸。 “你们这是第几次?” 黄毛声嘶力竭惨叫一声,痛苦挣扎着,尤澄想挥刀阻止,却被费慎用枪抵住了后脑勺。 “他被踩一脚死不了,”费慎好心提醒,“你这要中上一枪,可就没命了哦。” 刀柄掉落,尤澄四肢僵硬,梗着脖子不敢妄动,表情屈辱地咬住了下唇。 邵揽余胳膊一抬,刀锋轻划过黄毛大腿,慢声说:“很疼吗,断了就不疼了。” 第59章 脚下力道再度加重,在对方绝望的求饶声中,他轻飘飘抛出一句—— “下次拿人东西前,记得先做好功课,不过你没有下次了。” 言罢,邵揽余掉转刀柄方向,刀尖朝下,半点不费力地插进了黄毛心脏。 动脉血飚出,老头背心霎时濡染成了鲜红色。 黄毛猛烈抽搐两下,瞳孔失焦,睁着眼没了呼吸。 尤澄表迅即定格,双眼一眨未眨,泪水直直落了下来。 寂静良久,长得不见尽头的道路上,蓦地传来重型机车的噪耳轰鸣。 费慎收枪放了女孩,转眼的功夫,一辆黑色重摩凭空冒出,竟是斜着从眼前铲了过来。 费慎反应极为迅速,一把推开发愣的尤澄,自己借力腾空飞扑去旁边,就地滚身躲掉了来势汹汹的摩托车。 未等费慎喘息,车上滚下来一人,拔出尖锐匕首逼近他,毫不手软直击要害之处。 费慎单膝跪地,身体后仰避开这一击,反手就要掏枪,却没想到慢了一拍。 戴头盔的男人提前预判他的动作,抬腿横扫,用力一脚踢在了手腕上。 费慎吃痛,一下没摸到枪,面无表情后退想拉开距离。 然而眼前这不知哪冒出的头盔男相当难缠,始终将距离控制在咫尺内,并且身手意外地出色,格斗技能娴熟且凶狠。 费慎吃了手上没武器的亏,好几次差点让对方抹了脖子。 他一咬牙,送出胳膊让对方划开一刀,趁机掰住头盔男手腕,利落卸了匕首。 这下谁都没了武器,只靠赤手空拳近身搏斗,一时之间不分上下。 另一边尤澄傻了许久,偷偷跑去失血昏迷的乌宝身边,意图抱起人逃走。 谁知弯腰的瞬间,被人扯住后衣领直起身,踉跄一步,颈间倏然传来疼痛,纤细的脖子让一只大手掐住了。 她吓得尖叫起来,正与费慎缠斗得厉害的男人,听见这声尖叫,出手迟疑了半秒。 近身格斗容不得失误,这半秒迟疑令他错失机会,后腰被费慎重重一踹,身体猛然趔趄,头盔掉落下去。 紧接着,脑袋被硬邦邦的枪口抵住了。 “不要!别杀他!” 先前始终跋扈泼辣的尤澄,连黄毛的惨死都没能让她屈服,却在看见男人有了生命危险那一刻,蓦然慌了阵脚。 她大声连续制止,顾不上颈间危险的禁锢,急切掏出口袋里的钱包和通行证,一块儿扔了出去,声带哭腔道—— “我还给你们,还给你们!这通行证早就消了磁,根本没用了,钱你们也拿走,我全都不要了,求求你们别杀他!别杀他!” 第25章 恻隐之心 头盔掀开后,露出了男人本来的面目。 一张极其普通的脸,五官平平毫无特色,放进人群中会立马消失,即便多看两眼也记不住的那种普通。 然而他眉宇间神态平和,与刚才打斗时展现出来的狠辣干脆,完全不像是同一人。 男人对抵在脑门上、随时可能致命的武器视若无睹,定定凝视痛哭的尤澄,神情严肃诘问—— “你又去干那件事了?” “那件事”指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尤澄小声抽噎,将脸偏向一边,好似不愿意直面男人,又或者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 钱包与通行证刚好掉在脚边,男人弯腰捡起两样物品,随意翻看了会儿。 “你们的?”他问道。 费慎反问:“请问你哪位?” 男人不答,把通行证塞回钱包,反手扔进他怀里。 邵揽余冲费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放人,自己却依旧握住尤澄脖子上的命门没放。 费慎依言办事,自发往边上走了半米,站在一个能观察到所有人反应的位置,以防突发状况。 男人干脆利索:“给个地址,明天把通行证还给你们。” 随后再看向邵揽余:“现在能放开她了吗?” 邵揽余说:“我怎么相信你?” 尤州通行证向来被戏称为边境线的高奢侈品之一,因为其价格不仅贵得离谱,而且买卖渠道复杂繁琐。 由于限制了名额,通常是有价无市,购买困难。 此人一下答应得如此痛快,若不是在吹牛诓骗,说明对方来路定然不简单。 男人一摸手腕,扯了个东西下来,扔向斜前方的费慎。 “不需要信我,信这个就可以。” 费慎扫了眼手里接住的物品,是条木珠手串,其中一颗木珠上刻了火焰图案。 以往训练的过程中,毒刺公司给队员们科普过相关知识,因此费慎一眼认出,木珠上是白焰的标志性图纹。 而且这条手链,并非随随便便是个人就能戴的,必须得是组织里有些身份的人才行。 手链珠子由檀木制成,原料稀缺且造价昂贵,基本做不了假。 费慎对邵揽余说:“白焰。” 简单两个字,邵揽余立即明白过来。 他没怀疑费慎所说内容的真实性,言而有信松掉了尤澄颈脖。 手上没使多大劲,行动自由后尤澄咳都没咳一声。 她胡乱擦掉眼角的泪,站在原地不动,专心致志盯着男人的脸看。 那抹眼神,不像在看救命恩人,反倒是有着旧怨的仇人,目光复杂且一言难尽。 第60章 尤澄脱离危险,男人没有及时去确认她是否受伤,反而先绕着翘辫子的黄毛和昏迷的乌宝,不紧不慢转了一圈。 他表情冷淡,猜不出在想什么,片刻后才走到了女孩面前。 两人无言对视,男人忽然出手,一耳光扇在了尤澄脸上。 这一巴掌丝毫不作假,耳光声音响当当。 女孩左脸陡地一偏,五个手指印浮现,飞快红肿了起来。 别说当事人了,连邵揽余都未反应过来,面容怔然了一瞬。 尤澄缓慢捂住脸,表情傻了一样,茫然瞪着眼前人:“……方牧喜,你打我?” 名为方牧喜的男人,眼底浮现浓烈的失望,训斥道:“我打你,因为你根本没拿自己当人。”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尤澄扯嗓子尖叫起来,本就说不上好看的五官,变得更加难以形容。 “你又好到哪里去了!你这个畜生!白眼狼!你去捧那帮畜生的臭脚,给他们卖命当狗腿,你和他们一样都是该死的畜生!” 她口无遮拦骂着,情绪失控,手上又抓又挠,肆无忌惮撒起了泼。 方牧喜不跟她闹,强硬禁锢住瘦弱的肩膀,手绕到颈后一敲。 尤澄立时哑火,目光一呆,身体瘫软进了男人怀里,失去意识。 方牧喜将她扛上肩,另一只手拎起旁边的乌宝,把两人一前一后丢上机摩。 戴好头盔后,他对邵揽余道:“明早八点,城口关卡,会有人送通行证过来。” 语毕,摩托车如同来时那样,又高调地轰鸣而去,结束了这场兵荒马乱的闹剧。 费慎和邵揽余互看几秒,心照不宣走向吉普,分别开门坐上去。 引擎发动,刚还显得“热闹”的现场,很快只剩下黄毛一具孤零零的尸体。 汽车开出许远,车内至始至终无人出声,略显沉闷的气氛蔓延。 邵揽余一遍遍用纸巾擦手,从手腕到指缝每个地方都不放过,仿佛沾了什么不得了的脏东西,非要把皮肤擦破才肯罢休。 费慎表面上认真开车,余光却静悄悄注视。 期间多番欲言又止,直到看见邵揽余擦完手,拿出了风衣里的药片。 药片之前洒了不少在地上,尽管捡回了一部分,但还是有许多沾上灰尘,弄脏了。 邵揽余将所有药片倒进掌心,挑选出最干净的五颗,一股脑吞进嘴里,剩下的全扔出了车窗。 费慎终于开了口:“你这药能这么吃?” 他问得不太客气,话语里带了点数落的意思。 “不能,”邵揽余格外诚实,“没有密封袋,过两天就会坏,吃了总比浪费好。” 费慎一时语塞。 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却总能被对方理直气壮的样子噎到失语。 他冷漠无情说:“要是吃死了,死前记得把剩下的佣金给我。” 邵揽余隐约笑了一声:“你这么尽职尽责,少不了你的。” 费慎没接话,好像懒得再搭理他。 又是片刻的寂然,轿车驶过一片枯树林,飘落的枯叶沙沙作响,邵揽余无故连名带姓喊了他一句。 “费慎。” 费慎眼睛看着前方,嘴上说:“怎么?” “早上在饭店门口,那女孩从你手上跑了,”邵揽余平静道出,“你是故意的。” 尤澄是抢劫碰瓷的惯犯,可碰上接受过正规训练的雇佣兵,那点手腕压根不够看。 能轻易从费慎手里逃脱,并非她有多大本事,而是有人故意放了水。 被如此当面质疑,费慎神色不见心虚或慌乱,从善如流道:“故意放走她,又累死累活追上去,我有什么好处?” “那得问你自己。” 邵揽余没选择挑明,继而又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杀他们?” 两把枪都在费慎手上,他却只用来威胁和限制敌人行动,唯一死了的黄毛,还是邵揽余亲自动的手。 费慎答得很是随意:“他们全死了,你的通行证就没着落了。” 邵揽余转头,语气是极少有过的严峻。 “我希望你认真回答我。” 费慎没有预卜先知的能力,不可能事先知道通行证被消了磁,更不可能猜中后面还会来个方牧喜。 换作正常人思维,他早该在黄毛动手前就开枪射杀了。 费慎沉默了会儿,淡淡说:“没必要,都是为钱而已。” 边境线上草菅人命的暴徒,和受命执行任务的雇佣兵,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为钱而已。 如今的世道,活得最艰难的不是穷人,而是拥有最后一点良知的正常人。 费慎不得不承认,当举枪对准尤澄她们那一刻,自己确实动了恻隐之心。 生活在朝不保夕、穷凶极恶的地方,得不到谁的庇护,除了同样变成恶人,好像也没有其他能活下去的法子。 “kin,”邵揽余喊回他的代号,笑容淡薄,“你真是一如既往让我感到意外。” 费慎却并未像往常那样,回敬这句含沙射影的话。 他脸上表情不知不觉消失,垂了垂眼皮,遮掩掉隐晦的目光。 回到住处,邵揽余没急着上楼,走向了餐馆前台。 今日老板娘不在,前台坐了另一个女生,邵揽余将消磁的通行证递出,说:“麻烦帮我看看,这张卡能不能用。” 第61章 女生对这个要求有点讶异,不过还是依言接到手中,插进了证件扫描仪。 她来来回回扫描三次,眉头挤出疑惑,将卡还了回来。 “抱歉先生,您的信息扫描不出来。” “多谢。” 邵揽余并未多言,移步朝楼梯走去。 费慎守在楼梯口,全程目睹了刚才那一刻,问道:“你觉得是谁动的手脚?” 通行证不会平白无故失效,尤澄几个也犯不着多此一举,消磁得如此及时,用脚后跟想也能猜到有人蓄意从中作梗。 “那恐怕需要问问,你那位一见如故的好朋友王老板了。” 邵揽余径直越过他,抛下一句:“不算今天这几人,通行证只有我和她碰过。” 走到第三层台阶,邵揽余回头,眉眼间的神情十分值得探究。 “我和她,你认为会是谁?” 费慎一挑嘴角,没来由展颜一笑。 邵揽余站在高处,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直视对方。 此刻还未到饭点,大堂里见不到几个客人,费慎嗓音很轻地传进邵揽余耳里。 “邵老板,我好像闻见酸味了,你在吃醋吗?” “无稽之谈。” 邵揽余头也不回,迈上了更高的台阶。 休整一日一夜,早上七点,邵揽余准时下楼吃早餐。 老板娘王梁今天依旧没现身,不知是真的在忙,还是为了躲什么人。 早餐过后,仍是由费慎开车,两人启程前往十公里外的城门口。 到达城门附近,时间还不到八点,关卡外却已排起了长长的队列。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几乎一眼望不见尽头。 队伍中有不少老弱妇孺,地上乱七八糟扔了许多用烂布做的床铺,很多人昨晚就提前过来,整夜都守在此处打地铺占位。 关卡内外守了无数荷枪实弹的士兵,从军服标志辨认,毋庸置疑全是来自白焰的叛乱军。 此刻已到城门开放时间,他们正一个个严密把控着。 想要成功过关,不仅需要验证通行证,还得密切搜身。 两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车,恰好能看见城门外,那副壮观又死气沉沉的景象。 费慎怀疑说:“这么多人都有通行证?” 仿佛为了回答他的问题,前方很快传来动静。 城门口一位带着儿子的妇人,过关时被白焰军拦下来,遭到了粗鲁驱赶。 士兵一把推开妇人,冷漠无情道:“你这通行证是假的,滚滚滚!别站这碍事。” 妇人势单力薄,难以抵抗,唯有尽力护住儿子,被野蛮地驱赶出了队伍。 她一出去,身后立刻有人补上来,队伍中顿时没有一丝空隙了。 妇人不甘放弃,想重新回到队伍,却没人愿意给她让路,均是态度凉薄的忽视过去。 无奈之下,妇人抱着孩子,扑通跪在守城士兵的面前。 “求求您了,就让我进去吧,孩子生病了得去医院看病,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很多年了,我们很多年没回过家了。” 她说着大哭了起来,声泪俱下地乞求:“我男人死了,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了,我的家在维冈,我想回家,我要回家给我孩子治病啊!真的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只要让我过去,要我干什么都行,求您了……” 妇人腾出一只手,努力拽住士兵的靴子,一个劲儿朝地上磕头。 大约使出了全身力气,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隐约听见头骨撞击地面的响动。 恰巧此时,关卡口有个男人验证成功,铁栅栏打开。 乘人不备之际,妇人突然一股脑站起,表情发了狠,奋不顾身往里面冲。 然而刚进入关口一步,十几个士兵同时举枪。 只是眨眼的瞬间,一阵火光乱闪,妇人和她怀里的小孩成了血筛子。 脑浆爆开的血花喷在铁栅栏上,形成泉涌般一股一股向下流,顺带也炸了那个要过关的男人一身。 场面异常安稳,无一人吓得尖叫或是逃跑。 大家皆有种习惯性的麻木不仁,冷眼旁观完这一切,只想加快自己过关的速度。 而那位无辜被牵连的男人,亦是十分沉着冷静,抹了抹鸭舌帽上的鲜血,淡定地绕开妇人尸体,走进关卡闸门。 宛如刚刚只是下了场小雨,淋湿了也微不足道。 目光锁定人群中那个远去的背影,费慎皱眉:“这不是上次那个——” “是他。”邵揽余肯定道。 无巧不成书,男人正是上次在餐馆引起骚动的那位。 这一回,他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连那头显眼的齐耳短发都一根不留藏进了帽子里。 “这城门进得不容易,”费慎悠哉说,“那么长的队伍,还得搜身,你扛得住吗?” 话音未落,车窗外掠过一个人影,两张银色通行证被抛了进来。 费慎眼神一凛,想看清那人,对方却动作极快地隐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现在你不用担心了,”邵揽余举起手里两张通行证,好像很大方的样子,“两张,我分你一张。” 第26章 居心叵测 站在拥挤的队伍外,邵揽余微微扬首,远眺伫立在前方庞大的城门关卡。 很久以前,此处原本是座火车站,被炸毁后经过改造,变成了一个经白焰组织严格把控的城区关卡,进去就是直通市中心的高速列车。 第62章 所以极为昂贵的通行证,也变相是一张车票。 “你确定让我跟着去?” 身旁费慎问了一句,不是迟疑的口吻,也没有很认真的语气,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去不去都无所谓。 邵揽余将通行证交到他手上,说:“我重新考虑了一下,身边时刻有人跟着,比较符合我这种唯利是图人的习惯,不是吗?” 费慎很给面子地收下,回应了一句:“你说得对。” 他象征性活动了会儿肩膀,眼看赶来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不由轻轻啧了声。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想插队吗邵老板?” 邵揽余尚未发表意见,费慎自作主张,走向了队伍的前三分之一处。 队伍中间有个贼眉鼠眼的男人,眼珠子左瞟右瞟,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拉开前面一个青年的背包拉链边角,捏着根细小的夹子伸进缝隙。 青年恰巧在和自己面前的女人说话,女人向他请教些什么,青年耐心细致地解答,丝毫没察觉到通行证被偷走了。 男人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未料下一秒,手腕让人握住。 旋即,掌根倏然一麻,通行证掉在了地上。 费慎拍拍那位青年,装作无事发生:“你东西掉了。” 青年回头看见脚下的通行证,立马反应过来。 慌张地摸了摸自己背包,摸到拉开的拉链,他赶紧将通行证捡起来,心有余悸道:“谢谢啊。” 费慎:“没事。” 被撞破行窃的小偷男人敢怒不敢言,恶狠狠瞪了费慎一眼,想转身离开,却又被人一把钳制住肩膀。 费慎哥俩好地攀住他肩臂,头靠对方很近,将车钥匙塞进了小偷手中,压低说话声,只有各自能听见。 “打个商量,我不拆穿你,再送你一辆车,你把你同伴也带走,让两个位置给我,怎么样?” 小偷没想到竟还有这等好事,心中怒气顿消,连忙低声询问:“车在哪?” 费慎指了个方向,小偷瞄见停在路边的吉普车,双眼瞬间亮了。 尽管没偷到通行证,可能白得一辆车也是件极大的好事,他藏不住高兴说:“好好好,我们这就走,多谢老板!祝您一路顺风。” 他让出位置走去青年前头,把方才与自己打配合的那个女人,一块儿利落地拽走了。 前方有了空位,后面人想立即补上。 费慎人高马大,一个肩膀就轻松将人挤开了,假模假式的微笑:“不好意思,这位置是我的。” 被挤开的老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嘴里叽里咕噜骂了句脏话。 费慎权当没听见,屈指叩了下青年后背:“往前面去一个。” 为报答刚刚的善意提醒,对方主动绕到他身后,谦让道:“你站前面吧,我不赶时间,一两个人不碍事的。” 费慎没拒绝,坦然接受对方的好意,移到青年原本站的位置,往侧了侧脸,懒散的眼神看着某人。 “还不过来,等着我拿轿子抬你?” 邵揽余会心一笑,迈步过去,杵在了费慎正前方。 “干得不错,如果拿的不是我的车就更好了。”他说。 费慎说:“那不是你抢的吗?” 邵揽余:“你知道,我利益至上。” 费慎:“……” 一来一回,队伍前头不知不觉只剩三个人了。 接着又有两人因通行证和搜身不合格,被强行赶了出来,很快便轮到了邵揽余。 负责搜身的士兵面相极为不善,长得五大三粗,身上还弥漫着一股怪异的酸臭味,令人感到不适。 他横眉扫视邵揽余,粗声粗气:“通行证!” 邵揽余将通行证交出去,士兵递给后面的人进行验证,自己准备动手搜身,邵揽余立即后退了半步。 士兵怒目:“干什么!” 动作间,后背有股存在感很强的热源靠近,费慎刻意压低的嗓音环绕耳旁。 “东西都在我身上,你怕什么?” 邵揽余一言不发,理了理衣袖,手指慢条斯理把玩方牧喜那根檀木手链。 刚要发火的士兵瞥见手链,面色不经意变了,神情浮现一抹斟酌,转头对后方的人耳语了几句。 少顷,邵揽余面上谦逊道:“我和我身后这位朋友,有个不太好的习惯,不喜欢被陌生人靠得太近,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士兵和疑似上司的人交流完,反复打量了他几眼。 嘴里没吭声,模样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侧身让开了条道。 邵揽余率先过关,站在关卡后方角落位置,等费慎也过关后,两人准备进候车大厅,不料却被刚刚那位疑似上司的人一拦。 从对方服饰辨别,大约是在场白焰内部某位小头领。 不比刚才士兵的粗鲁,他面容和颜悦色,甚至带了点笑容。 “我看您手上的东西有些眼熟,好像是我一位朋友的,这东西您拿着不合适,不如先还给我,我再转交给他。” 看似商量,实在句句暗含威胁,倒也是个喜欢惺惺作态的笑面虎。 “捡的时候,正愁不知道要怎么还,”邵揽余同样用装腔作势的语气说,“没想到这么巧,既然是你朋友的,那肯定要物归原主。” 总归手链暂时也没别的用途,他并无异议地还给了对方。 第63章 只是最终会不会回到方牧喜手上,那就不得而知了。 眼前这俩你来我往地打太极,费慎听得百无聊赖,早上起太早,这会儿都有点困了。 他扭过头,视线放进潮水般的人群。 目光逐一掠过每张人脸,以此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清醒清醒。 现下已经快十点了,距城门开放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头顶升起炙热的太阳,烈日底下排队的人不减反增,乌泱泱一大片,队伍长度延伸到了几百米开外。 在雾镇待了差不多三天,街头巷尾多数时间是清冷寂寥的,最热闹的也就是中午吃饭那一小会儿。 费慎完全想不到,一个小小的边境城镇,竟然能塞下如此多人。 想必平日里都是藏着掖着,不敢随意出门的。 他脑海里神游天外,思绪一会儿飘到这,一会儿飘去那,正当神游到前几日发生的种种时,胳膊被人碰了下。 邵揽余说:“别发呆,走了。” 收回视线的刹那,费慎神情蓦地一顿,没有征兆地抬头,聚精会神望向远处某个地方。 城门对面,某栋双层小楼上,其中一间窗户打开,依稀能看见里面坐了个人。 费慎眯了眯眼,凭借极佳的视力,清晰捕捉到了那人的面孔。 ——饭店老板娘王梁。 她独自一人坐于窗户边,正一动不动端详城门口的位置,眉梢眼角兴味盎然。 见费慎发现了自己,王梁镇定自若笑笑。 她举起一个陶瓷杯,远远敬了敬他,仿佛在无声祝他一路顺风。 “你在看什么?” 催促未果的邵揽余,再一次出声,狐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费慎脚下一转,面对邵揽余,利用身高挡住对方视野,无波无澜道:“没什么,走吧。” 邵揽余眉毛微动,淡淡看他一眼,不予追问。 离开关卡往候车大厅走去,并肩而行的两人,身后却多出了一位“电灯泡”。 白焰那位小头领,方才打着送他俩上车的旗号,明目张胆派了一个士兵尾随。 士兵跟在后面,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紧紧盯住他俩的一举一动。 究竟是友好送行,还是跟踪监视,双方皆是心知肚明。 费慎被跟烦了,拉下脸道:“你先走,我去解决他。” 邵揽余阻止:“不用这么麻烦。” 前面不远就是候车室座椅,邵揽余行进方向突然一拐,拉着费慎闪进了旁边的男厕所。 士兵愣了愣,见状不对,立马加快速度追了过去。 结果刚走近,厕所一扇隔间门骤然打开,猛地拍在他脸上。 士兵瞬间被拍懵,来不及举枪,里面冲出来一人,用冲锋枪的背带勒住他双手,一把掀开头盔,揪住发根将他脑袋狠狠朝地板连续撞击。 坚硬的瓷砖发出闷响,很快,士兵身体一软,不省人事了。 费慎一气呵成,解决掉碍眼的麻烦,直起腰身踢了脚地上的人,习惯性吩咐:“拖进去。” 邵揽余站着没动,看表情应该是嫌厕所地板脏,不愿意拿手去碰。 费慎无语凝噎,放弃指望他,自己动手将士兵拽进厕所隔间,啪地关上了门。 干完这些,他一转头,表情霎时定格,惊在了原地。 上秒还嫌弃厕所脏的人,转眼的功夫,竟然踩上了旁边一个隔间的马桶盖,凭借身高优势,徒手拆掉了天花板的排气扇。 拆完后,排气扇扔在马桶边,邵揽余拍拍手上的灰,再优雅地走下来。 费慎失语,好半晌才道:“……你做什么?” 邵揽余走到盥洗台洗手,微微掀眼,目光从镜子里触及费慎。 “排气扇太难看,我不喜欢。” 这句话显然是胡说八道,费慎冷嗤了声,厕所外蓦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费慎闻风而动,四肢比脑子快,火速上前将邵揽余扯进那间没排气扇的隔间里,反手锁住了门。 脚步声渐渐逼近,一个男人进了厕所,在门口徘徊片刻,随后去了小便池。 他应该在打电话,嗓门相当洪亮,嘴里骂骂咧咧的,不停教训着电话另一头的人。 也不知在磨蹭些什么,半天没听见小便的声音传出。 厕所的空间并不小,可同时要站两个体型高大的男人,着实有些拮据 更何况马桶旁还扔了个被拆掉的大号排气扇,能下脚的地方微乎其微。 费慎已经尽力控制了,却还是不得不紧挨邵揽余,两人几乎是面对面贴住的姿势。 看表情,邵揽余倒不怎么介意,只是也觉得有点挤。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他指他慌乱将自己拉进隔间的行为。 外面男人的嗓门实在很大,费慎压根不需要刻意减小动静,回道:“我怕别人看见你偷排气扇,向白焰的人打报告。” ……偷排气扇。 这回失语的人换成了邵揽余,他抬起眼皮,目光向上停留,注视近在咫尺的人。 饶是大白天,视野里也是昏暗一片。 厕所为全封闭式,外面光线进不来,室内没开灯,略显局促的空间里,人脸都变得模糊起来。 费慎浓墨一般的五官,在此情此景下,不经意柔和了几分。 说不出是神色温柔,还是光影作祟,连眼底那份野性似乎都减轻了些许。 第64章 厕所里放置了驱味仪,闻不到其他异味。 但由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邵揽余能闻见对方身上,有股极淡的香味。 或许是错觉,香味莫名令人熟悉,有点像荼蘼花开时的气息。 他拒绝不了这种味道,情不自禁感受了几秒,表面上却无动于衷,沉稳开口。 “这里的列车只会单向行驶,有入口没出口,你头上那个洞,是唯一能出去的地方。” 闻言,费慎忽而严肃:“你没打算去城区?” 邵揽余言之凿凿:“我好像提醒过你,你保证不了,我和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门外男人动静大得过分,完美盖过了他俩的对话声。 许久后,男人终于磨磨蹭蹭方便完,大摇大摆哼着歌出去了。 费慎打开门,空间总算宽敞了起来。 他没骨头似的倚在门边,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好似并未将邵揽余那句话当回事。 “雇佣关系中,雇主无需向受雇人解释任何东西,”他说,“邵老板,你太多此一举了。” 邵揽余无声弯唇,主动靠近一步,那股香味又静悄悄袭来。 替费慎理了理卫衣帽子的褶皱,举手投足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居心叵测,他一指天花板上通风管道的入口。 “那就请吧。” 第27章 郁南镇 费慎活了二十年,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一刻。 连曾经执行任务期间,困入沼泽地一天一夜,都比现在好。 他一米九的个子,长手长脚,平常睡觉的床稍微短了点都不行,今天居然需要爬一个几百年没清理过、遍布灰尘泛着异味的通风管道。 脏就算了,连最基本的手脚都施展不开,几乎是蜷缩着身体爬过去的。 当出了管道那一瞬,费慎有种自己再也直不起腰的错觉。 他平躺在地,被灰尘呛得咳嗽几声,手脚脱了力,身心俱疲。 原本淡蓝色的卫衣变得五彩斑斓,左一块黑灰右一块脏污,远看是抹布,近看像洗脚布。 脸是黑的手也是黑的,头发就更不用说了,仔细找找,说不定还能从里面找出新鲜的蜘蛛网。 费慎有点后悔,爬个屁的管道,他就应该直接把邵揽余绑走。 目光移向同样在歇息的邵揽余,这位始作俑者的状态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白衬衫脏得令人不忍直视,裤脚破了一块,头发乱糟糟的没了型。 费慎心里顿时平衡不少,至少在过去这么久的记忆里,对方经常是仪表堂堂的模样,从未有过如此不修边幅时候。 喘息片刻,费慎翻身坐起,一抬手扯掉了外穿的脏卫衣,只留下里面一件薄薄的短袖t恤。 午时将至,先前的烈日消失得无影无踪,被浓稠乌云取而代之。 偶尔一阵凉风刮过,胳膊上生起细鸡皮疙瘩,还是有些冷。 费慎体格好,衣服穿多穿少不影响,卫衣扔掉后,他说:“加钱。” 邵揽余站直双腿,当着费慎面,一件件剥掉自己弄脏的衣服裤子。 没发生什么奇怪的场景,衣服脱完后,里面还整整齐齐穿着另一套贴身的,明显是有备而来。 他走到费慎跟前,递出右手。 “想加钱,你要做的可不止这些。” 费慎一把握住眼前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还没站稳,手上力道立刻松了,好像半秒也不愿意多握。 邵揽余从容收回,问:“身上脏了,要不要洗个澡?” “您还有闲心洗澡呢?”费慎怪腔怪调说,“这荒郊野岭哪来合适的地方。” 雾镇边界、城门列车站的侧后方,是一片荒废的村落,村落里有座枯树林,而通风管道的出口恰好位于此地。 两人此刻便站在枯树林中,脚下是贫瘠开裂的黄土地,周边残留了许多凋零或坏死的木墩。 飞鸟走兽蚊虫爬蚁,半只活物都没有。 沉闷的阴云压在头顶上方,一丝活泛的气息都寻不见,唯剩枯败的光景。 四面皆有路,邵揽余驾轻就熟,挑了其中一个方向走去。 费慎停留须臾,最终认命地跟上了脚步。 两人前后保持相同的速度,在邵揽余的带领下,当真找到了一汪形状不规则的水潭。 水潭并不清澈,相反浮着一层幽深的黑绿色。 乍一眼看去,形容诡秘莫测,里面很可能繁殖了大量藻类生物。 风平浪静的水面不见丁点波澜,幽绿潭水倒映在费慎眼底,转化为一抹难以形容的嫌弃。 “你要洗就自己下去。” 邵揽余往回走了几步,立在费慎身侧,仅一步之遥。 “你帮我下去试试,水凉不凉。” 最后一字尚未出口,他猝不及防抬脚一踹,无情地将费慎踹向了水潭。 好歹训练这么多年,费慎的反应不是盖的。 清楚自己失去了重心,必然会落水,他没选择挣扎,反而顺势一侧身,精准扣住邵揽余手腕,强行把对方一块儿带了进去。 扑通一下,潭中砸出巨大水花,迅速吞没了两人身影。 潭水是意料不到的深度,重力使然,连续下坠几米后,费慎在水下屏住呼吸,睁开了双眼。 手心已然空了,邵揽余不知何时游向了前方。 第65章 周围水质混沌,能见度极低,费慎努力忽略潭水对双目的干扰,在一片浮沉中,发现了邵揽余踪迹。 对方游去了前面一小段距离,背影很快变得朦胧缥缈,好像马上就要从眼前消失。 费慎无法控制地心慌了一瞬,调整好姿势,上下浮动片刻,摆动双腿追了过去。 他游动的速度不慢,可惜无论如何都差了一点,始终追不上前方那个背影。 持续好几分钟,就在费慎终于要抓住邵揽余脚腕的刹那,后者停了下来。 十分笃定身后会有人跟随般,邵揽余反手一拉,阴差阳错牵上了费慎的手。 费慎趁机使劲,将两人手心之间唯一那点缝隙挤掉,游到了和邵揽余并肩的位置。 邵揽余垂下眼,扫过两只相牵的手。 不见惊讶或抗拒,他面色如故,偏头示意费慎向前看。 费慎正前方有一个约两人宽的洞穴,洞穴边缘毛躁,稀稀拉拉生长着藻类生物。 穴口处的水流形成微微漩涡,昭示着不可预知的危险性。 无需多言,费慎了然于心,与邵揽余默契俯身,毫不畏惧钻进了深潭之下的隐秘洞穴。 …… 水波荡起细小的涟漪,一阵微风经过,平静的水面骤然被拨开,浮上来两个人影。 邵揽余游至岸边,双手一撑,屈膝踩上了地面。 衣衫裤子湿透,滴滴答答向下滴水,布料黏腻地粘在皮肤上,微妙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身材轮廓。 邵揽余是属于标准的那类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 肩膀宽度足够,腰腹人鱼线完美,身上没有大块大块凸起的肌肉,线条尤为匀称,加之腰腿比例优越,背薄颈细,看起来格外养眼。 他扯了扯衣领,瞥了眼后一步上来的费慎。 同样的全身湿透,只不过对方身板比自己大了一个号,略透的衣料下是扎实有力的肌肉,那几块腹肌都用不着摸,一看就知道肯定硬邦邦的。 相比邵揽余,他的身材更为健硕。 无法忽视的长腿以及没有半分赘肉的窄腰,显得力量感十足的同时,看上去也并不夸张,反倒十分赏心悦目。 费慎甩动脑袋,跟小狗甩毛似的,利落地甩下一头水。 他在裤兜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掌心大小的囊袋,放手里一捏,挤出好些水来。 随即,一股强烈的香味溢散,和邵揽余之前闻到的一样。 浓郁的味道让他确认,是荼蘼花无疑。 “香囊吗?”邵揽余问。 “嗯,王梁给的。”费慎说。 邵揽余道:“我没问你谁送的。” “我这是主动告知。” 费慎打开袋口,检查了一下里面的香料,毫不意外都被浸湿了。 邵揽余默然,眼神生出了少许兴致。 “你知不知道,送香囊是什么意思?” 不等费慎说话,他自问自答:“代表爱意和仰慕。” “这样吗?” 费慎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合上袋口几步走近,香囊在手里抛了抛。 “我记得邵老板很喜欢荼蘼花,这里面装的正好是荼蘼香料,吹干或许还能用,要不我送你?” “不用了,我不喜欢抢别人东西。” 邵揽余背过身,兀自朝远处走。 费慎没有立马追上去,盯着那道养眼的背影看了会儿,唇边掠过一丝不甚明显的笑,缓步迈上了对方走过的路。 方才枯树林里,那池潭水底下的洞穴,通往的是另一座水潭。 两人上岸后,路边仍旧空荡静谧,不见一个活物。 邵揽余自顾自一路向前,费慎缀在后头,俱是一言不发。 两人既不提香囊的事,也不谈及在水下无意牵手的事,宛如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碰巧同行了一段路,谁也没搭理谁。 安安静静行走了十来分钟,费慎忍受着身上的不舒服的湿黏,蓦然察觉,眼前景象悄无声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本光秃秃的道路两旁,栽种了绿树和草皮,不是雾镇边界那样的枯树墩,是鲜活的。 鞋底踩着的柏油路由沥青铺成,路面宽广平坦,化身为一条笔直的线向前延伸。 顺着道路直行片刻,渐渐能看见此起彼伏的房屋建筑,以及熙熙攘攘的人影。 再转过一个弯后,宽敞的机车道变为了人行街道,路上景致摊开在眼前,展露无遗。 街上有着十足的烟火气,街边建造了各式各样的店铺——书店、服装店、餐馆以及专门售卖植物种子的商铺等等,放眼望去琳琅满目。 还有不少商贩走卒摆摊叫卖,卖的大多是手工制品或水果小吃,便宜又新鲜。 街巷里络绎不绝,没有一台轿车,偶尔几辆自行车风风风火火骑过,多数都是赶着回家吃饭的学生。 街坊邻居互相碰见了,会热情地打招呼,大人们买菜回家做饭,少男少女牵手逛街。 小孩们追赶打闹着,或蹲在糖画摊前头,一个个双眼发亮地盯着老爷爷吹糖人。 每张面孔都不同,但无一例外,脸上洋溢着轻松和幸福的笑容。 这是费慎从未见过的景象。 时至今日也没有想象过,在太平洋洲际甚至是边境线上,竟会有如此安乐和平的地方,以及无忧无虑的生活存在。 第66章 他脑子里模模糊糊,有了一份大致猜测。 走在前方的邵揽余,替他证实了答案,介绍说:“这是郁南镇。” 郁南镇,果然是这个地方。 答案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是因为,除了郁南镇,没有哪个城市会是此般模样。 而意料之外,是费慎没想到,邵揽余的最终目的地在这里。 更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能找到这个地方。 郁南镇的名号并不陌生,早在几年前就有人传出消息,视人命如草芥的边境线上,秘密藏了一处堪称桃花源的地方。 那里有山有水、有树有草,镇上居民自给自足不愁吃喝。 小孩子有书可读,成年人有家可归。 没有昂贵的税收,没有天价医药费,更没有危险性武器任意流通市面。 镇民们互帮互助和谐友爱,最重要的是,郁南镇为低辐射区,非常适宜人类居住。 唯一的缺点,无人知晓这个地方在哪。 曾经有传闻说,一些高官世家花重金寻找郁南镇,然而派出去的人几乎都杳无音讯了,要么什么都没找到,要么直接销声匿迹。 也有传闻说,那些人是死在了边境线上,被叛乱组织抓走了。 还有人道,就算真的找到了郁南镇,照样会被人杀了。 因为郁南镇外日日夜夜埋伏着狙击手,若是有外来者闯入,不问由来直接击毙。 费慎以前从未信过任何一句传闻,如今人人自危的社会,很难相信,世界上会有这种有悖于时代的地方存在。 今天却亲眼见到了。 邵揽余讲出那三个字,后面不再有多余的解释。 他领着费慎穿过大街小巷,经过一个菜市场时,被前方闹腾的动静惹得驻了足。 两位大妈为抢一只母鸡起了争执,一人拽住一个鸡翅膀,吵得面红耳赤。 母鸡吓得咯咯叫,一只大黄狗在旁边凑热闹吠个不停,再加上大妈们洪亮的嗓门与磅礴的气势,当真是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卖鸡的小贩,是个长相俊朗的年轻男人。 只可惜穿得相当破烂,头发也乌七八糟地缺少打理,好一张俊脸不加以利用,显得有些邋遢。 他上前劝架,很努力地想把自家母鸡救下来。 奈何两位大妈一个塞一个勇猛,骂到后面竟是动手互殴了起来。 男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仅架没劝成,反倒自己遭受牵连挨了几巴掌。 他被拍到一边,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顿时怒从心头起,大吼一句—— “别打了!要打回去打!老子这鸡不卖了!” 没用,两位英勇无比的大妈,已经进行到了互扯头发环节,谁也别想轻易将其分开。 男人气急败坏操了一声,撂下挑子,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围观了半天的邵揽余,眼见差不多了,悠闲喊了句:“何潭——” 与此同时,天上遽然传来一道高昂的鹰鸣。 沉默不语的费慎,不由自主仰头,视野捕捉到了一飞而过的黑影。 瞳孔霎时缩了半秒,哪怕只有瞬间,他仍旧辨认了出来。 ——那是银腹隼。 第28章 遥家 东西收拾到一半,何潭听见有人喊自己,下意识回头,见到路边邵揽余的身影,表情登时傻了。 怔愣半天,一笼子鸡都不要了,他欣喜若狂地直奔邵揽余而去。 “老大!老大——” 何潭边跑边招手,三步并作两步,要给自家老大来个久违的亲密拥抱。 下一刻,肩膀让人抵住了。 “哥们,”回过神的费慎挡在中间,一只手拦住兴奋的何潭,“别激动。” 邵揽余笑容可掬,望着身上沾了新鲜鸡毛的何潭,委婉拒绝:“拥抱就免了,我见到你也很高兴。” 何潭稍微平复了些许激动的心情,分出注意力,视线上下扫量费慎:“这位是?” “保镖。” “朋友。” 费慎和邵揽余同时答出声,又被对方的答案弄得同时卡了下壳,不由互看一眼。 何潭瞧瞧这个,再瞟瞟那个,很有眼力见地综合了一下两份答案。 “这位……保镖朋友,麻烦让让,我跟老大叙会儿旧。” 费慎没有意见地点头,往旁边让了让。 邵揽余主动开口,又将方才的话详细说了遍:“他姓费名慎,你直接称呼名字就行。” 老大都发话了,何潭连忙应下,友善地朝费慎递出手。 “你好,我叫何潭。” 费慎一瞥邵揽余,眼底浮现意外之色。 对方不仅用朋友身份介绍了他,而且用的是费慎这个本名,不是kin。 他挪开视线,礼貌回握:“你好。” 两人互相打完招呼,邵揽余说:“走吧,时间不早了,回去再说。” 何潭有一大堆话想讲,可也明白此处并非合适的地点。 跑回摊位拎起鸡笼和钱袋子,白了一眼被人路人们分开、却还在骂骂咧咧的两位大妈,他冲邵揽余和费慎道—— “往这边走!这条路近。” 天上太阳重新冒了出来,温度迅速攀升,突如其来的高温热得人心底发慌,被太阳晒了许久,上衣已经烘干得差不多了。 第67章 徒步二十分钟左右,何潭将他们带到了一栋三层楼的别院前。 别院环境清雅怡人,气候比外面要舒服不少,院前有绿树,院后有青山,左侧方还能眺望到一条涓涓小溪。 潺潺的溪水声下,时不时夹杂着蝉鸣鸟叫,风香沁脾,用“桃花源”来形容一点也不过份 。 进了院子,何潭放下鸡笼,叉腰呼唤:“遥奶奶——你看谁来了——” 脑袋被人啪地敲了一下,邵揽余越过他。 “别大喊大叫。” 邵揽余往里走了几步,屋门口出现一人,是一位慈眉善目、外形气度不凡的老太太。 见到邵揽余,她讶异片刻,喜上眉梢高兴了起来,张开怀抱迎接而来。 邵揽余微微俯身,同她拥抱了会儿。 “老太太,最近过得如何?” “天天吃好睡好的,哪有什么不好。”遥奶奶说,“就是小潭那孩子天天念叨你,你这次过来,他肯定高兴坏了。” “是啊!我高兴坏了!” 何潭朗声在背后回应。 遥奶奶忍俊不禁指指他,随即注意到一旁的费慎,稀罕道:“来新朋友了?” 何潭特别自来熟地上手,胳膊肘架住费慎肩膀,语气中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显摆。 “老大带过来的,帅不帅?” 费慎:“……” 遥奶奶连连笑着点头:“帅的,比你帅多了。” 邵揽余也笑笑,低声介绍:“费慎。” 遥奶奶微愣,同样小声确认:“费家的孩子?” 邵揽余颔首。 听见费家的名号,遥奶奶面色依旧,热情不减道:“都进屋吧,进屋坐,今天多做了几样菜,小费来了正好,尝尝我这老太婆的手艺是不是退步了。” 何潭反应慢半拍地嚷嚷:“遥奶奶,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拐啊!不能因为他是老大带来的就说比我帅啊,不信你去问问遥迦,遥迦眼光最好了。” 没人搭理他,遥奶奶和邵揽余已经进了屋门。 何潭正准备跟上,胳膊被费慎一扯。 “邵揽余是你老大?” 他问。 何潭茫然:“对啊,怎么了?” 费慎说:“你们认识多久了?” “认识……”何潭思考到一半,眼神突然防备,“你问这个干嘛?” 费慎神情间的认真辨不出真伪,讲得极其顺口:“因为我特别仰慕你们老大,想问问他有什么喜好,以后就能讨他欢心了。” 何潭一脸便秘的表情,觉得此人勇气可嘉的同时,八成是受了什么刺激,以至于精神似乎不大正常。 居然敢公然打听老大私事,简直是胆大包天。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打听你自己去问他去。” 他远离几步,溜得飞快,跟后面有什么人追似的。 费慎有点好笑,最后一个进了屋。 别院里一共三楼,一楼是客厅,面积开阔,卫生干净整洁。 屋内布置得和周边环境一样,有种清新文艺范,家具装饰品还带了点复古的味道。 紧邻厨房的餐厅里,安置了一张长方形花岗岩餐桌,桌上井然有序摆放了七八样大菜。 菜色鲜艳,菜品丰富,一闻味道就知道口味必定上乘。 厨房里抽油烟机停了,移动门拉开,一位长相清丽的年轻女孩现身,端着满满一碗蔬菜,放进餐桌上的空位。 “奶奶,最后一道丝瓜我盛出来了。”女孩说。 遥奶奶点头:“阿迦,有新客人来,你去端几杯茶出来吧。” 遥迦目光静静扫过进来的几人,到邵揽余时,她笑容浅淡,略一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简要计算了一下人数,遥迦返回厨房倒茶。 何潭也跟进厨房,喊着:“我来盛饭、我来盛饭。” 遥奶奶招呼邵揽余和费慎去餐厅,费慎边走边环视客厅一圈,发现沙发上还坐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个头很矮,看起来才四五岁的样子。 听到有人进门,她依然安静坐着,半分不见对陌生人的好奇或害怕,漠不关心瞥了眼这边,脑袋又慢慢转回去了。 几人入座,何潭和遥迦分别端着饭和茶水出来,在每个人的座位上放了一份,到费慎和邵揽余跟前,遥迦亲自把茶递到他们手上。 才接触第一面,费慎便很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女孩似乎对他们异常客气。 准确来说,是对邵揽余特别客气,却不是献殷勤的那种客气,而是带着疏离感的礼貌。 分发好米饭和碗筷,何潭去到沙发,将那个小女孩抱了过来。 “阿景,今天有两个哥哥来家里,这么热闹,你开不开心?” 他用哄孩子的语气与小女孩说话,小女孩却压根没听见一般,眼珠子不断向下瞟,不知在看些什么。 遥迦接了一句:“阿景,今天要好好吃饭,有牛奶奖励。” 听到“牛奶”二字,小女孩总算有了反应,眼珠子微微转动,很慢很慢地讲—— “奶……奶……” 费慎视线放于他们身上,这番对话让他立马确认,小女孩有智力方面的缺陷。 她鼻子外翻,双眼有点斜视,嘴唇也偏厚,是许多智力残疾儿童会有的面貌特征。 再加上个头矮小,多半是先天发育不全导致的。 第68章 遥奶奶将女孩接到怀里,语气宠溺地逗玩:“阿景叫奶奶干嘛呀?是不是想和奶奶出去玩,奶奶下午带你去买漂亮的小裙子穿好不好呀?” 女孩又没什么反应了,目光呆呆的,抬头一动不动盯着眼前两个陌生人。 邵揽余上手摸了摸她脑袋,温声说:“还记得我吗?” 女孩不吭声,继而瞅着费慎。 何潭挠挠她下巴,打趣说:“没想到我们阿景还是个颜控。” 见状,遥奶奶向费慎解释:“这孩子全名叫遥归景,今年七岁了,平常反应有点慢,可能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如果不小心冒犯到你,还请多担待。” 费慎说:“您言重了,孩子很可爱。” 这句话倒是真心的,遥归景虽然有智力缺陷,可由于反应不是一般慢,莫名有点神似树懒。 用那两个字形容,就是呆萌呆萌的。 遥迦推了辆儿童餐椅过来,对遥奶奶说:“该吃饭了,您把阿景放进来吧。” 遥奶奶应了声好,把小女孩放进固定座椅,给她单独盛出饭菜后,宣布了开餐。 饭桌上,几人用餐如出一辙的安静,何潭表面上大大咧咧,没想到吃相还挺斯文。 奔波一上午,费慎有点饿了,但也始终保持着礼貌,慢条斯理动筷子。 无人说话,连最小的遥归景都是半点响动都没有,屋子里静谧到了有些夸张的程度。 直到邵揽余打破了这份沉默。 “掩风呢?怎么没回来吃饭。” 何潭立马抢答:“他被一个邻居老大爷叫走了,老大爷家有头母猪快生了,估计这会儿正给接生呢,我给他留了饭,放心。” 他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口吻,只差没把“活该”俩字写脸上了。 费慎捕捉到邵揽余言语间的特殊称谓,低声呢喃:“叫得还挺亲热。” 邵揽余就坐他身边,一字不落听了去,新鲜地侧头看他。 “怎么了,小慎?” “……” 费慎哑言,被这个惊悚的称呼吓得险些喷饭,连忙把脑袋偏开。 其余人没听见他俩无聊的对话,遥奶奶问:“小邵,这次大概会待多久?” 邵揽余敛去眼底的促狭,答道:“半个月左右。” 遥奶奶感到一阵欣慰,说道:“好,这里很久没这样热闹过了,真好啊。” 饭后,她亲自收拾了两间干净的房间出来。 房间都在三楼,中间只隔了一小段走廊。 费慎比邵揽余先上楼,随便挑了一间,发现房内正好有浴室。 从潭水里出来到现在,中间吃了顿饭,这么长时间裤子依然没完全干,穿在身上非常不舒服。 原本吃饭前他就想先冲个澡换身衣服,但顾虑到自己是客人,又是头一次来这地方,便忍着没开口。 此时终于有机会洗澡,费慎无奈想起,自己身上除了两把枪,连根多余的线头都没有。 郁闷之时,有人雪中送炭来了。 何潭拿了几套换洗衣物和毛巾,无微不至地送进房间。 “都是干净新买的,放心穿,不收钱。”他说道,“洗漱用品浴室里都有,也是干净的没人用过,随便拿。” 费慎诚心说:“谢谢。” 何潭脸色古怪了一瞬:“不用谢我,谢你偶像就行,他让我给你送的。” 说完又飞快跑了,和之前的反应一样。 费慎迟钝几秒,才明白过来对方说的“偶像”是邵揽余。 衣服拿进浴室,身上裤子脱下来时,他摸到了那个香囊。 手上动作一顿,放到旁边,准备待会儿拿去窗户边晒晒。 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澡,费慎身心舒畅,有了闲情逸致。 他将香囊里的香料倒出,选了个阳光照射的地方,再一一铺开。 这香囊确实是王梁所给,却并非是她赠送,而是他主动问对方买的。 费慎指尖拨弄着香料,被水浸湿后,香味不如先前那般浓郁了,也不知道晒干后能不能再用。 鼻尖萦绕淡淡的荼蘼香,他大脑逐渐放空,多了一点后知后觉的困意。 喑——! 一道尖唳的鹰鸣,陡然惊醒了昏沉的意识。 费慎侧身靠在窗边,神思迅速回笼,目光一凛,抬头望向天空。 先前飞过菜市场的银腹隼再次出现,它降低飞行速度,在天上盘旋了一会儿。 貌似发现了什么,遽然朝着某个方向俯冲而下。 费慎移动视线,跟随银腹隼的飞行轨迹,望见了别院后山的遥迦。 只见银腹隼直直冲向她,遥迦游刃有余做了个手势,平伸右手,空中猛禽乖巧降落在了她的小臂上。 第29章 同类物种 费慎房间的窗户,正对别院后山,能将山上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遥迦独自一人站在那儿,银腹隼在她手上停留后,得到了几块生肉作为奖励。 她抚摸银腹隼的脑袋和双翼,银腹隼开始用尖喙清理自己的羽毛。 多数与“鸟”沾边的动物,清理羽毛期间心理状态最为放松,像隼科这种天生的捕食者更甚,它能在遥迦身边清理羽毛,说明对她有着十分崇高的信任。 费慎视力极佳,详细观察几眼后,他辨认出来,银腹隼真是八年前邵揽余送的那只。 第69章 停留片刻,他扭头下了楼。 来到后山,遥迦还没走,银腹隼已经飞向了上空,在天上来回盘旋。 费慎停驻在距离稍远的位置,见遥迦对着银腹隼方向仰起头,微微张唇,好像在说些什么,却听不见声音。 随着她双唇一张一合,银腹隼从这棵树飞向那颗树,一下又从遥迦身边穿梭而过,紧接着直飞高空,最后再飞回来。 期间不停变换各种角度姿势,如同动物园里那些常年接受刻板训练的动物们,听到一声指令,便表演出相应的动作。 费慎兀自旁观了会儿,发现遥迦并非在训练银腹隼,更像是与其进行什么特殊交流。 银腹隼没有被驯服动物的那些刻板行为,反倒感觉玩得相当开心,眼神灵活敏锐,时不时还会发出几声鸣叫回应。 等终于玩够了,遥迦打住指令,又扔了两块生肉以示嘉奖。 银腹隼盯准生肉,伺机行动。 然而展翅飞到一半,它出其不意换了方向,失控一般冲着遥迦斜后方扑去。 遥迦微惊,回头看见费慎站在那处。 银腹隼仿佛突然间受了什么剧烈刺激,气势汹汹冲到费慎跟前,黑蓝的尖喙对准他的眼睛狠狠啄去。 费慎有一瞬间很想掏枪,可顾虑到遥迦在场,他抑制住冲动,横臂挡在自己额前做出防御姿势。 小臂忽地一痛,银腹隼咬上了胳膊。 遥迦没想到银腹隼会主动攻击人,心底又惊又急,张嘴发出指令,可惜银腹隼已经咬红了眼,完全不听了。 无奈之下,遥迦找出哨笛,放嘴里用力一吹。 曲调扬起,银腹隼尖喙张到一半,身形猛顿。 费慎趁机出手,一把掐住它翅根,下意识就想掰断。 “不要!” 遥迦大喊,几步跑上前急忙道:“你放了它,它会走的,不会再攻击你。” 费慎眼神沉冷,凉飕飕瞥了眼这只记仇的鸟。 未料不经意间,瞄到它的翅膀正中位置,有一块嫩红的圆形痕迹。那块地方光秃秃的没几根羽毛,看着像被什么弄伤后,又重新长出了新肉。 费慎心头怒意渐消,在遥迦提心吊胆的目光里,松了手。 如她所说,银腹隼不再有放肆的行为,惊慌失措地扑棱翅膀飞走了。 遥迦目送它离开,继而向费慎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它会伤人,可能因为前段时间受了伤,所以攻击性有些强,家里有医疗箱,我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不用。” 费慎拍了拍衣袖,那只鸟虽然咬到了他,但由于穿的长袖有一层阻隔,只破了点皮没流血,不至于这样矫情。 遥迦查看了两眼,衣袖上确实没发现血迹,稍稍放了心。 “家里还有血清疫苗,”她说,“晚点我拿给你吧。” 费慎嗯了声,回想起对方刚才所说,问道:“它被什么弄伤的?” 遥迦支支吾吾的,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平常只有我主动呼唤它的时候,银腹隼才会出现。” “你训练这只鸟多久了?” 费慎收回远方的目光,看向遥迦,此时此刻才发觉,女孩的右耳竟然缺失了半边。 剩下的半边挂了只助听器,助听器有些特别,粉白色款式上十分少女地弄了些小饰品做点缀。 中午吃饭那会儿,她一直是披头散发的状态,旁人也就看不见耳朵,这会儿头发已经夹去了耳朵后面。 发现费慎注意到自己的右耳,遥迦沉稳的脸上显露一丝紧张,用手拨了拨头发,将右耳严严实实挡住。 “它不是鸟,它叫银腹隼。”遥迦故作平静,纠正对方措辞,“我也不是在训练它,它只是我的朋友。” 三言两语说完,她走回放生肉的罐子旁,又夹出一些肉条分别挂在不同的树枝枝头。 再打开地上一个小饭盒,里面装了许多新鲜的蔬菜和坚果。 遥迦嘴里发出吱吱吱的声音,不消片刻,两只松鼠悄悄从树洞里冒出了脑袋。 暗中窥察半分钟,确认没危险后,松鼠们小小的身体灵活蹿下树干,手脚并用爬到食盒边,将食物一个个抱起,迅速塞进口腔里的囊袋中。 在松鼠储餐的过程中,天上又飞来了几只黑黢黢的乌鸦,乌鸦停留在枝头,轻车熟路叼走了树上的肉。 随后经过遥迦头顶,丢下了一颗亮晶晶的绿色石头。 遥迦捡起石头擦了擦,很是爱惜的样子,小心翼翼放进口袋。 身边的小松鼠们将一碗食物搬得差不多了后,用脑袋蹭了下遥迦手背,仿佛撒娇或者表示感谢,接着飞快蹿回树洞中,尽情地享用食物去了。 遥迦蹲在地上,将饭盒与肉罐一样样收拾好。 费慎不声不响去到她附近,开口说:“你们这里动物还挺多。” 松鼠和乌鸦这些动物,在科谟基本见不着。 “很少了,”遥迦的语气有点淡,“没有合适的栖息地与食物,它们很难活下去。” 当人类都自顾不暇时,动物们的生存空间只会更加局促,被逼迫到无处可去。 “你刚刚是在和它们交流?”费慎又问。 遥迦说:“算是吧,我能理解一点它们想要表达的意思,动物的感情都很纯粹。” “那你最好提醒一下那只鸟,离人类远点。” 第70章 费慎迈开步子,往前院方向去,不咸不淡丢出一句:“它身上受的是枪伤。” 后山位于别院背侧,山脚对面有个直连楼层通道的入口,无需再绕路。 费慎站在入口处,脚步蓦地一顿,漫不经心扬首。 楼上三层,一间落地窗的窗帘拉开,邵揽余站姿随意立在窗旁,沉静地望着这边,脸上神情怡然自若,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见费慎发现了自己,他恰如其分一笑,拉上窗帘隔绝视线。 费慎垂了垂眼,走进了楼道之中。 回到三楼,他原地驻留片刻,视线凝在邵揽余紧闭的房门上,选择回了自己房间。 整整一下午,费慎在房间里睡了个囫囵觉,隔壁的邵揽余也一直闭门不出。 不知道别的人在不在,总之楼房寂然无声,除了偶尔几句蝉鸣,丁点喧扰的动静都听不见。 直到晚饭前,费慎悠悠转醒,扫去了一身疲惫。 睡久了感觉口渴,房间没水壶,准备下楼接点水喝,谁料刚出门就碰见了邵揽余。 楼下厨房响起锅碗瓢盆的声音,邵揽余道:“这么巧,走吧,到吃饭时间了。” 费慎目光来回扫了眼,迅速测算邵揽余所处的方位距离。 再近一步,就恰好是面对面朝向自己房间的位置,不得不让人怀疑,对方有可能是打算来敲门提醒他吃饭。 邵揽余整理袖口与衣领,背过身,率先走下楼梯。 费慎落后一步,边走边说:“你这半个月,就打算在郁南镇度假了?” “不好吗?”邵揽余反问,“这里多适合生活。” “好不好,那也是要看和谁。”费慎意言在外道。 邵揽余没有搭话,背影看不见神情。 一楼客厅里,遥奶奶鼻梁架着老花镜,正在织毛衣。 遥迦跪坐在干净的地毯上陪遥归景玩,厨房里传来阵阵忙碌的动静,画面一派温馨和谐。 邵揽余有点稀奇:“何潭在做饭?” “掩风回来了,”遥奶奶乐道,“小谭在里面捣乱呢,这小子哪会做饭,洗个碗不把碗摔了都是祖宗保佑。” 说什么来什么,何潭大呼小叫的嗓门洒遍了厨房各个角落。 “你会不会切菜啊?你这菜给猪猪都不吃,别浪费粮食了,你没看见老子每天锄地种菜有多辛苦啊谢掩风?” 何潭说三道四的挑刺,被他指指点点的对象,却始终未吭一声。 不清楚是脾气好得过分,还是个锯嘴葫芦。 费慎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邵揽余接遥奶奶的话,侧目一瞥,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盯着遥迦看。 兴许是被遥归景抓的,遥迦的齐肩短发些许凌乱,隐约露出了右耳一角。 半晌,邵揽余问:“遥迦,买耳环了吗?” 他特意没选择挑明,遥迦却肉眼可见慌了一瞬,拨动发丝盖住助听器,敷衍地嗯了声。 遥奶奶闻声望来,颇感欣慰:“我们阿迦长大了,知道爱漂亮了,奶奶陪你去多买点耳环,以后咱们就把头发扎起来,多好看啊。” 遥迦应都没应一句,直接把脸别过去,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厨房门忽地被拉开,打破了客厅略显沉寂的气氛。 里边火急火燎冲出来一人,速度快得脸都没看清,就又闯进了洗手间,嘭地把门锁上。 没多久,后面跟出来另一位。 一个长相神情皆过于冷郁的人,从头到脚黑色装扮,无一不表达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只不过由于身前系了暖色围裙,愣是多了点生活气息,融合掉身上少许冷酷感,又好像没那么阴沉了。 他将炒好的菜端上桌,看见客厅里的邵揽余,平淡地喊了句“老大”。 又来一个老大。费慎暗自腹诽。 “何潭怎么了?”邵揽余问。 谢掩风说:“没什么,吃了颗蒜冷静冷静,免得一张嘴闲着没事。” 旁边洗手间里,传出何潭疯狂呕吐漱口的动静,费慎从此人眼中,看出了一丝明显的幸灾乐祸。 下一秒,幸灾乐祸消失,谢掩风眼神没有缓冲地逼了过来,满含攻击性的警惕。 费慎安然迎上对方视线,似乎对这份敌意满不在乎。 对视的三秒内,他以最快速度判断出,这人和自己一个路子的。 并非恐吓,谢掩风真动了杀心。 像凶残的野生动物一样,一旦自己的地盘有了陌生气息,无论是谁,必须立马除之而后快。 “掩风,”邵揽余出声,“菜还要多久好?” 一句话,平息了表面摸不着的暗涌,谢掩风眼中的杀意渐消,回了厨房。 “还有最后一个菜。”他说。 费慎坦然自若收走视线,随即,又对上了邵揽余的目光。 对方眼底有一层很浅的笑,不知道在笑什么,看着有点像戏谑。 费慎面露难色,无辜说:“你小弟好吓人。” 邵揽余:“……” 谢掩风下厨速度十分麻利,何潭满脸痛苦地从洗手间出来时,他最后一个菜也做好了。 何潭狠狠刺他一眼,去地毯上抱起遥归景,一个劲儿冲小姑娘的脸哈气。 “阿景帮我闻闻,还有没有味道?这味儿要是去不掉,明天就见不到你的帅哥哥我了。” 第71章 遥归景双眼呆滞,瘪了瘪嘴,有苦难言,眼泪都要被熏出来了。 遥迦烦躁地推开他:“别折磨阿景,走开。” 何潭欲哭无泪,抱着遥归景不撒手。 遥奶奶放下织了半边的毛衣,走过去敲他脑袋。 “别耍宝了,掩风饭都盛上了,还不快去。” 众人按照中午的位置,纷纷入座,再次吃了顿全程无声的饭。 费慎是发现了,这一大家子都是名副其实的饭桌哑巴,七个人吃顿饭连筷子声都听不见。 所幸自己也不是什么话多的人,否则面对这种诡异的场景,怕是一口饭都难以下咽。 晚饭结束后,何潭担起了洗碗任务。 和遥奶奶打了声招呼,费慎和邵揽余同时起身上楼,默契地要跟去干什么坏事一样。 时候尚早,还不到八点,费慎闲得无聊,准备上邵揽余房间打发时间。 然而身后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谢掩风莫名其妙跟了过来,并且对同行的费慎,表现出了堂而皇之的提防。 费慎那点耐心所剩无几,同样没什么好脸色地挑衅回去。 心里觉得邵揽余是真不会挑人,身边下属一个比一个招人烦。 邵揽余左看右看,视线来回在两人身上扫视,不解道:“请问,你们到我房间来干嘛?” “聊天。” “有事。” 两人一同出声,费慎立马抢话,擅作主张替邵揽余拒绝:“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谢掩风呛声:“这么晚了,有什么话也可以明天再聊。” 邵揽余觉得头疼,不明白这俩怎么就互相杠上了。 “行了,还没那么晚,有事就说。” 谢掩风直勾勾盯着费慎,赶客的意思显而易见。 费慎干脆一屁股坐下,冲他笑了笑,十分的目中无人。 邵揽余敲敲桌面,再次打断两人无缘无故的敌对,调解道:“掩风,他和你一样,都是我信任的朋友。” 一边喂了颗甜枣,费慎听清楚这句话的内容,微微发愣。 谢掩风权衡了会儿,也终于收敛起来。 少顷,稍显静谧的房间里,说话声响起。 “边境有人在制毒。” 谢掩风毫无铺垫,直切主题:“前一阵突然出现了很多尸体,我和何潭检查过,他们全身器官衰竭,体内有大量毒化物质,胳膊上遍布针孔,是通过注射某种成瘾烈性药物造成的,到最后全身血液基本枯竭,皮肤发黑溃烂,很多人以为那是传染病,但其实是新型毒.品。” 闻言,邵揽余和费慎不约而同怔住。 第30章 闯入者 “具体什么时候出现的?” 回过神来的邵揽余问道。 谢掩风说:“有三四个月了,从那些人的器官衰竭程度推断,吸食毒.品的年限至少一两年,只是这么长时间,从来没听到过这方面的风声,外面也没有传闻疑似吸.毒的人,并且自从一个月前,再未有过同类现象发生,那些尸体也都莫名其妙消失了。” “我猜测,”他讲出自己的想法,“他们应该是统一集中在某个地方,长期并大量吸食或注射毒.品,有可能是作为实验对象测试毒性,也可能是从某条秘密渠道购买,总之目前毒.品没在市面上流通。” 费慎和邵揽余不由对视了眼,双方心照不宣想起在雾镇餐馆遇见的、那位行踪可疑的灰衣短发男人。 谢掩风一口气讲了许多,都快赶上平日一天的说话量了。 他歇歇嗓子,想下楼喝水,一瓶未拆封的矿泉水递了过来。 邵揽余接着问:“体内的毒化物质,有没有检测出是什么成分?” 润完嗓子,谢掩风继续说:“成分很复杂,大部分是冷啡、生物碱、大麻酚这种带有麻痹神经或致幻一类的毒性药物。” 邵揽余神情若有所思,费慎的面色却在那一刻,有了些警觉的变化。 从刚才谢掩风念的那几个名词里,他听见了一个不能再耳熟的名词——冷啡。 冷啡片,是当年在邵揽余别墅里时,苏琅对自己用过的东西。 后来回到费家,费慎偷偷调查过“冷啡片”这种药物,遗憾的是没有丝毫头绪。 无论是医疗院的管制药品,还是黑市流通的货物中,都没发现一种叫做冷啡片的东西。 后来他才意识到,那玩意儿之所以查不到,是因为很可能仅邵家才有,亦或是说,只有当年的苏琅能做出来。 而此刻,冷啡居然重新出现在了边境线上。 三人各自沉默着,房间里寂静无声。 过了片刻,邵揽余心中有了盘算,说道:“前段时间在雾镇,我们遇见了一个疑似幸存者、或者是注射了没多久你说的那种“毒.品”的人,他昨天进入尤州城区了。正好,何潭不想继续待在这,你替我通知他,这几天去一趟尤州城,如果能找到那个人,他就自由了。” 此番话出口,谢掩风脸上罕见露出了怔忪的表情,继而很好地掩饰过去,平静无波开口。 “我明天和他说。” 邵揽余又道:“你最近多留意一下周边,再有类似情况出现,先不要打草惊蛇。” 谢掩风利落应下,神情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看他这副模样,邵揽余了然于胸,话题就此结束,三言两语将对方打发走了。 第72章 一尊不请自来的大佛走了,还剩下另一尊。 “现在轮到你了,”邵揽余目光停驻在费慎脸上,“说吧,什么事?” “我好像没说是来找你有事的?”费慎道。 邵揽余饶有兴致:“那你想和我聊什么天?” 很多。 费慎在心里回答了一句,开口却是:“也没什么,芯片失效了闲得无聊,来你这转转。” 邵揽余正欲开口接话,外边走廊忽而响起一串敲门声。 敲门声很轻,非常均匀的三下,顷刻后又是三下。 侧耳细听,并非是两人所在的房间外传来的,而是另一间房。 三楼除了他俩,也没住别人,八成是来找费慎的。 邵揽余朝费慎看去,后者已经积极站起了身,走上前一拉房门。 敲门声顿停,取而代之一个女声响起。 “抱歉,我记错了,我以为你住这间。” 脚步靠近,女孩在门口现身,果真是遥迦。 遥迦上一秒道歉,下一秒瞥见屋内的邵揽余,表情倏然定格了几秒,有点意外。 “你没记错,”费慎直言不讳,“这是他房间,我来串门的。” 遥迦明白过来,低低哦了一声。 邵揽余坐着没动,如同家长那样问话:“这么晚不休息,上楼有什么事?” 遥迦神色间划过一丝愧疚,坦白道:“中午的时候,银腹隼不小心伤到了他,我来送血清。” 她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药和注射器,示意费慎说:“要连续打三次,间隔时间挺长的,你如果不方便……” “没事,”费慎截住话头,接过那两样东西,“血清其他地方也有,去哪打都一样,时间不早了,你下去吧,谢谢。” 遥迦摇头表示不用谢,随后目光越过他,安静注视坐在床边的人。 女孩一脸淡然又执著的神情,表面看着虽然是在等教训,可眼底那股倔劲儿又像是不愿意亏欠谁,所以用主动挨骂的方式还回来。 费慎颇为不解地瞅着她。 十分怀疑依对方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若此刻要求她同样也被咬一口,遥迦真会立马将银腹隼召唤出来,并且连咬三口才肯罢休。 邵揽余望向门边不知在较什么劲的女孩,终究没多言,只道:“下去吧,早点休息。” 遥迦又继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离开了三楼。 门关上,费慎发现邵揽余似乎叹了口气,甚是无奈的样子,便问道:“她对你有意见?” 邵揽余答得模棱两可:“可能是叛逆期到了,遥迦只比你小两岁。” 费慎不乐意:“扯我干什么?” 邵揽余话里有话:“你不也一样吗?叛逆期。” 费慎咸咸说:“叛逆期可不会跟着你跳海爬管道,还惟命是从。” “惟命是从”四个字从费慎嘴里蹦出来,怎么听怎么违和,邵揽余觉得新鲜,想再多说几句,费慎却改换了话题。 “遥迦右耳怎么回事?” 话刚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背后打听女孩的隐私,还是有关伤痛的隐私,并不是个合适的行为,当即补充一句:“当我没问,你不用回答。” 邵揽余也确实没打算回答,反倒问了另一句:“你今天在后山,看清她耳朵上戴的东西了吗?” “助听器,怎么了?”费慎不明所以。 邵揽余从座位上起身,轻描淡写道:“她的听力没有任何问题。” 费慎一蹙眉,助听器也不是个稀罕物件,自己不可能会认错。 听力正常却要佩戴助听器,戴了后还要遮遮掩掩,不愿意让人看见,这可不是单纯一句反常能形容的了。 兴许不想和人议论一个女孩,邵揽余并未就此事探讨下去。 他忽觉精神疲惫,赶客道:“回去注射疫苗吧,别超过二十四小时。” 费慎抛了抛手里东西,吊儿郎当地犯浑:“没猜错的话,那只鸟是你送给遥迦的,你的鸟伤了人,我想你应该担起责任,亲自帮我注射。” 邵揽余客气地将他请到房门口,莞尔一笑:“你可以去找那只鸟,他才是罪魁祸首。” 语毕,不留情面拍上了房门。 吃了个温柔的闭门羹,费慎玩世不恭的表情淡去。 眉宇间凭空多了几分旁观者的冷静与淡漠,犹如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完全不似刚才调笑的模样。 深深看一眼房门,他不疾不徐回了自己房间。 “什么?!真的假的?” 骄阳之下,广袤的绿色水田里,何潭一惊一乍险些闪了腰,连忙抓住身边的人站稳。 “你再说一遍,快点!” 谢掩风挥开他,弯下腰,将一簇秧苗熟练地插入水田中,冷淡道:“你聋了?” “我这不是高兴嘛,”何潭作势要揍他,随即又得意洋洋道,“老大让我去尤州抓人,是对我的信任,也是对我本人能力的肯定,像你就没有这个机会。谢掩风啊谢掩风,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好好在郁南镇待着吧!养猪种田才是你的最终归宿,而我,何潭何大爷,即将成为太平洋洲际最风光的男人。” 谢掩风破天荒没和他反着来,附和道:“是,你自由了,恭喜。” 何潭显摆地哼起歌,手里秧苗一簇簇欢快地插进田中,心情极其愉悦,丁点也感觉不到干活的痛苦了。 第73章 他十分利索地插好两竖排,平时比他快许多的谢掩风,今天却磨磨蹭蹭,半天也没赶上速度。 回头一看,竟然还在原地发呆。 何潭艰难地踩着软泥挪回去,撞了下对方肩膀:“哎!干嘛呢,让太阳晒傻了啊?” 谢掩风拉回思绪,一声不吭埋头干活,但动作依然很慢。 何潭扯动头顶的遮阳草帽,眯了眯眼,自以为识破了这人的阴险诡计,义正言辞地谴责。 “行啊谢掩风,你小子好歹毒的心思,故意的吧干这么慢,那么多苗都想留给我一个人?干完老子腰都会废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好歹我俩也算是共事了三年,就算我现在——” 谢掩风冷不丁直起腰,面容阴云密布,一动不动凝视眼前人。 “你说够了没?” 叽叽歪歪的话音戛然而止,何潭微愣几秒,呵了声不服道:“我说两句怎么了?你故意偷懒还不让人说?” 谢掩风眉头一拧,忽然握住自己左小臂,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见状,何潭眼神凌厉一瞬,也跟着正色:“是不是有人闯进来了?” 谢掩风未答,展开芯片虚拟屏,上面显示正在通话中,他沉声吩咐:“用麻醉枪打晕,我马上过来。” 匆匆关掉通讯,谢掩风一脚连泥带水拔出水田,迅速上岸,直接光脚着地赶往目的地。 何潭在后面喊了几声,前面人跟聋了似的,一句没听见。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洗脚了,拎起两人的鞋子飞快追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赶到了一座陡峭的碎石山附近。 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破布似的丢在山脚处。 鼻青脸肿多处挂彩,浑身皮开肉绽,正处于昏迷不醒、吊着最后一口气的状态。 左右守了两个身穿迷彩作战服的人,怀里抱着枪械武器,十分冷酷无情的样子。 瞥见地上的倒霉蛋,何潭于心不忍,批评起那两位迷彩服。 “你俩下手也太重了,打成这样都不让人死,还不如一枪崩了呢。” 迷彩服们很无辜:“别冤枉人啊,他是被人从山上绑着丢下来的,摔下来就这样了,麻醉枪都没机会用上。” 迎着刺眼的烈日,谢掩风仰头,望向高耸入云的碎石山顶。 此处原本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伫立着许多高楼大厦,建造了一条又一条康庄大道,是城市富庶的一隅。 可经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争后,繁华的建筑被摧毁成残垣断壁,再历经无数日日夜夜的风吹雨淋,庞大的废墟变为了如今所谓的“碎石山”。 碎石山极为险峻,形似断崖,平素鲜少有人途经。 因此也就无人知晓,这一道浑然天成的屏障,是郁南镇数道“门”里的其中一扇。 今日还是第一次,有人以这样的方式闯进来。 只是看目前情况,多半也活不成了。 谢掩风目光下移,自动忽视何潭聒噪的说话声,专注盯着地上来历不明的男人。 男人一身灰扑扑的衣衫,从头到脚被划破了数道口子,衣服里淤青或鲜红的皮肉若隐若现。 他肤色黝黑干燥,身材形如枯槁,已经瘦得有些不正常。 头发长到了耳后,发丝凌乱地铺洒在脸上,叫人瞧不清模样。 谢掩风眼神忽地一厉,捡起地上一根小树棍,挑开了男人脸上的头发。 对方五官霎时完整暴露了出来,说不上好看与否,因为已经瘦脱了相。 与之一同被暴露的,还有脸颊周围,几个正在溃烂流脓的烂疮。 另三人的说话声不自觉停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何潭凝视那可怕的烂疮,神色一点一点变得凝重了起来。 第31章 识破 接到消息时,邵揽余正和费慎待在一起。 那小子闲来没事,大清早光着膀子绕别院周围跑了十几公里,跑完又接着在后山倒立。 邵揽余正好起早了,索性坐在后山一方石凳上,边喝茶边看费慎锻炼,没事还替对方数两个数,惬意得不行。 当得知有外来者闯进郁南镇,邵揽余搁下喝了半杯的茶,喊上费慎一起过去。 费慎顶着一脑门汗,用喝剩的纯净水随便冲了冲身上的汗,穿好衣服什么也没问,充当一位合格的贴身保镖,跟着邵揽余走了。 两人不紧不慢到了碎石山,那位摔成昏迷的男人依旧不见清醒,但也没有立刻翘辫子。 以防万一,谢掩风用布条将他眼睛遮了起来。 不过邵揽余还是凭一眼认出,此人就是在雾镇碰见的那个灰衣男。 “老大,这人不会就是你要我找的那个吧?”何潭歪打正着问对了。 邵揽余应声:“他自己送上门,你省事了。” 何潭颇觉遗憾,原本还想趁此机会大展身手的,说不定他顺便就把那条贩.毒线也给揪出来了呢。 谢掩风蹙着的眉始终不见舒展,昨天还在说这件事,今天关键人物就主动出现了。 当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如此过份的巧合,想不让人怀疑都难。 邵揽余似乎却并不为此困扰,吩咐道:“送去审讯室,把医生喊来。” 听见“审讯室”三字,费慎动作有了明显的停顿,脸上神情一凝,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恢复平常。 第74章 那两位迷彩服在邵揽余到来之前,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何潭任劳任怨担起了人行担架的责任,扛着地上的男人去审讯室。 谢掩风脱下自己外套,将男人连头罩住,闷声不响跟在旁边。 邵揽余对费慎偏头示意:“走吧,一块儿过去。” 前面两人行路速度快,距离不一会儿就被拉长,离这边渐行渐远。 费慎陪邵揽余安静走了会儿,兜兜转转,终是问出了盘桓在心里几天的疑问。 “这个郁南镇……是你的?” 他罕见地有了几分踟躇,将“你在守护郁南镇”这句话,换成了“是你的”三个字。 守护这个词安在邵揽余身上,貌似有点不切实际,也天真过度了。 邵揽余的回答在预料之中,他道:“以前是别人的,我抢了过来,也可以说是我的。” 费慎目光弥留片刻,选择缄口不言,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对方曾经的话语。 ——你怎么确定, 我和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审讯室位于碎石山附近,说是审讯室,其实就是一间独立的全封闭房屋。 房屋一分为二,一半是关押区,设置了密码锁与不透光玻璃墙。玻璃墙单面静音,如若不打开通讯器,里边人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另一半则是用来给审讯人问话或休息的。 何潭将男人扔进关押区,探了探颈动脉,脉搏微弱但还活着,谢掩风则马不停蹄去通知医生。 何潭拍拍裤腿上的泥点,进洗手间洗手,没多久邵揽余和费慎也到了。 他把手上的水往衣服上一抹,试探着说:“老大,现在不用我去抓人了,您看是不是再派点别的任务给我?最近遥奶奶地里菜种得挺好的,谢掩风他一个人就能搞定,应该用不上我了。” 邵揽余找了个位置坐下,悠声道:“这三年你在郁南镇辛苦了,你父母亲跟我说了几次很想念你,你回去看看他们吧。” “没有没有,不辛苦不辛苦,”何潭假意谦虚到一半,蓦然顿住,不确定道,“……您刚刚是说,我能回去了?” 邵揽余颔首:“你现在走也可以。” 预料中的狂喜并未降临,何潭双目下视,表情多了点细微的不自然。 回家这件事他想了三年,念叨了三年,从到郁南镇第一天起就无时无刻不在想,恨不得能直接生对翅膀飞回去。 然而当真正要离开这一刻,他却出乎意料地犹豫了。 并非不愿意,而是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没做完,心中牵挂着,觉得不该半途而废。 况且他方才说那句话的本意,也不是催促着要离开,而是想暗示老大将审讯一事交给自己。 对!审讯。 何潭幡然醒悟,语速极快地道:“虽然我也特别想回家,但老大你看,这个人突然闯进郁南镇,我好歹也在郁南镇待了三年,得先弄清楚这人的来历才行,不然多不放心。” 邵揽余反问:“你不是很想回柏苏吗?” 何潭佯装为难:“是很想没错,但郁南镇的安危同样很重要,做人不能太自私啊。” “这件事你不用操心。” 邵揽余拍了板,视线移向立在玻璃墙边的费慎,后者正在观察审讯室内一动不动的男人。 对方背影足够高大,站姿却无比散漫,给人一种不太靠谱的感觉。 感应到背后的目光,他转过头来,脸上是宠辱不惊的表情。 “交给他就行。”邵揽余口吻笃定。 何潭一下子怔住了。 关押在审讯室里的男人,命不是一般大。 经医生初步检查后得出结论,他受的多数是皮外伤,均由击打和碰撞造成。 从那样陡峭的断崖摔下,竟然仅仅导致了左小腿轻微骨折,内脏皆是完好无损,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昏迷不醒是伤口感染产生炎症所致,挂了三天消炎药,小腿打上石膏,手术室都用不着进,男人没有意外地苏醒了。 醒来时仍关在黑黢黢的审讯室里,墙上看不见一扇窗户,室内也没开灯,小腿打了石膏行动不便,周遭环境更是难以琢磨。 如此情况下,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心生惶恐,他却表现得尤为冷静。 不喊不叫也没躲,对自己所处环境半点不感到好奇,唯独靠坐在角落位置,一口一口嚼着外面送进来的包子馒头,渴了再喝两口水,镇定得不像正常人。 审讯室密码锁发出提示音,一丝冷光溢进门缝,有人拖了把椅子,款款慢步而来。 男人进食的动作停顿,少顷,又继续旁若无人地吃东西。 “味道怎么样?” 离墙角一米远的位置,费慎停下脚步,姿势大喇喇坐进椅子,好整以暇开口。 男人几天没说话了,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还不错,挺软的,要试试吗?” 他说着真递出来了一个,费慎婉拒对方的热情,并道:“下了毒的,你慢慢享用。” 男人非但没被这句吓到,甚至有心情笑了一声。 “我有点饿了,正愁不够吃,你不要我就一个人吃了。” “你不怕吗?”费慎好奇道。 “怕什么?”男人嘴里含着馒头,说话含糊,“怕你治好我的伤,再我把我安然无恙送回去吗?” 第75章 费慎懒懒说:“想得还挺美。” 男人又道:“其实我不太想走,这里有吃有喝又有住,还能免费治伤看病,比外面舒服多了,边境线其他地方可没这种待遇。” “谁告诉你这是边境线了?” “那就更好了,”男人过分随遇而安,“哪个地方都比边境好,说不定我还能回家了。” 费慎顺着这句话问下去:“你家在哪?” 对方似乎真饿狠了,将半个馒头囫囵吞进嗓子眼,连喝几口水后,舒了口气道:“柏苏,不知道离这里远不远。” “远,”费慎说,“特别远。” 纯粹的黑暗中,男人面容模糊不清,费慎依稀看见他无奈一笑。 “所以还是在边境线上对吧?总不能我这摔了一跤,直接摔出十万八千里了。” “你是没摔出去,但你把自己摔成了残废,”费慎一张嘴不要钱地瞎胡扯,“以后别说走路,想站起来都难。” 男人将手放于自己左小腿,来回抚摸上面的石膏,沉默了好几分钟,冷不丁反问:“你救我的时候,不害怕吗?” 费慎无言,以眼神表示不理解。 周围缺乏光亮,辨不清彼此神态,男人自问自答:“我脸上的东西,很多人见了都不敢靠近,你既然是边境的,那应该有听说过这是传染病。” 费慎问:“你传染给其他人了?” 男人如实道:“没有。” “那不就行了。” 费慎表现出无所畏惧的样子,随即又问,“你这脸怎么弄的?” “如果我不想回答呢。” “那你另一条腿也会跟着残废。” 一番试探的对话结束,男人叹了口气,选择妥协:“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讲的。” 大约在酝酿思绪,他歇了歇重新开口,将事情一件件娓娓道来。 “我本名叫孟不凡,两三年前被人从柏苏骗到边境上来的。”男人说,“那时候年轻气盛不信邪,一心想着挣快钱,听人说这边虽然乱,但只要胆子够大,一年内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孟不凡苦笑:“我真信了,偷渡到一个叫三瑞里的地方,认识了一个叫万哥的人。万哥说他手上有条走私线,现在正缺一个管仓库的,因为这个职位非常重要,想要胜任得先接受考核。然后我被他带到了一家私人工厂,等真正进去后,才慢慢发现不对劲。” “他们生产的东西,都是些注射器、手套和纱布这类医疗用品,可是从来没向外供货过,我也一直没见到任何订单。明明没生意却又经常在招人,招进来的全是一些没上过学不认识字、但身体很强壮的年轻男人,进来后也不允许他们上生产线,被限制了行动,每天只能无所事事待在宿舍吃饭睡觉。” “万哥让我管着他们,不能随便乱跑,我觉得不对劲想逃,可是已经逃不出去了。后面我才知道,那不仅是间工厂,还是个大型实验室,用活生生的人做毒.品效应实验的。他们把招进来的人绑在床上,隔三差五给他们注射一管药物,因为体格强壮,并且用大量营养液供着,所以不容易死。” “但是时间一长,毒素蓄积在体内导致全身皮肤溃烂,毒瘾也越来越大,根本不可能熬得住。每天都有人死,每天也有人进来,同样的过程循环发生。刚开始死人的时候,他们会把尸体焚烧掉处理干净,到后面尸体越来越多,处理不完了,就开始往河里扔。” 公.众.号:青.春.与.光.呀.删.符.号.搜 似是不忍心回忆,孟不凡佝偻着背,蜷缩起了上半身,话语里隐约有了哽咽。 “我不想和他们有同样的下场,不得已做起了宿舍看管人,成了他们的帮凶。我以为他们会看在我妥协的份上放我一马,只是万万没想到,那帮丧心病狂的疯子,留我一命竟然是因为我的血型特殊,能作为第二代毒.品的最佳实验对象。” “我被注射了三管药物,刚开始什么反应都没有,突然有一天,脸上长出了大量烂疮,身体也迅速消瘦,就和你现在看到的一样。”男人语气逐渐变得悲哀,更多了一份愤怒,“他们不死心,还妄想继续拿我当试验品,于是那天晚上我装成濒死的样子,在他们准备抢救我的时候,咬伤了一个实验人员,然后偷走酒精放了把火,趁乱逃了出来。” “我逃了很久,好几个月吧,用了很多办法才逃到雾镇,连下水道都睡过了,那群疯子却怎么也不愿意放过我。他们联系上了雾镇的人,抓住我往死里教训一顿,然后扔下了断崖,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默然聆听了良久,费慎缓声开口:“雾镇的人,白焰吗?” “不是,”孟不凡否认,“是一个开餐馆的老板娘,好像是叫……王梁,他们是一伙的。” 空气倏地静止,费慎按下手中控制器,审讯室里的灯陡然大亮,每处狭小的角落都照得清晰无比。 孟不凡并无防备,急忙一闭眼,举起胳膊阻挡刺目的光源。 他手里悄无声息拿了块灰色布巾,绷成长条状缠在双掌之间,娴熟的防御姿势昭示了一旦有人想要攻击,兴许会被那根布条活活勒死。 治疗的这三天里,孟不凡早已被搜过无数次身,也换掉了原来的衣服,唯有之前那块被他当作围巾口罩使用的脏布留了下来。 稍一试探,果然露出了马脚,孟不凡压根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 第76章 费慎冷笑,再次按动控制器,将灯光熄灭,大步离开了审讯室。 邵揽余在外面等候多时,全程将他俩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事。 费慎没有半句废话,简明扼要讲了三点结论。 “他说的话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假。” “他猜到了这是郁南镇。” “他故意摔下来的。” 第32章 枯骨冢 费慎得出的结论,与邵揽余的想法相差无几,两人不谋而合想到了一块儿去。 先不论孟不凡曾经是否真的被抓去做了试验品,光他如今还好好活着这件事,本身就疑点重重。 如若真是那位老板娘派人追杀他,为什么在餐馆里要将人放走? 以王梁当初那个阵仗,直接杀了不是更合理? 即便当时没反应过来,后面千辛万苦追进尤州城区,仅仅是将人揍了一顿再推下山就完事了?未免太过儿戏和多此一举。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孟不凡身上的伤势太轻了,已经轻到了一个荒诞的程度。 历经重重追杀、逃难以及被迫摔下断崖这几步,只有轻微的皮肉伤和小腿骨折,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到的。 其次,结合孟不凡话语中的漏洞来看,一个被骗到边境上几年、饱受折磨和痛苦的普通人,真会如此轻易放下戒心,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吐露真心吗? 甚至没弄清楚对方究竟是不是想救他,单单给了点水和食物,就不顾一切将所有秘密坦白出来,表现得实在有点太过急切了。 光言行上就已十分不一致,再说回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 通过专业的血液分析,孟不凡体内确实有少许毒化物质蓄积,并且血型是rh阴性血,符合他说的血型特殊一事,但是—— 生化结果比对表明,他的阴性血并未对毒性起到什么特殊作用,既未增强也没有减弱,更没产生不一样的效果。 更重要的一点,与之前从尸体里提取出来的毒化成分相比较,孟不凡体内的毒化物质不完全相似,甚至部分组成成分区别很大。 因此有可能像他说的那样,被注射的是第二代毒.品。 但也不排除在撒谎的可能,毕竟目前还未出现新的尸体,无法验证其内容的真实性。 最后一个疑点,则是他的防御招式。 尽管已经极力掩饰了,可只要接触过格斗的人一眼便能瞧出,姿势太标准了,而且有着自己动作习惯,显然是经常需要使用到格斗这个技能。 同时也很好地证明了,他在餐馆里那手无寸铁的样子,摆明是故意装出来为了博同情的。 因此这一切最合理的猜测,是孟不凡在自导自演,或者将计就计,从而能够顺利地进入郁南镇。 短暂高效的交流后,邵揽余和费慎获取了彼此的想法,并且对彼此的见解,一致表示了赞同。 费慎接着补充了一点:“他在三瑞里待了很长时间,应该就是本地人,毒.品也很可能是他自己注射的。” 邵揽余眉眼间浮现一抹兴致:“说说看。” 费慎说:“我曾经去过三瑞里执行任务,他和当地人的说话口音、饮食习惯包括穿着都基本类似。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毒瘾,或者毒瘾很小。” 费慎见过真正吸.毒成瘾的人,毒瘾发作且无法继续吸食时,大多数都会选择自残的方式来缓解痛苦。 孟不凡身上不仅没发现自残的痕迹,而且他昏迷了三天,按道理毒性如此剧烈,醒来后一定会毒瘾发作,可他没有。 说明在注射期间,已经精确估算好了剂量,因此哪怕成瘾了,毒瘾很小的前提下,照样能用自身毅力控制住不表现出来。 闻言,邵揽余领悟似的一颔首,随即从外衣口袋拿出了一只小密封袋。 密封袋是透明的,里面装着一根手指粗细的玻璃瓶,玻璃瓶中是粉色液体。 “这是从孟不凡胃里取出来的,液体成分比他血液里的毒化物质更复杂,换句话讲,这是那个新型毒.品的第三代。” 邵揽余的声音悠悠响起:“你说,他留着这个干什么?” 疑问没有得到解答,又或许这不是疑问,只是一句暗含深意的陈述句而已。 总之,谜团重重,邵揽余却并未继续探究。 孟不凡吃完碗里的食物,要求上了个厕所。 他被费慎用布条蒙住眼,在洗手间里磨磨蹭蹭半天,出来时表情明显不对劲,想必是察觉到藏在胃里的东西没了。 不过后面几日,他表现得一如既往的随遇而安,在审讯室中该吃吃该睡睡。 有时候坐得久了,四肢酸胀麻木,还会站起来简单活动活动,以便帮助伤口恢复,仿佛真将此地当成了疗养院一般。 然而邵揽余不再让费慎审问他,除了每日例行送饭,也不允许任何人私自与他接触。 局面似乎就这样僵持下来。 好像从未发生过这件事,每个人都回到各自原先的岗位。 谢掩风继续帮遥奶奶干活,何潭变得有点消沉,既不动身回柏苏也不帮忙做事,整日就在郁南镇上游手好闲地瞎晃悠。 邵揽余不去管他,每天没事看看书喝喝茶,偶尔出门采购点东西,或者陪遥奶奶聊会儿天。 闲情逸致的模样,极度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打算在此定居养老了。 第77章 而费慎本人百无聊赖,已经从早到晚锻炼了快一个星期了。 最初是绕着遥家别院跑步,而后渐渐扩大到整个郁南镇,一周下来,基本将郁南镇的结构摸了个大概。 镇子面积很小,不到二十平方公里,差不多一天就能全部走完。 只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此处比边境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富庶丰裕,学校、医院、发电厂、商业街等等,一个城市该有的基本设施郁南镇全都有。 并且费慎发现,几乎每家每户都是自给自足。 有能种菜养稻的田地、适合栽花种水果的土壤、还有鸡鸭牛羊等各种牲畜。 若是要买其他东西可以使用货币,也能用物品等价交换,简单便捷且人性化。 唯一的缺点是没有通往镇外的路,就如同一座围城,兴许大部分人从出生到死亡,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 可是对于生活在边境的人来说,这个缺点大概可以算作优点。 邵揽余曾说,郁南镇是他抢来的。 要建造出如此一座“桃花源”,并且多年不被外界发现,怎么也不会是一句随随便便的“抢”就能做到的。 清晨,费慎照旧在后山倒立。 坚持了一小时左右,大脑极度充血,他双腿挪动离开树干,脚踝一勾屈膝挂上了树枝,直接卷腹坐了起来。 打开搁在树上的纯净水喝了口,一个眼熟的纤细身影出现在了后山。 遥迦宛如无头苍蝇在后山走来走去,一会儿弯腰看看地,一会儿又蹲下扒拉石头里的缝隙。 貌似在找什么东西,整个人焦急彷徨,却又没有准确目标。 费慎远远凝望她,回想起对方近两日异常的表现。 闷闷不乐时常走神,好几次遥奶奶喊她都没反应,跟丢了魂儿似的。 遥迦在远处逗留了片刻,而后朝这边靠近,弯身沿着每颗树根一处处仔细翻找。 经过费慎所在的那颗树时,一瓶水兜头扔了下来,差点砸到遥迦。 后者倏然一惊,仰首望见了倚坐在树上的人。 “找什么?”费慎问。 树影重重,对方神态隐在绿荫间瞧不太真切。 遥迦复又垂下脑袋,含糊其辞:“我丢了东西。” “这个吗?”头顶上方再次传来一句。 遥迦本不想理会,奈何想找到那件物品的心情太过迫切,不由自主闻声看去,当即愣在了原地。 费慎食指微弯,指尖挂着的东西极为熟悉,是她的助听器。 遥迦脸上的怔愣转化为惊喜,沉静的眼眸里有种失而复得的激动,费慎头一回看见她涌现出如此鲜明的情绪。 对方举手做出迎接的动作。 “是我的,你还给我吧,谢谢。” 费慎却没有顺势丢下去,反而收回掌心,又在树上又磨叽了会儿,才慢腾腾挪下去。 此举让遥迦兴奋的心情冷却了些许,掩盖掉脸上的惊喜,她变得有点警惕顾虑。 “你在哪捡到的?” 助听器于前天丢失,她将去过的地方全都找了一遍,可惜连影子都没见到。 “就在这,你那个松鼠朋友叼出来的。”费慎捡起地上的水瓶说。 遥迦依言瞟了眼树洞方向,松鼠可能是闻出了她的味道才拿走的,接着又一次伸手。 “给我吧,谢谢。” 这回费慎倒是直接还给了对方。 遥迦接到手中,立即谨慎地检查了一遍,助听器完好如初,跟原来没什么两样,心底总算松了口气。 “谢谢你。” 她第三次道谢,语气明显比前两次真诚许多。 费慎没和她客气,收下这句道谢,迈开长腿往山下走。 遥迦犹豫少顷,快步跟了上去,问:“你注射了血清,有哪里不舒服吗?” 费慎:“不至于。” “你们还会在郁南镇待多久?”遥迦又问。 “这个你得去问邵揽余。”费慎说。 两人速度越走越快,遥迦比费慎矮了一大截,很难保持同行,最后索性跑了起来,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 “等等——” 费慎陡地停下,云淡风轻望着她。 对方神色犹豫不决,欲言又止,酝酿半天也没蹦出“等”后面是什么。 最终还是费慎问出了口:“你想说什么?” 遥迦鼓起勇气,一脸下定决心的神情:“能不能拜托你,别将这件事告诉……邵先生。” 听见此话,费慎面色如故:“为什么?” “我……” 遥迦又说不出话了,她低下头,不愿意进行眼神交流。 闷声不吭半晌,转身去到路边一个石墩子坐下,留了个单薄倔强的背影给费慎。 费慎停驻在原地,旁观了一会儿,移步到遥迦边上席地而坐,替她将后面的话讲了出来。 “因为你很讨厌邵揽余。” “我不讨厌他,”遥迦否认得很快,犹疑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费慎有点意外于这个答案,没接话。 遥迦握了握手心助听器,好像找到了勇气来源,终是将藏在心底深处的话语,于人前袒露而出。 “在七年前,其实根本没有一个叫郁南镇的地方,这里属于无人区的一部分,我和奶奶阿景也不住在这。” 第78章 她静静说:“郁南镇,是邵先生一手建起来的。” 遥远而朦胧的记忆的浮现,遥迦目光投向青山对面,远处的房屋鳞次栉比,那是郁南镇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七年前,遥奶奶的家乡九江城,突如其来被叛乱组织占领。 叛乱军在城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夜之间,她的家人朋友们全都遭到了虐杀。 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变为血腥残暴的屠宰场,城内死伤无数,凡是不服不降的,男人砍断四肢再凌迟处死,女人羞辱折磨后执行枪决,幼童则直接摔死或淹死。 百姓们平静安稳的生活被残忍剥夺,曾经生机勃勃的城市,成了暴徒们凌驾于生死的阿鼻地狱。 虐杀进行到最后,整座九江城只勉强剩下了三分之一的活口。 为了节省资源腾出生存空间,叛乱军将他们恶意驱逐出境。 几百个在夹缝中挣扎着活下来的人,从此颠沛流离无家可归,被迫进入边境线流浪。 遥奶奶便是其中之一。 逼不得已,她只能一边躲避随处可见的危险,一边拾荒而生。 没过多久,就在垃圾堆旁边捡到了命悬一线的遥迦。 当时的遥迦已经饿了近一个星期,嘴里还咬着脏兮兮的垃圾袋,半边耳朵不知被谁割掉,脸色灰白不省人事,几乎处于濒死的状态。 遥奶奶把她带回去,在自身难保的前提下,硬是一口粥一口粥将人救活了。 然而想活命不难,如何一直活下去才是最大的难题。 九江城剩下的老弱病残们无处可去,集中窝在一个破烂山洞里苟且偷生。 山洞风雨不蔽,日夜温差大,再加上食物水源稀缺,每隔几天就有人饿死或冻死。 一位刚生育的母亲找不到吃的,无法产生奶水,怀里孩子饿得哇哇大哭。 她流下绝望的眼泪,用自己的精血哺乳孩子,最后活生生耗干了自己。 接二连三发生死亡,洞里堆积的尸体一日比一日多,有人饿了几天实在撑不下去,起了歹念想去吃人肉。 遥奶奶站出来拼命阻止,她曾是一位救死扶伤的医生,一生向善,没法眼睁睁看着如此泯灭人性的景象在自己跟前发生。 不像动物一样啃噬同类,是作为人类的最终底线。 她抱起那个吸干了母亲血肉的幼儿,对躁动不安的众人说:“你们忘了自己的家人是怎么死的吗?他们用命换你们活下来,不是为了让大家自相残杀的!” 换作平时,苦心的劝导或许能唤起良知。 可惜此时此刻,痛苦的饥饿与拼命想活下去的欲望,会促使人变成一头丧尽天良的困兽,与觅食的动物都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为凶残。 “他们用命换我们活下来,也不是想看我们活生生饿死的!” 有人推开遥奶奶,冲到某个咽气没多久的男人面前,竟是直接生吞活剥起来。 有了一个带头的,便不愁第二个第三个。 转瞬之间,场面变得疯狂又混乱,众人如同一群退化了大脑的骇人怪物,将同类当作自己最后的盛宴狂欢。 甚至有人不想吃尸体,疯到跑去抢别人尚在生病的孩子。 尖叫、哭闹、撕咬……遥奶奶不敢置信看着这一切,遥迦害怕地躲去她身后,吓得紧紧闭上了眼。 遥奶奶胸膛剧烈起伏,双眼发黑,颤抖着大声喊出—— “我!我可以让你们活命!你们停下!停下!!” 彼时的遥迦以为,遥奶奶只是在拖延时间。 可出乎意料的是,两天后,邵揽余从天而降了。 “他带着一支军队和大批物资,把山洞里的人安全运送到无人区边缘,然后又送了一些人过来,是还留在九江城、被叛乱军奴役没能逃出来的那些活口。”遥迦轻声说,“他留下那支军队,用了七年时间,把这里变成了郁南镇。邵先生成了所有人的救世主,是我永远无法报答的救命恩人。” “可是我的父母、我曾经的家人朋友,还有这边境线上惨绝人寰的一切——” 遥迦的语气逐渐变得哀戚。 “都是他、是被他们邵家售卖的那些天价武器摧毁的,郁南镇的所有,是践踏着无数人的鲜血枯骨垒砌出来的。” 第33章 交换秘密 良久的沉默挥之不去,在两人中间弥散开来。 九江城位于维冈西北面,与科谟有一定的距离,对于多年前那场屠杀与占领,费慎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只依稀记得好像听说过,维冈政府当初并未出手反击或援助,而是不知缘由放弃了整座城,以至于最后死得死、逃得逃,一个人都没保住。 余光落在与自己相邻的女孩身上,费慎不由得起了一阵感慨。 七年前的遥迦十一岁,尚且处于对这个世界感到懵懂的年纪,就已亲历了无数生离死别。 早早地失去双亲,被迫流浪在危机四伏的边境线上,惨遭毒手后又险些饿死。 此番经历对一个十一岁小孩来说,是无比残忍冷酷的,可又实实在在是如今这个时代,几乎每天都会上演的情景。 费慎不禁开始回想,自己十一岁时在做什么。 住在拥有偌大庭院的费家,吃饭穿衣有佣人伺候,每天衣食无忧上着私教课。没见过鲜血和死人,无需担惊受怕,更不用忍饥挨饿,用着最轻松的方式去认识这个世界。 第79章 可是第二年,父亲就不明不白去世了。 从邵揽余身边再次回到费家后,他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覆巢之下无完卵,动荡不安的世界里,又有谁能真正做到安稳度日? 倏然,一声悠长的鹰鸣响彻半空,冲散了这份沉闷。 银腹隼不知何时出现,在天上来回盘旋,却又不见降落的迹象。 遥迦抬头仰望它,也没有要召唤其下来的意思。 费慎在此时开了口:“很久以前,我差点打伤过这只鸟,那时候我认为,一只隼被邵揽余驯服圈养,不如死了更好,可现在过去这么久,就算没有邵揽余,它依然离不开人类的投喂。” 费慎说:“武器不是罪魁祸首,使用武器的人也不是,贪婪才是。” 这个时代人人自危,谁都有私心,一旦拥有无边的权利地位,为了自己的利益与安危,保不齐会干出点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可有些私心之下,也藏匿了一部分真心。 邵揽余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创造出了一个这样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地方。 外面战火纷飞,无时无刻不有人想找过来,然而长达七年的时间里,没人真正成功过。 已经腐烂到了根子里的世界,“救世主”只是个虚伪且没意义的概念。 自顾不暇的时候,谁又能用大义去救赎谁?救赎这个世界? 无法保全所有人,却尽可能用自己的方式,保住了那一小部分。 这是私心,亦是真心。 费慎不清楚,与邵揽余有着同样身份地位的人,会不会选择这样做。 但是他做了,并且做到了。 “被驯服过的鹰离不开人类,”费慎轻描淡写说,“被圈养起来的人,产生的依赖性只会更深,可是这种地方,圈养才是唯一的活路,不是所有人都会给活路。” 遥迦恢复了以往那种沉静淡然,平和开口。 “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不怪邵先生,也不恨他。” 她付之很浅的一笑:“其实我早就不记得父母的样子了,我和阿景都是奶奶捡回来的,她们是我后半辈子的家人和至亲,这个家是邵先生给我的,我很感激他。” 即便听上去有些不近人情,可事实就是如此。 儿时记忆不可避免地消退,遥迦忘记了亲生父母,忘记了毁于一旦的家乡,甚至忘了自己曾经叫什么名字,唯一深刻的只有那份颠沛流离的痛苦。 七年里,她一直待在郁南镇,宛如被豢养起来的鸟一样,从早到晚待在同样的地方,做着同样的事情。 抬头能望见青天,低头是广袤的土地,可惜如何也飞不出去。 或许她一辈子都将困守于此,正常的老去,安详的死去,但这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遥迦从来不恨创造了这座鸟笼的人,她只是遗憾,遗憾在自己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忘了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 无意间聊了许久,费慎有点乏了,运动出来的汗干过一轮,他打算回房间冲个冷水澡清醒清醒。 屁股刚离地,便被遥迦喊住了。 “我之前跟你说的……你应该没忘吧?”她话音里有点踟躇。 费慎回头,视线落进对方手里捏着的助听器,没来由道:“送这个东西给你的人,对你很重要吗?” 遥迦怔忪,面上的慌张一闪而过,垂下眼皮道:“不是,我自己买的。” 费慎不置可否,没告诉她邵揽余已经发现这个助听器了,卖关子地讲了句:“如果有天他知道了,不是我说的。” 费慎重新迈开步子,遥迦连忙起身跟上。 “往这边走很远,我知道有条近路,我带你去吧。”她说。 费慎没意见:“行,麻烦了。” 遥迦摇头表示不用客气,自发去到前边,带他拐往了另一个方向。 下到半山腰后,两人走上一条狭窄小路。 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更像有人时常经过,硬将杂草和石头挖开后才有的。 遥迦主动解释:“我经常喜欢来后山玩,有时候还会带上阿景,可又不想爬楼梯,所以没事就用小铲子把这条斜坡挖一挖,就有了现在的路。” 越往前走,小路变得越加陡峭,遥迦走得晃晃悠悠。 费慎看不过眼,正想出手扶一把。 谁知遥迦胆子大过天,直接猛跨一步跳下去,稳稳踩在了一个小平台上,继而转头对他招呼:“你也跳吧,走得太慢容易滑倒。” 费慎一阵失语,收回多此一举的手,也跟着跳了下去。 小平台尚算宽敞,站两个人也不显拥挤。 费慎眺望了眼视野前方,后面都是正常的路了,别院就在不远处。 挪动视线之时,他忽地一顿,又掀起眼皮,瞄准刚刚略过的某个方向。 身体斜后方半山腰处,坚硬的山体石壁里,镶嵌了一扇不为人知的深绿色铁门。 铁门是长方形,约为一人高,由于外形实在隐蔽,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幻觉。 前面带路的遥迦察觉到后边没动静了,回头一看,只见费慎伫立在原地,全神贯注凝视那扇铁门。 遥迦提高了点音量,扬声说:“那里进不了,只有奶奶才能打开。” 费慎什么也没问,嗯了一声,走下台阶。 第80章 洗完澡,擦干头发没多久,房门被人敲响了。 费慎一拉门把手,邵揽余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对他说:“他们今天都不在家,没人做饭,出去吃吧。” 费慎说:“你不会做饭?” 邵揽余反问:“你会吗?” “会,”费慎理所应当,“但是不想。” 邵揽余没理睬他的废话,干脆利落道:“到饭点了,下楼。” 费慎扔开手里半湿的毛巾,反手一拉房间门,和邵揽余一块儿出了别院。 遥奶奶家没车,两人只能徒步而行。 好在今日气候温和,微风不燥,在太阳底下赶路也不觉得热,权当散步了。 郁南镇面积小,几条大路互相交叉连通,没花多长时间就到了集市商业街。 集市同上次初见时一样,兴盛繁荣,热闹不减。 只不过此刻是午休时间,街上明显年轻人要更多,应该都是下了班来吃饭的。 费慎与邵揽余并肩而行,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别人近那么些许,但又没超过个人隐私距离。 看似亲近,实则只有双方自己明白的生疏。 邵揽余很贴心地说:“有饭店和路边摊,都一样干净,你看看想吃什么。” 上午和遥迦聊完,费慎对邵揽余以及郁南镇的看法,不经意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此时对方这样一问,让他莫名有种不太自在的感觉。 好像自己真是过来游山玩水,邵揽余也不是他的雇主,只是这边熟识的一位朋友,正无微不至地向他尽地主之谊。 稍许一顿,费慎忽视掉这种错觉,说:“有什么口味不错的,你推荐推荐。” “那你问错人了,”邵揽余说,“我上次过来,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有多久?”费慎继续问。 “记不太清了,”邵揽余自我打趣,“平时只顾着赚黑心钱,腾不出时间闲逛。” 费慎发现这人好像特别喜欢以自嘲为乐,于是话里有话道:“赚的那些黑心钱,一半都用来养郁南镇了吧。” 邵揽余一副洞察秋毫的模样:“和遥迦聊什么了?” 费慎立刻拉下脸,直呼对方大名:“邵揽余,你不监视会死?”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这叫合理猜测。” 邵揽余脚下转了个方向,走到一座卖鲜花饼的铺面,买了盒玫瑰花口味的。 结账后重新返回,亲自将礼盒递给费慎。 “郁南镇的特色之一。” 费慎居高临下睨视他,鲜花饼接了过来,嘴上却不客气:“这点东西就想打发我?” 邵揽余失笑:“你或许可以把它当成,我是在贿赂你。” “贿赂什么?” “替我保守秘密。” “说得这么郑重,”费慎食指勾住鲜花饼盒上的提绳,没正形道,“吓死了。” 薯*条*整*理* 邵揽余笑容不改,说:“你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是秘密。” 交谈的同时,两人继续向前走。 集市里熙来攘往,仿佛镇上居民在这一刻同时聚集了似的,周身被数不清的喧嚣裹挟,出口的话下一秒便淹没进了人群。 费慎不咸不淡道:“之所以有郁南镇,是因为遥奶奶吧?” 他问话的方式,总是将答案固定在框架里,既是笃定自己的猜测,亦是犀利地不给人留有半点余地。 以往邵揽余逢人说话留三分,面对尖锐的问题会及时反抛回来,这次却答得直白。 “她救过我。” 答案合乎情理,费慎毫不意外。 八年前对方就和他说过,因为受过费霄的帮助,所以那时才会出手相救。 邵揽余不欠人恩情,甚至有时候为了回报恩情,可以付出自己最大的努力。 只是他一码归一码,对于感情同样明码标价,筹谋算计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当年放他回费家,邵揽余的条件是要走了费霄的身份卡。 那这一次呢,建造郁南镇,救了九江城剩下的所有人,他又从里面得到了什么? 费慎拆开鲜花饼盒子,挑了一块出来吃,细嚼慢咽吃完,他说:“想要别人保守秘密,光贿赂可没用。” 邵揽余瞥向他,只瞧对方拿出了衣兜里的香囊,是王梁送的那个。 香囊放进邵揽余手心,费慎压低嗓音:“得交换秘密才行,这里面藏着我最大的秘密,你可要保管好了。” 第34章 祸心 夜深,月明星稀,整栋别院万籁俱寂。 邵揽余少见的有些失眠,饶是他睡眠深度一向较浅,入睡如此困难的情况还是不常见,约莫是晚上多喝了两杯茶的缘故。 坐起上半身,打开房间一盏壁灯,他想去阳台上透口气,余光出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那只香囊。 邵揽余下床的动作顿了顿,香囊拿到手中,扯松了袋口系紧的拉绳。 里面的荼蘼花香料变得有些干瘪,细碎的花瓣皱皱巴巴,唯余一股淡到不能再淡的香味。 吃完午餐回来后,他里里外外检查过一遍,香囊里除了这些看上去很陈旧的香料,并没有其他特别的东西。 一堆随时可以扔掉的垃圾,费慎却说是他最大的秘密。 邵揽余抽紧拉绳,将香囊重新放回床头柜。 起身之余,又莫名停留几秒,最终拎起这碍眼的玩意儿扔到了枕头底下。 第81章 做完一系列白忙活的动作,邵揽余一摸墙上感应器,阳台门缓缓朝两边打开。 深夜气温偏低,站在阳台上明显能感觉到浸入皮肤的凉意。 邵揽余找了件外套随意披着,手臂搭住玻璃栏杆,视线穿透浓郁的夜色,徐徐落到楼下前院。 前院挂了两盏夜灯,温和的暖色光散开,将沉沉暮夜照得静谧怡然。 光线大片铺洒在地,里面悄悄藏了月亮与花瓣的影子,形成一幅美好安逸的画面。 舒适的夜景蓦地被一道黑影闯入,画面有了缺口,将这份静谧泄露了出去。 一个高大的男人现身前院,站在几株生机勃勃的绿植盆栽前,揪下其中一片茎叶,放鼻尖闻了闻。 男人穿着随性,头顶的黑发略显凌乱,多半也是睡不着从被窝里爬起来的。 那片茎叶被他用指尖捻开,放进嘴里,而后又一把扯了更多下来。 邵揽余观望了几秒,离开阳台,转身下了楼。 费慎将扯下来的茎叶掰成一段一段,拎出一张长方形薄纸片,茎叶放在纸片中间,最后卷成了香烟状。 尾部用打火机点燃,含进双唇吸一口,他被呛得咳了两声,心中那股抓挠感终于抚平了些许。 正要再吸第二口,背后响起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 “你扯坏了遥奶奶的茴香草,准备好明天被她找麻烦。” 这声音来得突然,费慎动作却不见迟疑,好像早有预料似的,叼着卷起来的茴香草,转了个方向看着来人。 “站远点。”他一扬下巴。 邵揽余注意到对方有意偏头的动作,燃烧的烟雾被风吹向别处,没往自己跟前飘。 他靠近几步,去到那几盆茴香草跟前,稍微检查了下,被扯掉的茎叶不多,一眼看不太出来。 只是这茴香草是遥奶奶的心头好,当初种植时就费了不少功夫,隔三差五便会过来瞧两眼,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烟瘾犯了?”邵揽余背对着人问。 茴香草点燃后的口感和烟草类似,某人大半夜不睡觉,跑来霍霍人家无辜的植物,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费慎没吭声,邵揽余又转回去,看见对方已经把烟掐掉了。 纸片里的茴香草趋于完整,没烧掉多少。 植物水分本就充足,若非用纸片包住引燃,压根都点不着。 手里东西捏成一团,费慎说:“那就留在这,替她打几个月白工赔罪,你觉得怎么样?” 邵揽余越过他,径直走到对面的长椅坐下。 “你还想在这待几个月?” 费慎将那团草扔进垃圾桶,又用浇花的水壶洗了洗手,反问道:“这话不应该我问你?” 手上的水甩干净,他跟着一道去长椅边坐下。 “从登船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费慎点到即止,后面的话并未说破,暗指的含义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邵揽余没顺着这件事继续往下讲,而是又把话题拐回到香烟上。 “你要实在忍不住,可以去集市的商店,那里有香烟售卖,别逮着遥奶奶的茴香草薅。” 费慎两条不容忽视的长腿岔开,大爷般的坐姿,冲身边人道:“你看我这样,像是能买得起香烟的人?有饭吃就不错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言语间还隐约带了点怨怼。 如此忍气吞声的模样,越发衬得邵揽余像个拖欠平民工资的无良资本 邵揽余一噎,想发言说点什么澄清一下,又被对方截住。 “放心,我明天就去给遥奶奶道歉赔罪,”费慎拉长音调,“也不会催着你发工资。” 邵揽余:“……” 微咳了一声,短暂的沉默片刻,邵揽余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想问问你。” 费慎兴致盎然:“邵老板还会对我感到好奇?说来听听。” 邵揽余问:“当初在游轮上被费夫人诬陷,如果我没来,你打算怎么办?” 费慎没有被问住,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对答如流:“不打算怎么办,你一定会来。” 邵揽余:“你就这么确信?” “你那时候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待在仓库吗?”费慎云淡风轻说,“因为你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正当理由,才能向库珀抛出橄榄枝,我要是跑了,谁来给你当棋子?” 邵揽余不由调侃:“毒刺公司的培训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你们对雇主的服从度,还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费慎充耳不闻,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 “安娴杀了库珀夫人,费惕虽然失去了库珀这份助力,但不至于轻易撼动在科谟的地位。费兆兴身体快不行了,加上安家的帮助,科谟下一任首领的位置,十有八九会落到他头上。你不想看到这个局面发生,所以你一定会来找和他对立的敌人,也就是我。” “邵揽余,”费慎侧目看向身边的人,低声道,“我都坦诚到这个地步了,你就别跟我玩心眼了吧?” 邵揽余和缓一笑:“那你不如再坦诚坦诚,雾州那位老板娘王梁,给你提供了什么信息?城门开放那天,她来送你了吧。” 身旁投来的目光凝在侧脸,存在感异常强烈,邵揽余顺其自然偏头,与费慎四目相对。 费慎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里,眼神带有十足的侵略性,很认真也很纯粹。 第82章 仿佛瞬间入定了般,他一动不动凝视着邵揽余,思绪却悄无声息游离去了千里之外。 赶到雾镇的那天夜里,是王梁主动过来找他的。 对方完全不打算掩饰自己的企图,一上来就开门见山,表示自己认出了邵揽余,并且和邵揽余有过节。 王梁的原话十分犀利,一语道破关键:“我不认识你,但我知道他是谁,而且我也知道你俩不对付,虽然你跟着他,但他一直防着你是吗?” 她说:“你俩同时来雾镇,却只有一张通行证,摆明了不想带你,我有办法让他的通行证失效,但后面能不能一块儿跟进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当时她说完转身就走,单纯来下个通知似的。 通行证被秘密消了磁,第二天晚上,王梁又去了员工宿舍找到费慎。 这一次,她带来的是郁南镇的消息。 对方话语中有意无意向他透露,邵揽余的目的地不是尤州城区,很可能是一个叫郁南镇的地方。 王梁说,她可以帮他弄来两张通行证,并且做得很隐蔽,绝对不会让邵揽余察觉。 但条件是,如果费慎能顺利进入郁南镇,必须将里面的情况一点不落地详细汇报给她。 费慎当下并未表明自己的态度,既没答应也不拒绝。 然而到了第三天早上,尤澄等人便出现了,他们如约获得了两张通行证。 那天夜晚,王梁没再出现。 费慎主动上门找了她,向对方买了一只装有荼蘼花料的香囊。 两人半个字也没交流,却似乎在冥冥之中,达成了某些共识。 …… 费慎望向身边触手可及的人,眼底清明一片,赤诚相待的神情,好像什么也没藏。 “她把香囊卖给我,这个算提供信息吗?” “香囊不是她送你的吗?”邵揽余淡淡道。 费慎面容布满无辜,随心所欲道:“瞎扯罢了,你觉得她能看上我?” 邵揽余闭了闭眼,挪走视线,不是很想看他这个装无辜的恼火样。 “那你买香囊做什么?” “因为喜欢。” 费慎想了想说:“如果提起花这种东西,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荼蘼,偶尔闲着没事,也会画它打发时间,好比那只银腹隼,以前看不惯,现在也看顺眼了,这应该能叫喜欢?” 邵揽余:“所以你的纹身也是这个意思?” 这个问题问得毫无征兆,费慎反应了几秒,坦白道:“是。” “你这不叫喜欢。” “那是什么?” 具体是什么,邵揽余没直言,亦或是没兴趣再深入下去。 周遭恢复深夜的寂冷,两人并肩坐于同一张长椅,瞭望四方的夜色,心照不宣沉默着。 休息够了,邵揽余再次开口,回到最初的话题。 “野玫瑰号爆炸,费柯澜身受重伤,安娴失踪。费惕虽然回到了科谟,但已经失去了安家的支持。你二叔费兆兴的病情直转急下,这半个月以来,库珀联合其他贵族向科谟政府施压,要撤掉费兆兴的职位。安家也在带头闹事,再加之其他虎视眈眈的家族,不出意外,费兆兴马上就能安心养老了,而你们费家,从此退出政权中心,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邵揽余施施然站起,习惯性整理衣袖,气定神闲对面前人说—— “费慎,你仔细想想,如今还有谁愿意站在你们这一边?或者说,站在你这一边。” 第35章 九江城 不等费慎表态,邵揽余说完要说的,提步准备离开。 费慎拦住去路,面上神情淡淡,讲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你很久没吃药了,不难受吗?” 自从尤澄将那袋药洒到地上弄脏后,就再没见邵揽余吃过药,镇上有医院有药店,后续也没看他去买过。 按照对方原本的服药频率,不应该能间断这么久,可在此期间也没发现他有过任何不适。 如果不是邵揽余太能忍,那就是私底下吃过了,他不知道而已。 邵揽余不痛不痒说:“一些营养剂,吃不吃都没关系。” 费慎闭了嘴,冷淡望着眼前斯文风度的身影,没拆穿对方漏洞颇多的谎言。 “很晚了,早点休息。” 扔下这句话,邵揽余绕开他故意挡路的长腿,缓步进了别院。 夜色不等人,无知无觉中,天边已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费慎独自留在长椅上,多坐了一会儿,等到三楼某间房的灯亮起又熄灭,才不紧不慢起身回屋。 第二天一早,费慎便去找了遥奶奶,主动坦白昨晚手欠犯下的“罪责”。 过后又从邵揽余那预支了部分薪水,买了份礼物深表歉意。 正巧遥奶奶在前院打理花花草草,指尖抚摸了会儿茴香草的枝条,上边明显有人为折断的痕迹。 她面容平静,好似没有为此感到生气,只是将浇花水壶递到了费慎手中。 “你把它弄坏了,那就由你负责养回来吧。” 于是,整日游手好闲只能用锻炼打发时间的费慎,勉强有了一份像样的工作。 从可有可无的保镖,成了一名尽职尽责的花农,每天兢兢业业按照遥奶奶给的方法,去照顾那几盆茴香草。 当他以为自己又会如此连续消磨好几天的时光,邵揽余却在某日清晨,喊上他一起出了门。 第83章 两人来到关押孟不凡的地方,审讯室旁边空阔的地面上,凭空多出了一辆武装直升机。 旋即,孟不凡被两位身穿作战服的男人,从审讯室里押出来。 他脑袋用黑布严密套上,双腿瘫软拖地,显然正处于昏迷当中。 直升机的门打开,孟不凡被粗鲁地拖拽上去,像运输货物那样,整个人蜷缩成蜗牛般,装进了某个铜皮箱子里,随即合上了盖子。 做完这些,那两人向邵揽余点头问了声好,背着冲锋枪一起离开了此处。 费慎出声:“这是打算杀人抛尸了?” 邵揽余并未像往常似的,接他的冷笑话,反而口吻认真说:“孟不凡身份不简单,能藏匿毒品并且找到这来,这些事他一个人完不成,杀了他还有别人,以后源源不断的麻烦,不如一次性解决的好。” 其中的道理费慎自然都懂,可让他意外的是,邵揽余对自己的态度转变。 若说在游轮上是纯粹的利用,在雾镇时是防备,初到郁南镇后又是试探,那么现在,则变为了一步步的坦诚与信任。 亦或是说,自打前天深夜的交谈后,邵揽余似乎将他默认成了自己人。 与谢掩风何潭一样的存在,在他面前,能够不加遮掩地去谈论某些事。 然而费慎仍不能完全确认,对方此番表现究竟是真正的信任,还是新一轮试探。 毕竟,见利忘义的军火商,其心思可没那么好猜。 邵揽余说完,没有让费慎附和或回答的意思,也不好奇他怎么想,径自往前走了几步,屈膝一踩踏板,轻松搭乘上直升机,头也不回道—— “上来,你的工作开始了。” 费慎脚步短暂驻留,迈开双腿,慢一步上了直升机。 客舱里有两个航空耳机,邵揽余分了一个给费慎。 舱门自动关闭,直升机螺旋桨开始转动,费慎戴好耳机,周遭震耳的轰隆噪音顿时被隔绝,耳内一片祥和。 少顷,一道沙沙的电子音响起,伴随直升机逐渐悬空,邵揽余的声音通过私人音频撞进大脑。 “到目的地大概半小时,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费慎没吭声,目光从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面,移动到座位侧后方,一只深色的铜皮箱子上。 箱子侧面打了呼吸孔,内里鸦雀无声,没感受到丁点细微的动静,不禁让人怀疑装的是不是尸体。 费慎移开视线,漠不关心的模样,闭上眼假寐起来。 十分钟后,直升机缓慢下降,费慎第一时间敏锐地睁开了眼。 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异响动,他倏然转头,这才发现客舱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这架直升机内部构造奇异,客舱被一扇机械门分为前后两部分,机械门的配色与客舱十分相似,完美融合为一体,让人难以察觉。 那人先前一直悄无声息待在门后方,此刻机械门打开,对方弯腰走出,言行举止格外冷酷,对外面两人视而不见。 在直升机降落了三分之二后,他拎起悬挂绳勾住铜皮箱,一句招呼也不打,抬脚将箱子踹了下去,随即自己也跟着滑出了直升机。 直升机毫无防备,被重力拖得狠狠倾斜了一下,险些侧翻过去。 费慎身体不受控制一歪,反手向旁边一捞,随便抓了个什么东西稳住身形,没让自己滚去地上闹笑话。 他脸上浮现一言难尽的表情,对刚刚那位哥们儿不顾他人死活的行为,打心底表示叹服。 与此同时,航空耳机里,也传来两位驾驶员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妈的真是服了!老子这条命迟早毁在那王八犊子手里。” 另一人说:“别动不动毁毁毁的,你长这么壮,没那么容易死,放宽心。” 费慎瞥了眼自己旁边,邵揽余仿佛早有预料,稳稳抓住舱内扶手,整个人跟焊在了座位上似的,岿然不动。 “你身边还真是人才辈出。”费慎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悬挂绳缓慢收上来,舱门关闭,直升机微微晃动着,重新向斜上空飞去。 邵揽余松开扶手,好整以暇说:“你也是其中一员。” 费慎当没听见,调整坐姿,视线落于舱门玻璃窗外。 落地后,那个男人打开铜皮箱,单手将孟不凡拎出来,丢进旁边的杂草丛里,然后带着箱子离开了。 “从现在起,不管他去哪,做什么事和什么人见面,”邵揽余嗓音不咸不淡响于耳畔,“时时刻刻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直到他生命结束那一刻。” 费慎微顿半秒,侧目望向邵揽余,后者却已偏过脸,去欣赏窗外的风景了。 邵揽余预估的时间很准,半小时刚到,直升机降落在了一幢高耸大楼宽敞的天台上。 方才一路直飞过来,费慎的目光就没离开过玻璃窗。 尽管整个太平洋洲际的地图已经在脑内滚瓜烂熟,可是从单一的俯瞰角度出发,想要精准辨认出每个地点,还是有点难度。 然而在降落前,他偶然间看见了某栋标志性建筑——一座红色的横江大桥。 费慎当即意识到了这是哪里。 横江大桥曾经属于维冈,是维冈政府引以为傲的建设,但边线被叛乱组织侵犯占领后,此桥成了一道屈辱的界限。 桥那边是维冈,而另一边,也就是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变为了叛乱组织盘据地——九江城。 第84章 是遥奶奶毁于一旦的家乡那个九江城。 九江城与维冈一江之隔,却早已是天壤之别。 目的地到达,费慎摘掉耳机,和邵揽余一同出了机舱。 天台上整整齐齐候了两竖排黑西装保镖,粗略一数大约有三四十个,个个人高马大壮如牦牛。 眼前尚且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 费慎随意扫视而过,发现了某张熟悉的面孔。 秦一舟立在队伍最前方,同样穿了一身黑,严肃正经得像个保镖头子。 费慎看见他的同时,对方也恰好看了过来,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对他的到来并未感到半分惊讶。 只不过那份沉着的眼神中,又似乎带了一点不友善的审视。 费慎目光坦荡,行动自如,任凭对方如何打量。 视线短暂的交锋,秦一舟掩盖掉目光里的暗涌,换上另一幅轻松的神态,正面迎向邵揽余,将手中大衣外套呈给对方。 “段家人在会议室里等了。”他低声说。 邵揽余简单嗯了声,今日天气阴沉,头顶乌云昏暗,瞧着风雨欲来的模样,天台起了阵阵凉风,他接过大衣穿在了身上。 而后吩咐说:“人安排分散点,别弄这么大阵仗。” “行,”秦一舟说,“那就只有我跟您下去。” 费慎自发上前,亲近地冲秦一舟打招呼:“久违啊秦助理,伤好点了吗?” 秦一舟示以微笑:“当然,别来无恙k先生。” 费慎故意说:“天天和你们老板待在一起,肯定无恙了。” 秦一舟噎了两秒,心道都多久了,这小子怎么还是这副鬼德性。 邵揽余笑笑,拍了下秦一舟胳膊,打趣道:“你新同事,认识认识。” 费慎睨了邵揽余一眼,接着十分配合地伸出手,一唱一和说:“要我喊你秦哥吗?” 秦一舟:“……” 邵揽余眼底恶趣味的笑意加重几分,拢了拢外套,越过两人,先一步朝天台铁门走去。 秦一舟的表情明显变成了假笑,无视掉那只故意戏弄的手,回了句:“你要是愿意,我也不介意。” 旋即冲黑衣保镖们做了个原地候命的手势,他眼不见为净,转身就走。 费慎游刃有余收回手,最后一个跟上了步伐。 高楼大厦是一家私人酒店,会议室在十层,整栋楼被清了场,万籁俱寂无一丝嘈杂。 三人乘坐电梯,很快下到第十层,门一开,不约而同被眼前景象震了片刻。 电梯外长长的走廊两边,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 每隔半米一人,每人手上端着杆黑色步枪,气场摄人,声势浩荡到了有些拥挤的程度,不清楚的还以为误入了哪个阅兵现场。 众士兵们严阵以待,庄重肃穆的姿态,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会议室里来了位大人物。 前一刻邵揽余还吩咐别弄太大阵仗,多少显得小题大做,转眼就有人排场不知道比他高调多少了。 连向来稳重的秦一舟,都表情嫌弃地扭了下眉,低声吐槽:“那位还真是从一而终,永远都是这个风格。” 费慎仔细观察了会儿,从士兵军服上的标志可以识别出,这里都是维冈政府军。 九江城作为叛乱组织盘据地之一,竟然能让维冈政府的人随意出入,倒真是有意思。 邵揽余对此不作评价,迈出电梯后,有位服务员装扮的人迎了上来,带他们去往会议室方向。 会议室位于走廊尽头,两扇高大厚重的金属门紧紧关闭,门边同样有政府军站守。 服务员同其中一人简单交流几句,那位士兵盯着他们仨看了半晌,抬手轻敲会议室大门。 少顷,两扇门缓缓朝内打开,里面辉煌的灯光流泻而出。 从这个视角看去,能观察到中间有张十分显眼的岩板长桌,装饰华丽的会议室空旷静谧,只有主位上坐了一人。 费慎目光远远投出去,那人相貌年轻,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 一身银灰西装端坐于主位,神态高高在上,看人的眼神充满睥睨与傲然。 如此作态,让费慎无端联想到了自己家里那位堂哥。 此人与费惕有种如出一辙的蠢态,若是有缘见上一面,说不定能惺惺相 蠢人大多是相似的,具体表现为内里是个草包,但不愿意承认自己草包,于是毕生都在致力于用精致的包装将自己衬得精明点,殊不知,这样只会显得更加不伦不类。 凭借优秀的记忆,单单是第一眼,费慎便已认出了对方。 里面坐着的年轻男人,正是如今维冈的首领,段斯昂。 段斯昂上过毒刺的暗杀名单,雇主也曾点名要求kin亲自执行任务,只是由于当时给的佣金太少,费慎不想浪费时间便没接。 未料时隔多日,竟会在此处碰见本尊。 邵揽余进入会议室,秦一舟和费慎准备跟上,却被门口的士兵拦下。 “只能一个人进去。”士兵硬邦邦说。 邵揽余回头看了他俩一眼,脾气很好地说:“没事,去外面等着吧。” 老板都发话了,秦一舟也只能按令行事,自觉后退了几步。 费慎仍不死心,想推开挡路的士兵跟进去,被秦一舟眼疾手快拽住,强行带离了现场。 第85章 大门合上,最后一点喧闹被关在外面,邵揽余身后恢复沉寂。 他不急不忙扫视一圈会议室,初步判断,这里面至少埋伏了四五个人。 见人进来,段斯昂仍旧无动于衷坐着,并没有要起身迎接的打算,甚至连主动开口的问候都没有。 倒是邵揽余礼貌性寒暄了一句:“段首领,真是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段斯昂尽管是坐着的,眼神却居高临下睨视他,语气里的讥讽一点也不遮掩。 “消失这么久,我还当你死了呢。” 听了这话,邵揽余也不生气,莞尔道:“邵某命硬,托您的福,还能好好多活几年。” “是吗?”段斯昂冷笑,“那可真是让人遗憾,栾河道那回你没死成,乌勒海爆炸也逃过一劫,你本事不小啊邵揽余。” 邵揽余眼神微冷一瞬,又很好地恢复无恙,从善如流说:“段首领过誉了。” 会议室外,秦一舟将费慎拉到了人工楼道的通风窗户边。 他面色不虞的教训:“你想干什么?里面那么多真枪实弹,打算和他们起冲突?” 费慎甩开对方的手,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你也知道外面人多,随便开几枪,邵揽余都能被打成筛子。” 闻言,秦一舟面容霎时古怪了几秒。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起我们老板的安危了?” 费慎不拿正眼看他,轻描淡写说:“关心自己的钱,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秦一舟面向窗户,无所谓笑笑,“只是关心之余,也别太低估你的雇主了。” 他指了指窗户外,酒店大楼正对面,屹立着一幢与这边不相上下的恢宏大厦。 “那栋楼里,荷枪实弹的人是这边三倍,每个方位点都安排了狙击手,还有你脚下踩的这块地板,埋了无数纳米追踪弹,”秦一舟拍拍费慎肩膀,暗含告诫,“任何人有异动,都是死路一条,包括你。” 费慎神情依旧,不觉惊讶也毫无忌惮,反倒抬起胳膊搭住对方肩膀,幸灾乐祸地一针见血道—— “秦助理,用不着担心我,你该担心的是,里面那个蠢货会不会把邵揽余气死,然后你们的交易就完蛋了。” 第36章 幕后推手 此话一出,秦一舟目光陡然冷冽几分,脸上没了温度。 费慎极其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心情变化,却依旧吊儿郎当:“别这副表情,邵揽余绕这么大弯子,费这么多功夫,要我还猜不出你们想做什么,岂不是跟那个姓段的一样蠢,对吗秦哥?” 秦一舟:“……” “别喊秦哥。”他硬声说。 “难道你比我小?” 费慎奇怪,上下打量眼前的人,“不像啊。” “……” 秦一舟努力绷住神情,将话题扯回正处:“不管你知道些什么,管好自己的嘴,别给他惹麻烦。” 费慎将对方肩膀松开,面色有些犯难。 “那你们得给封口费啊,毕竟我这个人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招惹麻烦。” 秦一舟凌厉的眼神刺来,费慎确信,那一刻对方真真切切动了杀心。 费慎神态收放自如,又立即恢复无害:“开个玩笑,别当真。” 秦一舟目光微凝,那股狠辣凌厉浅浅褪去,恍如什么都没发生,背过身专注地留意大楼外的情况。 因此也就没发现,背后人上一秒眼底那些丰富的情绪,下秒化为一团吹散的烟雾,逐渐消失不见。 蓄意的、无辜的、戏弄的统统都没了。 费慎脚步一转,侧身斜靠墙壁,抱胸垂下了眼皮。 面上神情晦暗不明,心头却扬起千丝万缕。 邵揽余制造了那起游轮爆炸,成功从乌勒海脱身后到了陆地边境,他的最终目的地既不是尤州城区,也不是郁南镇,而是与维冈的这场军火交易。 时隔大半个月,费慎不停猜测不断推翻,临到此时此刻,终是将线索全部串联起来,摸清了对方整趟行踪的意义所在。 邵揽余身为三区最大的军火商,任谁都要给几分薄面的家族掌权人,能让他冒如此大风险,费时费人又费力,绝不可能仅仅是笔生意这么简单。 站在外界的角度来看,他从那场海上爆炸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俨然是切断了一切跟踪监视的可能。 上岸地点选择尤州村落,而不是靠近柏苏更安全的地方,极有可能是为了避开柏苏政府的眼线。 路上他贴身带着自己,并且带进了隐蔽的郁南镇,然后又向他抛出合作的橄榄枝。 结合一连串行为,说明邵揽余并非将科谟当作完全的敌人,甚至在尝试将其转化为一个强大的盟友。 避开柏苏眼线、售卖武器给维冈、拉拢科谟费家…… 费慎眼神忽凛,脑海里闪过一个始料未及的猜测。 难道邵揽余想对付柏苏? 不,不可能。 费慎很快否认了这个荒谬的推论,据他所知,邵家主宅就建立于柏苏中心息川城,在息川的地位非常之高。 而如今柏苏的首领,是一个叫施康年的老头子。 论起实力,柏苏政府是三区中最弱的那个,之所以很多人忌惮柏苏,忌惮的其实是邵家,只要他们存在一天,柏苏就能有一席之地。 为此施康年简直将邵家当成尊佛一样在供着哄着,生怕他们脱离柏苏,投奔别人去了。 第86章 费慎认为邵揽余不可能对付柏苏的缘由,是因为尽管邵家家大业大,也从未明确表示过归属柏苏。 可事实上,一旦发生内斗施康年溃败,首当其冲遭难的就是邵 维科两区再加上边境线那帮人,必然会趁机火上浇油,想方设法将邵家刮分了。 他们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卧榻之侧,有个如此令人夜寐难安的威胁存在。 因此现下太平洋洲际虽然乱,但其实冥冥之中维持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三区互相掣肘,无人能一家独大,邵家强归强,却有个柏苏做牵制,极不稳定的边境线又分散了各自的注意力,谁都没心思再去多生事端。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种平衡无法被轻易打破,若是出现了裂口,那么一定会发生前所未有的灾难。 但话又说回来,假设邵揽余仅仅只想对付施康年,准备顶替对方自己去做那个柏苏首领,那他压根就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费慎私下了解过施康年,是个极其喜欢和稀泥的墙头草。 别的没有,装孙子倒是很有一手,懦弱且无能。 邵揽余若真想做首领,随便一施压,按照那老头的尿性,估计立马就把位置拱手相让了。 况且话说回来,费慎还真不觉得,以邵揽余的行事风格,会想做什么劳什子首领,昧着良心多赚点钱还差不多。 就算真要找人合作,也不至于眼光差劲到去找段斯昂那个草包。 所以,邵揽余对付柏苏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他铺垫这么多究竟为了什么?段斯昂买军火又是想干嘛? 以及,邵揽余为何要选择郁南镇,作为他的最终落脚点? 接二连三的疑问纷至沓来,费慎大脑上一刻才清醒些许,这会儿却再次开始混乱起来。 他阖眼,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烟瘾又犯了。 时间阒然流逝,倏地,会议室大门打开,急促的脚步声交替传来,伴随着一句阴沉的怒吼—— “邵揽余,你以为你今天跑得掉吗!” 费慎和秦一舟同时愣住,没有半分迟疑,快步朝会议室而去。 走廊尽头,会议室大门外,邵揽余面容波澜不惊,衣冠整洁立在过道中间。 他身后的段斯昂满脸阴森的怒意,挥开衣摆,抽出一把枪隔空指住邵揽余脑袋。 “跑啊!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腿快,还是我的枪快!” 秦一舟见状,也立马掏出自己的枪,沉声警告:“段先生,我劝您最好三思而后行。” 费慎瞄了眼几人的站位,心下飞快做出判断。 距离太远了,虽然射程足够,秦一舟可以一枪打掉段斯昂的手,但周围遍布维冈政府军,稍有不慎就能被打个透心凉。 除非…… 费慎侧目,视线落在了走廊边的窗户上。 邵揽余异常镇定,转过身直面瞄准自己眉心的枪口,不浮不躁说:“条件刚才都在会议室说清楚了,段首领如果有什么不满,可以改天再议,或者直接解约也行。” “你做梦!”段斯昂脸黑得跟块煤炭似的,先前那股子矜贵不复存在,颇有种准备当众骂街的架势,“邵揽余,你他妈棺材钱还没赚够啊?!老子已经付了一半定金,到现在来跟我说要给附加利息,你他妈吃熊心豹子胆了!” 他越说越气不过,咔嚓一声给子弹上膛。 “喜欢钱是吗?等你下地狱老子给你烧钱,花不完的钱!” “砰——!” 头顶小灯措手不及炸开一个,玻璃碎片哗哗洒下,室内光线暗了几许,段斯昂开枪的动作做到一半,立时僵住。 他不敢置信低头,凝视自己左胸口上那个无声无息多出的红点。 是远程狙击枪的红外线,能在瞬息之间要了他的命。 维冈士兵们全体戒备,瞬间刷刷几十把枪举起,对准了除段斯昂以外的三人。 审视一番后,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刚刚打碎顶灯的人是谁。 费慎收回窗边的目光,预料到局势已定,心脏平稳放进了胸腔。 邵揽余弯唇,建议说:“段首领,枪是个很危险的东西,我想你还是把它放下吧。” 段斯昂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脸色铁青,恨声说:“你敢!” 似是觉得这话有点好笑,邵揽余轻笑出声。 “段先生身为一区之首,我怎么敢对你做什么,只是场面这么热闹,我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东西。” 他轻轻啊了一声,记起什么似的,转头吩咐:“一舟,段首领的弟弟也在这,让人去楼下把他请上来,记得温柔一点,段千泽先生身体不好。” 秦一舟利落收枪,挑衅地看了眼段斯昂,听命道:“是,这就去。” 刹那间,段斯昂脸色唰得煞白,暴露出了软肋。 这一番别有深意的对话,比起方才的死亡威胁不知有效了多少倍。 “站住!”他匆忙喊出口,声音竟是微微颤抖着的,闭了闭眼认命一般,咬牙切齿道,“滚……给老子滚,滚啊!” 邵揽余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朝对方略一颔首。 “那既然如此,段首领,下次见。” 说完,三人步伐一致,先后进入了升降梯。 段斯昂满目恨意,紧紧盯视电梯方向,十分不甘心地命令士兵们收枪。 第87章 电梯门徐徐合上,与此同时,他左胸口的红点也随之消失。 私家轿车上,秦一舟坐在副驾,冲对讲机说了句:“任务完成,撤退。” 而后又吩咐司机:“先别回酒店,在路上绕几圈。” 司机应了声是,发动引擎。 轿车稳稳开上大路,秦一舟放松后背,靠进座椅,深深舒了口气。 “段斯昂还真是个疯子。” 后座的邵揽余说:“高出了三倍的价格,能掏空他半个段家了,换谁都得疯一疯。” 费慎接上话,语气咸咸道:“刚才他要没及时刹住,你就能去赚阎王的钱了。” 邵揽余淡雅一笑,似是对什么都了若指掌的模样,侧头去看车窗外,不再言语。 前座的秦一舟也没声了,段斯昂安排了人在后面跟踪,他警惕着周遭路况,断断续续向对讲机下达命令,准备好好陪那群甩不掉的老鼠玩一玩。 费慎目光落向自己左手边的人。 邵揽余双腿交叠,手腕搭在膝盖上,优雅的坐姿中带了一丝随性,脑袋始终偏向外边,避开与任何人目光交汇,只留了一个侧影。 费慎聚精会神注视那抹侧影,不知不觉,便看得入了神。 对方的下颌线与五官轮廓趋于柔和,和展现出来的性格一样,半点锋利也不带。 隐约显露的眉眼,如淡水里一晃而过的稀有鱼类,那点不深刻的痕迹,却叫人过目难忘。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邵揽余,觉得对方不过是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可以抛弃一切无关紧要东西的恶人。 可一步步接触后发现,对方比他想象得要有温度,也比想象中更心狠手辣。 心狠到不惜多次利用自己的性命冒险,只为了这场扑朔迷离的棋局,能够完美无瑕地进行下去。 真正的邵揽余,才是那个操控局面变动的幕后推手。 第37章 入局 轿车行驶得四平八稳,在秦一舟的布置下,暗中跟踪的几台车被耍得团团转,已经在上一个路口跟丢了。 街边逐一掠过的风景,也从方才的仓促,渐渐回到了和缓的频率。 此地与尤州雾镇不同,饶是都由叛乱组织把控,九江城却明显比尤州繁华得多。 尽管之前作为维冈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几乎名不见经传,可同样是经过政府悉心建造,运作完善的城市。 加之当初被占领时,压根没动过多少重型武器,一大批建筑得以完好保存下来,宛若这里什么灾祸都没发生过,缄默而冷清。 街上偶尔经过三两个行人,基本都是叛乱组织内部、或边境上向其投诚的普通人。 抹去了良知,才能有幸获得一方喘息之地。 更多乌云聚集过来,笼罩在车顶,暗沉沉的天空不断向下压,压得让人心头不畅快。 邵揽余缓缓开了口,不知是对谁讲。 “占领九江城的组织叫北图塔,以前的头领是个素食主义者,不杀动物也不爱杀人,一心只想做生意。” “他原本想与维冈议和,让九江城作为进出口贸易中转站,发展养殖业,但段斯昂为了自己,主动把九江城割让出去,放弃了一座城的人。” 邵揽余不高不低的声音,无孔不入回荡在车厢内,其所述内容,搭配着窗外景致,仿佛将过往画面生动地跃于眼前。 彼时段斯昂刚刚坐上首领位置没多久,一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妄图胜任一区之首,光想想都知道会有多少不服的人。 那段时间他没少被人使绊子,为了让自己站稳脚跟,段斯昂果断打起了歪心思。 凑巧北图塔派人前来议和,段斯昂借着议和的名头,暗中与对方进行不正当勾结。 而当时北图塔内部其实也已开始分崩离析,出现了不少矛盾纷争。 理念不合的缘故,许多人对于那位素食主义者的统领感到不满,议和示弱这一举动,让矛盾彻底爆发。 下边人合起伙来,逼原先的头领退位,转而支持另一个叫刘水淼的人。 段斯昂与刘水淼暗度陈仓,刘水淼愿意用自己的势力协助他,清理维冈政府那些居心不良的人。 唯一的条件是,北图塔需要一座空城。 两人沆瀣一气,九江城作为牺牲品被送出去,未使用一枪一弹的情况下,城池不攻自破,城内血流成河。 言罢,车厢里寂静到了有些令人惊异的程度。 司机与秦一舟都在专注干各自的事,费慎明白,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默然良久,回想起了之前遥迦说的话。 遥迦说,没人管他们,也没人来救,好像全世界都忘了,有一整座城的人正在饱受生死的苦难。 现在想想,怎么可能有人来? 九江城百姓们曾经视为庇护所的政府,视为保护伞的人,才是真正将他们拱手送出去出去的罪魁祸首。 见他不吭声,邵揽余又道:“当初在栾河道黄石山上的人,是你吧?” 费慎微怔,对这个问题感到出乎意料。 并非意外邵揽余能猜到真相,对方应该很早前就调查清楚了,只是双方心照不宣没提起而已。 让他意外的是,邵揽余问话的时机。 不是在郁南镇,也不是等事情结束以后,而是刚刚说完九江城的此时此刻。 第88章 “在场的另一拨人,是你安排的吧?” 费慎学着对方的语气,不答反问。 话刚出口,他却蓦地顿住,大脑里一阵醍醐灌顶,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只听邵揽余十分坦诚道:“是我安排的没错,上次往栾河道走,也是为了和段家的这笔生意,只不过我当时后悔了,没想到后面他们锲而不舍地一再加注,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拒绝。” “要不你替我想想,”他似乎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为什么这么急?” 费慎脑子里嗡地一声,如同被人敲了记闷棍,一阵耳鸣突起。 游轮爆炸、九江城、维冈、北图塔、栾河道以及这场军火交易…… 从头到尾,全部事情再次串联起来,从模糊到清晰,在他脑内形成了具体框架。 栾河道上,邵揽余故意安排人埋伏,是为了让段家误以为合作关系暴露,以正当理由毁掉先前的交易,并借机狠狠压榨对方一笔。 段家再次开具更为丰厚的筹码,于是有了这一趟海上之行。 但中途邵揽余找到费慎,让他也参与进来,过程中一步步丢出各种细碎的线索,使得他不停猜测,不由自主地去挖掘更多秘密。 到了郁南镇,又放任他去和遥迦等人接触,便是为了引出遥迦口中九江城的过往。 直至最后,再亲眼目睹这场交易进行。 费慎之前沾沾自喜以为,邵揽余对自己的态度是从防备到试探,确认值得拉拢后,再一步步交付信任。 可背后的真相却是,他从未脱离过对方给他设定好的框架,依然是邵揽余精心拿捏的暗棋,一颗用来报复段家的棋子。 因为段斯昂购买军火的目的,是为了向科谟发难。 邵揽余要对付的也不是柏苏,而是维冈和段斯昂。 费慎的出现,只是作为邵揽余手中最锋利的工具,开启击垮段斯昂的第一步。 “茴香草养得怎么样了?” 邵揽余嗓音悠悠响起,就像是给这一段翻来覆去的推敲,画上了肯定的句号。 费慎面无波澜,木灰色眼眸里,多了一层影影绰绰的浮涌。 “还不错,你回去可以看看。” 邵揽余眉目舒展,姿态也变得放松起来:“那么你考虑的如何?” 费慎微一扬唇,莫名跟着笑了一下。 “你向我展示了这么多,如果我还不识相,恐怕就走不出这边境了。” 他语声很低,沉沉的落在耳膜上:“邵先生,合作愉快。” 轿车开进了某家酒店的地下车库,秦一舟说,这是邵揽余的产业之一,今晚可以安心在此处过夜。 费慎心知肚明,这一晚的缓冲,是邵揽余笃定段家人不会轻易放弃。 亦是用行动告诉他,科谟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考验,费慎别无选择。 那晚,窗外大风呼啸,仿佛在向世界倾吐自己夜寐难安的心事。 他静坐在酒店套房里,用一叠白纸,画了一夜的荼蘼花。 第二日晨曦未明,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是邵揽余那些保镖之一,过来提醒他,邵先生已经在楼下等了。 费慎洗了把脸,稍微收拾了会儿,让自己看起来精神尚可,没有熬了一宿的憔悴。 赶到酒店门口,依旧坐进了昨天那辆车。 邵揽余似乎休息得挺好,比昨日更显容光焕发,愉悦地向费慎问候了一句。 “吃早餐了吗?” 费慎表现如常,不冷不热搭腔:“你觉得呢?” “没吃正好,”邵揽余说,“待会儿要去一家还不错的茶餐厅,你可以在那享受你的早餐。” 对方所言不假,司机果然将车停在了一家茶餐厅门口。 只是店内门可罗雀,怎么也不像正常营业的样子。 秦一舟提前半小时到达,开好了两间包厢等候,见他们进门,立刻迎了上来。 他身旁还跟着一人。 那人面颊毫无血色,肤色有点不正常的瓷白,阴柔的五官配上过份尖细的下巴,时不时再咳嗽两声,彰显出一种阴鸷的羸弱气质,给人的第一观感颇具冲击力。 费慎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猜测很可能是昨天邵揽余口中,段斯昂的弟弟段千泽。 果真言之有理,对方一看就是个病病歪歪的药罐子,仿佛随时都能去投胎的那种。 直面邵揽余,段千泽客气一笑,脸色回暖,驱散了些许浮在面上的病气。 他主动示好,冲面前人递出右手。 “早就听闻邵先生盛名了,一直期待能与您见上一面,只怪我这个身体不争气,前些日子还在住院。错过了昨天的会面我很遗憾,哥哥脾气急,昨天招待不周,我在这里向您赔罪,还希望邵先生大人有大量,别和他计较。” 费慎微感讶异,忽然对这个段千泽有点刮目相看了。 和他那个草包哥哥完全不同,此人既圆滑又深藏不露,一手避重就轻玩得很是得心应手。 嘴上说着赔罪,却寥寥几句将昨日的冲突,化为一句简单的招待不周。 而且态度不卑不亢,丝毫不见谄媚的模样。 言语间又将邵揽余捧上莫须有的高度,即便真想计较,恐怕也拉不下脸了。 初次照面还未交手,已然能看出是个不容易对付的角色。 第89章 邵揽余同段千泽回握,也是一脸恰如其分的得体笑容。 “段先生言重了,朋友一场,能不能做成生意是小事,和气才最重要,哪里称得上计较一说。” 段千泽颔首:“邵先生说的是,咱们进包厢聊吧,菜已经上好了,您远道而来辛苦了,如果不嫌弃,邀请您尝一尝咱们九江城的特色早点。” 秦一舟领头,在前面开路,陪同两人进了其中一间包厢。 不消片刻又出来,抬手指了指另一间,冲费慎说:“老大吩咐了,单独为你点的一桌,进去吧。” 费慎走到包厢门口,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依然控制不住咋舌。 包厢里一张二十几人的大圆桌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早餐。 米线、抄手、蒸饺、炖汤……甜口咸口应有尽有,其份量之多再来十个他也吃不完。 费慎顿觉语塞,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 眼前这场景,莫名越看越像家长带孩子出来谈事情,为了防止孩子起太早闹情绪,于是用一桌好吃的安抚和打发。 秦一舟见他身形定住了,笑眯眯的火上浇油。 “怎么,不喜欢吗?那我让人再给你重新换一桌。” 费慎:“……” 刺啦一声,他拖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夹了只蒸饺吃进嘴,一副却之不恭的态度。 “秦助理忙活一早上了,进来吃点?”费慎悠声说。 秦一舟婉拒:“都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我就不分享了。” 主要还是担心,自己若当真一块儿坐下,说不定饭还没开始吃,就先被费慎那张阴阳怪气的嘴给噎死。 一桌早餐的份量属实是太多了,更别说还是非常扎实的食物,费慎断断续续吃了快俩小时,也才吃了小半桌不到。 他搁下筷子,一口水都喝不进去了,起身想出去消消食,隔壁包厢门却忽然打开。 邵揽余和段千泽相继走出,两人交谈甚欢,脸上皆是满意的神情。 费慎推椅子的动作顿住,心底猛地一沉。 交易谈成了。 作者有话说: 脑子稀里糊涂,居然直接点发布了,就这么着吧。 周日出远门办事,请假一天,周一回来更新。 第38章 归宿与价值 两天一夜,从郁南镇到九江城打了个来回。 费慎和邵揽余乘坐直升机,又回到了郁南镇,秦一舟则继续留守九江城,等待一周后的交易进行。 费慎一句话也没和邵揽余交流,满脸困倦的样子,落地后直奔卧室,房门关得严丝合缝,大概是补觉去了。 独栋别院里寂寥无声,孤零零的没一个人在。 虽然这个家中住了七八个人,但大家每天有各自的事,静默才是常态。 邵揽余在客厅泡了杯安神茶,端着茶壶一块儿上了楼。 从午时持续到黄昏,费慎的卧室门终于开了。 门缝挤出一声吱呀轻响,落进黑暗中显得无比突兀,别院仍是那样寂静。 费慎换了套更舒适的衣物,下到二楼后,发觉楼下客厅隐隐约约散发着一丝光芒。 他阔步迈过台阶,进入楼梯转角后方。 那处有一间库房样式的小屋,门缝开了大半,光芒正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定睛一瞧,何潭弯腰蹲在地上,手里捣鼓着一个黑色圆盘状物件,时不时发出两句烦躁的嘶声。 费慎没进去,斜靠在了门框边。 说起来他也有几天没见着何潭了,自打上次审讯一事过后,对方整个人都变得无精打采。 每日神出鬼没的,除了偶尔逗一逗遥归景玩,谁都不太想搭理的样子,也许久没听过他和那位好伙伴谢掩风拌嘴了。 费慎偶尔无聊,抽空思考了下,何潭这种表现兴许能称之为赌气。 用最通俗的话语形容,一个原本家里有钱有势的二世祖,被丢到穷乡僻壤里历练吃苦,每天任劳任怨干着苦力活,全身的棱角都被磨得光滑平整。 沉淀几年后,以为自己终于练就了一身真本事,能得到上司赏识证明自己了。 结果半路杀出一个不知道哪儿的家伙,刚出现就抢了立功劳的机会不说,甚至上司还表现得对这个新来的人更加信任,将自己晾在一旁,随便几句话就打发了。 但凡一个有点傲气的人,都会心生不满闹情绪,更遑论何潭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被捧着长大的少爷。 对方如今这个表现,可谓是再正常不过,大概这也是邵揽余始终没去管他的原因。 持续了十分钟左右,何潭将手上那个玩意儿翻来覆去,还是没能捣鼓出些名堂来。 他自言自语骂了句操,耐心告罄,东西往旁边一扔,拍拍屁股打算走人。 就在起身之际,身旁猝不及防闪过一个人影,拎起了地上的黑色圆盘。 何潭脚步生生刹住,瞠目结舌望着眼前凭空冒出的人,乃至忘了自己还在闹脾气。 “……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十分钟了,”费慎单手托住那样东西,另一手摁了摁圆盘的凹槽,“你的警惕性还真是差劲。” 何潭脸立刻黑了几分,冷笑一声:“那你倒是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 费慎没同他发生口舌之争,目视手里的物品说:“这是4d通讯仪吧,启动不了?” 第90章 何潭语气很不友好:“问这么多干什么,把东西放下,出去。” 费慎当真放下了通讯仪,双手插进衣兜,直视对方:“通讯仪启动不了,如果电池是完好的,那就是处理器的问题。” 何潭端详他,狐疑说:“你会修?” “我有台一样的,”费慎说,“可以试试,不保证修好。” 何潭眉宇间划过短暂的惊喜,又很快掩饰过去,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之时—— “何潭,你在干什么?” 背后插进一句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了两人的交流。 何潭猛然回头,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受惊不轻,差点原地蹦屋外头去。 “操!你他妈要吓死谁?!” 谢掩风轻描淡写道:“我进门有一会儿了,你自己没听见。” 何潭烦得要死,一个个走路都他妈跟鬼一样,半点动静没有,谁能听见?谁能听见! 半句口水都懒得浪费,他甩头就走。 谢掩风拦住出路:“去哪?” “关你屁事!别瞎他妈挡道。” 何潭气急败坏挤开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直到对方身影消失在一楼,谢掩风转过身,发现费慎还站在原地。 两人四目相对,谢掩风说:“这里不准随便进。” 费慎:“哦,知道了。” 口头上应得爽快,身体却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谢掩风上前,费慎以为他要直接动手赶人,谁知对方只是捡起4d通讯仪,认真检查了一番,锁进柜子里。 随即再一次下赶客令:“出去。” 谢掩风的神态已经有了敌意,费慎眼神淡淡,居高临下睨视他,而后很随意地一挑唇角。 “好啊。” 他提步朝门外走,刚刚出了门框边,又忽地停下,侧过右脸。 “何潭刚才和我提起了你,不过看你这样,应该也不太想听。” 不打草稿地胡诌完,留下一脸茫然的谢掩风,费慎闲庭信步晃走了。 这句刻意为之的话,影响力度着实有点大,一直延续到了晚饭期间。 费慎坐在谢掩风对面,十次有八次夹菜,都发现对方在目不转睛瞅着自己。 这都不算偷瞄的程度了,是明目张胆的盯视。 明显到连遥归景都发现氛围有点古怪,吃饭速度更慢了。 领座的邵揽余喝了几口汤,慢条斯理问费慎:“你做了什么?” 这句问话声并不大,可由于整间屋子出奇的安静,饭桌上的人不约而同顿了顿,目光各自投来。 心里藏着事的遥迦连忙垂下目光,眼珠子飞快转了转,肉眼可见地心虚起来。 不过没人关注到她,大家都在看费慎。 费慎不明所以,似乎完全没懂邵揽余问话的意思。 “什么做什么?我吃饭啊。” 邵揽余云淡风轻瞥他一眼,又看向正对面的谢掩风,没再开口,继续喝自己的排骨汤去了。 何潭表面不动声色,实则余光偷偷盯住谢掩风的侧脸,一个劲儿地琢磨。 仿若要盯出个洞来,异常聚精会神,筷子都差点拿不稳掉地上。 而谢掩风经过邵揽余旁敲侧击一提醒,可算是回过神,收起在旁人看来很奇怪的眼神,无事发生般接着用餐。 除了遥归景,遥奶奶是桌上最镇定的一个。 将众人明面或暗中的表现悉数收进眼底,作为一名合格的旁观者,她笑而不语。 晚餐结束,桌上几人逐个散去,奇奇怪怪的氛围也跟着消失了。 遥奶奶带上遥迦和遥归景,趁着天气舒适,去街市上散步消食。 何潭照旧收拾碗筷进厨房洗碗,赌气归赌气,干家务活方面倒是没偷过懒。 邵揽余用纸巾按了按嘴角,喊住要离开的谢掩风。 “你跟我上来。” 谢掩风脚步一转,不加迟疑地走向对方。 又在摆弄家具的费慎,状若无意朝楼梯方向一瞥。 那两人一前一后,径直上了三楼。 这一回,他没再当不讨喜的跟屁虫,独自留在了客厅。 房间里,邵揽余脱掉外套挂上晾衣架,气定神闲开口:“晚上饭菜不合胃口吗?” 近来晚饭都是由谢掩风亲自做的,怎么会有不合胃口一说,对方这样问,他立即明白了其中的隐喻。 然而心头未免觉得迷惑,不过是在饭桌上多看了某位外来人士几眼,犯得着对方如此大动干戈,还特意将他叫上来问话? “我就是无聊。”谢掩风说。 邵揽余嗅出了他心中的不满,索性挑明:“你以为我要问什么?” 谢掩风直视回去,脸上明晃晃写着——难道不是吗? “我确实有话要问你,”邵揽余打了个回马枪,坐下说,“何潭要离开郁南镇了,想问问你有什么看法?” 谢掩风表现得无动于衷:“没看法。” “他在这里待了三年,现在能回家了,”邵揽余说,“你不想回家吗?“ “我没有家,”谢掩风回绝得很迅速,“也不需要回” “你不需要回家,但你需要一个归宿。”邵揽余不再兜圈子,直击要害,“郁南镇不是你的归宿,它的存在对你来说,始终只是个任务而已。” 谢掩风神情罕见地浮现一抹怔忪,但稍纵即逝,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寡淡冷沉。 第91章 “归宿和任务,这两样东西没有区别。” 一个寻不到来处、无根无依的孤儿,能有命活着就不错了,谈什么归宿。 硬要说的话,他这辈子唯一的归宿,那就是完成邵揽余交给自己的一切职责,其余所有东西都和他无关。 邵揽余付之一笑,揭开桌上的茶壶盖,缓声道:“这些年辛苦了。” 谢掩风不予赞同:“这句话恐怕更适用于其他人。” 比如何潭。 “我的意思是,这七年以来,你辛苦了。”邵揽余补充。 除了他和遥奶奶,几乎无人知晓,谢掩风其实已经在边境待了七年。 他是最早一批到达郁南镇的人,在郁南镇还不叫郁南镇的时候。 包括何潭等许多人在内,却以为他是三年前才来的。 守在郁南镇里的这些日子,大多数时候,谢掩风都如同一只藏匿于阴影下的幽魂,谁也不清楚他做了什么,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神秘莫测,却又不见天日。 可是郁南镇能有今日,他功不可没,因此这声辛苦完全担得起。 然而辛苦本尊似乎压根没将其当回事,内心毫无波澜的样子,对顶头上司的嘉奖不为所动,直到上司又说了一句。 “我没打算让你一直在这耗下去,你将它当成任务,那么这个任务你已经完成得很好了。”邵揽余边说边动作,娴熟地泡好了一壶茶,“两天后去三瑞里,查清新型毒.品来源,这是你下一个任务。” 前一刻还死气沉沉的谢掩风,听闻此话,眼里忽闪过一抹浅浅的光亮,整个人好像都鲜活了几分。 只是又顾虑到什么般,他有片刻的迟疑:“那后山里……” 话说到一半,莫大的动静传来,房门忽地被人推开。 两人同时看去,何潭出现在视野里,也不知在门外偷听了多久。 他抢声说:“我也要去!” 好似生怕邵揽余拒绝,不待对方开口,何潭一张嘴滔滔不绝起来。 “老大,这几天我考虑得很清楚了,在郁南镇待了三年,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能亲自参与一个地方的发展,力所能及做一些事,其实我还挺开心的。之前一直找你抱怨,也只是怕你忘了还有个叫何潭的人,想邀功而已。” “我是很想回柏苏没错,在何家能衣食无忧吃喝享乐,干什么都不受拘束,可是这些我已经体会了二十几年,毫无意义。” 他语气赤诚,神情亦是真挚热切,眼里盛着义无反顾的决心。 “比起当我爸妈不听话的废物儿子,我更想做这里的一份子,做何潭自己。请求您让我留下来,我想在剩余的人生里,找到自己的价值。” 第39章 军工厂 何潭剖白完那番话,本以为很大几率会遭到拒绝,还琢磨着后面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从哪些更有力的角度说服对方。 未料想邵揽余一点头,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同意了。 甚至多加了一句:“用不着偷偷摸摸,我本来也要让你和他一起去,但你自己能想明白,当然是最好。” 愿望实现得如此轻松,何潭高兴得猝不及防,立马忘乎所以起来。 前几日的郁闷一扫而空,整个人重新变得容光焕发。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见谁都要贴上去打两句招呼。 第一个惨遭毒手的就是遥归景,何潭兴奋过头地抓着小姑娘折腾,一会儿转圈一会儿扮鬼脸吓人。 遥归景感官迟钝,常年难得一哭,却在他手里破天荒哭了。 遥迦回来后,看见哇哇大哭的遥归景,气得火冒三丈,拾起扫把帚将他揍了一顿。 何潭拍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尘,没当回事,想起自己还有件重要事没干。 连忙躲着气愤的遥迦跑进客厅,打开了楼梯后的那个小库房门。 他找出谢掩风塞进柜子里的通讯仪,趁着费慎正好在家,赶紧去拜托对方帮忙看看,能不能尽快修好。 但由于昨天行事太过嚣张,狠狠将人得罪了,现世报来得太快,何潭悔不当初。 思来想去,他特地跑去养殖场抓了只乌鸡,当作赔罪礼,并且做好低声下气求人的心理准备。 岂料费慎格外大度,非但没计较他昨日的无礼,还痛快答应了修理通讯仪的事。 只不过对方脸色青黑,无情拒绝了他的赔罪礼,将那只乱窜的乌鸡丢出房门,顺带把他也一块儿赶了出去。 何潭颇觉惋惜,这只乌鸡他精心养了好几个月,现下正是营养丰富口感最佳的时期,吃起来多补啊。 略一思忖,他还是将乌鸡抓下楼,决定进厨房烧水开宰。 毕竟人要有感恩之心,甭管通讯仪能不能修好,既然费慎答应帮忙,那自己就必须回报对方。 不负何潭所望,仅仅用了一个中午的时间,费慎真将通讯仪成功启动了。 何潭立马把自己收拾利索,带上通讯仪,去前院找了个光线好且隐蔽的地方,发了则视频通话给家里。 之前就规定过,来到郁南镇后,每年和家人只有一次联系机会。 饻麌 何母在4d成像仪里见到愈加成熟的儿子,不禁泪湿了眼眶,连一向严苛的何父也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一家三口互相诉说着近况,寒暄了好一会儿。 第92章 聊到后面,何潭告诉父母,自己在这边还有些事没办完,短期内不能回去了,最早也得年底才能回柏苏看他们。 上秒还因为看见儿子很高兴的何母,闻言脸色顿时一凝,蹙起了眉头。 “邵家那边不是说,你最近就能回来了吗?怎么又给你安排事情?” 何潭澄清道:“妈,和老大没关系,是我主动要求的。” “要求什么要求?”何母生起气来,满脸不悦,“你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费心又费力养大的亲儿子,好好的说不见就不见,这都快三年了,我连你具体在哪都不知道!谁家孩子是这样的啊?!你还要不要我这个妈了?” 何母心里着急,说着说着没忍住,当着父子俩的面哭出了一把辛酸泪。 过去外头人都议论她家潭仔,是个猖狂跋扈的二世祖,可只有她这个当母亲的知道,何潭其实是个特别孝顺、很会心疼人的孩子。 就算脾气差了点又如何,何家的家底摆在这,他有那份足够的底气骄傲。 当初何父不顾全家人反对,非要把何潭送去邵揽余身边时,何母第一个就不同意。 邵家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处处是算计、连自己人都能互相陷害的大泥沼,在外头也是时刻处于风口浪尖的位置,她怎么忍心把自己孩子送去受苦受难。 无奈何母一个女人势单力薄,终归犟不过自己固执的丈夫。 再加上那时的何潭心高气傲,经常与何父赌气,硬要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点心,狠狠打他那头倔驴老爹的脸。 行李都顾得上没收拾,连夜就跑去见了邵揽余。 哪承想这一别数年,平日只有逢年过节,何母才能从邵家人嘴里得到点儿子的消息,还分不清是真是假。 儿行千里母担忧,她每天日思夜想的盼啊盼,一双眼都快望穿了秋水。 时至今日,终于等来了儿子的归期。 谁知对方一句随随便便的“有事”,居然又不回来了,这让她如何能不伤心? 何父一边安慰着妻子,一边语重心长教导儿子。 “邵先生是看重你,才会把事情交到你手中,切记不可叫苦抱怨,也不能心浮气躁骄傲自满,稳扎稳打走好每一步,才是重中之重,明白吗?” 何母泣不成声地锤他:“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儿子不是你生的,不心疼是吗?” 眼瞅着母亲情绪波动愈加厉害,何潭一个头两个大,赶紧说:“我知道我知道,爸,我这边还有事要忙,你好好安慰我妈,带她去逛街买首饰买衣服,费用我出,年底我回来看你俩!” 说完啪地一下,飞快关掉了通讯。 眼前画面倏然消失,何潭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要说自己最怕什么,那必然非何夫人的眼泪莫属,只要亲妈一哭,他就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缓了会儿思家之情,何潭将通讯仪彻底关机,才转过身,眼底骤然撞进一个人影。 谢掩风默默伫立在后方不远处,宛若一尊没有活人气息的雕塑,连眼神都是沉寂的,也不知站了多久。 何潭闭了闭眼,什么感性的情绪统统都吓没了,他只想破口大骂。 但念在昔日微薄的情分上,以及最近心情好,何潭尽力忍了这口气,靠近几步。 “大哥,我喊你大哥成吗?你下次要站人后面,稍微出点气儿行不行?哼哼一声也行啊,你这样不声不响是要吓死谁?我还当这大白天的,哪里冒出来的孤魂野鬼呢。” 谢掩风瘆人的目光挪到他脸上,有点凉飕飕的。 “你让谁修的通讯仪?” 何潭顺嘴回道:“费慎啊,你问这个干嘛?” 谢掩风不答,错开方向越过他,走到何潭原本的位置,二话不说将通讯仪拆了。 “你干什么?” 何潭跟到他身边,只见对方将通讯仪拆得七零八落,随后事无巨细检查里面的芯片和处理器等东西。 谢掩风异常的行为,忽然让何潭升起点警惕心。 观察了下四周,他压低声音,难以置信道:“你不会是怀疑——” “东西没问题。” 谢掩风打断他,又一样样重新将零件组装好。 通讯仪里的零件没多也没少,全都完好无损,而且芯片安装了监控程序,如果有人想悄悄联系外界,不管发出任何通讯,都会第一时间传送到邵揽余那,立马就能追踪并拦截。 而这台仪器里,除了刚才何潭那通视频,没有其余被人使用过的痕迹。 何潭大松一口气,心有余悸道:“你他妈吓死我了,我差点就要去老大跟前以死谢罪了。” 谢掩风定定注视对方:“你很信任他?” “谁?”何潭云里雾里,“费慎?” 谢掩风却没往下说,另外道:“库房门锁我换了,别再随便进去。” 通知似的讲完,他带上通讯仪,又像来时那样一声不吭地飘走了。 何潭翻了个白眼,冲对方背影高声叫唤:“你以为老子想进去啊!有什么了不起,臭驴!” 邵揽余只给了两日时间做准备。 十月底,气候微凉,何潭谢掩风与遥奶奶一家告别,随后正式启程,踏上了前往三瑞里的路途。 两人一走,原本还较为热闹的别院,立时冷清了起来。 第93章 大约因为少了何潭那份咋咋呼呼,剩下几位也都是喜静的人,因此耳根特别清净。 当天下午,费慎闲来无事,去后山看遥迦喂松鼠,邵揽余找了过来。 “走吧,去散散步。”对方邀请说。 费慎确定自己没听错,邵揽余说的就是“散步”俩字。 可语气却不像那么回事,听起来正儿八经的,还有点严肃。 他抬头望了望天,云层黯淡,天色阴黑模糊,似有暴风雨要来临的架势。 站起身,活动了下些许疼痛的手腕,费慎说:“去哪儿?带路。” 远处的遥迦回头,望见邵揽余的身影,又立马背了过去。 邵揽余转身,走向与来时相反的道路。 两人往山下去,邵揽余在前面领路,费慎稍微落后了一步。 自打那日从九江城返回,他俩便没有私下交流过,此刻陡然独处,双方之间也只剩下了沉默。 到了山脚,费慎以为会往别院外走,岂料前面那位老板开始绕山而行。 绕了大约半个周长,又再次开始往山上爬。 费慎忍不住开口:“你这叫散步?” 邵揽余玩笑道:“爬山也算散步的一种。” 费慎提不起兴致:“那你可真有闲心。” 邵揽余没在意他的风凉话,反而顺着说:“每天闲着没事,闲心自然就多了,与其整天坐着不动影响健康,不如爬山消消食,免得年纪大了身体熬不住。” 费慎说话夹枪带棒的:“别整天倚老卖老,你没比我大几岁。” 邵揽余明白他心里在闹什么情绪,未逞一时口舌之快,包容地圆话:“大几岁也是大,十二年是一轮,我和你相差了八年,尊重一下长辈。” 费慎醍醐灌顶,让对方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立马明白平常心底时不时产生的那种诡异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了。 邵揽余还真就把自己放在他长辈的位置了? 长腿大跨一步,费慎走到与对方并肩的位置,冷笑说:“邵揽余,你挺会给自己长辈分啊?” “让你陪我散散步,这么大怨气。” 邵揽余仍是那般调侃的语气,刚说完,忽地止住脚步,“到了。” 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中,两人不知不觉爬上了半山腰,费慎话语顿消,顺其视线源头看去—— 斜前方不远处,竖立着一扇长方形绿色铁门。 铁门约一米宽,十分隐秘地镶嵌在深灰山壁中,若不仔细瞧,很容易一眼忽略过去。 费慎迅速回想起,这是上次和遥迦抄近路时,发现的那扇铁门。 邵揽余走近,拨开铁门上一块面板,盯住暴露出来的圆孔摄像头,使用虹膜智能识别。 咔哒一声脆响,门锁开了。 他伸手朝前一推,对费慎侧了下脑袋:“进来吧,步没散完,里面还有路。” 费慎只短短迟疑了半秒,果断地跨进那道门槛。 刚一进入,视野中本就不够明朗的光亮,悉数吞没于黑暗里,周遭一切变得不可预测起来。 铁门没了阻力,在背后自动合上。 顷刻间,铮亮的光线成片状遽然散发,眼前所有事物一览无遗。 费慎看清了室内的景象。 脚下道路平直地向前延展,构成一条干净的线,地面铺满精致的瓷砖,每一块都锃亮无比。 头顶是效仿防空隧道的设计,拱形光滑的隧道两侧,从头到尾镶嵌了长管细灯,感应到人声便会亮起。 邵揽余没在原地等待,往前走了一大段路,费慎神思回笼,抬脚跟上。 差不多来到山体中心位置,转过一个缓冲的拐角后,一座透明观光电梯出现。 两人搭乘电梯,里面有a1和b1两个楼层按键,邵揽余选择了a1,随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费慎此刻成了个锯嘴葫芦,内心被各种猜测填得满满当当,可如何也倒不出来。 邵揽余同样是一言不发,不做解释也不给他介绍。 到真正的终点前,唯有依靠自身想象。 直至a1层到达,叮地一声好像敲醒了沉睡的心绪,费慎总算明白,邵揽余为何不开口了。 此情此景,眼前所见到的一切,或许用任何语言都不足以描述出来,唯有“震撼”二字或可勉强形容。 观光电梯外,屹立着一面硕大的防弹玻璃墙,其长宽高度,一眼难以望见边缘。 再看玻璃墙后方的空间,初步估计,至少几万平方米。 可让人震撼的并非是其面积大小,而是它的整体结构,以及里面摆放的物品。 广袤的空间被装修成机械工厂样式,齐整有序停放了几十架长枪短炮的大型武器、上百枚追踪弹、数不清的枪械和各种炸弹,以及最新型的战斗机和武装坦克。 费慎大致浏览了眼,大多数是s级别的高危险性武器,有些甚至市面上从未出现过。 随便拎出一台,便足以要了几千上万人的命,而这里却有无数台。 过去几年的职业生涯中,费慎参与了大大小小数次暗杀任务,每天都要和各种武器打交道。 可这是第一次,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见到了如此多千载难逢的精良装备。 他内心深处涌起了无法平息的波澜。 给足让费慎思考和消化的时间,邵揽余卡着节点,在此时出了声。 第94章 “a1是检验员办公室和储放车间,你现在看到的武器,都是检验过关的。下面的b1楼有两层,分为自动生产车间和人工车间,这里全天24小时,无时无刻不在运作。” 他一边轻描淡写介绍,一边走到玻璃墙左侧方位置,抬手摁下了呼叫铃。 不消片刻,车间里一扇办公室门打开,一位气度雍容的老太太现身。 费慎目光微凝,是遥奶奶没错。 邵揽余续上刚才的话:“遥奶奶是整座工厂的管理人,所有工序都要经由她的手过关,这里每一扇门都录入了她的虹膜信息,她有权限决定是否开放。” 伴随遥奶奶身影逐渐放大,费慎大脑里杂乱无章的思维,霎时间豁然贯通。 曾经所有想不明白或是不理解的矛盾点,犹如抓住了麻线团里那根隐匿的线头,扯开后连根拔起,在当下通通有了答案。 邵揽余不欠人恩情,也不喜欢别人欠他的,对待感情明码标价,筹谋算计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花如此大力建造郁南镇,救了九江城剩下的活口,海上爆炸后将此地作为最终落脚点——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为,在这个不为人知的郁南镇里,养出了一座军工厂。 第40章 反水 玻璃墙开放有两道工序,遥奶奶输入指纹后,又启用了虹膜识别。 青*春*与*光*呀*整*理 瞬息的安静,玻璃墙多出一条裂缝,逐渐变为了玻璃门,向两侧平移打开。 遥奶奶见到费慎,面上不显惊讶,和蔼地喊了句小费,随后对邵揽余道:“几个检验员都去b1层了,我让他们上来吧。” “不用麻烦,”邵揽余发话,“就随便看看。” 他先一步进入车间,费慎还站在原地,看表情似乎在走神。 遥奶奶招呼:“进来吧,这门待会儿会自动关上。” 停放车间一望无际,几人进去,顿时变得渺小无比起来。 邵揽余在前头不紧不慢走着,遥奶奶落后一步,充当起介绍人的角色,详细地向费慎解说此地情况。 “车间每天早八点和晚八点交接班,食堂和宿舍都在楼下,工人们一般不会上来。检验员的时间相对自由些,不过也是按照规章制度来。这里每道门需要权限才能开启,而且守卫森严,一般很难出现突发状况。但需要注意的是,当有交易进行,货物要用装甲车运出去的那段时间,就必须把控得比平时严格很多。” 费慎安静聆听,目光也是一刻没闲着。 他仔细观察着车间结构与里面目不暇接的军火,同时还发现,此处每个停放区域,皆安排了一位武装士兵站岗。 就和那天押送孟不凡的人一样,猜测应该是一批的。 仿若洞察了他的想法,遥奶奶合时宜地讲起了关于士兵们站岗的事。 “这些孩子们和工人不同,他们是三班倒,算上b1层站岗的那些,每天一共是六十人轮班,八小时一轮。” 伴随遥奶奶的解释,三人一直从起始处,没有停歇地逛到了车间尽头。 每经过一个区域,站岗的士兵便会向他们行一次军礼。 说话声回荡在空旷的室内,遥奶奶事无巨细地,同费慎讲述了工厂每天如何运作、以及有哪些重要的注意事项。 期间邵揽余一次意见都未发表过,似乎默许了这种行径。 费慎始终不动声色,听得十分认真的模样。 目光却在不知不觉中,静悄悄投向前方那个背影,停留了很长时间。 他们在车间里往返一程,遥奶奶也将要交代的事情,差不多一次性都交代清楚了。 邵揽余站于玻璃墙跟前,高瘦的身影隐约倒映在上方,呈现出模糊的剪影,透着一股让人不可捉摸的意味。 他终于回过头,神情令费慎怔忡了一瞬。 对方此刻的眼神,是他至今未这般明显感受过的、稳如磐石的气场。 那是一位掌握生杀大权的强者,真正运筹帷幄的模样。 “管控士兵和装甲车运输,原本都是谢掩风的职责,”邵揽余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落在心头,“费慎,这一次交给你了。” 得到进出军工厂权限的费慎,遵从遥奶奶的交代,如同之前谢掩风那样,每日早中晚过去巡视三次。 他脑子聪明转得快,记忆力也是出奇的好。 短短两天时间,便已摸清了车间里全部运作流程,以及记住了这里的每一张人脸。 通过士兵们轮流站岗的次数,他大致推算出,邵揽余手上有支至少一千人的军队。 军队小部分放在工厂里,其余的分散排布在郁南镇中,守住各个出入口和关键点,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邵家不仅研发军火售卖军火,而且还有一支完全不为外人所知的私人军队。 若往深了想,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同时也很好地解释了,前阵子在栾河道上,邵揽余安排的第三拨人从何而来了。 费慎私底下有认真思考过,这支军队究竟是怎么组成的。 不会是通过招募,招募的动静太大,无论是公开还是偷摸进行,都不可能遮掩得如此严密,半点风声都没透露。 也不会是柏苏政府赠送,能够容忍自己地盘上有个如此强劲、分不清敌友的庞大家族,已经是柏苏的极限了。 第95章 况且世家贵族们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放任柏苏政府一再忍让邵家,亲手助长最大竞争者的气焰,由此更加打压自己的势力。 排除以上两种可能,剩下的,费慎暂时没有太多头绪。 不管军队是如何得来,总而言之,邵揽余的势力比外界传闻得要雄厚得多,这才是不争的事实。 而经过此次与维冈的交易后,非但邵家实力会更上一层楼,届时维科两区发生激烈冲突,柏苏终将成为坐收渔翁之利的最大赢 太平洋洲际的局势,经过层层抽丝剥茧,变作一目了然的棋局,于眼前铺展开来。 费慎安然躺在卧室床上,右手摸了摸左小臂,上面有道凹凸不平的枪伤。 经过这么多天,枪伤已经结痂愈合,他的身体也算是彻底休整完好。 一切都快结束了。 乌云聚拢多日,弥久不散,在今天黎明时分终于降下了一场磅礴大雨。 暴雨来势汹汹,将路面冲刷得清澈湿滑,倒映其中的街景却变得浑浊起来。 路上行人三两,孤独寂寥,比往日冷清了许多。 然表面冷清,背地里却不是这么回事,有种截然相反的“喧嚣”。 位于遥家别院后山的军工厂,由a1层开始,皆是建造在地表以下的。 车间后方衔接了一条地下隧道,隧道长度足足贯穿了半个郁南镇,其出口设置在了某个十分隐蔽的村庄里,是郁南镇目前唯一一条能运送军火的路线。 此时此刻,隧道起始处,先后停放了三辆巨型装甲运输车,以及两辆武装坦克。 装甲车顶安装了强力固定架,分别搭载三台战斗机,等出了隧道口,再去找合适的地方起飞。 几辆装甲车后方,有一台白灰色越野车。 两厢比较之下,平日颇具霸气的越野车,夹在装甲与坦克中间,毫不意外被衬得娇小了起来,像个迷你玩具。 费慎坐在车后座,看了眼驾驶位的中控台显示屏,刚好七点一刻整。 他拿起对讲机,吩咐说:“时间到了,出发,带路的开稳点。” 随着这声令下,打头的装甲车轰隆一声,发动引擎,缓慢地向前启程。 旋即,后面的坦克也一辆接一辆,驶入了统一的轨道。 同样在后车座的邵揽余,旁观费慎有条不紊的指挥安排,淡笑着打趣:“不错,费长官最近很有进步,连齐上校都被你喊来当司机了,我还是第一次坐齐上校开的车。” 郁南镇的军队共有一千多人,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团。 他们的头领齐上校,平日是个铁面无私、极难搞定的老顽固,没成想今日竟愿意来给人当司机,还是个小小的越野车司机,倒真是让人开了眼。 “齐上校刚正不阿,没人请得动他,他是自愿为你效劳的,”费慎面带无辜,问前边的人,“是吧老齐?” 驾驶座里的中年男人目不斜视,两只手稳稳抓住方向盘,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听见此话,“自愿”的齐上校冷哼了一声,不是很想说话。 邵揽余瞥向费慎,眼神中的怀疑不言而喻。 费慎微笑强调:“他自愿的。” 邵揽余:“……行。” 大约半小时后,四辆车加两台坦克匀速驶过整条隧道,顺利来到了路面上。 几小时的暴雨如注,丝毫不见减小的倾向,雨滴噼里啪啦撞上车窗,压过雨刮器的速度覆盖视野,使得前路一片迷蒙。 荒废村落里渺无人烟,灰扑扑的坐落于倾盆大雨中,平添几分阴森之气,宛如一只被人长久遗忘于边缘的孤魂,显得诡异莫测。 暴雨阻路,车速明显降下,邵揽余望着窗外暗沉的天色,听见身旁费慎说:“真是个好天气。” 话里话外多少带了些反讽的意思,邵揽余没搭腔,视线定格进雨幕中。 窗外景致起起伏伏,他目光倏然一凝,盯住了某个角度。 雨色混沌,所有颜色都暗了几个调,各种动静也悉数被雨声模糊。 以至于事情都快发生到跟前了,车上几人才反应过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拼命奔跑在雨中,脚上没穿鞋,泥泞飞溅,头发乱七八糟地黏在脸上,依稀能看出神色很是焦急惶恐。 她身后远远追了两个男人,手中赫然提着粗长的棍棒砍刀,明显是意图行凶。 女人朝这个方向跑来,发现几辆同行的车后,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双眼猛然一亮。 她孤身冲到第一台装甲车跟前,奋力张开双臂,又因害怕紧紧闭上了双眼。 万幸装甲车有所防备,在距离女人三米处急刹成功,没照着对方单薄的身体碾压过去。 装甲车一停,后面的车也都随之停下。 见车停了,女人跑到门边,踮起脚拼尽全力拍打车门,心急如焚地一句句呼喊着救命。 可惜呼救声全都淹进了雨水里,车上没人下来帮忙。 眼见那两个手持凶器的男人越追越近,她不甘放弃,一路往后砸车门,砸到了越野车面前。 女人惊恐求救的脸倒映在车窗上,涕泗横流,渐变为一抹扭曲的光影,投射进邵揽余眼底。 门把手拉得咚咚作响,邵揽余不为所动。 他静静谛视女人从燃起希冀,到求救失败心死如灰,最后不得已跑去了方向相反的老砖房那条路。 第96章 两个男人追上来,凶神恶煞的眼神透过车窗,凝望少顷,又继续追去了女人身后。 车内鸦雀无声,费慎握着的对讲机起了阵嘈杂,传出声音:“呼叫呼叫,他们看见我们了,请求指示下一步行动。” 费慎没回话,目光落去邵揽余身上。 邵揽余慢条斯理揉捏着手指关节,只说了句:“时间不早了,雨下得大,路难走。” 无需多言,费慎将对讲机放于嘴边:“随便谁下去,解决那两个拿刀的,快去快回。” 一声令下,最前面的装甲车里同时出现三位士兵。 他们冒着滂沱雨,身影迅速闪进了立于泥泞之上的砖瓦房内。 电闪雷鸣的几十秒,三个士兵重新现身,比刚才速度更快地上了车。 随后,对讲机再次嘈杂了片刻。 “报告,任务完成。” 费慎依旧表现得很稳:“行,继续出发,保持队形。” 邵揽余缓慢揉按手指关节,在费慎没注意到的时刻,眼神流露出了一点满意的笑。 一行人驶出村落没多久,到达了一个类似飞机坪的空旷之地。 此处有两条长约六百米的直行跑道,能够适用于歼10以上的战斗机起飞或滑降,周边围了一圈铜墙铁壁,平日里禁止通行。 三台战斗机小心从装甲车顶运下,分别停在了两条跑道上。 出发前用精密仪器测过今日气象,尽管下着大暴雨,但所幸能见度和侧风等几个重要条件,都在最低的标准值范围内,暂时也没有明显的雷电情况,还是能够安全起飞。 方才执行指令的那三个士兵,碰巧是今天的飞行员。 他们远远冲越野车行了个军礼,动作利落地上了各自的战斗机。 齐上校奇怪嘟囔一句:“这三个兔崽子怎么今天这么有默契了?” 他声音非常小,邵揽余只听见了很模糊的几个字眼,问道:“怎么了?” “报告,没什么。” 齐上校迅速正色,目光如炬直视前方,严肃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原地打套军体拳。 邵揽余按下心思,不再追问。 片刻之后,战斗机做好所有前期准备,三位飞行员冲地面其他人竖了个大拇指,表示没问题。 旋即迎着往下砸的雨滴,一台接一台加速滑出跑道,成功腾跃而起,飞向了黑压压的高空。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车辆也再次发动,向原定的九江城方向驶去。 郁南镇到九江城,说长不长的一段路程,在弥漫着暖气的车厢内安然度过。 抵达九江城城门口,暴雨开始减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微雨。 天空厚重的乌云褪去,太阳冒出了一点嫩芽,有种即将雨后天晴的明亮感。 城门口设置了一道关卡,安装了热成像扫描仪,周围还站守了四位白色迷彩服的北图塔士兵。 装甲车缓慢靠近,其中一位士兵率先走出队伍,带头将其拦下。 向开车的司机索要了出入证,十分随意地检查了一番,甚至没要求查看后车厢装了什么物品,就过于宽松地放行了。 这种特殊情况,除了段家已经事先和北图塔打过招呼,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三辆运输车刚进去,越野车紧接着要跟上时,那位负责检查的士兵竟将他们拦住了。 他敲敲后车窗,让邵揽余把车窗降下,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出入证和身份卡,拿出来检查。” 邵揽余很配合地将两样东西交出去,只是不同于刚才的敷衍态度,这会儿对方表现得异常严格。 士兵将身份卡翻来覆去查看,再不停地打量邵揽余,狐疑说:“照片不像你啊,身份卡不会是假的吧?” 身份卡确实是假的,邵揽余常年在外,出行所用信息全部是命人精心捏造,迄今为止差不多有上百个假身份了。 但卡上的照片肯定是真的,就是他本人。 对方有此一问,明显是在找茬。 车外的士兵眼神玩味,缓缓扫过费慎和齐上校,言行变本加厉恶劣起来,端枪指着车内几人。 “还有你们两个!身份卡也交出来,下车抱头蹲着!” 对方气焰嚣张,似是有不肯罢休的架势,费慎眼神一冷,手摸到腰后准备掏枪。 邵揽余不动声色按住他,和颜悦色说:“这位长官,你再仔细看看,身份卡上有密钥,做不了假,我们赶时间进城,烦请通融一下。” 好言好语并未起到半分作用,士兵神情蔑视,刚准备再奚落几句。 后一秒,他却突然抬手,按住了右耳的通讯器。 大概是耳麦里有人吩咐了什么,他面色来回变化,悻悻应了句是。 继而态度一百八十度大变样,将用于威胁的枪放去身后,朝邵揽余鞠了个躬,客客气气一摊手。 “抱歉,您请进。” 关卡放行,邵揽余淡笑地望着他,不置一词,将车窗徐徐升上。 士兵弯着腰没动,悄然抬起眼,透过越来越窄的视野范围,与车内费慎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流。 车窗完全关闭,剩下的坦克依次进入关卡。 先一步过关的运输车等在前方,直到人员齐全后,才一同往城中心而去。 交易地点定在了一座体育馆附近。 第97章 体育馆周围空旷僻静,不仅视野开阔,更重要的是便于安排人手。 车辆向前进发,不消片刻,秦一舟与段斯昂等人,遥遥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体育馆门口原本十分宽敞,此刻却一阵压迫感扑面而来,显得无比拥挤。 门口分别有黑西装保镖、维冈政府军以及北图塔士兵,三支不同的队伍均是队列整齐,镇守在各个关键位置。 场面声势浩大,极为肃穆。 三拨人分批而站,界限泾渭分明,表现出互相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装甲车在距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停下,后方的越野车则偏离行驶道,为武装坦克让出位置,朝一旁而去,最终停在了一颗偏僻的石柱边。 一位看着像段斯昂手下的人,往秦一舟跟前走了几步,双方和平交流了几句,应该是在进行简单的交接。 邵揽余没立即下车,在座位上多待了片刻,左手还在不停揉按着右手关节与掌心。 他已经揉了一路了。 “不舒服吗?”费慎问。 邵揽余否认:“没有。” 段斯昂的人与秦一舟交流完,在黑衣保镖的陪同下,共同前往运输车方向。 运输车大门徐徐开启,由于越野车在视野盲区,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窥见对面一小部分情况。 只见段斯昂手下站在运输车后方,俯身朝里面瞧了半晌,奇怪地皱起眉,再仔细看了看,随即面色骤变。 他猛地举起双臂,冲段斯昂做了个有诈的手势,大喊道:“是空的!” 三台运输车空空如也,别说军火了,里面连只鬼都没有。 段斯昂勃然大怒,面色陡地阴沉下去,一踹体育馆门外的石阶,看口型应该是骂了句粗鄙脏话。 转瞬之间,所有维冈军包括北图塔的士兵,全都不约而同举枪,将秦一舟和装甲车包围了起来。 秦一舟有点懵,云里雾里的不在状态,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邵揽余心底一咯噔,反手去开车门,一下却没拉动,车门不知何时锁上了。 “齐上校!”他喊了句。 谁知话音落下的刹那,齐上校身体僵硬,直直歪倒在了驾驶车门上。 后一秒,邵揽余颈侧被冰冷的枪口抵住了。 “我曾经说过,这把枪的子弹最终打的是你,”费慎一拉保险栓,子弹上膛,语气遗憾道,“你怎么就不信呢?” 车窗外忽而一阵死寂,淅淅沥沥的噪音消失,雨停了。 第41章 暗昧贪婪 抵在邵揽余颈动脉上冷冰冰的枪,是许多天前在尤州村落、青叔给的那两把之一。 彼时费慎以玩笑的口气说:“只要你不担心,枪里子弹最终打的是你就成。” 私以为随口一句戏言,没想到在今天当真应验了。 邵揽余手心紧了紧,心中虽感意外,但似乎永远无法在他脸上窥见“慌乱”二字,神态始终处变不惊。 “你对齐上校做了什么?” 他开口,问的却是别人的安危。 “别把我想得和你一样不近人情,”费慎云淡风轻说,“麻醉药而已。” 他腾出一只手伸进前座缝隙,开了车门,靠在门边的齐上校就势摔出了车外。 握枪的手使了点劲,枪口将邵揽余颈侧皮肤压出一道红痕,言语上比谁都客气。 “现在没司机了,只能劳驾您亲自去前面开车了。” 邵揽余欲动手开门,费慎出声阻止,命令道:“从车里爬过去,中间这么大地方也塞得下你。” 前者只好放弃,浅浅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姿势保持文雅,慢吞吞从后座挤去了前边。 趁着他攀爬的过程,费慎摁动口袋里的钥匙遥控器,先一步将四扇车门全锁了。 等邵揽余端正坐进驾驶位,他依葫芦画瓢,也去了副驾驶,枪口从对方颈动脉处挪到了腰脊骨位置。 邵揽余单手握住方向盘,一动不动看向体育馆附近,那边的情况极其混乱无章。 段斯昂命士兵将秦一舟等人包围后,不由分说发动了攻击,而秦一舟也立刻予以反击。 双方激烈交火,子弹横飞穿透肉体,场面危险又血腥。 由于北图塔的人也参与了此场交易,双方实力和人数有不小差距,起初秦一舟几乎是被压着打,只能匆忙找掩体躲避。 两台武装坦克旋即反应过来,启用了作战模式。 酝酿片刻,两发炮弹横冲直撞打出去,炮膛口带起一阵热浪,形势瞬间反转。 炮火的加持下,北图塔士兵和维冈政府军死伤一片,秦一舟也趁机带人摸近坦克,通过驾驶员的掩护,当机立断进入舱内。 又朝对面射了好几发威力十足的机枪弹,段斯昂那边防御艰难,步枪迎上坦克,一众人毫无还手之力。 为防止北图塔召来援兵,秦一舟快刀斩乱麻,准备带着坦克先行撤退。 不料就在此时,天上猝不及防降下一阵枪林弹雨。 坦克受击,车身轻度受损,驾驶员移动炮膛方向对准半空位置。 未曾想到,看见的居然是那三架战斗机在攻击,攻击的主要目标竟还是他们。 驾驶员心头怒起,一边大骂一边开火回击。 可惜战斗机太过灵活,坦克的反空袭技术还不够顶尖,几发炮弹出去,连对方的边都没蹭到。 第98章 这一耽搁,北图塔的援军迅速赶到,撤退的路被彻底堵死。 “你换人了,”邵揽余一针见血说,“那三个人是你安排的。” 邵揽余此刻终于醍醐灌顶,战斗机三个驾驶员早已被换了。 早上离开隧道口后,被追杀的那个女人并非凭空出现,而是有人故意安排了那场求救戏码,等他们的人摸进砖瓦房后,再出来后就不是原先那三个士兵了。 当时暴雨天暗,士兵们又都穿得一样,脸上还抹了厚腻的油彩,光靠身形分辨,短时间内很难分辨得清。 更何况,那三个人大概都是精心挑选而出,可能身材轮廓都与原先的士兵们极其相似,否则齐上校不至于连自己的士兵都认错。 费慎玩味道:“你怎么就不怀疑,是那些人选择背叛了你?” 邵揽余说:“就算要背叛,他们也不会选择你。” “收起你那所谓的推断,”费慎地痞似的用枪敲了敲他的腰,“好好开你的车,要是不小心没命了,可别怪我。” 邵揽余沉默下来,松掉手刹,一点一点踩住了油门。 余光里,费慎摆弄右小臂,一块虚拟面板忽地弹入眼前,不知是冲着谁发话:“集中火力攻击维冈和北图塔的人,让他们在这耗着,谁都别想走。” 邵揽余心脏蓦地一沉,分明坐在座位上,却凭空多了种空荡荡的失重感。 费慎体内果然有两块芯片。 按照费慎的命令,越野车再度返回九江城门,一路畅通无阻地开了过去。 那四个“北图塔士兵”仍旧守在城门口,身影由远及近,费慎说了句停车,四人依次上了后座。 到此时此刻,邵揽余哪还有不明白的了。 从今早离开郁南镇起,这一路上碰见的所有人和事,全都是费慎一手设计部署的。 先是换人开战斗机,等到了入城口后,再故意放行三台运输车,最后将他们和后面的坦克扣下。 费尽心机演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打出一个偷龙换凤的时间差。 如若没猜错,费慎提前让人准备了三辆空的装甲车,城门口后方多半也布置了人手,等真正的运输车一进去,要么是直接抢,要么就是骗走了。 但考虑到当时没听见什么动静,因此对方冒充北图塔士兵,将运输车骗走的可能性更大。 邵揽余估算着,北图塔不可能放着九江城门不管,原本肯定安排了专门的士兵守城,只不过都被悄无声息干掉了。 一出抢夺计划要执行得如此周全,不仅需要缜密的思维和滴水不漏的部署,但凡有点失误都不行,而且必须提前很早就开始策划。 费慎体内植入了两块芯片,却用其中一块,骗取了邵揽余的信任。 游轮爆炸当晚,他不惜对自己左臂开了一枪,以至于里面的芯片损坏。 费慎是从那时候起,就开始处心积虑埋线了。 邵揽余面容冷静到极致,很轻地阖了阖眼,将油门一踩到底。 越野车离开城门,没往大路上开,朝着通往乡镇的小路去。 后上来的四人格外安静,闷声不吭挤在座位上,可能是和费慎不太熟,显得很是拘谨的样子。 其中反差最明显的,要数上午在城门口拦他们的那位。 完全不同于那会儿瞧不起人的蔑视神态,竟是几人中表现得最为腼腆的一个。 真是演技随主,同出一脉的炉火纯青。 副驾的费慎不时用芯片对外发布讯息,联系尚留在九江城断后的人,游刃有余地下达各种命令。 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与之前对邵揽余的唯命是从大相径庭,举手投足间比任何一位领袖都更像领袖。 如此看来,这段日子确实装得很辛苦。 从对方与外界联系的内容得知,九江城目前战况激烈,几方已经打得分不清敌我。 期间三台战斗机一直在搅混水拖延时间,哪边都没讨着好。 邵揽余充耳不闻,语气平稳询问:“郁南镇有芯片屏蔽仪,消息一般发不出去,你怎么联系上外界的?” 费慎拨动着虚拟屏上的内容,不以为意说:“那得感谢你,给何潭安排的那台4d通讯仪了。” 提到通讯仪,邵揽余心中立马了然。 屏蔽仪能屏蔽所有芯片,但屏蔽不了那台通讯仪。 因为处理器中安插了一串破墙代码,相当于解除屏蔽的密码,所以能正常对外连接。 对方应该是想办法拷贝了代码,如此才能成功联系上其他人。 不过让邵揽余感到疑惑的是,费慎究竟是如何召集这么多人的? 悄无声息埋伏进九江城、干掉北图塔士兵、偷换运输车并且让人熟练地驾驶战斗机等等,这一系列高强度行为,需要的可不止是足够的人手这么简单。 就拿参与行动的人来举例,想要做到以上几点,前提是必须得先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拥有高标准作战经验的精英才行,普通人绝对办不到。 以及非常重要的一点,那些人须得心甘情愿听命于他,就像后面坐着的四个一样。 要同时满足这些不容易的条件,首先就能排除科谟政府军。 有费惕和那些鬼精的政府领导们在,费慎的手如何也伸不了那么长。 更不太会是自己亲自培养,想培养如此多人才出来,场地、时间和花费的金钱缺一不可。 第99章 薯*条*整*理* 但是凭费慎这几年的生活,恐怕腾不出这么旺盛的精力。 与其自己瞎猜,不如直接问当事人,邵揽余索性问出了口。 “在卢通手底下卖命,你怎么瞒着他召集这么多人的?” 毒刺公司的老板卢通,是个眼界狭窄、心胸也狭窄的短视之人,最擅长做的是趋炎附势和投机取巧。 能有今天不俗的成就,百分之八十靠的是运气。 以对方芝麻粒大小的心胸,怎么也不可能放任费慎脱离自己的掌控范围,单枪匹马跑来设计邵家的军火。 说白了,就凭卢通那个约等于无的脑子和胆量,也不想出这样周密的方案。 十有八九,此事主要由费慎在出谋划策,并且是作为一个队伍核心般的存在。 或许因为已经到这一步了,车上其他人也不在费慎忌惮的范围之内,他讲话变得有点无所顾忌,言语间满含轻蔑。 “卢通那个蠢货秃子,他也配?” 听见这个形容,后座传来稀稀拉拉的憋笑声,费慎也跟着哂笑了一句。 邵揽余蓦地闭了嘴,眉眼间那股平和消退,神情渐渐发沉。 简短的两句交流中,他已得出了全部答案。 费慎召集而来的队伍,无疑都是来自毒刺的雇佣军。 具体有多少人未可知,但结合他们的表现分析,极有可能是卢通尚且蒙在鼓里的时候,整个公司早已神不知鬼不觉被人架空了。 那些不可一世的雇佣军们,俯首听命的对象从卢通变成了费慎。 这也意味着,毒刺在外界无人知晓之时,悄然换了一位老板。 邵揽余活了快三十年,很少有过安稳日子,但也从未对什么胆怯过。 然而此时此刻,心下却抑制不住地一阵发寒。 他始终当作晚辈看待的人,比自己想象与了解的,要深不可测和有城府得多。 是他轻敌了。 行驶的方位离九江城已经很远了,只是也没有往郁南镇附近靠,最后进入了一条崎岖的乡间小道。 路面顿时颠簸起来,车厢内也跟着晃个不停。 不知是被晃狠了还是怎么,邵揽余双手微微发出颤抖,细碎且频率高。 刚开始幅度小不易察觉,到后面抖得越来越厉害,有点要往下坠的趋势。 他努力忽略掉那股不适,双手稳住方向盘,保持注意力集中。 道路前方遥遥出现了人和车的影子,随着距离加近,邵揽余一目了然,是真正装了军火的那三台装甲运输车。 车上分别跳下来四个人,统一身穿北图塔的白色迷彩军服。 可一看就知道不是北图塔的人,因为其中还有个黑人。 费慎自然也看见了前方情况,到达合适的位置后,他说了句“停”。 这声喊得有些突然,邵揽余双手遽然一抖,越野车方向登时失控,眼见就要冲进乡道边浑浊的河水里。 费慎眼疾手快,迅速拽住方向盘,接着向左边猛打了一把! 邵揽余也在同一时间,由轻到重匀速踩下刹车。 越野车紧急制动,车头拐了个大弯,猝然斜停下来,离河边堪堪只剩一寸远。 车上所有人被惯性推动,身体往前狠狠趔趄了一下。 费慎肩膀撞击中控台,蓦地吃痛,却还是留着心眼伸出了手,胳膊给邵揽余垫了下,没让他完全撞上方向盘。 他俩好歹还有安全带作为缓冲,后面四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各自结结实实撞了个狠的,哐哐几声响,大家疼得龇牙咧嘴。 中间那位兄弟最倒霉,整个人都差点连滚带爬飞去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好在块头足够大,夹在了两个座椅之间,否则那场面真是有够精彩的。 引擎熄火,车内沉默弥漫,费慎抬手揉了揉泛着疼痛的肩膀,语气很咸。 “邵揽余,你是车技真差成这样,还是想带着大家一块儿同归于尽?” 邵揽余自己也有点惊魂未定,车辆失控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两只手抖得更厉害了。 兀自缓了会儿,他低声说:“抱歉。” 费慎视线下移,留意到对方明显在发抖的手,眉毛微蹙:“有这么害怕?” 邵揽余扯动外套袖子,手背缩进去几分,没作声。 见越野车停稳,装甲车旁站着的那四个人,连忙围了过来。 “我靠!你们没事吧?”那个黑人带着奇怪的口音惊恐问道,“我还以为你们要去河里游泳。” 另一个脸型偏圆的年轻男孩,拍了几下费慎那边的玻璃车窗,焦急道:“哥,你还好吗?受没受伤?” 另两个看起来成熟和凶悍一点的,直接从外面拽开了驾驶座车门,粗声粗气冲邵揽余喊:“下来!” 邵揽余不动声色,暗自观察了会儿眼前新出现的四人。 他们看起来就和费慎熟稔多了,应该是和他接触最频繁的队友。 费慎将一路都没放下的手枪别于腰后,冲赵林木说了句没事,而后下车绕去邵揽余身边,推开了蛇牙和斑鬣,出声教训两人。 “别在这装模作样,正常点。” 他手背往上抵住车门框,做出很绅士的样子。 “下来吧邵老板,我这几个队友粗鲁野蛮,没你身边那些人细心,离开边境之前,还得麻烦你将就一下。” 第100章 蛇牙面部五官扭曲,差点一脚踹过去,到底谁他妈在装模作样! 斑鬣也觉不忍直视,自发远离车门,去找刚才那几位险些经历车祸夭折的兄弟们聊天了。 邵揽余面色恢复以往的淡定从容,走下车,评价一句。 “你和你队友的关系倒是不错。” 费慎嘴上半点不饶人:“那自然不如邵老板和下属们的关系好了。” 邵揽余没同他拌嘴,往方才险些坠车的河边走了几步,费慎自然而然跟上。 赵林木和钱曼文看着他俩一前一后的背影,面面相觑对视片刻,十分有眼力见地没凑过去。 短暂的静谧,邵揽余开门见山说:“你招惹了维冈和北图塔的人,想带着三车军火从这里回科谟,不可能。” 费慎不甚在意:“所以这不是大费周章的,请您老人家来帮忙了么。” 邵揽余表情冷然:“在你眼里我究竟是有多大度?抢了我的东西,毁了我的生意,还想着让我帮你离开?” 费慎一脸冤枉:“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敢这么痴心妄想,也不敢要求邵老板舍己为人。只不过我觉得,秦助理恐怕不敢拿您的性命开玩笑,只要邵老板在我身边,我就特别的安心。” 他说这话时,脸上是坦诚的表情,眼底却是满满的捉弄与戏谑。 邵揽余并未被轻易激怒,依旧心平气和。 “秦一舟现在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管我在哪。” 费慎惋惜地摇了摇头,叹道:“你一个做生意的,怎么就不知道坦诚的重要性呢?我都这么坦诚相待了,你还是对我遮遮掩掩,真让人伤心。” 话音刚落,他忽然一把握住邵揽余左腕,举到两人眼前,彻底挑明。 “你这个芯片,带有追踪和反追踪功能,刚刚我们离开的过程中,秦一舟那边已经收到你的实时定位了吧?邵揽余,别再装了,其实你根本不在意和维冈的这场交易失败,你唯一在意的是,科谟不能作为你对付段家的棋子了而已。” 邵揽余无动于衷,神色淡到不能再淡,直勾勾迎上费慎极具压迫感的目光。 对方说得没错,他体内的芯片能自动发送实时定位。 只要秦一舟还活着,他就能找到自己,哪怕躲去天涯海角,位置信息依然会第一时间暴露。 而费慎要利用的,正是这个追踪功能。 邵揽余在他手上一刻,秦一舟便不敢轻举妄动。 非但不敢,还会想方设法帮他们清理道路障碍,避开边境叛乱军的追查。 邵家得罪的仇人数不胜数,叛乱军首领或许会顾全大局,忌惮邵家实力给他几分薄面,下面的人却不一定。 万一中途查出了邵揽余真实身份,情况将会变得极其棘手,秦一舟绝不会拿他的安危冒险。 可是—— 费慎又是从何得知,他的芯片有这个特殊功能的? 发觉了邵揽余瞬息涌现的忌惮和冷意,费慎仿佛为此感到很有成就,脸上浮出放肆得逞的笑容,手上蓦地用力一拽。 邵揽余不防,脚下踉跄一步,掌心摁在了对方右胸口处。 那里没有心脏,没有律动,他却感受到了滚烫的热意。 “你知道,刺青纹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吗?”费慎缓声问。 邵揽余一动不动盯住他的脸,心口不受控制地突突跳起来。 对方一边说着,一边倾身,双方中间的距离被压缩,掌心感受到明显的阻力,只听他张狂道—— “右胸口的刺青,代表欲望、贪婪和企图。邵揽余,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八年。”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更新的内容有些地方断不开,所以就三章作两章更了,共一万一千多字,明天就不更了,后天周一继续。 第42章 经年觊觎 “邵揽余,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八年。” 这句话如同魔咒,带着重重回音,充斥在邵揽余的脑海里。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发黑,连同费慎脸上那抹快意嚣张的笑容,也慢慢变得不真切和虚幻起来。 画面在某个瞬间霎然定格,时光被按下暂停键,掠动着向前回溯。 回到了栾河道上,邵揽余遭遇“埋伏”的那一天。 费慎趴在山上的掩体后面,通过瞄准镜窥见那个身穿白衬衫的人,开枪的瞬间,他重心偏移三分,没将子弹打进那人心脏。 回到科谟的下午,突如其来降了一场微凉细雨的下午。 费慎跟踪前来公司谈判的秦一舟,先一步找到了邵揽余的下榻之处。 游轮“野玫瑰”号上,在电梯里碰见行径异常的安娴,费慎从未在邵揽余跟前提起。 被安娴诬陷,关在负二层仓库里三天,他始终按兵不动,等着邵揽余主动现身。 “野玫瑰”号爆炸,费慎不惜以身犯险,朝自己开了一枪毁掉左臂芯片,跟着跳进海里,顺利变成唯一一个跟在邵揽余身边的人。 尤州雾镇,邵揽余试探不断,费慎选择与王梁合作,开始进一步获取邵揽余信任。 总算进入了郁南镇,他每天坚持不懈锻炼运动,借着机会,暗地里将镇上的结构与防御机制摸得一清二楚。 费慎将香囊交给邵揽余,明白对方必会起疑心。 临至深夜,邵揽余房间那盏灯如预料之中亮起,于是他决定下楼,制造了让对方积极前来谈话的条件。 第101章 当邵揽余发出合作邀请那一刻,费慎知道,时机终归是来了。 他如愿以偿,在一次次交锋推拉中,触碰到了对方最深层的信任。 …… 邵揽余手腕被人捏得生疼,掌心热意源源不断传来,传进胸腔,将心底波澜再度激起一层风浪。 他表情平静得可怕:“你在栾河道上,那一枪故意打歪是为了暴露自己,好让我特地找上门。” 费慎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说:“你也可以把它想象成,我舍不得让你死。” 邵揽余嘴角动了动:“是舍不得邵家的军火吧。” “有区别吗?你和邵家,我哪个都舍不得。” 费慎顽劣一笑,抓住邵揽余手腕不放,他力道很紧,感受着对方皮肤轻微发凉的温度。 邵揽余身材匀称有型,整体并不瘦弱,可这手腕倒是真细。 捏住的时候掌心完整将其包裹,总感觉能箍成一条细线,让人一再忍不住想用力。 力道愈加变重,邵揽余挣扎了一下,没挣开,神色愈发疏冷。 “费慎,你很恨我吗?恨我八年前那样对你。” 此话一出,不知是触碰到了对方哪根错乱的神经,费慎眼神突然变了,隐约变得兴奋和疯狂。 “原来你还记得八年前的事?”他语速加快,“我怎么会恨你呢,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死了,死在爆炸的车上,死在了费家,哪还会有今天。” 费慎又更近了一步,垂下头颅,几乎就要贴住身前人的额头。 “我得感谢你,八年前让我亲眼看见你杀了苏琅,那种手法,可是救了我不少次。邵揽余,你是我唯一一个放不下的人了。” 待在邵揽余身边,那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费慎经历的事情可谓是比前十二年加起来都要多。 他印象深刻日夜难忘,难忘到回了费家后,还连续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噩梦光怪陆离,他不断回想起邵揽余说过的话,甚至在梦中不断去模仿对方的杀人手法。 直至有一天,噩梦忽然变成了现实。 一个被人有心安插在他身边、准备谋害他的佣人,只是眨眼的功夫,就那样轻易死在了自己手上。 费慎猛地清醒过来,这一刻总算意识到,邵揽余教给了自己什么。 从那天起,他如同着了魔失去理智一样,成天发疯练习曾经看见和梦见过的东西。 力求能够做到和邵揽余一般,在十几秒内徒手杀掉一个人。 光练习还不够,他鬼使神差迷上了荼蘼花的味道。 命人将房间内所有物品,全换成了带有荼蘼花纹,或与之相关的。 没日没夜地观察与临摹花瓣形态,心底仍是感不到满足,最后索性在自己的右胸口上,完美将其复制了出来。 几年后费慎离开费家,远渡大西洋,又背着所有人偷偷回来,加入了毒刺公司。 在此期间,他一天都没有落下过邵揽余的消息。 出生入死挣来的金钱与地位,变成了无数条艰难得到的踪迹和动态,他调查窥视了邵揽余整整八年。 像个见不得光的下水道蠕虫,眼底闪烁着如饥似渴的光芒,蛰伏在暗处蠢蠢欲动。 阴暗地幻想某一天,对方能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藏在金丝笼里观赏逗弄的宠物。 兴许是执念太深,上天好像终于听见了费慎内心渴望的声音,将暗杀任务送到了他面前。 处心积虑筹谋多年,一切时机恰到好处,连演戏都成为了一种习惯—— 他得偿所愿,获得了靠近的机会。 那一夜,费慎抱着荼蘼花入睡。 邵揽余望着眼前似乎有点失控的人,没有后退一步,云淡风轻开口。 “我手疼,能放开吗?” 费慎深深与他对视,眼神极具侵略性:“要是我不放呢?” 邵揽余没回话,双手却无法控制地抖起来,抖得十分厉害。 费慎感受到那股压不住的颤抖,忽然蹙眉,后知后觉的不对劲溢上心头。 他晃了片刻神,一眨眼,手心蓦地空了。 邵揽余摸走他别在腰间的枪,旋即抵上了他的心口,速度快得让人惊诧。 “既然你对以前的事那么耿耿于怀,”邵揽余食指扣住扳机,“那你应该没忘记,我曾经提醒过你,不要浪费杀死敌人唯一的机会,只可惜你还是记不住。” 费慎举起双手,镇静自若,甚至还有心思提醒对方。 “劝你别弄这么大动静,想杀我没问题,但你应该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蛇牙与赵林木等人注意力已经转移过来,神色纷纷一紧,立马手拿武器从四方包围,用威胁的口吻劝说邵揽余不要冲动。 邵揽余仿佛压根没看见,完全不考虑自己此刻的胜算有多么渺茫,始终用枪抵住费慎要害之处,整个人入定了似的,岿然不动。 费慎说:“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要开枪就赶紧,等会儿没机会了。” 邵揽余还是没动作,费慎眉头不解地拧起,视线往下滑。 他看见对方手指一直在颤栗抖动,饶是两只手都用上了,却还是晃个不停。 邵揽余压根握不住枪。 他这一路上都没碰过枪。费慎脑子里鬼使神差蹦出这句话。 未等他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思绪,眼前有个极小的黑影一闪而过,邵揽余忽地脱力,枪砸在了地上。 第102章 他握住自己左手,指缝中流出一股刺眼的鲜血。 方才斑鬣使用偷袭,甩过来一根纤细锋利的刀片,划伤了邵揽余手背。 而划伤的地方,正是费慎曾经留下咬痕的部位。 费慎神情一顿,当场怔愣住。 队友们乘势上前,将邵揽余团团包围。 赵林木凑到费慎旁边,紧张询问:“哥,你没事吧?” 问完他就没声了,毕竟眼前的场面清晰明了,看起来更有事的好像是另一位。 邵揽余表面虽瞧不出什么,脸色却明显有些泛白,右手掌心覆盖住左手,仍是在持续颤抖。 这位传说中杀伐决断的军火商,在这一刻,看起来莫名弱不禁风。 不过大家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斑鬣手持武器靠近,意图将他就地擒拿。 “住手——” 一句突如其来的喊话,打断了动作,众人往话音源头望去。 费慎神情着实不太好看,大步上前拨开斑鬣,冷声说:“谁让你擅自行动的?” 斑鬣被训得莫名其妙,眉头蹙成两团疙瘩,模样立刻凶狠了起来。 “你他妈……” 蛇牙脑子和身体反应都很快,连忙按住要发火的斑鬣,转移话题:“那三台歼机马上来了,大家都别站在这,回车里,随时准备撤离。” 费慎目光移向邵揽余,后者好像在走神,满脸的漠然。 他一言不发,没管摸不着头脑的队友们,一把拽住邵揽余手腕,上了第一辆装甲车。 车内储物盒里放了小医疗箱,费慎把邵揽余安置在副驾,找出医疗箱,站在车门边替邵揽余处理伤口。 邵揽余不做抵抗,任由对方如何摆弄自己的手。 伤口位于虎口边缘,大约3厘米长,恰好横穿之前的牙印伤疤,像是要磨灭过往留下的印记,干涸的血液模糊了皮肤。 幸而划得不算特别深,无需到必须缝针的程度。 费慎匆匆检查了两眼,先用生理盐水将伤口清洗干净,而后捻着棉签一点一点,涂抹上抗菌药物,代替破伤风的作用。 他做这些事时,熟练但不马虎,眼皮半垂下,专心致志的神态样仿佛受伤之人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好像刚刚所有的冲突都是假象。 “你手到底怎么回事?”费慎很随意地开口,“嗑药了?” 尽管此时看着恢复无恙,可刚才两只手抖成了那个样子,绝对不是正常的表现。 也多半不是情绪因素所致,在邵揽余的字典里,估计很难找到“紧张害怕”这类字眼。 “嗯,嗑药了。” 邵揽余语气淡薄,神色晦暗不明。 费慎无名指夹住便捷纱布,上完药后直接贴好,关闭车门时嘲讽了句。 “拿不稳枪,你这军火商也别指望能做多久了。” 邵揽余独自待在车里,天上响起一阵噪耳轰鸣。 他粗浅望了眼,那三台战斗机顺利从九江城撤出,前来与毒刺的人汇合了。 那想必九江城的战斗也结束了,八成是两败俱伤的结果,谁也没占到上风,否则他们不会撤退得如此迅速。 邵揽余小臂微微震动,虚拟屏自动弹出。 秦一舟发来了条空白讯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这是在确认他是否安全。 邵揽余瞥向左边车窗,费慎正在和队友们交流些什么,没注意这边,他快速打了一行简洁明了的话。 【去义津,防北图塔,切断出路】 讯息发送成功,虚拟屏收回,车外脚步声徐徐靠近。 费慎坐进驾驶位,带来了一股风中枯木的气息。 “你那位尽职尽责的好助理没死,”费慎侧目,冷静强大的眼神压下,凝视邵揽余左臂,“给他发消息,让他给我们开路。” 到了这会儿,邵揽余神色已经恢复如初,对方说什么是什么,顺从地打开虚拟面板,将讯息重新发了一遍,不过这次只有短短五个字—— 【我要去义津】 费慎满意地挑起嘴角,大拇指摁住指纹识别器,获得权限启动装甲车,缓缓驶离凹凸不平的乡道。 其余人则去了另两台车上,如同之前那样,保持井然有序的距离,统一朝同个方向前进。 第43章 诀别 费慎带着三辆巨型装甲车,想要安全回到科谟,最近也最合适的路线,那就是先前往义津方向,穿过义津后再到达科谟。 义津与维冈相隔较远,离柏苏边境也有一段距离,能大范围避免两边的围追堵截。 只不过唯一的坏处,义津是归属叛乱组织之一伏罗党管辖。 伏罗党与尤州的白焰不同,他们对自己地盘管辖得不算严格,也没有巨额通行证之类坑钱的玩意儿。 城市易进易出,什么人都能去,唯独不能容忍的,是维科苏三区政府以及那些世家贵族们,几乎称得上见一个杀一个。 因为他们初代头领的父亲,就是被三区政府联合起来逼迫而死。 当初亲手卸下那位头领父亲头颅的人,恰巧姓罗,伏罗党之名便由此而来。 费慎身为科谟费家一员,还带着这么多军火招摇撞市,想不惹麻烦都难。 但邵揽余就不同了,常年辗转边境和三区各大城市之间,若没有点傍身的本事和人脉,早就被撕得一点渣都不剩了,更遑论去和人做交易。 第103章 因此只要秦一舟安排妥当,他们顺利离开边境的概率会很高。 运输车一路上走的都是小道,行驶速度实在说不上快,等赶到义津,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好在入城时没遇到阻碍,约莫是秦一舟那边都已打点好,三辆硕大无比的运输车在城区里横行无忌,也没招来多少异样的注意。 倒是之前一路随行的三台战斗机,此时不知去了哪里。 城门明早才会开放,几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车。 费慎和邵揽余同时离开,进入一家十分破旧的小旅馆。 为了能随时应变突发状况,剩下的人则将就一晚,留在车上过夜。 费慎只开了个单人间,将邵揽余的芯片强制休眠,接着把他双手分开拷在床沿两侧,一句话没说,转身出了门。 不多时,他重新出现,手里拎了袋吃的,袋子里装着两瓶水和几个面包。 “时间太晚了,只有这点东西了,”费慎将食物放在床边,“你凑合忍忍。” 他解开邵揽余右手,撕掉面包包装一角,塞进对方手中。 邵揽余盯着干巴巴的红豆面包,无言看了半晌,忽略掉草率的外包装,递到自己嘴边。 大约是卖相口味都不尽如人意,他吃了不到三分之一,便搁下了。 连吃了两个的费慎,疑惑一挑眉:“有这么难吃?” 邵揽余说:“有点噎,能给我开瓶水吗?” 费慎开了瓶矿泉水给他,不管何时何地,嘴里依然不忘刺激对方。 “别这么客气邵老板,想要什么直接讲,毕竟我是你花钱雇来的。” 邵揽余斯文地将水灌进喉咙,随后摸出衣兜里一个浅蓝色东西,是那只饱经风霜的香囊。 “那我想让你说说,”他手指勾住香囊的细绳,“这里面原本放了什么?” 费慎这会儿倒是特别坦率了,满不在乎说:“追踪器,被我扔水潭里了。” 王梁在香囊里放了追踪器,同时还是个监听器,在离开尤州那一刻,就已经被他毁坏且扔掉了。 邵揽余却好像早有预料,闻言十分淡定,以事不关己的态度说:“那看来王梁一番苦心,也没能换取你的信任。” 费慎还想说点什么,邵揽余却已把香囊收进衣兜,闭上眼不愿再做任何交流。 “出去吧,我要休息了。”他说。 费慎杵着没动,凝望邵揽余刻意疏远的脸庞,把对方刚松开的右手再次拷上,走到床对面的椅子落座。 “你这个要求让我很为难,”费慎语气有点心不在焉,“只有守着你,我才能安心啊。” 邵揽余不回话,也不再坚持己见,始终闭着双眼。 他眼皮轻颤,似乎不太安稳,略微苍白的皮肤被旅馆灰暗的灯光一照,显得羸弱而孤寂。 这一夜都是如此。 邵揽余靠坐床头阖眼休息,费慎在对面像个寡言的影子一样,冷冷清清守着他。 尽管对方没怎么动过,但费慎心里清楚,邵揽余根本一刻也没睡着,只是不想和自己有任何沟通罢了。 朝阳破晓,暮夜消散,一晃眼天色明朗起来。 费慎揉了把脸,脑子稍微清醒了些,进卫生间洗漱。 再出去后,邵揽余也“醒”了。 他挪动已经酸痛到麻木不堪的胳膊,说道:“能解开吗?我要去洗手间。” 费慎打开矿泉水,喂他喝了几口润嗓子,然后拎了个塑料盆出来,放在床边。 “用这个解决,我去给你买早餐。” 邵揽余:“……” 没注意对方震惊到无语的表情,费慎径直朝门外走。 “沉瑱——” 声音于背后响起,费慎脚步骤然定住,那一刻险些以为自己神志不清出现了幻觉。 迟钝地转过身,他不可思议的眼神里,是邵揽余那张风平浪静的脸。 沉瑱,记忆中除了父亲母亲,没有第三个人这样叫过他。 自从二老去世后,这个小名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此刻乍然听到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费慎不由得起了一阵恍惚,邵揽余是如何得知的? “你怎么知……” 他下意识问出口,却又及时住了嘴。 如果邵揽余从前和费霄有过交集,那么父亲将这件事透露给对方,也不是没可能。 脑内自发补充了缘由,费慎换上稀松平常的表情。 “有事?” 费慎思考的几分钟里,邵揽余俨然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为了看清或者记住对方每一寸模样,目光是从未有过的专注。 半晌,邵揽余说:“没什么,走吧。” 费慎同他对视一会儿,也选择了不开口,门合上,脚步声逐渐远去。 吃过早餐,城门出口开放,义津比昨夜多了不少人气,起码不像座空城了。 费慎与队友们汇合,计划着赶往位于北面的城门口。 三台装甲运输车开在市区大路上,想不显眼都难,偶尔有行人驻足观望,但也只是匆匆瞥上几眼就走了,大概是将他们当成了伏罗党的车队。 费慎一手开车,另一手将耳麦塞进耳内,唤醒队内语音。 “待会儿城门口有人拦截,你们不用下车。” 队友们一个个回了句收到,钱曼文问:“kin,干扰信号现在撤掉吗?” 第104章 “到城门后再撤。”费慎又说,“斑鬣,这一次你的引爆器不会失效了吧?” 言语间饱含讽意,斑鬣冷哼一声,反唇相讥:“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这次的子弹会不会再打偏吧。” “能不能消停点?”蛇牙永远都在充当和事老,烦躁道,“等回了科谟,你俩就是要打死对方我都不管,现在别在我耳边吵。” 一人占了句嘴上的便宜,没谁再吭声了。 事实上,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再给他们开小差。 离开义津中心区,周遭人影渐渐稀少,巡逻的叛军们却忽然多了起来。 尽管没人出来为难他们,但气氛肉眼可见变得紧绷。 不消片刻,固若金汤的城门近在咫尺。 城门口负责守卫的伏罗党叛军们固然不少,但不及想象中那般森严,以费慎作为狙击手的直觉,埋伏在暗处的人起码是明面上的三倍。 更重要的是,正大门顶安装了一扇红外线切割光机,如若硬闯出去,无论车还是人,切割成几段只需要三秒钟。 费慎面不改色,毅然决然带头继续往前开。 即将靠近城门之时,几位士兵横臂举手示意,强制他们停下。 费慎慢慢踩住刹车,将车窗降下一半,丢了张邵揽余的假身份卡出去。 其中一位士兵端详他少顷,上前几步,刚要弯腰捡起身份卡,被边上斜伸出来的手截胡了。 秦一舟把身份卡拿到手中,和士兵说了句什么,后者返回自己的队伍里。 身份卡放进外衣口袋,秦一舟只身一人走到装甲车门边,目光穿过半开的车窗,没看见邵揽余本人。 “他人呢?”他语气很冷。 费慎看上去比对方轻松多了:“放心秦助理,你老板好着呢,早上还吃了一碗馄饨。” “我问你他人呢!” 秦一舟咬住了后槽牙,眼神里盛满毫不掩饰的杀意。 费慎云淡风轻的目光高高垂下,挑起一边嘴角,笑容恶劣:“表现得这么关心他,那就自己去找啊,该不会秦助理连定位都弄丢了吧?” 霎时,秦一舟那口气哽在胸腔里,不上不下,直膈应人。 进入义津后,邵揽余的定位莫名其妙消失了,甚则芯片都是无法连接的状态。 秦一舟连夜奔波,好不容易找到他们的落脚点,派人将旅馆包围后,可惜早已人去楼空,几人神不知鬼不觉逃脱了。 无奈之下只有耐心等,终于等到了现在费慎露面,邵揽余却不在车内,不知道被对方藏去了哪里。 费慎掐着节点开口:“我说了,我们安全出城后,他就会安然无恙出现。” 秦一舟冷笑:“你摆了我们一道,想就这么轻松地离开,是不是有点太天真了?” 费慎赞许似的一颔首,虚拟屏调出来一段画面,展示在对方眼前。 上秒还在冷笑威胁的秦一舟,瞳孔霎时紧缩,脸上骤然出现震怒的表情。 画面里,邵揽余被禁锢了四肢,严实绑在座椅上,腰间系了一串定时炸弹,身边空无一人。 而显示器上的数字,堪堪只剩下了十分钟。 “这点时间,也不知道够不够秦助理浪费,”收回虚拟屏,费慎佯装思考,“要不直接引爆吧,你觉得怎么样?” 秦一舟胸膛猛地起伏几下,立马后退,大吼着让伏罗党的人放行。 话落,红外线切割光机关闭,前方叛军们迅即散开,让出了一条笔直的路。 费慎满意微笑,抬脚踩下油门。 第一辆车刚过去一半,秦一舟小臂忽然震动,邵揽余实时定位猝不及防跳出来,显示就在附近。 悬着的心乍然捏紧,他飞快用通讯发布命令,让人赶紧去搜救。 与此同时,城门口所有士兵严阵以待,红外线切割机在瞬间启动,眼见费慎连人带车要被切割成粉碎,在场众人即将交火的刹那—— 嘭得一道巨响震彻天际!不远处火光突起,邵揽余所在的位置发生剧烈爆炸。 秦一舟怔忪,心脏仿佛被人猛地攥住,紧绷发疼,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费慎果断一脚油门下去,以极快的速度偏离着车身掠出城门,惊险躲过了交错的红外线。 所有埋伏在暗处的人伺机出动,城门口激烈交火,场面变得危险混乱。 剩下的两台运输车出路让人截断,被炮火严密攻击,承受着密密麻麻的枪林弹雨。 然而下一刻,不知何处而来的轰隆音逼近,半空中凭空冒出三辆顶级战斗机。 他们盯准目标,不由分说一阵猛烈扫射,红外线切割机被打得粉碎,伏罗党的人也瞬间倒了部分。 形势忽然转变,钱曼文与斑鬣就此机会,扛起两架轻型导弹,毫无迟疑对着剩下的围攻队伍打出去。 包围圈顿时产生裂口,费慎隔空丢了几个大容量烟雾弹进来,借由战斗机掩护,赵林木等人狠踩油门,横冲直撞闯出了城门口。 残酷的炮火连天声中,一行人逃之夭夭。 第44章 陈伤 周围是燃烧正盛的熊熊烈火,热浪阵阵扑来,惹得人一阵心烦气躁。 旁边某栋稍显破旧的小楼,大门被彻底封死,一群人花了好些功夫,总算成功破门。 众人鱼贯而入,秦一舟在最前头,拼了命地朝楼上跑,再不复那般沉稳有度的模样。 第105章 跑到某扇脏兮兮的房门前,两枪将门锁铁链崩断,随即一脚踹开—— 房间很空,零星的几样摆设破烂不堪,地板上遍布灰尘,一踩一个脚印。 邵揽余端端正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虽衣衫稍显凌乱,但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没有哪里受伤。 只是他双手双脚被死死绑住,腰间有一条定时炸弹做成的腰带,半分动弹不得。 秦一舟没留意还剩多少时间,头脑发热失去了理智,奋不顾身冲到对方身边,大气不敢出,双手颤栗着想去触碰那个炸弹。 “假的。” 邵揽余开了口,语气尚算平稳,只不过声音有点沙哑。 秦一舟这才仔细去看,发现炸弹显示器上的时间压根没变化,依然停留在原先的十分钟,边上的雷管也只是充当摆设作用,没有连接母线和脚线。 这是个完完全全的假炸弹。 秦一舟心头石头猛然落地,骤松了一口气,背上冷汗都出来了。 “帮我把绳子解开,手麻了。”邵揽余说。 秦一舟做了个手势,让身后正在准备拆弹工具的人停下,自己弯腰查看邵揽余手腕和脚腕处的绳子。 绑着邵揽余的并非普通绳子,而是像丝线一样精细的透明金属绳。 稍微挣扎一点,都可能直接陷进皮肉切断血管,难怪对方会乖乖坐在这了。 秦一舟找出钢铁钳,小心将几根绳子剪短,再把腰间那根炸弹拆下,一块儿丢到了角落里。 邵揽余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站起来将衣服褶皱打理平整,移步到空荡荡的窗户边。 少顷,他开口,语气平淡如水:“他们走了吧?” 秦一舟守在背后半米远,低低嗯了声,主动担责:“抱歉,是我的失误和疏忽,才造成了这个结果,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费慎几人带着截获的装甲车成功逃脱,伏罗党派来协助的人也损兵折将,再加之与维冈的交易失败以及九江城里那场交火。 这一连串的节节败退,他起码得负一半以上的责任。 人员部署方面不够完善,考虑得不够周到,自己也有点想当然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费慎没真丧心病狂到将邵揽余怎么样。 方才突如其来的爆炸,是为了转移他们注意力而施的障眼法,发生爆炸的是隔壁一栋楼。 否则邵揽余若真出点什么事,秦一舟恐怕无法原谅自己,万死也难辞其咎。 眼前的人背对这边,身影纹丝不动。 不知是纯粹发呆还是思考问题,略显清瘦的背影挺拔,给人一种孤独寂寥的错觉。 窗外传来的动静吵得让人心慌,隔壁整栋楼层被熊熊烈火包裹,一帮人手忙脚乱地来回灭火,刺目又喧嚣。 秦一舟看见邵揽余,从外套里摸出了一个蓝色物品,形状有点类似以前的荷包。 邵揽余垂眼看了会儿那个“荷包”,神情间毫无留恋,略一抬手,东西被扔向了窗户对面,火舌瞬间席卷而来,肆意将其吞没。 “和你无关。”他说。 与伏罗党的人交接完,秦一舟安排好下属善后,弄来了一辆直升机,与邵揽余飞回了郁南镇。 一同前来的还有关述关医生,直升机安全落地后,几人马不停蹄赶往遥家别院。 遥奶奶已等候多时,见他们一出现,紧迫地将人带进医疗室。 医疗室提前消好了毒,所有器械都已准备齐全。 关述放下自己随身携带的行李,认真清洗双手,穿上便捷手术外衣,开始给邵揽余处理左手伤口。 遥奶奶看着眼前忙碌的场景,神色稍显凝重,心中叹了口气,关上门出去了。 关述脸上戴着口罩,却还是捂不住他那张絮絮叨叨的嘴。 “你说你,怎么就跟自己这只手过不去了?每次都伤在同一个地方,现在好了,想不留疤都难。” 邵揽余平躺于小型手术台上,注射了镇静剂,双手抖得不像先前那般厉害了。 面容恢复几分血色,整个人瞧上去状态还不错,甚至有多余的心情闲聊。 “我一个男人,怕什么留疤。” “对,”关述无语,“您老每天日理万机出生入死的,不是这个部位受伤就是那个地方中弹,留疤是英勇的象征对吧?不受点伤耽误您拯救世界了。” 邵揽余笑容很淡:“没这么夸张。” 镇静剂让他状态平稳的同时,也逐渐有点昏昏欲睡。 关述又拿出局部麻醉药,打进左手伤口附近,刺痛惊醒了一点昏沉的意识。 尽管划伤的地方不算太深,但为保险起见,还是缝合一两针更叫人安心。 这边你一言我一语,氛围似乎挺其乐融融。 那边秦一舟盯着邵揽余一塌糊涂的手,整个人气压不知不觉,已经降到了最低。 忍了又忍,他终归是忍不下去了,出声质问。 “费慎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八年前是,现在还是!他究竟有哪点值得让你这么信任?” 先前在义津的那股提心吊胆,到这会儿慢慢消失,取而代之变为了打心底的愤怒和不理解。 秦一舟认识邵揽余二十多年了,深谙对方是个怎样防备心重的性子。 从小到大,对身边任何亲近之人都是一再考验与试探,心思极为敏锐深重,绝不会轻易把自己命脉交出去。 第106章 他属实想不通,如此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就在费慎那个毛头小子手里栽跟头了? 这句出其不意的质问,让医疗室忽地静默下来。 麻醉药起效,邵揽余左手什么感觉都没了。 也许因为昨晚一夜没睡,此刻大脑变得恍惚混沌,连说话都不像以往那般含蓄。 “我看着他长大的。”邵揽余声音空泛,沾染了一股无言疲惫,“看着他一步步到今天。” 那日费慎在河边对他说,自己等这一刻等了八年。 殊不知这八年间,在费慎不为所知的那些时光中,邵揽余也从未停止过一天对他的关注。 中途没有经由任何人之手,连秦一舟也不知晓,所有消息都是第一时间传达到自己手上。 真假虚实,半件都没有遗漏。 费慎是如何离开的费家、如何远渡大西洋,以及最后又是如何进入毒刺卖命的,他全部默默看在眼里。 出手干预的次数很少,但偶尔也暗中帮助过对方一两回。 时间一久,邵揽余便情不自禁产生了错觉,这个小孩就是自己一步步陪伴长大的,他参与了对方全部的成长轨迹。 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自认为了解他的一切,欣赏他的勇气智慧,欣慰于那份果敢毅力,更感慨对方还保留了难能可贵的善心。 以至于心底不由生出了亲切感,鬼使神差想用驯服的方式,招揽对方为自己所用。 费慎以为,曾经在栾河道上打偏的那一枪,是故意暴露自己,好让邵揽余找上门。 可实际上,他视为狩猎目标的人,从一开始就主动选中他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邵揽余太高估自己的判断力,也低估了对方破釜沉舟的决心。 费慎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外冷内热、孤立无援的小孩子了。 只有他还停留在过去而已。 伤口缝合完毕,简单包扎了两层,关述从包里掏出一小瓶药,交给邵揽余。 “先给你配了半个月的,成分和以前有点区别,效果相对更好些,你先吃着试试。” 邵揽余尚未去接,一只手横空插过来,抢走了药瓶。 刚还在生闷气的秦一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黑着一张周正倜傥的脸,抓住药瓶里里外外检查一通。 检查完瓶身仍是不放心,又倒了几片药出来,碾碎了放鼻尖嗅闻,那模样仿佛恨不得亲自一尝究竟。 关述嘴角登时一抽:“不是吧大哥,你连我都要防?” 秦一舟仔仔细细检查完,确认没问题后,才将药瓶还回去。 他冷冰冰说:“不好意思,工作职责。” 邵揽余什么也没说,弄了两粒药出来,直接生吞进嗓子眼。 关于自己的旧疾,邵揽余比谁都明白,这件事始终是秦一舟心里难以拔除的隐刺。 暗刺深埋血肉隐隐作痛,哪怕已经过去了很久,可他仍旧对此耿耿于怀。 时间往回倒退,回到十一年前。 经由邵揽余的默许,秦一舟亲自救下被困于边境的苏琅。 继而把人带进邵家,给了她一条活路。 大概是喜欢,也可能是出于单纯的好感,总之那是秦一舟生平头一回,对于邵揽余以外的人,表现出了别样的关心。 邵揽余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想着成全秦一舟,经过几轮严密的考察后,把苏琅也提携到了自己身边,让他俩有更多的相处机会。 刚开始的确很好,所有事情都朝着预计好的方向走。 苏琅天赋异禀,拥有异于常人敏感的嗅觉,光靠鼻子就能精准分辨出上万种味道。 通过邵揽余悉心栽培,她不负期望成了一名制香高手,凭借自己出色的能力,好几次帮邵揽余化解了暗中的危机。 日复一日的相处下,也与秦一舟渐生好感,两人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 秦一舟当时都着手准备求婚了,令人遗憾的是,那两年表面看到的一切,全是被人有心营造出来的假象。 苏琅一开始就目的不纯,她是经过精心培养训练,被维冈那边的人派来专门潜伏在邵揽余身边的特务。 每天随身携带让邵揽余润手的药膏,里面掺杂了高浓度冷啡片。 冷啡是从稀有植物里提取出来的天然素,就和叶绿素一样,其成分压根检测不出任何异常。 直到某一天,邵揽余突然发现自己握枪困难,偶尔开枪也会出现很大失误时,他才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然而为时已晚,冷啡毒素在体内日积月累,早已深入了脏器和肢体神经。 哪怕及时注射了阻断药,并且多年坚持不懈地吃药缓解,手部神经也已大幅损坏,再也没法彻底恢复。 留下的后遗症影响很深,恶劣影响持续到今天,他依旧没办法顺利开枪。 而且越集中精神抖得越厉害,一辈子都得依靠药物才能维持正常生活。 饶是如此,当初发现的第一时间,邵揽余还是选择压下消息,暂且留了苏琅一命。 甚至给她后悔的机会,将她放去了费慎身边。 结果令人大失所望,苏琅为了挑起科谟与柏苏的对立,为了让费邵两家互相残杀,终是选择了对费慎下手。 到死那天,她宁愿承受巨大的痛苦,都不愿意供出背后指使人是谁。 那一晚,秦一舟亲自处理了苏琅的尸体,在外面枯坐了一夜。 第107章 自那以后,邵揽余终生无法治愈的病根,也成了他心底一道难以愈合的陈伤。 作者有话说: 祝各位中秋节快乐~阖家团圆,开开心心。 第45章 归程 余口惜口蠹口珈q 镇静剂与药物作用相结合,邵揽余抵不住身心双重疲劳,第一回在有人的情况下,沉沉睡了过去。 关述放轻动作,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去了。 秦一舟继续留在治疗室里,为邵揽余盖上一件外衣,将头顶白炽灯关掉,安静地守在角落。 室内如黑夜般弥漫着沉寂,秦一舟目光隔空递出去,落在邵揽余熟睡的面庞上,神思逐渐游离。 秦邵两家的关系,从祖先那辈开始,一直都是我辅佐你你成就我的存在。 两家频繁来往,他与邵揽余自幼相识,因性格契合,很容易便成了玩伴,后面也自然而然变为了最亲近的心腹与挚友。 当年出了苏琅那件事后,秦一舟便暗自许下重誓,这辈子除了辅佐保护邵揽余,他不会再做任何多余的事。 尽管对方从未于人前表露出悲观的情绪,可他作为手足一般亲近的朋友,心里再清楚不过,手臂神经受损,无法正常握枪开枪,最严重时甚至不能维持基本的生活,唯有年复一年靠着药物勉强支撑下去。 这些无妄之灾,对向来骄傲的邵揽余打击有多大。 除此之外,后面又发生了一件事,更让秦一舟难以释怀。 那时候处置完苏琅,费慎回了费家没多久,邵揽余遭遇了人生中最大一次险境,乃至差点命丧仇家之手。 由于想建造出一座边境军工厂,在此之前,必须先准备一笔庞大的流动资金。 为了尽快落实计划,邵揽余动身前去义津,亲自与伏罗党首领洽谈合约。 两方都是痛快爽利之人,合作顺利谈成后,为了减少风险避人耳目,他没有直接回柏苏,而是先去维冈中转了一趟。 未料刚到达维冈,不知是谁走漏风声,负责过来接人的秦一舟路上遭遇埋伏,邵揽余更是直接失去踪迹,人间蒸发了。 历时四天三夜,秦一舟拖着满身重伤,快让人暗中把维冈翻了个底朝天。 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九江城有了邵揽余消息。 四天前,邵揽余维冈的住所暴露,一群人埋伏在周边守株待兔,等人露面后立刻发动重重围剿。 身边没带多少下属,一个个拼了命用肉身抵挡火力,才拼死将他护送出去。 邵揽余不吃不睡,负伤连续逃了三天,到处狼狈地藏匿。 又由于身上的抑制药不够了,旧疾发作,他疼得直接休克过去,晕倒在了一所偏僻的小巷子中。 万幸他命不该绝,被路过的遥奶奶撞见,这才得以保住了一条命。 事后秦一舟赶往九江城,郑重感谢了遥奶奶,立马将邵揽余带回柏苏治疗。 随即再连夜把所有参与这场行动、且还活着的人全部关押起来,亲自进行拷问。 然而几番严刑拷打之下,什么关键信息都没问出来。 借着零散的线索信息,深入调查后发现,那个内鬼竟是已经死去多日的苏琅。 也就是这一次,秦一舟才终于得知,苏琅背后的指使人,居然是段斯昂那个该死的疯子。 更令人觉得讽刺的是,正由于这一次围剿,哪怕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成功,段斯昂依然在诸多首领竞争者中名声大噪。 凭借这份关键优势,他一举获得最高票数,成功上位。 从那以后,邵揽余的芯片便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功能,自动发送实时定位和追踪。 而秦一舟为此愧疚于心,多年以来深深被困扰着,时至今日仍做不到原谅自己。 时隔许久,又再次发生同类性质的事情,比起痛恨费慎,其实他更恨的是自己。 如若当年没遇到苏琅,没有心软出手救她,事情的走向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至少,邵揽余的身体还是健康的。 这次行程途中,对方的药在雾镇就没了,固然治疗多年病情趋于稳定,他不会疼得像以前那样不堪忍受。 可是贸然断药这么多天,邵揽余所受痛苦之深,也并非一般人能够承受住的。 疾病的折磨下,他不光需要表现得若无其事,防止这个致命弱点暴露于人前。 还得强忍着难受打起精神,与费慎那帮狼心狗肺的混账们周旋,几日连轴转下来,判断失误也在所难免。 秦一舟倦怠闭上眼。 心底自责地想,若是遭遇这些事的人换做自己,恐怕早已不堪重负了。 邵揽余这一觉,直接从白天睡到了夜里。 中途遥奶奶进来过一趟,本想喊他们吃饭,却见两人都睡着了,便没出声打扰。 暮色降临,邵揽余眼皮忽地一抖,缓慢睁开。 几乎是瞬间,眼底迷蒙褪去,化为了一片锐利的澄明。 双臂的麻木疼痛已然平息,只余下一点不起眼的涟漪,他稍微活动了会儿手指,撑身从小手术台上坐起。 腰间盖着的外套险些滑落,邵揽余一把捞住,掀眼看见了角落里睡着的秦一舟。 邵揽余嗓子发干,喝了几口旁边备好的水。 大脑完全回过神,他走下手术台,刚准备喊醒对方,后者自发醒了。 第108章 秦一舟睡得有点迷糊,摸不着天南地北似的,左看右看,用力揉了把脸。 “……你醒了?好点没有?” “嗯。”邵揽余将外套还给他,“出去吃饭吧。” 秦一舟接过外套站起,两人一道往治疗室外走。 下了楼,餐厅里飘荡着充满烟火气的香味。 遥奶奶把菜摆好盘,正要上楼来叫醒他俩,转眼就打了个照面。 “哎呀,醒了正好,一块儿吃饭,你俩中午就没吃。” 秦一舟应声:“好久没吃您做的菜了,这次我可得好好尝尝。” 邵揽余抽开一条坐凳,发现遥迦正直愣愣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遥迦拉回思绪,连忙将目光瞥开,没多久又看了回来,神情间布满踟躇。 “你……还好吗?”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二楼那间很久没使用过的医疗室,今天却匆匆忙忙被奶奶打开,然后邵揽余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 邵揽余温和一笑:“多谢关心,我很好。” 遥迦点头表示明白,不再多话,俯身去安置遥归景。 关述已经离开,今天吃饭的只有四人,饭桌动静却比当初七八个人还要大些。 秦一舟没个消停,时不时对遥奶奶嘘寒问暖,一会儿问这个一会儿问那个,周到地关心在场三位女士,到哪儿都不忘保持自己成熟风度的人设。 一顿晚饭在叽里呱啦的嗓门中度过,等他寒暄得差不多了,遥迦带着遥归景去外边庭院玩,邵揽余找准时机,冲在座两人道—— “郁南镇的位置很有可能暴露,谢掩风何潭那边目前抽不开身,程悬会马上赶回来。所有交易全部暂停,隧道出口也得封锁,生产线那边进度要加快,我会再拨一部分人过来,加强周边的安防。” 邵揽余条理清晰安排着,又对遥奶奶说:“这段时间要多辛苦您了。” 遥奶奶面上浮现不赞同,道:“这说的什么话,郁南镇也是我老太婆的家,在这过了好几年安稳日子,我很心满意足了,只是费……” 她话到一半住了嘴,很浅地叹了口气,改口道:“小邵啊,有些事情注定强求不来,别放在心上,过去了就让它过去,自己身体最重要。” 邵揽余淡淡的笑容不变:“我明白,您放心。” 再接着交流了一些军工厂事宜,交代得差不多后,遥奶奶进厨房收拾,秦一舟则上楼忙刚才沟通好的一系列工作去了。 邵揽余兀自在餐厅坐了片刻,起身往屋外走。 庭院怡宁安然,遥迦和遥归景两人,正坐在长椅上编花环。 遥迦耐心教了半天,妹妹还是不太会弄,不停在旁边捣乱,一片片将花瓣扯散了扔着玩。 她也不生气,温言细语教育了遥归景几句,再蹲下清理洒落的花瓣。 有片花瓣掉在长椅底下,遥迦没发现,一道影子覆过来,替她将遗落的花瓣拾起。 “最近没事的话,尽量和妹妹少出门。”邵揽余在两姐妹身边说。 遥迦编花的动作一顿,没抬头,指尖摸了摸花环枝条。 “郁南镇也不安全了吗?” 女孩语气尤为冷静,不失落也不害怕,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件寻常事的那种平淡。 “没有哪个地方绝对安全,”邵揽余说,“但我会让你们三个人安稳活着。” 他微一弯腰,在遥迦跟前蹲了下来,把那片花瓣轻轻放进她手心。 “除了自己和家人,不要轻信任何人。遥迦,你的助听器,没有下一次。” 听闻此话,遥迦眼皮飞快抬了一秒,又立即垂下。 他瞥见她眼角红了。 点到为止,邵揽余站起身,摸了把遥归景头顶,嘱咐姐妹俩一句早点休息,自行离开庭院。 隔天清晨,返回柏苏的直升机,在空旷的平地上准备就绪。 两人准备登机时,齐上校意外过来了一趟。 那日从九江城撤退,邵揽余暗中给秦一舟稍了信,让他记得把齐上校一块儿安全带回。 秦一舟把人塞进坦克,让驾驶员从另一条路返回郁南镇。 费慎所言属实,他确实没对齐上校做什么,麻醉苏醒后,齐上校将自己锁进房间,几天几夜闭门不出,这也恰好免了邵揽余将他关禁闭。 听说邵揽余今日要离开,他起了个大早提前过来候着,一副负荆请罪的态度。 “对不起邵先生,这一切都是由于我的疏忽造成的,”齐上校深深垂首,“我自愿认罪,请求您将我革职。” 邵揽余从善如流道:“你在这待了七年,清楚郁南镇所有事情,觉得我会随便放你走吗?” 齐上校一脸心死如灰,掏出手枪递给对方,郑重其辞:“我愿意以死谢罪。” 邵揽余看着那把打磨光滑的枪,竟是有点想苦笑。 若非清楚对方确实不知晓他伤病的事,他都要以为这是在故意讽刺自己了。 邵揽余移步,离直升机远了些。 秦一舟正和驾驶员交流待会儿的飞行路线,听见动静,不放心地往这边看了眼。 邵揽余走到先前关押孟不凡的审讯室前,问身后的人:“你想回到原来的地方吗?” 齐上校否认:“不想。” 邵揽余淡淡道:“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听人撒谎。” 第109章 齐上校迟疑两秒,还是坚持原有回答:“不想,我在这里已经待习惯了。” 他当了大半辈子军人,不管是哪种军人,对于领导者的忠诚和无条件服从,早就像天性一样深入了骨子里,很难随随便便动摇。 邵揽余侧身对着他,只留了一个肩膀。 “既然不想离开,为什么又要帮助费慎?” “我没帮他,”齐上校面带悔恨,“是他骗了我。” 不待邵揽余出声,他接着补充:“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太大意义了,您也不会相信,只求能给我个痛快,等我死后,还请您善待我那些部下,他们什么都不清楚,是无辜的。” “齐上校如今正是不惑之年,也算是我长辈了,怎么还和那些毛头小子一样,动不动就把死字挂在嘴边?” 邵揽余并未追问对方如何被费慎诓骗,而是敲了敲审讯室的门,说:“我如果不信你,不会把郁南镇的安危交到你手上这么多年,如果对你有疑心,你早就躺在这里面了,哪还能站着跟我说话。” 他转了个方向,直面齐上校,主动放低自己的姿态。 “上校,我一直很尊重您,也很钦佩你的能力,你守护郁南镇多年,早就属于这里的一份子了。想离开恐怕是不能,接下来的日子,还得多辛苦你几年才行。” 齐上校一向公私分明,总是以威严的一面示人,此刻却也悄悄湿润了眼眶。 他欲言又止,话语徘徊在嘴边,想说出点什么。 邵揽余拍拍他肩膀,主动结束了这场短暂的交流,在对方无言注视中,登上了直升机舱。 秦一舟缓慢朝齐上校颔首,后一步跟进机舱。 齐上校仰头,目送武装直升机飞远,而后逐渐变为一个不清晰的黑点,融入进了碧空万里。 机舱内,邵揽余戴好航空耳机,听见了秦一舟的问话。 “要先回息川吗?邵小姐说想见您。” 前者平稳阖上眼,闭目养神。 “回去,休养生息这么久,有些账该找人清算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结束,铺垫得差不多了,下卷会有一些过渡,然后要正式开始发展感情线了(苍蝇搓手 准备看我们小狗追妻(x)邵老板给小狗下套(x)两人互钓谁都别想跑(√) 第三卷 第三杯苦艾 第46章 夺权清算 是雨,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用一块破烂黑丝巾蒙住脑袋和大半张脸,拖着受伤的左腿,艰难地在山间泥泞中蹒跚行走。 雨水愈发加剧,被打湿的黑丝巾黏在脑袋上,显得狼狈不堪。 女人依然用其紧紧裹着脸,像是多么见不得人似的。 她边走边用目光寻找些什么,脚下没注意,忽然一个不稳,踩到湿滑的泥土失去重心,整个人侧翻着向斜坡下摔去。 几道闷重的撞击过后,惊吓的尖叫声吞没进滂沱大雨中,没了动静。 雨下得淅淅沥沥,聒噪声也跟着漫长,一位老者撑伞拄拐,出现在山林间。 拐杖碰到了女人的躯体,行路的老者顿步,停在了她身边。 …… 毒刺公司大门外,一行人全副武装,里三层外三层将高楼附近围堵得水泄不通。 豪迈的军用越野车驶近,车上下来一个身材出挑的年轻男人。 男人眉眼惫懒,摘掉鼻梁上的墨镜,反手抛进车座里,随即大步流星走向人群包围圈。 他与在场雇佣军们身穿同样的深色作战服,只不过肩上军衔要高出许多级,刚一靠近,最外边几人向他致以军礼。 “中校!” 费慎回了个同样的手势,森严的包围圈迅速腾出一条路,恭敬迎他进去。 搭乘升降梯,一直上到最高层老板办公室,那里的场面可比楼下要热闹多了。 办公室外宽阔繁华的走廊上,整整跪了两排人。 他们曾是公司里费慎的同僚或领导,现下却被无情地反绑双手,就像即将执行死刑的罪犯一样,每个人的后脑勺都抵了把枪。 费慎刚出现,他们的目光立即投来,忌惮中带着胆怯,无一例外都是看“叛徒”的眼神。 费慎视若无睹,径自朝办公室方向走。 蛇牙迎面而来,简要报备说:“跑了几个龟孙子,还有些在外执行任务,已经安排人去追了,其余的都在这。” “冲着救他们老板来的,跑不了太远,”费慎推开办公室门,冷漠丢下一句,“抓到后一个别留。” “行。” 门缝合上,蛇牙声音被关在了外面。 财大气粗的老板办公室里,斜对面放了尊金碧辉煌的麒麟像,此刻却有些黯然失色,倒是十分应景。 卢通被人强制押在沙发椅里,一张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面色青黑,额头青筋直跳,隐有暴怒发作之像。 饶是如此,依然有人十分没眼力见地,不断在他面前啰哩吧嗦。 “别负隅顽抗了,卢总,”钱曼文普通话学不好,戳人痛处倒是信手捏来,“啊呀,抱歉,我忘记你已经不是我们老板了,别再抵抗了阶下囚。” “……”卢通一口怒气憋在嗓子眼,差点没把自己给憋死。 赵林木捣鼓着跟前的智脑,笑着称赞:“成语用得不错啊,曼曼。” 第110章 钱曼文得意洋洋:“那不是,回家恶补了好多天呢。” 卢通气得快两眼翻过去了,直到费慎进来,他的滔天怒火终于有了最佳发泄口。 “畜生!王八蛋!你他妈还敢出现!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卢通两拳重重锤在桌上,唰得一下站起,又被钱曼文唰得摁回去。 “想干什么!坐好了!”钱曼文横眉怒目吼了句。 费慎瞥向他,眼底是略带揶揄的赞赏,后者感受到了,脸忽地一红,莫名不好意思起来。 但是顾及到眼前的场合,他仍然绷着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气势满满。 费慎姿态散漫,一条腿斜着坐上办公桌边缘,视线居高临下垂落,睨向卢通那张盛怒的脸。 “遇事只会发怒是无能的表现,卢总,这是你教给我的,怎么自己反倒忘了?” 卢通险些咬碎了一口牙:“你这个白眼狼!婊子养的畜生!我当初就该弄死你,你不得好死!” 一连串脏话没引来任何反应,费慎当耳旁风听着,感觉对方应该讲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了,转头吩咐赵林木—— “冬青,好好查一查我们卢总的芯片,他这几年的生活可是特别精彩。” 赵林木抽空打了个响指:“没问题。” 卢通怒不可遏,眼睛睁得老大,被逼到极限,想要当众吼出费慎本名。 却在第一个字刚出口时,被对方轻松掐住了双颊。 “你想死不要紧,”费慎语气残忍,“卢夫人和卢小姐说不定还想好好活着呢。” 卢通话语从牙缝中挤出:“我被你逼到了这份上,以为我不敢鱼死网破吗?你别忘了,你还有那么多把柄在我手上,所有事情我都知道……” “做人要有感恩之心。”费慎手上松了点劲,拎起三棱刺抵住了对方舌根,漫不经心说,“没有我,你现在连个废物都算不上,花天酒地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换个人享受了。” 军刺一步步朝舌根部逼近,卢通面容惊恐,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四肢挣扎乱动,钱曼文配合费慎将其死死按住。 极其轻微地一道动静,费慎手腕灵活转了下,鲜血从嘴角飚出。 卢通舌头落地,喉咙一阵怪异声响起,疼得全身猛烈抽搐起来。 钱曼文差点按不住,费慎又拽起卢通左手。 噔地一下,卢通小臂被军刺前后贯穿,狠狠钉在了办公桌上。 与此同时,赵林木那边的智脑突发警报,屏幕上连续弹出“信号异常即将启动输送程序”几个鲜红字眼。 “kin!”赵林木手指翻飞在键盘上操作,着急大喊,“拦截不了!” 卢通倒在桌上,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双眼却亮得让人心生不适。 他满脸快意地写着“你们彻底完蛋了”几个大字,若能正常发出声音,他这会儿一定是疯狂大笑着的。 钱曼文气不打一处来,使劲踹了他一脚泄愤。 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费慎却完全没有半点慌张的样子,利落拔出三棱军刺,刀尖挑起地上那块血肉模糊的舌头。 随后在卢通逐渐警惕的目光中,不急不忙走向赵林木,把舌头怼在了智脑接收器上。 三秒后,警报声奇迹般消失,输送程序中断,屏幕也跟着恢复正常。 赵林木悬着心脏落地,赶紧将刚才跳出来的程序,以及其中的重要信息资料,全部一一销毁,半点痕迹不留。 这个不知道被谁发明出来的见鬼程序,里面保存的东西是近三年来,毒刺公司里所有雇佣兵的私人信息,包括家世背景来历、和他们各自家人的详细资料。 更让人膈应的是,其中还包含了雇佣兵们每次执行任务的全部过程、暗杀目标以及所得佣金。 无论任务成功与否,全都被逐一保留了证据。 而正式加入毒刺前,公司要求所有人必须植入内部芯片。 因此许多人并不知情,芯片里安装了监控程序。 程序将每个人一言一行甚至吃饭睡觉,都偷偷地完整记录下来。 卢通通过这个监视功能,不仅能确保公司有没有内鬼,而且将他们执行任务的过程,作为证据充分保留。 若是日后生变,那对众人来说都将是致命的把柄。 就比如刚才,万一没有及时拦截掉下来,那些资料会将被输送到世界各地,送到所有得他们得罪过的仇家手上,毒刺里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只不过,在弱肉强食的社会规则里,没有万一。 卢通体力不支,滑下座椅倒在地上,嘴里发出难听的哭声,已然是万念俱灰。 钱曼文又踢了他一脚。 “哭什么哭死光头!你恶不恶心?连舌纹这玩意儿都能想得出来,你天天监视我们,是不是每次都要用舌头舔智脑啊?” 费慎将刀刺和舌头一起丢开,嫌弃地拍了拍手。 而后回到卢通跟前,找出一把剪刀,直接生挖卢通埋在左臂里的芯片。 “放心,我还没打算让你死,也不会动你老婆孩子,以后你可以安安心心养老了。” 芯片被生生挖出,费慎捏碎成几小瓣,丢在对方眼前,一字一句道—— “多谢卢总这些年的栽培。” “先生好。” “先生中午好。” 此起彼伏的问好声响起,邵揽余有阵子没回息川了,佣人们都有些惊讶。 第111章 管家亦是十分高兴,连忙吩咐厨房准备先生爱吃的菜。 穿过前院,迈进邵家门槛,还没坐下歇会儿,旁边一个人影冒冒失失撞来,紧紧挽住了邵揽余的胳膊。 “哥!”一个打扮时尚、相貌俏丽贵气的女孩,亲昵地向他道,“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给你发了多少次消息,你一次也不回。”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呢?” 邵揽余淡淡莞尔,心情不错的样子,将手里提着的高奢礼品盒给女孩。 “谢谢哥!”邵凌姿高高兴兴收下礼盒,说道,“再大你也是我哥啊,撒娇怎么了?撒娇有礼物拿。” 邵揽余没有亲生兄妹,眼前这女孩充其量算他堂妹。 可不知为何,邵家其他人要么怕他怕得不行,要么就是表面尊敬实则疏远。 只有这个妹妹,是唯一愿意亲近、也是对他完全没有惧怕的人。 而邵揽余也很少提防过对方,当成亲妹妹一般对待,不得不感叹,血缘这东西终究存在神奇之处。 两人去到客厅沙发落座,邵凌姿挽着邵揽余胳膊,絮絮叨叨诉说这段日子他不在家期间,息川发生的事。 “前段时间你都吓死我了,乌勒海发生爆炸,我以为你真在那么远的地方失踪了。”邵凌姿心有余悸说,“要不是我天天去骚扰一舟哥,他终于肯告诉我其实你没什么事,否则我就要天天以泪洗面了。” 邵揽余喝着管家泡好的茶,瞥一眼对方保养精致的手,气定神闲开口。 “天天以泪洗面,还有心情去做指甲?” “你就说好不好看吧?”邵凌姿臭美地翘起十根手指,指甲长度看起来能把人戳瞎,“我就是心情不好才去的啊,那时候整天没日没夜的哭,还想着跑去乌勒海找你,但是被二哥发现阻止了,不信你去问他。还有,这美甲花了好几千呢,你得帮我报销。” 说曹操曹操到,转角楼梯上响起一阵匀速的脚步声,二哥邵寂下来了。 邵寂虽是邵凌姿亲哥,长相气质却和邵揽余更像,也是一派斯斯文文的模样。 只不过比起邵揽余的矜贵儒雅,他身上的书卷气更重些,鼻梁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常年身穿熨帖得当的深灰衬衣,端庄又周正。 单从外表看,大部分人会以为他是老师或医生,而实际上,是从事电子系统研发的黑客高手。 邵寂徐徐走下楼梯,邵凌姿嘴甜地喊了声“二哥”,前者也冲邵揽余道:“大哥,回来了?” 两人各喊各的,谁也不耽误谁。 邵揽余嗯了声,照常关心:“最近工作很辛苦?我看你好像瘦了。” 邵寂坐进另一张沙发,也为自己倒了杯茶。 “不辛苦,挺好的。” “别信这鬼话,他都快把自己熬死了。”邵凌姿立马插嘴,“尤其是前阵子,你失踪的消息传来,这个人就天天把关在工作室里,不是敲代码就是捣鼓什么乱七八糟的稽查系统,饭不吃觉也不睡,我都以为我一个哥哥刚失踪,就要给另一个哥哥办丧事了。” 邵寂被茶水呛到,侧开脸咳嗽两声,淡淡道:“别在大哥面前瞎说。” 邵凌姿撇嘴,一副无语的神情。 “对对对,我瞎说,都是我瞎说。” 邵揽余弯了下唇,没参与兄妹俩的拌嘴,转而问道:“施家的人过来了几次?” “三次。”邵寂答道,“施康年本人没露面,倒是让他那个女儿跑了几趟。” “施有仪?”邵揽余颇觉新鲜,若有所思道,“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邵寂道,“说话声我都听不见。” 听到这个形容,邵凌姿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口水都差点喷出来。 随即又觉得嘲笑别人不好,立马抿了抿嘴,假装正经。 只是这也不怪她,毕竟施有仪一个千金小姐,而且身为柏苏首领施康年的大女儿,半分优点没继承到就算了,唯唯诺诺的样子倒学了个十成十。 息川的贵族千金们不少,每个人在外都或多或少有些名号。 好比邵凌姿,最出名的称号就是“那个特别爱打扮、谁都招惹不起的大小姐”。 而施有仪是所有人中最特别的那个,特别胆小。 众人皆知,她在息川是出了名的软弱怕事,脑子好像也不太灵光,日常看起来总是有些迟钝,无论去什么场合与人交流,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 邵凌姿曾见过本人几回,表示再也不想接触,闷葫芦慢性子相处起来实在费劲。 也不知道施康年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派她来邵家打探消息。 邵揽余嘴角含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 “施康年一把年纪,野心倒是不小。放出消息说我回息川了,看看我们这位好首领,究竟准备藏到什么时候。” 第47章 分歧 管家让厨房准备了一大桌菜,三兄妹一起,吃了顿格外丰盛的午餐。 饭后,邵凌姿说要去午睡,邵寂也回了自己书房工作,邵揽余离开所在的主楼,往后院方向去。 邵家面积很广,楼房分为主楼和副楼,结构则分为前院后院以及别院,有点类似于古时宅院府邸的设计。 观感上比宅院更加恢宏气派,总共有五栋复式建筑,每栋都砌了四五层高。 房屋从新代初年保留下来,至今为止已有一百多年历史。 第112章 原本家中住有几十口人,再加上伺候的佣人和保镖司机们,每天那是相当热闹,吃饭都得几个厨房同时运作。 而自打上一任家主邵揽余父亲去世后,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没死成的也都一个个搬了出去,相互不再来往。 到了最后,只剩下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和邵凌姿一家,这便显得萧条了许多。 邵家绿化做得好,房屋之间曲径通幽,路上成片翠绿的花草树木,走在其中被花香缭绕,心旷神怡,还能时常碰见修剪树枝的佣人。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邵揽余走到一座清幽的小院前。 小院风格复古雅致,同遥奶奶那栋别院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少了鸡鸭鹅与田地那些亲切接地气的东西,看起来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好像要见什么很重要的人,邵揽余停在院外,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而后迈步进门。 一楼是客厅,二楼才是房间。 他往楼上走了几步,留意了眼时间,应该还没到对方午休时刻。 邵揽余本想先休整一日,明天才来看望的,然而中午吃饭时,管家附耳提醒他:“老爷子说想见您,让您吃完饭过去一趟。” 邵揽余这才不得不改变计划。 走神之际,面前主卧房门忽然开了,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眼前。 女人风韵犹存,样貌也属于佼佼者那一挂的,细看与邵凌姿有着相类似的气质,只不过穿着打扮随意朴素,遮盖了身上的锋芒,显得内敛而低调。 门外碰见邵揽余,她也没有多惊讶,规规矩矩打了声招呼:“先生。” 邵揽余却称呼对方为:“邱伯母。” 眼前的女人名为冯邱,是他大伯的妻子,亦是邵寂与邵凌姿的亲生母亲。 可自从大伯生病去世后,她对谁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连自己一双儿女都甚少过问。 冯邱表很浅地一点头:“良哥还在等你,进去吧。” 说完便绕开他下楼去了,邵揽余抬手拧门,进入卧室。 卧室里光线偏暗,拉上的窗帘单单留了一条窄缝,渗进来的阳光可以忽略不计。 窗帘前有一个人,隐约能看见头发是灰白的,脊背却挺得笔直。 可由于双腿使不上劲,只能借助轮椅靠背才能坐端正。 “今天太阳不错,您应该多晒晒。” 邵揽余靠近几步,也没打招呼,直接一把拉开了窗帘。 阳光如同汩汩泉水泄进来,驱散掉那股阴霾,卧室登时亮堂了许多。 邵揽余回过身,轮椅上的男人双目微闭,头发几乎全白了,一根根稀疏地搭在头顶,脸上崎岖的沟壑更是加重了这种苍老。 可是他不过才刚刚年逾半百。 “回来了啊。”对方浑浊着嗓音说了一句。 邵揽余半弯腰,替他掖了掖腿上盖着的薄毯,说道:“事情多,有阵子没来看您了,最近身体怎么样?想不想出去走走。” “我这双腿啊,走不动了。”男人缓慢睁开眼,似乎有些费力的样子,搭在轮椅上的手拍了拍,“倒是你,走了那么多路,去了那么多地方,是不是该歇息一阵了?” 此话满含言外之意,邵揽余对答如流:“良叔,我在哪都是一样的,这个家有人休息,自然就会有人忙碌。” “邵家多年根基,不需要你含辛茹苦。”良叔语气明显沉了几分,“是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拖你后腿了。” 邵揽余直起双腿,目光向远方延伸出去,凝望院外岑寂孤独的景色。 “邱伯母最近总来陪您聊天,让您不开心了。” 良叔抓住扶椅的手紧了紧,手背青筋显露,表情有点难看。 “你邱伯母是好心,人家看我一个人待着无聊,过来陪我打发时间,你不要总是去胡乱揣测别人的好意。” 邵揽余淡淡莞尔,不置可否:“到午睡时间了,我让人给您熬一壶安神茶,您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打扰您。” 言罢,他提步朝外走,却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凡是太过贪心,必会招来灭顶灾祸。”良叔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劝说道,“你父亲当年就是吃了贪心的亏,才险些导致酿成大错。当初将邵家交到你手上,你再怎么赶尽杀绝,我从来没阻挠过一次,可是孩子,没有谁能一直赢下去,我们该歇歇了。” 邵揽余立在原地,没有回头,只道一句:“良叔教训的是,揽余明白。” 良叔长叹一声,再次闭上眼,仿佛已疲惫至极。 “出去吧,我累了。” 邵揽余从海上爆炸中奇迹般活下来,并且安然无恙回到柏苏的消息,在短短几日内,大张旗鼓传遍了息川每一个角落。 果不其然,才到第三天,头领施康年便坐不住了。 拉上几辆车的营养品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打着慰问的名义,他亲自来邵家看望邵揽余了。 邵揽余早早吩咐了管家,安排人守在大门口迎接,同样没摆一点架子地亲自恭候。 一行尤为壮观的车队刚停稳,司机还未来得及下车开门,施康年自己匆匆下了车。 仿佛很是急不可耐的样子,他快步走到邵揽余跟前,热切地握住对方两只手。 “你说你这孩子,平安回来了也不讲一声,”施康年满脸担忧地责怪,“害得大家担心了这么长时间,我每天日盼夜盼的,盼得脑袋上白头发都多了。” 第113章 邵揽余安然应对,没把对方众目睽睽下浮夸的作态放在心上。 要施康年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担心,早该派人去乌勒海搜救了,而不是光在这里动动嘴皮子,作秀给大家看。 邵揽余语气如常:“是我考虑不周,让首领担忧了,还难为您辛苦跑一趟。” “你这说得哪里话,什么辛不辛苦的,太跟我见外了啊。你这次回息川,我还特意给你带了些好东西来,专门补身子的。” 施康年说着转头,朝后面的人挥挥手。 随行的保镖们立马从每辆车的后备箱里,一大兜一大兜把五花八门的东西提出来。 邵揽余回以微笑,没当众拂了对方面子,只道:“多谢首领关心,我们先进去吧,坐下慢慢说,茶已经给您泡好了。” 施康年赞同:“哎好,还是你这孩子贴心,那就先进去再说。” 等他俩进门,候在一旁的管家差遣了几个脑子灵活的佣人,让他们把那些提着礼品的保镖们,直接往仓库方向带,免得放在屋里碍了先生眼。 几人来到装潢风雅的客厅,事先泡好的茶晾到了正合适的温度。 管家将茶杯斟满,茶香味悠然溢满了室内,令人心生安逸。 邵寂恰巧也在,弯腰往他俩落座的方位,一边放了一杯,并做了个请的手势。 施康年端杯浅酌几口,赞叹道:“小邵啊,你这手艺还真是越来越精进了,自己家种的茶叶就是好啊,赶明儿我想喝了,还得请你来我家做客,帮忙泡上一壶。” 闻言,管家脸色一变,显然感到了不适。 先不论邵揽余如今什么身份,便是贸然提出让哪个客人到自己家去,伺候自己帮忙泡茶这种事,就不是什么正常人能说出口的话。 要施康年不是脑子坏了神志不清,那明显是已经不将邵揽余或邵家放在眼里,言语间才会如此不尊重。 邵寂表情也颇为冷淡,接话道:“施首领说笑了,大哥为生意辛苦奔波,常年不着家,哪还有时间去泡茶享受,这壶茶是我泡的,学了点皮毛技术不精,献丑了。” 施康年有点下不来台,干笑几声:“原来是邵二先生泡的,怎么会技术不精,好喝,很好喝。” 邵揽余作为当事人,倒是最平静的那个,不卑不亢道:“首领若是喜欢,我让人打包送一些给您,或者直接安排园艺师上门为您栽种几株,如何?” 施康年放下茶杯,摆摆手:“小邵你真是太客气了,我是来看望你的,还反倒让你送起礼来了,这像什么话。” 嘴上说着客气,神态却是格外诚实,只差没直接写上“多送点”几个大字了。 邵揽余付之一笑:“刚还让我别跟您见外,您也别跟我这个晚辈见外了吧。” 施康年又假意推辞几句,一番车轱辘来回拉扯,终于“勉强”着收下了。 歇了几秒空,他接着询问:“这次游轮发生爆炸,库珀先生那边如何了?” 在茶叶话题上磨叽半天,兜兜转转的铺垫,对方总算是忍不住,暴露出了自己此趟之行的目的。 邵揽余笑容不改,回道:“游轮发生爆炸后,我坠海受了点伤,在附近渔村修养了一阵子,不太清楚后续事情,只听说库珀先生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已经回了大西洋洲际。” 施康年没心情再装下去了,对邵揽余“受伤”一事置若罔闻,迫不及待追问:“听说费家人好像也在船上,当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游轮怎么会突然爆炸?” 邵揽余佯装思考了一会儿,面容犹疑。 “我们只在船上待了五天左右,除去参加了几日赌宴,也没发生其他什么大事,至于游轮是如何爆炸的,这个就无法得知了。” 施康年连问好几个问题,有关于库珀也有关于费家的,甚至把话题扯到了他们各自的夫人身上。 邵揽余却始终不露声色,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回答得模棱两可,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施康年白费大半天口舌,嘴巴都说干了,也没套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他心头起了阵无名火,又不好发作,干脆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倏地起身。 “小邵,我还有些急事,就不在你这多待了,改天请你上门来我家做客,咱爷俩儿好好叙叙。” 邵揽余坐着没动,说:“首领不留下一块儿用晚餐吗?我已经让厨房备好菜了。” “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施康年整理身上的正装,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邵揽余却突然说了句:“您走得这么急,是要去见什么人吗?” 施康年脚步顿住,蓦地愣了下神。 不待他接话,邵揽余自顾自道:“既然您有急事,那晚辈就不留您吃午饭了,陈哥,帮我送送施首领,记得把茶叶包上。” “好的先生。”管家应下,摊手道,“施首领,您请。” 施康年暗中瞥一眼邵揽余,不声不响,敛眉快步离开了此地。 等人走后,旁边没怎么说话的邵寂属实憋不住了,眉间微皱,浮现出堂而皇之的嫌恶,讲话也没了平日的分寸。 “他这是脑子里哪根筋坏了?” 以往做低伏小、惯会演戏示弱的施康年,今天竟是一反常态,跑来邵家作威作福了。 邵揽余俯身,拎起茶壶一倒,深褐色液体缓缓浇在茶盘上,已经没了方才的热气。 第114章 “他在那个位置上安安稳稳坐了这么多年,该熬的都熬死了,确实有点没意思。“邵揽余徐徐说,“我们的好首领,这是找到人撑腰了。” 轿车开到一半,施康年越想越不对劲,心中烦闷渐盛。 索性一声令下,让司机直接掉头回 下了车,他步履生风地走进自家客厅,凑巧碰见了沙发上看书的施有仪。 施康年快步上前,不由分说一耳光扇在了施有仪脸上,将手里的茶叶袋往她面前狠狠一摔。 “看看你干得好事!” 施有仪的问候声卡在了喉咙里,惊恐地捂住脸,连忙放下书跪在对方腿边,垂下脑袋。 “发生了什么事?还请父亲明示——” 她说这话时,声音和肩膀都在颤栗,看上去十分脆弱无助。 “你好意思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施康年冷笑,又是一拳头砸在她脑门上,“邵揽余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你这个蠢货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我养你有什么用?!” 施有仪疼得刺激出了眼泪,也不敢拿手捂了,上半身伏趴在地面,哆哆嗦嗦地小声啜泣。 “对不起父亲……对不起……” 施康年看见她这个懦弱胆小的蠢样,心底气不打一处来,只觉烦躁更甚,恨自己怎么就生了个如此无用的废物出来! 他一屁股坐进沙发,吼了句:“滚!给我滚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施有仪连忙止住啜泣声,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动静,躬着腰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第48章 那一秒 毒刺公司大楼,最高层老板办公室里,金碧辉煌的麒麟像被几个工人合力抬了出去。 一间原本豪华得有些浮夸的办公室,经过几日野蛮改造,变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除了最基础的一些设施,该拆的都拆了,不该拆的也没留下。 说的好听点是原始简约风,难听点还以为这公司老板一夜之间破产,窘迫到需要变卖办公室的东西来维持生计了。 但不管外人如何想,对于现在办公室的简陋样,费慎表示很满意。 卢通那些花花绿绿的摆件,每每刺得他眼睛疼,经常来一次想扔一次,现下终于如愿了。 总归自己也不会在公司常待,能用就行。 近几日的忙碌颇有成果,不仅公司内部经历大变天,全部管理层人员被换了个干净。 外面那些逃匿躲藏、计划出手营救卢通的雇佣兵们,也在天网一般的搜查追踪下,在最快的速度内被击毙或逮捕。 能如此雷厉风行地办好这些事,说句实话,费慎还得感谢卢通安装的芯片追踪功能。 可能有些人到死都不知道,多年为之卖命的人,才是真正将自己推向死亡深渊的始作俑者。 至于公司内部,那帮老奸巨猾的管理层们,费慎也懒得费心情再与之周旋。 对付心思比海还深的老狐狸,什么筹谋算计统统都不管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反而最有效。 绝对的实力压制下,连根拔起才能杜绝后患。 是以,直接换人然后封口,把所有回旋的可能摁死在襁褓中,便可以一步到位。 费慎坐在舒适的皮质沙发椅里,手边是热气腾腾的咖啡,桌旁放了盆绿植,周围的空气干净清新。 阳光密密麻麻洒进落地窗,眼前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逸。 然而费慎虽置身其中,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将自己代入到合适的身份中,陌生得仿佛一位局外人。 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前一任主人,此刻已经变成哑巴残废,沦为了阶下囚。 甚至没人知道他去了哪,曾经的风光好似过眼云烟,转瞬消散,也许哪天他就会默默无闻死去,死在无人知晓的时间里。 再过一阵子,毒刺公司老板卢通响当当的名号,就会如昨日天气今日的咖啡,慢慢淡忘在世人的记忆中,犹如从未存在。 这就是世界的常态。 费慎不合时宜地回想起,自己初次见到卢通时的场景。 那会儿他刚满十五岁,背着费家人,偷偷从遥远的大西洋彼岸,一个人回到了科谟。 世道混乱,骗子歹徒横行,他身上所有积蓄被骗了个精光,连饭都吃不起了。 从小到大的教养,不允许费慎干烧杀抢掠这等下三滥的事,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去寻求费家庇护。 束手无策之时,他偶然发现了一则招工启事。 启事上有条很特别的要求——应聘者性别必须为男,年龄十八岁以下。 按照纸上给的地址,费慎找到了一间非常破旧的工厂。 后来才知道,那是毒刺公司的前身。 彼时的卢通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老板,挎个皮包戴根金链条,脑袋上的头发也还算茂密。 他看见费慎紧张地捏着招工启事,整个人个头瘦瘦小小的,心里没太当回事。 卢通让他暂时留了下来,每天干些打杂跑腿的活,工资约等于无。 费慎并不挑,虽然没工钱,但好歹这里能让他吃饱饭,有个睡觉的地方,暂时也不会遭遇什么危险,足够了。 过了半个月左右,某天卢通突然把他喊去办公室,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言行举止变得过分热情。 费慎云里雾里的,心底还在琢磨对方什么意思,谁知卢通喊了一句:“小费少爷。” 第115章 费慎陡地清醒,吓得当即就要跑路。 卢通把他拦住,好像看见了莫大的希望,两只眼都在发光。 “你从热都千里迢迢,跑到这个小地方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对不对?别怕,说出来,叔叔可以帮你。” 费慎守口如瓶,不管对方如何引诱劝导,一句话也不肯回答。 又过了两天,卢通改换手段,亲自带着他,去了某个封闭的训练场转上一圈。 费慎看见许多与自身年龄相仿的人,被关在一个类似斗兽场的地方,正经受着残酷严苛的军事训练。 那时候他才顿悟,原来卢通在培养一支队伍,一支属于自己的雇佣兵队伍。 去外面花钱买,需要的费用太昂贵,而优秀的雇佣兵也很难愿意加入小公司,所以卢通选择了自己培养。 当了几天哑巴的费慎,目睹这个场景后,最终开了第一句口。 他说:“我想活下来。” 于是,费慎也成了训练场里的一员。 成为雇佣兵的日常训练,其严格程度令人难以想象。 体格本就比同龄人矮小一截的费慎,经常跟不上训练强度,很多次都以为自己会死在场子里。 脑子里除了累还是累,每天睡前都觉得自己再也不想醒来了,可第二天依旧重复着同样痛苦的生活。 每时每刻都有人淘汰,费慎咬紧牙关坚持着,逼迫自己适应枯燥乏味的训练。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一步一步向上攀爬,慢慢从最后一名爬到了第一名。 卢通对他的态度,也逐渐从质疑变为肯定,直到最后将大部分希望押在了他身上。 两年后,训练场里只有五人通过考核,作为首批雇佣兵留了下来。 五人临时组成一个小队,接手的第一个任务,就极其困难艰巨。 牺牲了两名队员后,任务得以完成,他们成功拿到了第一笔高额佣金。 也是从那时候起,kin的名号日益打响,从小小的清丰城扩大到科谟,再及至整个太平洋洲际,势不可挡。 毒刺公司的规模,也从一间上不了台面的小工厂,搬进了写字楼里,最后扩充到了如今的整栋大楼。 实现这些遥不可及的目标,他们只花了短短三年。 然而这三年里,伴随公司运行机制成熟,卢通的野心也跟着上升了一个无法满足的程度,他把主意打到了费家身上。 卢通心生歹念,妄图让费家成为他最后的垫脚石,一跃翻身,往后彻底踩在整个科谟头上。 发觉对方异想天开以及自己被监视开始,费慎就已看得清楚明白,他和卢通之间,只能有一个存活。 而那个人,必须是他。 三年时间,费慎步步为营,一点点给自己铺路,为将来的夺权埋下无数种子。 借助费家的势力和人脉,他查清了卢通背景,在对方身边安插眼线,掌握公司的运行机制和重要机密,再嘱托自己的心腹,拉拢煽动公司里其他雇佣兵。 在此过程中,为防止卢通起疑心,费慎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直到一个多月前,恰逢邵揽余出现,时机趋于成熟。 或许是天意如此,那批从郁南镇抢夺而来的军火,意外成了全盘计划大获全胜的最后一把东风。 费慎走了好半晌神,咖啡由热变凉。 他一滴都没喝,身下椅子滑开,也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一声不响离开了公司。 毒刺位于清丰,而科谟的政权中心在热都,费家也同样安居于那处。 两城之间相隔三百多公里,费慎先回了公寓,取出自己那辆许久没工作过的吉普车,开往了热都方向。 行驶将近四个小时,汽车停在了某家私人疗养院外。 这地方他来得次数极少,前后加起来也不超过三次,方才还绕了点路才找到正确位置。 略等片刻,费慎向大门守卫员出示特殊通行证。 继而在路牌的指引下,将车停进了疗养院的地下车库。 费兆兴的病房在单独的一层,前两日费慎得到消息,时隔数月,本以为已经无力回天,谁料费兆兴竟自己突然醒了。 院方担心是回光返照,赶紧做了各项详细检查,得出的病例报告证实,患者的确有好转的迹象。 费慎赶到的时候,病房外有几个政府军站岗,费兆兴正在里面做ct检查。 费慎没进去,责任护士过来了一趟。 见家属在这,护士仔细给他讲述了病人最近的病情变化,再顺带沟通了一下后续的治疗方案。 费慎安静聆听完,然后签了几个字。 护士翻看着治疗同意书的资料,随口说了句:“您和您哥哥的名字真像,我老是会看错,第一次看见还以为是同样的名字。” 提到费惕,费慎状若无意问:“他最近来没来?” “您哥哥?”护士微愣,回道,“昨天来了,费惕先生前段时间来得比较勤,大概因为要同时看望两个人。” “两个人?” 护士多了句嘴:“您弟弟费柯澜先生也在这,您不知道吗?” 费慎确实不知情,前段日子一直待在边境,芯片大多数时间处于休眠状态,回科谟后又是一大堆公司的事需要处理,哪还有空闲顾得上去关心其他人。 “他在哪间病房?”费慎问。 第116章 “就在楼下。” 费兆兴这里一时半会儿还弄不完,费慎索性下楼,先去看另一个。 下到第二十楼,费柯澜的病房看着就比楼上要清净多了。 门外没有士兵站岗,宽敞的房间里也只有一个护士,正在换输液瓶。 费慎原地等了会儿,护士换完药,转身对上门边一个大活人,表情显而易见有点愣。 约莫是从未见过病人有位这样的家属,护士连连看了好几眼,确认他是来探病的,才推着换药车出去。 费慎往里挪动几步,目光放向病床位置,险些一眼没认出来床上的人是谁。 那或许都不能称之为“人”了。 从头到脚裹满白色绷带,单单露出一双眼睛与皲裂的嘴巴,如同古早时期的木乃伊,整具躯体几乎与雪白的床单融为了一体,显得死气沉沉。 费慎注视凝望着,通过那双闭合的眼睛,花了许久才确认,病床上的人真是费柯澜。 上个月还好好的人,而今却成了一团参差不齐的“白布”,了无生气躺在病床上。 费慎一时难以相信,转身要去询问护士具体情况,未料下一秒—— “小慎哥……” 虚弱的声音蓦地响起,费慎四肢陡然僵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费柯澜的声音怎么会—— “你来了?” 又是一句,费慎再次猛地转回去,脱口而出问道:“你嗓子怎么了?” 费柯澜轻咳两声,嗓音嘶哑粗砺,仿佛生锈的破风箱,听得让人神经紧绷,若说床上躺的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他都能相信。 “你还活着,太好了。” 费柯澜费力扯动嘴角,似乎想展现笑容,可由于身上腐烂一般的疼痛,如何也做不出那个表情。 他平躺望天,纹丝不动,言语间来有种麻木的冷静。 “我受伤了,全身百分之八十烧伤,嗓子也灼伤了。” 霎时,费慎想要出口的话,尽数化成了难以言状的异物,拥堵在喉咙里令人喘不过气。 他知道费柯澜在游轮上受了伤,可从未没料想会伤到如此程度。 百分之八十烧伤什么概念? 相当于整个人在火里滚过了一遭。 但是费柯澜的房间分明在游轮最高层,当时的火压根烧不上去,他怎么可能伤成这个样子? 好似听到了费慎心底深处的疑问,费柯澜语气平淡如水,解释道:“那天晚上,我偷听到费惕哥和嫂子吵架,说你被关在了游轮负二楼,我怕你出什么事,想偷偷跑下去找你,只是没想到刚下去没多久,负二楼就发生了爆炸。” 嗡地一声,费慎耳鸣突起,大脑也跟着平白混沌起来。 那一刻,脑海里的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回到了游轮爆炸当晚。 爆炸发生前,他解决了几个埋伏自己的人,伪造案发现场,并和邵揽余进行对峙。 然后电梯忽然响了,察觉到有人要下来,费慎想先回仓库避一避。 但是邵揽余提前一步,将他带进人工通道,上了三楼。 阴差阳错,费慎与偷跑下来找他的费柯澜,于那一秒里擦肩而过。 第49章 “s” 楼上护士送来消息,费兆兴已做完检查,家属可以进去探视了。 然而费慎却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甚至于没法再多看费柯澜一眼。 出于某种逃避心理,他匆忙离开病房,步伐里藏着不言而喻的慌乱。 只是走到一半,又忽地顿住,费慎重新返回护士台,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随后告知医护人员,费柯澜若有任何情况,记得第一时间联系他。 越野车漫无目的,在大道上胡乱飚着。 费慎脑子里满是空白,行为全靠下意识的动作支配着,油门一脚踩到了底,车速已经远远超过安全限制。 好在这个时间点路上行人不多,道路也足够空旷,否则还真有可能撞死那么一两个。 就如此浑浑噩噩,一直开到了某座私人住宅附近。 费慎那瞬间如梦初醒,脚下急踩刹车,没有半点缓冲,后背让安全带拉得往回狠狠一撞。 车停了,他也跟着清醒了。 脑海中神游天外的思绪回到正轨,费慎后知后觉发现,此时高温炎热的气候下,自己手脚竟是冰凉的。 在座位上缓了许久,他收拾好不痛快的心情,才有闲心去观察周边环境。 潜意识的直觉骗不了人,也最准确。 心情格外郁闷的这一刻,他来到了费家住宅,自己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 上次过来已经是一年前了,住宅和记忆中的样子没太大变化,空旷沉默如故,彰显着一股不可亵渎的庄严。 费慎没把车开进门,随便找了个隐蔽点的位置停放,徒步走了过去。 看守大门的不是寻常小区的保安,而是科谟政府军。 他们如同在部队军营里一样,昂首挺胸立在规定好的站岗台上,怀里各自抱了把步枪,看上去威风凛凛。 尽管后面几年回家的次数不多,但站岗的士兵费慎基本混了个脸熟。 见到来人,两位士兵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为其放行。 费慎一路目不斜视,阔步进入别墅,在玄关处换完鞋,转眼就看见了两位不速之客。 费惕和他的助理温回,正一前一后从二楼下来。 第117章 两人在交流工作问题,十分认真投入,都经过客厅一半了,才发现门边站了个大活人。 说话声戛然而止,费惕不经意瞥见费慎身影,表情怔忪一瞬,继而慢慢蹙起了眉头。 还是助理温回反应更快,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打了句招呼:“小费少爷好。” 费慎也象征性回道:“温助理,好久不见。” 半晌,费惕似是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情况,不是很友好地开口:“你还活着?” “你都活着我为什么不能活着?”费慎一点不客气地还击,“温助理,你这位上司真该跟你好好学学怎么说人话了,免得出去丢人现眼。” 费惕说话凉飕飕的:“既然还活着,那你就该去看看父亲和因为你受伤的费柯澜,他们不欠你的。” “费惕,这除了你的助理没其他人,少跟我来这套。” 费慎大步往前走,经过对方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微一侧过头。 “还有,这是费家的房子,不欢迎外人,麻烦你滚出去。在游轮上那笔账我会跟你算的,你小心点。” 一句“外人”,不费吹灰之力戳到了对方的痛点,费惕脸上登时失去了温度。 以前费惕也在这住过几年,结婚后便搬了出去,可无论如何,只要他一天姓费,这所住宅就有他的一份。 费慎如此态度,是明晃晃的瞧不起人,就差没直接说他寄人篱下了。 费惕面部表情紧绷到极点,直挺挺盯着费慎不可一世的脸,后槽牙那块儿都鼓了起来。 后者却尤为淡定,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用那份轻蔑的眼神,嚣张地从头到脚将对方打量一遍。 半晌,想象中的冲突并未爆发,费惕出乎意料选择后退一步,咽下了这口气。 他直接扭头出去了。 费慎顿感兴味索然,要迈步上楼,旁边忽而响起一句:“小费少爷,您东西忘拿了。” 温回递过来一瓶拆了封的水,是他刚才随手放玄关上的。 费慎也没多看,接过来道:“谢了。” 温回礼貌微笑了一下,出门跟上已经走远了的费惕。 费慎转身上了三楼。 房间门打开,一缕略泛陈旧气息的熟悉香味,散发着扑鼻而来。 都说男人的房间堪比毒气室,屋子里经常飘荡着各种诡异的味道,并且杀伤力颇大,进去一趟都得戴上防毒面具。 而常年挥汗如雨从事雇佣兵职业的男人,自然就更甚,比如蛇牙钱曼文他们,公司宿舍三天两头就得消毒一次,不然整栋楼都可能臭了。 费慎却是个不多见的例外,非但没有衣服袜子乱扔的坏习惯,且以往执行完任务,换下来的衣物都是第一时间清洗干净。 清丰那边的公寓住得频繁些,更多了些生活气息,但整体看着也是干净整洁。 而此刻所在的这间房,家中佣人每天都会过来清扫一遍,别说卫生问题,就是连有人住过的痕迹都发现不了。 再加之费慎对荼蘼花,房间里大部分东西都与花有关。 床铺被单的刺绣、衣柜的纹路、墙壁的颜色以及床头那盒正在静静焚烧的香薰等…… 每一样东西,都沾染了荼蘼花的印记。 费慎掀开被子一角,坐在床边,拧开了温回递给自己的那瓶水。 瓶盖落在掌心,费慎将其翻了一面。 不消片刻,如同变戏法似的,一个黑色的字母s,逐渐浮现在了瓶盖正中心。 费慎脸上毫无惊讶之色,只是静静注视那个s,表情若有所思。 s——代表邵?还是施?或者有其他更多的含义? 费慎思索了一会儿,暂时没找出太多头绪,重新拧上瓶盖,身体向后仰天一躺。 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床铺,立时被清香包裹,他手长脚长,四肢一展开,手指便碰到了床头柜上的香薰。 香薰每日一换,味道却始终不变。 鼻尖缭绕着淡香,指尖微动,轻轻触摸香薰盒,费慎低声呢喃:“……邵揽余。” 后面的话语消失在唇齿之间,他擅自在心里补充完。 邵揽你会不会后悔,当初救了我那么多次? 第二天,费慎又去了一趟疗养院,带了些合适的礼物正式探望费兆兴。 对方今日情况比昨天更好了点,虽然还不能自己随意下床,但已经可以坐起来吃些流食了,不用再靠营养液续命。 当费慎出现在病房那一刻,费兆兴浑浊的眼珠一眨未眨,从迟钝茫然,到渐渐多出几分惊讶,最后激动地红了眼眶。 可惜他全身乏力,下不了床,贴身照顾的护工也不允许他这时候下床。 费兆兴嘴唇张了又张,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又急切得不知从哪里开头。 他望着停在门口的费慎,仿佛生怕他离开一样,轻轻拍了拍病床旁的栏杆,神态小心翼翼的。 “……小慎,过来、过来……” 这个场面落在费慎眼里,要说完全无动于衷,那必定不现实。 可要说他多么有感触,却也不至于,内心深处更多的是复杂,一种物是人非的复杂。 身形伫立于原地,不知过了多久,费慎才重新迈开步伐。 带来的礼物放进储物柜,护工递了条凳子给费慎,讨好地冲他笑了笑,随后离开病房,给叔侄两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第118章 费慎拎着凳子放在床边,自己却没坐,反而去了离病床更远的单人沙发上。 费兆兴面色不由一僵,心中有些难过,暗暗叹气,替双方找了个台阶。 “沙发软,坐着舒服,小慎你就坐那吧。” 费慎没吭声,倒是把沙发挪了个方向,开口那端正对准病床,也不知道算不算接受了这个台阶。 少顷的沉默,费兆兴主动寻找话题:“回来多久了?” “两天。”费慎总算出声。 费兆兴心底小小松了口气,能开口就好,愿意开口至少还有聊下去的余地。 “家里住得习不习惯?”他又说,“我吩咐过佣人了,除了打扫卫生,谁都不能进你那间房,要是住得不习惯,你就跟他们说,让他们给你换。” 费慎淡淡道:“从出生那天就住着的地方,没什么习不习惯。” 费兆兴愣了一下,连忙改口:“对对对,你看我,都病糊涂了,那里永远是你的家,家里怎么会住得不习惯。二叔睡太久了,病糊涂了,你别和二叔一般见识啊小慎。” 费慎又没声了,垂下眼神情模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当费兆兴打算再换个话题,对方突然抬起眼皮,目光平视过来,眼底不见波澜。 “你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我是来探望你的。” 对方直截了当,费兆兴一噎,要出口的话搁置在嘴边。 无言良久,最终化为一道叹息,偏过脸在床头柜边摸索。 “我渴了,先喝点水啊……” 他手指细微发颤,在柜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水杯,翻来覆去地找,找不着也不换方向,可其实水杯在另一侧床头柜上。 费慎明白,对方是不想转过来让自己看见他的眼泪,他都明白。 沙发挪出刺耳响动,脚步声渐远,费兆兴心脏捏紧,以为费慎走了,立即抬头去看,却看见了储存柜旁的背影。 费慎翻找着自己带来的礼物,里面有一兜新鲜水果,挑了个雪梨出来。 “吃不吃梨?”他问道。 费兆兴来不及思考,忙不迭道:“吃,我吃。” 关上柜门,去洗手间把雪梨洗干净,费慎熟练地使用水果刀,完完整整把果皮削成长条形,切了一小块递到费兆兴嘴边。 费兆兴差点忍不住老泪纵横,就要张嘴去接,对方又突然收回了手。 “确定你现在能吃这个?”费慎皱眉疑惑。 费兆兴点头,费慎不信他,找了干净盘子把雪梨放好,又去翻箱倒柜地找榨汁机。 高级疗养院就是这点好,凡是想到的想不到的,什么都能找出来。 等洗干净榨汁机,再把雪梨一块块扔进去后,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 费兆兴翻涌的心绪慢慢恢复平稳,趁着费慎离自己近,他歉疚道:“小慎,是叔叔对不住你,这么多年亏待你了,你父亲他……” 这句话被榨汁机运作的响动覆盖,不清楚费慎听没听见,总之他的表情冷淡而平静。 盛好的梨汁插入吸管,杯底装了个手托,这会儿总算能喝了。 费慎盯着对方喝了几口,清甜的梨汁入口,费兆兴眼神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喜悦。 没来由的,费慎忽感一阵无趣,突然就不想在这待了。 “我走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拔掉榨汁机的线。 费兆兴的喜悦戛然中断,很想说点什么挽留,紧接着又听对方道:“明天再来看你。” 心情忽上忽下,身体就大病未愈,这么一来一回的折腾,费兆兴顿时更虚弱了。 费慎扔下一句好好休息,准备离开病房,被对方一句话喊住。 “小慎,你还记不记得……”费兆兴毫无缘由问,“小时候救过你的那个人,叫邵揽余。” 费慎蓦地怔然,花了好半晌确认,对方说的确实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名字没错。 他转过身,表面不动声色。 “你问谁?” 谁料费兆兴却挥挥手,轻飘飘一句带过:“没什么,二叔问错了,你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 第50章 蛇鼠相争 “小邵啊,来来来,快进来坐。” 施康年热络招呼着,好像真将邵揽余当成了看重的晚辈一般。 邵揽余让司机把见面礼放下,独自一人跟着施康年进屋。 时隔上次在邵家见面,过了将近一个月,那会儿施康年一句“下次请你来我家做客”,邵揽余原本只当做客套话听听,没想到过去这么些天,对方竟真来邀他了。 邵揽余本着观望这位首领又要做什么戏的态度,应邀上门。 施康年今日态度虽比之前要好,可言行间那股藏不住算计的模样,还是看得让人忍不住想发笑。 按照惯例,两人是先你来我往地寒暄一番。 等各自问候得差不多了,场面话也说尽了,才开始切入主题。 施康年照旧用着试探的语气道:“听说科谟那边,费兆兴已经康复出院了,前段时间还在传病情恶化,现在又突然恢复了,这件事你怎么看?” 邵揽余仿佛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面容愣了几秒神,迟迟才反应过来。 “原来费首领已经康复了?那挺好的,毕竟他也像您一样,是位优秀杰出的领袖,若真是因病退位,那还挺让人惋惜的。” 第119章 “惋不惋惜不知道,”施康年意味深长说,“只知道现在费兆兴又继续担任首领,政府与民生也不再动荡,对柏苏来说,恐怕不是件好事。” 邵揽余说:“三区之间一向互不干涉,各人自扫门前雪,柏苏怎么会不好。” “倘若有人不想让柏苏好过呢?” 讲这句话时,施康年的视线直直盯着邵揽余不放,好似在说他就是那个不想让柏苏好过的人。 邵揽余坦然与之对视,目光淡然无波。 半晌,一阵轻浅的脚步声,打破了客厅里暗流涌动的寂然。 施有仪手中端着盆新鲜果盘,放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很小声地说了句:“邵先生慢用。” 话音都还没落下,立马垂着头离开了。 用脚后跟也能猜得到,多半是被施康年逼着出来露面的。 邵揽余挪动视线,看向那份颇为壮观的艺术果盘。 厨师技艺高超,平平无奇的水果被雕成五花八门的形状,精致地摆出了一副凤凰与青龙的图样。 邵揽余捻起精巧的银叉,叉了半颗红提出来,那是凤凰五彩斑斓的尾部。 他不咸不淡开口:“凤凰和龙相争,两者看似旗鼓相当,实则都自身难保。而其实凤凰不是凤凰,青龙也只是条不足为惧的蛇,您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的不是凤凰和青龙,”施康年接住话茬,也叉了片尖头状的青芒到眼前,“是这只藏在暗地里、心比天高的老鼠,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啊。” 施康年说:“费兆兴身体恢复,过段时间他要举办寿宴,你那样欣赏他,干脆代我去给他送一份寿礼吧?” 邵揽余没将对方字里行间的讥讽放在心上,反而饶有兴致,明显感觉到今天的施康年,说话竟比平常有深意了许多。 仿佛经过了谁的指点,不仅能从侧面多番试探,甚至学会了以退为进,把他的话原封不动踢回来,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我一向不爱参与那些麻烦事,您是知道的。” 邵揽余将红提放在一旁,突然直言不讳起来。 “至于其他,无论是凤凰、青龙还是老鼠,您只需要像以前一样,作壁上观就行了。若是非要参与到其中,恐怕会招惹一身腥。” 经过几个月悉心疗养,费兆兴大病初愈,再次回到了首领的岗位上。 刚一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便出其不意搞了个大动作。 城区里之前那些趁乱想浑水摸鱼、导致社会动荡不安的行凶犯们,在极快的速度内,被政府军强力缉拿归案,给予了最严厉的刑罚判决。 而近日大肆叫嚣着要更换首领的几位权贵,以及与之同流合污的政客们,还有某些四处散播谣言搅混水的人,皆被费兆兴以雷厉风行的手腕,一次性全部揪了出来。 一不做二不休,该革职的革职,要打压的打压,从上到下谁也别想跑掉。 费兆兴在任的这些年,始终以怀柔政策著称。 他本人也是随了哥哥费霄的性子,向来都是用温和宽厚的面貌示人,对谁都客客气气的。 因此此次反其道而行,突然变得咄咄逼人冷酷无情,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这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中央政府一夕之间被清理干净,平息了来势汹汹的风波,名门权贵也跟着收敛不敢吱声了。 但唯独令人意外的是,费兆兴没动安 作为费家的亲家,又是当初带头闹事跳得最高的人,他们竟然能安然无恙躲过一劫,如往常那般该吃吃该喝喝,甚至连口头上责罚都免了。 强烈的反差下,安家立刻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众人心生怨怼,对费兆兴堂而皇之的偏袒感到不满,尽管没人敢明面上闹,但背后谴责必定少不了。 尤其那些受到严厉惩治的家族们,更是将安家视为眼中钉,同仇敌忾起来。 而安家的人却丝毫没有为此感到沾沾自喜,他们压根摸不准费兆兴的心思,不明白这究竟是捧杀还是真的不打算怪罪他们。 如此一来,安家处境变得骑虎难下。 外边人视他们为生死仇敌,恨得牙痒痒,他们自己也每天过得提心吊胆,任何风声都会令他们疑神疑鬼。 安家家主夜寐难安,在忧心忡忡中没等到迟来的罪责,却意外等来了一封邀请函。 一封费兆兴五十岁寿宴的邀请函。 大病初愈撞上五十岁寿辰,难得一见,费兆兴也因此破天荒高调了一把。 他挑选了热都最大的酒会厅,准备举办一场盛宴,广邀各方人士与权贵们参加。 当日到场的足足有几百人,费慎和费惕两人作为亲属,自然也是需要在场的。 只不过费柯澜尚在病中,父母家人在医院日夜轮守照顾,便没来出席。 宴会厅足足有普通的三倍大,场景布置得典雅高档,吊灯上每一块水晶都展露出辉煌夺目的光彩,叫人目不暇接。 科谟权利中心的大人物们,在一日之内几乎都聚集于此。 宴厅里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场面不亚于任何一场奢靡的上流宴会。 费兆兴领着费慎,不断穿梭于人群之中,与各个前来祝寿的宾客交谈慰问,顺带将费慎正式介绍给大 这也是费慎二十岁来头一次,以费家子孙的身份,公开在众人跟前露面。 第120章 他陪同在费兆兴身边,举手投足间从容有度,游刃有余应对形形色色不同身份的人,表现优异。 今天够资格前来祝寿的,皆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有着光鲜亮丽的身份。 虽不至于当着主人公的面,表露出自己好奇或打探的想法,可心中权衡利弊的琢磨那是肯定的。 毕竟以往费兆兴带在身边出席各种场合的,可都是自己的儿子费惕。 后面更是将城内安防等重要职务交到了他手中,没有什么比这更为看重的了。 然而今天除了寿宴开始前,费惕匆匆露了一面,后面就始终不见人,也不知道忙活什么去了。 正当众人内心猜测不断,以为费家未来的继承人很可能会有变动时,费惕却突然出现在了费兆兴身边。 对方神色严肃仓促,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看来刚才真在忙其他的事。 人员差不多到齐后,费慎与费惕一左一右,居于费兆兴两侧。 然后跟随他一起,去到了安家人所在的区域。 要说今日宴会的主角,除了寿星费首领,那便是当之无愧的安家了。 双方刚碰面,宴厅里的杂音霎时减弱,周围人不约而同无声半秒,探究或围观的眼神静悄悄投来。 费兆兴好像没感到有任何异样之处,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拉起安家家主的手,热忱地发出问候。 “亲家最近身体怎么样?我这些日子一直病着,也没空过来看望你,还请你不要见怪。” 安家家主安向,亦是安娴的亲生父亲,被对方突如其来的这一举动弄懵了,表情浮上几分空白。 只是大庭广众这么多人看着,哪怕装也得装出样子来,他连忙硬着头皮说:“首领言重了,您身体抱恙,应该是我们来探望您才是,可是我女儿她……” “亲家快别这么说,”安向没讲完的话被截住,费兆兴一脸沉痛的神情,“海上发生爆炸,小娴失踪后至今生死未卜,是我们费家对不住你啊。” 此话一出,安向脸色登时变了。 而其余暗自围观的众人,表情也立刻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安家二小姐、费家的儿媳妇安娴,因海上爆炸失踪这件事,尽管隐约有风声传出,但实际上一直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此事是真的。 安家人对外的说法是,由于费惕的倏忽和费兆兴的不作为,所以才导致安娴无故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然而今天费兆兴在自己的寿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开讲出事情真相。 此举无疑是从侧面驳了安向的话,并且把他推到了一个不尴不尬的局面里。 一件事情换个说法,有着截然不同的效果,宾客们眼神顿时意味深长起来。 敢情前阵子那样上蹿下跳地闹,并不是全为了自己的女儿,不过是由于一己之私,将真假消息掺在一起,找个能博大家同情的理由而已。 不待安向做出应对的办法,费兆兴又将费惕喊到前面去,严肃了脸色。 “你身为丈夫,在外没照顾好妻子安全,连这样最基本的事都做不到,枉费我对你的一片期望和培养,马上向亲家道歉!” 训斥完儿子,费兆兴紧接着对安向道:“这件事拖到现在,全怪我一把年纪不中用了,现在当着大伙的面,亲家你想怎么责罚他都行,我费兆兴绝对二话不说。” 安向:“……” 费惕脸色属实不太好看,可是今日这种非同寻常的场合,也不能与自己父亲对呛,唯有妥协。 “爸,是我没照顾好小娴,对不起。”他低声说,“但请您和妈妈放宽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安向哑口无言,被父子俩这一唱一和整得眼睛都瞪大了。 “你、你们……” 见状,身旁的安夫人连忙将安向拨到一边,站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咱们亲家一场,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重。”安夫人道,“费首领,今天是您五十岁寿辰,我们是真心来为您祝寿的,小娴失踪一事,谁又能比我这个做母亲的伤心呢?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况且我也明白,费惕这孩子是个有担当的,谁都不想发生那种意外。” 安夫人拍拍费惕,表示谅解:“好孩子,妈妈相信你,一定会有办法找到小娴的下落。” 费惕神态不怎么自然,僵硬地回道:“您放心。” 三言两语转悠下来,安向也终于跟上了思路,立马给夫人帮腔。 “是啊,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咱们也别提那些伤心事了,相信祖宗在天有灵,会保佑小娴安全回家的。” “亲家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费兆兴顺着台阶下去,往前一摊手,“那请吧,开席时间到了,我们一起入席。” 安向连忙承让:“您先请,您先请。” 一干人互相推辞,相继往里间的席位走去。 默不作声欣赏了半天好戏的费慎,目送几人背影渐远,自己往反方向走了。 搭乘升降梯,直上宴厅大楼九楼,费慎进入贵宾房外的走廊。 此层是大厦里唯一能住人的楼层,由于今天被整栋清了场,因此显得格外静谧。 费慎步履匆匆,踩在地毯上半点动静也无,身形不带停留地往最里处走。 经过走廊交叉过道,一个身影倏地闪过,与他快速擦肩而过。 第121章 余光完整将其捕捉,后一秒,费慎脚步猛地刹住,心跳不自觉漏了半拍。 那个人是邵揽余。 第51章 黑白缠绕 身影转瞬即逝,费慎按下内心的冲动,压低了目光,抬脚继续往原方向走。 邵揽余绕过几个拐角,离方才的交叉过道已经很远了。 掏出一张房卡,刚触碰到感应器,身后有股热气遽然靠近。 热气在后颈铺陈开来,他的手腕和胳膊让人钳制住,房门静悄悄开启,身体被动陷入了黑暗中。 门缝啪地轻合,邵揽余被人用力一推,胸口那块撞击墙壁,旋即一股大力压下,整个后背都被人强势贴住了。 “你来这里——” 耳边低语戛然而止,邵揽余使了个巧劲儿,膝盖一抵墙壁,毅然决然将禁锢住自己的人顶开,而后一记勾拳重挥出去。 凌厉的拳风袭来,费慎侧身闪避,却不准备进行反击,还想再一次贴近对方。 邵揽余不给他机会,紧接着一脚往外踢去,迅速拉开两人距离。 借着躲避的空当,费慎绕到了侧面,意图攻击对方腰部。 谁料下一刻,一只微凉的手如毒蛇般缠了过来,势不可挡掐住了他的脖子。 喉咙瞬间一紧,后背乍疼,这次撞墙的人换成了费慎。 与此同时,房间里的灯忽然亮起,眼前成片的暗色一扫而空。 房卡被插入卡槽,光线发散着穿透夜色,两人都看清了彼此的模样。 费慎今日穿的是黑色西服,发型也是精心请人打理过的。 熨帖合身的定制西装穿在身上,不仅将他标准的身材曲线勾画得完美无瑕,而且精奢的衣料质感,令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与往常大不相同。 矜贵俊雅中带着几分从不刻意收敛的傲气,眉眼间满满游刃有余的自信,如同夏日里最毒辣的太阳,刺眼得让人望而却步。 可一旦直视后,便会长久地留存于脑海中,难以遗忘。 邵揽余今日也恰好穿了西装,只不过是白色的,白色洁净高雅,将他本就斯文的气质衬得更加谦谦君子。 一白一黑,一个斯文内敛一个骄傲自信。 两人于冥冥之中,穿出了与对方最登对的模样。 费慎收回插卡的手,放进西装裤兜里,身体顺从地靠住墙面,一副放弃抵抗任人宰割的态度。 他垂下眼皮,目光游移着,徐徐扫过掐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 “不抖了?”费慎漫不经心问。 见他还有心思关心别的,邵揽余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说:“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脑部缺氧让脸色有些泛红,费慎的表情却比先前更为自在了,浅浅一挑嘴角,眼神带上了挑衅。 “我抢了你的东西,让你白白损失了那么多钱,你哪会舍得就这么让我死。” “那要不试试看?” 言罢,手上力道进一步加重,邵揽余眼神冷静得可怕。 呼吸道在两侧肌肉的挤压下,已经变得十分狭窄,费慎渐渐呼吸不畅,头昏脑涨,身体依旧保持一动不动。 他直勾勾凝视邵揽余,用贪婪的目光侵略对方,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分别一个多月,荼蘼花香都快闻吐了,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身影却还是那样清晰。 意识开始模糊,费慎忽而闭上眼,以最直观的方式去感受邵揽余的存在。 他感觉到喉骨被挤压在了一处,脉搏疯狂跳动,与心跳谱出激荡的旋律,承受力似乎快要到极限。 邵揽余指节修长骨骼清晰,迸发出来的力量是锋利的。 宛若某根泛着血光的银针,最尖锐那头扎进心脏,不疼,却刺挠着发痒。 费慎想,原来被邵揽余掐着是这种感觉。 那他或许愿意试试,被掐死的感受。 …… 潜意识里的愿望落空,承受的压力即将到极限时,颈间禁锢突然松了,费慎的心也跟着空了半秒。 邵揽余离他远了几步,侧对这边,掏出胸口洁净的帕子,慢条斯理擦手。 “你说得对,我现在确实还不想要你命。” 空气霎时涌入肺部,费慎上半身软了软,躬身咳嗽了几句,后背抵着墙,眉眼间有种颓废的快感。 “真可惜,没能死在你手上。” 邵揽余未搭理他的疯话,眼神都没分过去一个,只顾着一点点将自己的手擦干净。 费慎兀自缓了会儿,几步上前,不客气地抽走那块手帕。 “擦什么,嫌我脏?” 邵揽余动作微顿,淡淡道:“费先生,希望你能有点与人社交的礼仪。” “我的礼仪就是,只做我想做的。”费慎扔掉手帕,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这栋楼提前三天被政府军清了场,四周防卫森严,一般人压根进不来,而且负责安排防卫的是费惕,邵揽余也没法走后门。 邵揽余垂下擦了一半的手,说:“你不如问问我,到这来干什么。” 费慎没来得及接话,手臂芯片忽然收到了条匿名讯息,他抬起胳膊粗略瞄上一眼。 【出事了,来宴会厅】 费慎蹙眉,心中预感不妙,掀起眼却对上了邵揽余兴味盎然的目光。 “当然是来看你倒霉的。”对方悠声说。 费慎沉了脸,一言不发朝外走。 第122章 出门时顺手抽掉卡槽里的房卡,利用反锁功能,将邵揽余关在了房间里。 回到楼下宴厅,场面不似想象中那样混乱,局面已经被控制住了。 费慎一眼扫去,所见画面尽收眼底,大致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 偌大的宴会厅中,众人从酒席区被疏散到了休闲自助区,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脸上皆是严峻凝重的神情,还有几个面带恐慌。 休闲区中间留出一块宽敞的地方,副首领平躺在地,双眼紧闭口吐白沫,手脚无意识抽搐着。 初步判断,有点像食物中毒的症状。 费惕的助理温回,恰巧懂一些医理知识,正在紧急实施抢救。 而坐在另一边的少许几人,也出现了相类似的症状,呕吐腹痛或者意识不清。 同时同地,几个成年人发生同类性质的疾病,如此基本可以确认,是食物中毒没错。 宴厅大门被封锁了起来,门外有严密守卫的城警与政府军,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大家受惊后被迫留在现场,又都是些身份尊贵的人,心生不满再正常不过,宴厅里开始陆陆续续出现抱怨声。 费兆兴作为今日的东道主,通知了医院救护车后,站上主持台,拿着话筒安抚宾客们的情绪。 “十分抱歉各位,今天本来是个开心日子,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作为邀请大家过来同乐的主人,我感到非常痛心。但请大家放心,各位的安危在我这比什么都重要,我费兆兴以性命担保,今天你们吃下的所有食物,都是经过再三筛选最新鲜的那一批,绝对没有半点问题。” 随即费兆兴话音一转,沉声道:“但不排除有人故意动了手脚,所以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也为了不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我已经派人去查监控了,食物检验师也马上就到,恳请诸位谅解,稍安勿躁,这件事一定会尽快给出交代,再次向大家道歉,对不起。” 一番肺腑之言掷地有声,费兆兴甚至自降身段鞠了个躬。 众人再如何生气不满,也得给首领几分面子,只好安静地原地等待起来。 费兆兴讲完下台,费慎去到了他身边,看神情似乎想说点什么,却被费兆兴用眼神制止,微微摇了摇头。 “跟我走。” 他拍了拍费慎肩膀,示意对方跟上。 两人去到那些出现中毒迹象的宾客面前,观察了会儿情况后,再一一对其陪同的家属进行安慰。 现场除了昏迷不醒的副首领,情况最严重的便是穆家家主了。 穆老先生腹痛得十分厉害,满头大汗淋漓,几度要出现休克的现象。 宴厅工作人员一直在来来回回地打水拿东西,帮助他催吐和减轻症状。 穆夫人吓坏了,搂着穆先生哭得泣不成声,一只手扯住费兆兴袖子,不停地拜托他救救自己丈夫。 费兆兴连忙安慰:“夫人别急,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老穆他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三言两语起不了多少作用,穆夫人依旧满脸焦急,泪水涟涟。 费兆兴无奈叹了口气,打算去下一位宾客那儿。 费慎脚步多停留了两秒,视线扫过神智不太清醒的穆老先生,察觉到对方衣袖与前胸处都沾了奶油渍,有点格格不入的邋遢。 按道理一个家世显赫的家主,仪容仪表不该如此不整洁。 再看垃圾桶里那些呕吐物,里面好像也有奶油的成分。 费慎挪开目光,正欲跟上费兆兴步伐,一句突如其来的喊叫,惊散了宴厅里凝重的氛围。 “你们干什么!好好的抓人干什么!” 费慎思绪停顿,连同众人一起朝声源处看去。 酒席区入口,两名政府军左右羁押着安向,带人快步往中间来。 安夫人紧紧追在身边,表情怒不可遏地质问,可惜没人理会她。 众人见状立马避让,安向被带到场地中间,费惕也随之现身,拿了一个类似的u盘的东西,交到费兆兴手中。 “父亲,这是刚刚拿到的监控录像。” 费兆兴应声,一指主持台边的放映器:“去吧,放给大家一块儿看看。” 不知为何,听见此话的费惕表情属实不太美妙,却还是不得不尊崇命令,将u盘插入了大厅放映器中。 不一会儿,监控录像的视频便投放到了台中央的影布上,呈现在众人眼前。 视频不长,仅半分钟左右。 画面开头只有一架五层蛋糕车,停放在单独的备餐室里,是用来给费兆兴祝寿的蛋糕。 几秒后,备餐室多了一个人,正是安家家主安向。 安向背对监控,在蛋糕车旁徘徊了会儿,不多时厨师长进来,两人交流了几句什么。 随后厨师长离开,安向又回到蛋糕车旁。 须臾,监控视频莫名其妙一阵模糊,仿佛失去了焦距般,只能看清大致的人形轮廓。 等摄像头重新恢复,安向已经离开,画面里没人了,视频也到此结束。 恰巧这时,食品检验师拿着收集好的标本过来,当众向费兆兴报告。 “蛋糕有问题,经过初步检验,奶油中含有醇类毒性物质,误食后会造成呕吐、腹痛、昏迷等中毒现象,具体的还需要等回实验室后,再进一步检验。” 单看视频或许发觉不出什么毛病,可前后两件事情紧密连在一起,看似无关实则息息相关,当即产生了不可言喻的戏剧效果。 第123章 大厅霎时陷入死寂,落针可闻。 众人惊诧的眼神心照不宣落在某位当事人身上,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荒谬!荒谬至极!” 沉默已久的安向突然爆发,奋力想要挣脱羁押住自己的政府军,怒声质问。 “你们这是诬陷!明目张胆的诬陷!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我投毒了?谁看见了?!一段不知所云的视频,就想把这顶莫须有的帽子扣在我脑袋上?没门!” 安夫人快步到费兆兴跟前,急声道:“首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们家老安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咱们两家认识这么多年,您是清楚我们为人的啊!他之前去备餐室,也只是想替我要一块热毛巾而已,绝不可能对蛋糕动什么手脚!不可能的!” 啪——! 一道响当当的动静传来,惊断了安夫人辩解的话语,人群中立刻出现倒吸气的声音。 穆夫人不知何时去了安向身边,竟是当众给了他重重一耳光,失了自身仪态,歇斯底里冲对方喊—— “你这个畜生!你们全家都是丧尽天良的畜生!安娴害死了我女儿,你现在又要来害我丈夫!我们家到底哪里得罪你们了?要你们被这样迫害!” 作者有话说: 能理解大家想看感情线的心情,我自己也特别想尽快写到那部分,可因为前面埋下的一些坑,现在需要慢慢把它填回来,不能直接弃之不顾。身为作者,发展感情的同时剧情也得完善,否则也是对大家的不负责。其次因为费邵两人的性格,都是心思深防备心重的,纯粹的爱情确实没那么容易产生,得一步步来,硬发工业糖精也没什么意思。 这本书大概有四十多万字,现在才刚到一半,原本大纲里设计好的两人感情发展就是比较靠后,差不多在六七十章左右,会有好好写他俩感情的章节,其实也快了,但如果着急看感情的读者,可以先囤囤,追连载确实比较磨人,但我真的没有故意拖延,前面的剧情其实也比较紧凑,相信各位有目共睹,还拜托大家能谅解一下,感谢。 第52章 鸿门宴 这番信息含量颇大的话,直接让宴会厅的气氛更加下沉了一个度。 众人面面相觑,不停用眼神来回交流。 过分肃静的围观人群与激烈的争吵,再加上工作人员对宾客们持续不断的急救,强烈的对比之下,形成了诡异割裂的画面,让人心脏突突地发紧。 穆夫人情绪崩溃,双手揪住安向的衣领,一个劲儿地哭喊。 “你还我女儿命来……你还我女儿的命!” 费惕不悦拧眉,使了个眼色,一位城警得到指示,立即上前将悲痛欲绝的穆夫人扯开。 安夫人那边也终于反应过来,三两步走去自己丈夫身边,替他将皱巴巴的衣领抚平,冷声责骂穆夫人:“你在这里发的哪门子疯?科谟谁不知道你女儿风风光光嫁去了大西洋,她的性命与我们何干?!” 过度激动的情绪,令穆夫人难以支撑,唯有依靠着城警肩膀才能站稳。 她五官难过地皱成一团,指着安家两夫妇俩,颤声说:“杀人犯,你们全家都是杀人犯……” 安向没有出声反驳,变得异常缄默,不为人知的心底深处,却悄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面上寻不见丁点表情,一双略微泛灰的眼珠子,如同老旧年迈的扫描仪,迟缓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 宴厅里的人自己几乎全认识,名门世家、商界大亨、官员权贵甚至军委首长,曾经或多或少都有过接触。 可惜此情此景,没一个人站出来帮他说话。 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和安家不对付。 在费兆兴患病住院期间,科谟发生动乱,首领之位岌岌可危时,他们要么选择站在费家那边,要么保持中立态度,不去搅那滩混水。 而今天,费兆兴将他们全部聚集于此,做了这场可笑闹剧的看客。 至此,安向算是彻底明白,无论自己今天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投毒也好害人也罢,背后的真相通通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会有个罪名扣在他身上。 因为这场盛大的寿宴,就是特地为安家准备的鸿门宴。 想明白后,安向忽地笑了起来,望着费兆兴所在的地方,笑声颇有癫狂之势。 “费兆兴,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安某人啊!”他边笑边说,“做了这么多准备,绕了这么大一圈弯子,仅仅是为了反咬我一口,你累不累!早就看不惯我安家了吧?这么着急想将我置之死地,你好大的本事啊!” 费兆兴与他记恨的目光对视,神色和语气一样威严。 “老安,虽然我们是多年亲家,但此事关系到这么多人的安危,身为首领,我不能徇私枉法,没调查清楚事实真相前,谁都不能随意下定论。最近恐怕需要委屈你一段时间了,我费兆兴再次担保,一定会还今日在场的诸位一个公道!” 铿锵的话语不容置喙,眼见局面已无挽回的余地,安夫人慌了阵脚,病急乱投医,只能抓着一旁的费惕泣声恳求。 “孩子你说句话、说句话!你帮帮你父亲,帮帮我们好不好?我和你父亲平时是怎么待你的,你不能忘啊!小娴失踪到现在,我们从来没说过你一句重话,没有怨怪过你,就当是一报还一报,你父亲这么大年纪,受不了那个折腾啊——” 第124章 安夫人一向心高气傲,甚少有求于人,此时却当着众人面恳求出了眼泪。 只可惜人老无用,乏力的手心渐渐抓不住费惕衣袖,对方不留情面拒绝了她。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做不了这个主,抱歉。”费惕平视前方,宛如局外人,神情间没有丝毫动容,“如果父亲真是无辜的,真相会还他清白 安夫人倏然脱力,心死如灰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绵长的警报声突响于大楼外,乍然震彻心底,救护车姗姗来迟。 有中毒迹象的宾客们分别抬上救护车,医护人员带着专业仪器,在车厢内便开始实施抢救。 安向被政府军单独押走,为了防止另生事端,费惕吩咐温回将安夫人也送回 随后,费兆兴再次向众人表达了歉疚之意。 并且郑重声明,无论是否出现身体不适,过后都将对各位进行一定程度的补偿,也会对因为此事造成的身体影响负责到底。 没人敢在这时候跳出来说不同意,剩余的宾客在城警的护送下,接二连三地向费兆兴道别,纷纷往自己家里赶。 今日这场突发状况,内容信息含量太大,任谁都需要回去好好消化一番,提前预估未来的局势变化,以免日后不小心站错了队。 毕竟当前局势复杂多变,谁也不知道,指不定这热都哪天就要换主了。 很快,人群便散得不剩多少了。 前不久还热闹纷繁的宴会厅,瞬息间变得冷清寂然,独留一种喧嚣过后的孤独感。 场内还剩下几位善后的工作人员和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以及费家父子叔侄三人。 外面人多眼杂,不好说话,三人离开宴厅,移步到了旁边的休息室里。 刚一进去,费慎也没管别人,直接找了个沙发坐下。 费兆兴走去落地窗前,费惕则一步不离跟在他身后。 两人站定,须臾后费惕说:“父亲,抱歉。” 他声音不高不低,传遍了休息室里每个角落。 沙发上的费慎一挑唇角,兴致盎然,俯身夹了块茶桌上摆放的糕点,送进嘴里。 一晚上没吃饭,刚才又陪着站了那么半天,胃里空得慌,属实有些磨人。 费兆兴背对身后人,语气风平浪静。 “你跟我道什么歉?” 费惕说:“今天是您五十岁寿辰,没想到会发生这样不愉快的事,这是我工作上的失误,没部署好人员。” 话音刚落,前面费兆兴忽地转身,猝不及防一巴掌扇向了费惕左脸。 “跟我道歉有用吗?有什么用!”费兆兴毫无征兆发起了火,指着他鼻子痛骂,“你该向那些中毒的客人道歉,向副首领和穆先生他们道歉!如果他们出了什么问题,你付得起这个责吗?!当初将城防部门交到你手上,你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你会护好热都里每一位城民的安全,结果呢?前段时间我生病住院,热都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在干什么?你身为城防部长,有没有任何作为!今天晚上,我再一次信任你,把宴厅所有人安危交给你,可还是出现了纰漏!现在你跟我说失误?你哪来的脸说这句话?!” 费兆兴的怒吼铿锵有力,如一盆滚烫的开水,兜头向费惕泼去。 后者不知是被打傻了还是训懵了,脸偏向一边,表情不见愤怒或窘迫,眼神出奇的平静。 他抬了抬眼,目光落向沙发边,正在吃东西的费慎身上。 对方好像压根听不见这边的动静,慢条斯理进食,仿佛与另外两人身处在不同的世界,模样惬意又悠闲。 强烈的对比让人觉得极度讽刺,费惕眼底涌现一抹很淡的自嘲,把脸回正,垂首再次说了句—— “对不起父亲,我知道错了,您想怎么惩罚我都行。” 这句毫无意义的认错,自然又换来了一番淋头痛骂。 费惕平静承受着对方的滔天怒火,像尊无动于衷的木偶,耳边无休止的责骂,也化为了一股不起眼的烟尘,没有半点痕迹地散去。 晚宴中毒事件发生后,他负责去查监控。 然而当时监控室里的工作人员,却如同会未卜先知,早早将那个保存了视频的u盘准备好,直接递交到他手上,并下出结论。 “监控拍到只有安先生接近过蛋糕,他有很大的嫌疑。” 费惕将信将疑,想要自己先证实一番,跟随而来的政府军却直接返回去抓人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全都不在预料范围之内,政府军不归城防部门管,除了听命行事,他什么也干涉不了。 费兆兴的责骂以一句“我对你太失望了”结束,费惕抬起头,直视对方盛怒的脸,良久后开口。 “您如此大动肝火,真的是因为今晚上的事吗?” 费兆兴的目光不经意冷冽几分,尚未接话,旁边突如其来插进一句:“难不成你还有其他能让二叔生气的事?” 两人怔愣须臾,同时扭头朝沙发上看去。 便见费慎放下手中筷子,挪了个方向,姿态散漫地倚着沙发靠背,眉宇间的神态好像饶有兴致般。 “还是说,因为安向是你的岳父兼养父,所以你想徇私枉法护着他们?” 费慎特意加重了“养父”俩字,立刻看到费惕表情变了,一张脸快拉到了地上去。 费惕双手垂在裤腿边,暗自捏紧了拳头,额头青筋隐隐显露。 第125章 无论费兆兴如何骂他怪他,自己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可是费慎不行,这个从小就和自己不对付、永远把别人痛苦当成消遣的少爷,没有资格对他发表任何评价。 只可惜,现下费兆兴在场,哪怕他再生气,却仍旧得保持谦逊的态度。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你不要信口雌黄,如果有什么怀疑的地方,那就拿出证据来。” 费慎付之一笑,吊儿郎当道:“我就开个玩笑,随口一说而已,堂哥这么紧张干嘛?” 一句堂哥,顿时让费惕心里更膈应了,恨不得立马翻脸。 “好了,小慎你少说两句。”费兆兴适当出来制止,又望向费惕,下达最后通牒,“安家既是你岳家,避嫌是应该的,调查审讯的事你就不要参与了。但穆家那边还有其他中毒的客人,你必须负起责来,为你那些所谓的“失误”买单,要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费惕深吸一口气,敛眉垂目,一副顺从听命的模样。 “明白,我会把事情办好的,请父亲放心。” 费兆兴冷哼了声,扔下一句“好自为之”,甩手出去了。 费慎也跟着不疾不徐起身,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迈出休息室。 而独自留下的费惕,面色一点点变得晦暗,摸着自己发疼的左脸,冷郁的眼神沉到了极致。 没同费兆兴一起,费慎避开工作人员,重新上楼,返回锁住邵揽余的那间房。 然而打开门后,房内空无一人,对方不知用什么办法离开了。 浮在半空的心情陡然冷却,费慎拉开房间窗户,视野投向大厦外的街道。 这会儿夜晚九点多,不算太晚,不远处川流不息的商业街发生了一起车祸。 追尾的两辆车横亘在路中间,引起了后方长龙一般的塞车。 街上人声鼎沸,声音混杂在一起糊糟糟的,车灯不停闪烁着,与马路两边的商场大楼交相辉映,形成一副五光十色的摩登画面。 清爽的晚风徐徐吹来,撩动头顶黑色碎发,费慎目光平直穿过街景,来回扫视着,好像在寻找什么。 本以为希望渺茫,他也没抱什么期待,不料在拥堵的车流里,还真就让他找到了。 凭借极佳的视力,费慎清晰看见,邵揽余坐在一辆低调的银灰轿车中。 两扇车窗打开,车内除了司机,只有他一个人。 费慎目光凝了一瞬,掉头就走。 结果等他跑下楼,发生事故的车辆已被巡警挪走,拥堵的街道逐渐疏通,邵揽余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第53章 野心家 费慎形单影只回到家,住宅里空荡荡的,费兆兴竟然还没回。 心头掠过少许疑惑,往对方房间扫了两眼,费慎没多想,上楼洗了个热水澡。 热水褪去身上的疲惫,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他不经意间瞥了眼镜子,发现自己颈脖上有圈很明显的掐痕。 站住脚步,费慎手心抹开镜面的雾珠,凑近了看。 之前被邵揽余那么一掐,原本只有些很浅的印记,结果被热水冲了冲,加快皮下出血,导致皮肤表面的红痕直接略过淤青,变为了扎眼的淤紫。 完整一圈环绕在颈间,跟遭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似的,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费慎大拇指触碰那道掐痕,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指腹一遍遍摩挲表皮。 浴室关了灯,仅有外间的光隐隐约约洒进来,脸庞模糊地映在镜子中,费慎脸上没有表情,镜子里那双漂亮的眼却缓缓浮出了一抹愉悦。 宛如初次尝到甜头的猎手,内心不断回味着,蓄势待发。 热水余留的雾气再次袭来,不可阻挡地覆盖掉镜中画面。 费慎走出浴室,眼底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愉悦停留在了刚才那一刻。 头发短干得快,费慎将毛巾扔去旁边,一屁股坐进柔软的床垫,扯开了床头柜门。 柜子里干净整洁,东西很少,只放了一支银蓝色钢笔和一叠便利贴。 钢笔是许多年以前,费兆兴送给他的礼物。 那天他在二叔书房玩,偶然间看见了这支钢笔,觉得颜色很特别,就开口要了。 费兆兴片刻没犹豫,拿起来放他手心,并说:“小慎还想要什么?二叔都给你。” 彼时的叔侄二人,是如同父子般亲近的关系,有时候父亲费霄太忙,顾不上陪伴,费慎就会跑去找二叔,对方从来都是不厌其烦陪着他,没有过半句抱怨。 后来费霄意外身亡,费兆兴当选科谟首领,叔侄间产生了嫌隙。 这些年来更是渐行渐远,双方冷淡疏离,一直没机会好好坐下来敞开心扉聊过。 然而自打上个月费慎回家,去疗养院看望了费兆兴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无形中发生了某些细微变化,好似不再像前几年那样僵硬。 亦或是说,费慎单方面愿意尝试着去接受,费兆兴自始至终没有回应的示好了。 他在家待了一个多月,期间总共去了疗养院十几趟,算下来几乎隔天就会去一次,比费惕那个养子还要频繁些。 两人也从最开始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到后面相处下来,渐渐能说一些心里话了。 尽管还是没法恢复到从前那样深的信任,可至少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其中最明显的转变,就是今晚的寿宴。 第126章 费兆兴寸步不离将费慎带在身边,介绍给到场的每一位宾客,让他能够充分结交更多对自身有助益的人脉。 他代替着去世的费霄,扮演一位合格父亲的角色。 尽管对方没明说,但费慎心知肚明,费兆兴是在用这种方式补偿他,补偿这么多年的亏欠。 包括今晚安向投毒一事,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事有诸多疑点。 站在利弊的角度,安向堂堂一个世家家主,不至于蠢到如厮地步,冒着巨大的风险去给寿宴上这么多人投毒。 哪怕真要干什么居心不良的事,也不会选择亲自动手,更遑论那样明目张胆。 而且就算他利用给宾客下毒这一行径,陷害费兆兴成功了,往深处想想,对安向来说也是坏处大于好处。 因为此事直接获利的不是他,而是那些没来参加寿宴的敌对家族。 但很遗憾,安向时运不济,没撞对时候。 寿宴上的人大多是些与安家不对付的,别说帮忙了,没当场落井下石都算品格高尚的,饶是心中有所怀疑,也绝不会站出来替他说一句公道话。 凶手是谁不重要,案发过程的漏洞再多也不重要,安家逃不开干系就行了。 因此今晚的“投毒”事件,费慎猜测,极有可能就是费兆兴下的第一步棋而已。 下一步,就是整个安 安向短时间内必然不会被放出来,安家其他人很难做到无动于衷,而这个关键时期,也没谁会愿意以身涉险出来帮他们。 一旦被逼到极限,安家人很可能会因为一时冲动,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 到那一日,便是瓮中捉鳖的时刻了。 只是不知道,身为安家女婿又是安向曾经养子的费惕,届时少了安家如此大的助力,会是作何反应? 费慎撕下一张便利贴,拎起那支钢笔,在上面写了个“s”。 钢笔许久没用过了,里面残留的墨汁干涸,那一笔s只有些不太清晰的划痕。 便利贴贴在床头,费慎合上笔帽,慢慢转动钢笔,口中自言自语。 “二叔,如果我想要的是费家和整个科谟,你给不给呢?” 翌日,有消息传出费惕已动身前往医院,给副首领和穆老先生等人赔罪了。 穆家人情绪尚算稳定,至少保留了明面上的客气,没驳费惕的脸面。 只道希望费首领能说到做到,尽快惩治凶手,还穆老先生一个公道。 安向作为嫌疑最大的人,刚被带去刑事科调查,自然不会这么快有进展。 那晚安夫人回去后气急攻心,连夜病倒在床,听说连吃饭都需要人喂到嘴边了。 两位主心骨一个接一个倒下,安家其他人登时撂了挑子。 前阵子的憋屈已经让他们耐心耗尽,安向平白无故被带走调查一事,成了究极燃烧的导火索,直接噼里啪啦爆发了。 安向的大儿子安同坤,暗中指使了一些混混,跑去中央政府和刑事科外撒泼发疯,干起了拉横幅泼油漆等胡搅蛮缠的事。 政府军和城警们抓了一批又一批,可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三天两头来找麻烦,颇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但不管他们如何闹,审讯该有的程序一个都没落下。 安向被关在看守所里,始终杳无音讯。 时机尚未成熟,费兆兴暂时没打算动安家,便丢在一边放任不管。 前阵子的风波还未完全平息,一个寿宴又闹出了新的事,热都一夜间风声鹤唳,几乎人人自危,没谁再有心思去琢磨别的了。 费慎只多待了几日,等到颈部淤痕完全消退,便立刻返回了清丰城。 没在清丰的时候,公司运作平稳顺利,蛇牙身为得力助手之一,每天尽职尽责地向他汇报工作。 谁料刚一回去,办公室椅子都没坐热,麻烦事就找上门了。 先前从卢通手里将毒刺抢过来后,费慎便吩咐了几位信得过的员工们,安排了一场内部清算,其主要内容包括公司资金流动、人员变化以及对外合作等等。 清算的过程当中,费慎发现,由于卢通这几年放肆的花天酒地,公司已经开始出现亏损的情况,甚至在一年前资金链还断过一次。 后面卢通不知道从哪诓来了一个合伙人,拿着大笔注入的投资金,才勉强将亏空的部分补齐。 不过两人也因此闹掰,卢通心眼小,坑完钱还不罢休,以权谋私让公司的雇佣兵对其实施报复。 得亏那位倒霉到家的合伙人运气好,才得以保住了一条命。 时至今日,里里外外一清算,尽管公司目前没欠外债,可仓库亏空已久,储存的军火早已所剩无几。 哪怕加上从邵揽余手里夺来的那些,也不足以支撑每月庞大的消耗量。 这大概也是当初,费慎能够轻松夺下毒刺的原因之一。 弹药不足,士兵们再勇猛也无济于事。 不得已的情况下,费慎只好自掏腰包,从私人账户里划了一大笔钱出来,充作公款,向太平洋洲际各个军火商购买武器填充仓库。 由于要赶着回科谟,所以他将这事交给了自己信赖的队友们去办。 蛇牙和赵林木也确实不负所托,每日兢兢业业做着详细计划,列出一张张完整的表格,四处奔波和不同的商人洽谈,经常不是在考察就是在考察的路上。 第127章 经过几轮的专业评估,他们选择了其中两家较为靠谱的,武器质量也更上乘一些的军火商合作。 然而就在谈妥后,连订金都交付了的情况下,两边生意居然同时出现了问题。 先是其中一个在运输武器进城时,被科谟政府军以通行证不合格的理由,当场进行扣押。 等蛇牙带着费慎的通行证赶过去解决,几大车厢的武器中,有三把枪械凭空丢失,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们的老板听说后大发雷霆,将人痛斥一番,城也不进了,命令负责运输的手下带货原路返回,并终止与毒刺的交易。 若说这边出问题还情有可原,那另一边则过于离谱。 离约定好交易的日子还剩两天,商家忽然莫名其妙说要毁约,给出的理由是科谟最近太乱,运输军火风险太大,所以他们不干了。 对方老板甚至愿意赔偿双倍违约金,也不肯再和毒刺进行合作。 蛇牙和赵林木不甘心,又一次带人上门,希望能再认真谈谈,有什么难处一块儿解决。 可惜这次连对方老板的面都没见上,就直接被拒之门外了。 费慎下意识感觉不对劲,派人暗中蹲守了好几天,终于挖出了点内幕消息。 原来在此之前,有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匿名买家,放出比毒刺高四倍的价格,要一次性全部购下那两位军火商目前现有的货。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没哪个生意人的会放着现成的高利益不要,反倒去做那不值钱的买卖,总归就算陪了违约金,也还是能够多赚一倍。 两个老板收了那位匿名买家的订金,于是才有了后面那一出。 军火不足的缘故,又间接导致了近日某次任务中,毒刺损失了三名优秀雇佣兵。 这对急需盈利的公司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打击。 费慎坐在办公室,手里握着几沓下属打探而来的消息资料,盯着看了好半晌,脸上头一次有了被气到想笑的表情。 他咬牙切齿念出那个滚瓜烂熟的名字。 “邵、揽、” 第54章 交锋 如今这个节骨眼,能有实力一次性花这么高价钱收购大量军火,且针对性和目的性都如此强的,除了邵揽余,太平洋洲际里费慎想不出第二个。 对方摆明了冲着毒刺来,就算查到了背后主使人是谁,也不能把他和那两个军火商怎么样,顶多谴责一句生意场上没诚信不地道。 可那又如何,这个世界不缺买卖,想要军火的大有人在。 对方不稀罕与毒刺的合作,少一个生意伙伴也没什么大不了,费慎更不可能直接带人上门将他们一锅端了。 然而毒刺却不行,军火武器对于每位雇佣兵来说,是和性命一样重要的存在。 连最基本的武器都无法到位,谁还愿意跟着干下去? 再说了,现在重新再去找其他商家谈合作,也多半来不及了,哪怕最后真的谈成,保不齐又会像这次一样被中途截胡。 光论做生意这件事,费慎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熟悉也不擅长。 别说邵揽余那个老奸巨猾的无良黑商,就是看起来十分不靠谱的卢通,各方面相较之下,他仍是有许多欠缺的地方。 故此这一局,注定会比较棘手。 盯着眼前几叠详细的资料,费慎陷入了沉思。 一天一夜,毒刺公司里每一位员工,同时收到了新上任那位老总下发的指令。 即日起,公司暂停一切对外业务,全员带薪休假,若有需要的也可以提前预支部分薪水。 唯一的要求是,严禁任何人私接业务,一经发现开除处理,具体收假时间则会另行通知。 此消息一出,顿时引来了办公室里阵阵激动的欢呼声。 几位主管对着通知看了又看,来来回回琢磨,生怕自己出现了幻觉,还私下跑去秘书办公室询问了好几次。 证实消息确真无疑后,才放下心来和大家一起买零食庆祝。 公司很久没出现过这么活泼的氛围了,以前卢通担任老板时,几年下来,从未有过主动给大家放假的时候。 甚至有些人一年休息时间都不到半个月,还经常需要没日没夜地加班。 若非看在工资不菲的份上,可能早就一大批人辞职跑路了。 后勤办公人员尚且苦不堪言,那些经常出任务的雇佣兵们就更不用说了。 公司主要的经济来源靠他们,没达到一定的业务水平和身价,连休息的资格都没有。 这条来之不易的放假通知,不仅造福了公司全上下,并且瞬间拉拢了一大片人心。 只不过蛇牙身为费慎如今的左右手,就没那么开心了。 他敲开费慎办公室门,单刀直入说:“两桩生意刚谈失败,军火库亏空,公司账目入不敷出,我们还损失了三名队员,你现在不想着怎么解决这个烂摊子,反倒给大家带薪休假,你脑子里怎么想的?” 蛇牙当了费慎快两年队长,心直口快惯了,有什么说什么,言语间从不避讳。 如今对方成了自己顶头上司,他还是照训不误。 费慎没在意蛇牙的无礼,知道对方是真替他和公司着想才会如此,云淡风轻道:“大家累了这么久,是该休息一段时间了,你也是,趁着放假多出去走走,旅游也好回去陪家人也行,别整天待在公司,老大不小了还是光棍一个,你家里人不催?” 第128章 蛇牙:“……” “少他妈给老子来这套!”蛇牙没好气道,“这说着公司的事呢,你扯东扯西的干什么,光棍怎么了,你不是光棍?” 费慎无所谓笑笑,从老板椅里站起来。 “对,我是光棍,所以我现在要去找女朋友了,没事别打扰我。” 他拎起外套,反手拍了拍蛇牙肩膀,留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离开了。 晨色裹着朦胧,一幢幢富有特色的建筑坐立于白昼中,柳树石桥,青砖老街,处处皆具独特的江南韵味。 费慎虽然以前来过柏苏,但从未好好留意过这个地方,更没有欣赏过街景。 今天坐在露天巴士上,婉约优美的景致如同一副古画,缓缓展开呈现于眼前。 饶是身为科谟人,他也必须得承认,哪怕柏苏整体实力不如科谟,可在城市建设与生态修复方面,还是胜过科谟许多的。 此地并非柏苏的政权中心息川城,是更偏北方一点的榕宁。 相对来说,榕宁气候更舒适,人流量也没息川那么大。 费慎搭乘露天巴士,一直坐到了僻静的终点站,所有乘客都下车了,司机也下去抽烟休息了,他才慢悠悠起身。 巴士终点站建在居民区附近,费慎进入居民区,在商店买了瓶水后又绕出来,随即走上了另一条小路。 所行方向愈加偏僻,周围树木也开始变得繁密茂盛,费慎身量高大,弯腰抬手挡开一把斜伸出来的树枝后,前路在刹那间豁然开朗。 几米远的地方有条宽阔的行驶道,行驶道的尽头,伫立着一套五层高的私人别墅。 别墅环境清幽怡人,风格低调典雅,门口持续有黑衣保镖来回巡逻,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寻常人住的地方。 费慎站在隐蔽的树丛后,眺望离这边有些远的建筑,景象渐渐与自己记忆中的样子重合。 垂了垂眼皮,费慎喝光瓶中最后一口水,戴上鸭舌帽,压低了帽檐。 同行的几辆轿车前后驶入大门,平缓停稳后,司机说:“邵先生,到了。” 邵揽余嗯了声,阻止司机为他开车门,自行下了车。 “很晚了,不用守在这,回去休息吧。” 司机应了句是,邵揽余进入屋内,径直往楼上走。 夜色已至,月亮躲在云层后酣睡,整栋别墅楼却始终灯火通明。 无论多晚,只要他过来,佣人们便会提前准备好一切,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恭迎。 “先生晚上好。” 问候完,佣人替邵揽余打开房门,房间有准备好的夜宵,但他率先走进了浴室。 浴缸已经放好热水,衣物与洗漱用品一应俱全。 邵揽余脱掉自己的衣衫,坐进浴缸里泡澡。 他四肢伸展,闭上眼完全放松,柔和的脸庞轮廓映照在暖色浴灯下,少了平日那份正经,多了些许迷离的轻佻。 温水缓解肌肉的紧张,减轻了身上的疲累,邵揽余睁开眼,伸手去拿旁边置物架上备好的酒水饮料。 饮品盛在一只高脚杯中,邵揽余的手刚触碰到杯底玻璃,倏地一顿。 热气氤氲,悄无声息溢满整间浴室,附着在了每件物品上。 平日为了干净卫生,凡是与吃喝相关的东西,佣人们都会戴上手套,不直接触碰食物。 而此时此刻,高脚杯在热水雾气的包裹下,凭空多出了半枚指纹。 邵揽余眼底一暗,左手移动到旁边干净的浴巾上,站了起来。 十几秒后,浴室熄了灯。 邵揽余迅速穿好衣服裤子,背靠墙边,先将浴室门开了。 过了片刻,外面卧室果然响起一阵细微动静,他仍旧按兵不动。 再然后是脚步声渐渐靠近,正当邵揽余准备出手,卧室大灯蓦地亮起,他身形一愣,紧接着一句男人的声音传出—— “还舍不得出来,总不会忘记拿衣服了吧?” 话一出口,邵揽余悬紧的心脏陡地松了几分,手心银色刀尖隐去,几秒过后,他面容波澜不惊走出浴室。 “你还真喜欢不请自来,这些年光学会怎么撬别人家门了?” 望着斜靠在墙边的费慎,邵揽余语气冷淡。 “别人家门,谁家?你家吗?”费慎将卧室门反锁,跟在自己地盘上似的,大摇大摆走向窗旁座椅,“可是七八年了,怎么我来这的次数都比你多?” 费慎的口吻肆无忌惮,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问题。 面前的小餐桌放着邵揽余的夜宵,他不请自拿,舀起一勺粥喝了口,随即又将勺子放了回去。 “你这里的东西,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难吃。” “没人逼你吃。”邵揽余到他对面坐下,将对方喝过一口的粥碗拿开,“一碗鲍鱼粥五百,走的时候记得付。” 费慎身体向后一靠,右腿随意伸出去,离对面人只有几厘米远。 他表情好整以暇,将邵揽余整个人从头到尾打量一遍。 邵揽余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大约有些匆忙,衬衣最上边两粒扣子没系,衣领处的皱褶略显凌乱。 发尾沾了水没擦干净,凝成一滴滴水珠向下掉落,打湿了白衬衫。 肩膀与锁骨在透明衣料下若隐若现,破坏了对方矜贵的气质,反复惹人遐想。 或许因为刚洗完澡,邵揽余偏白的皮肤被暖色灯光一照,显得格外清透。 第129章 一点微红落在眼睑下方,看起来竟是比平常无害许多,会被三言两语的威胁吓红眼眶的那种无害。 投来的视线太过直白,邵揽余东西吃到一半,想装也装不下去了。 “千里迢迢过来一趟,就是为了坐在这里发呆?” 他放下筷子,擦擦嘴角,抬起目光与之对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发呆了?”费慎微一俯身,胳膊撑在桌上,“我这不是在看你吗?看得这么认真,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邵揽余不动声色:“看够了吗?” 费慎复又坐回去,吊儿郎当说:“当然不够,我千里迢迢过来一趟,可不是为了看你几眼就走。” 邵揽余:“那你想干什么?” 费慎用勺子搅动那碗鲍鱼粥,拖着嗓子说:“一碗粥五百,邵老板如今胃口很大啊,一次性要那么多,你吃得下吗?也不怕撑死。” 邵揽余说:“只有从来没吃饱过的人,才会担心自己撑死。” 费慎无声须臾,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说:“那两家军火都是你截走的吧?” 对方突如其来的直接,让邵揽余淡淡一笑,并不否认。 “我们一般管这叫买卖,合情合理合法合规。” 费慎脸上没了多余的表情,眼神十足的压迫感:“那么多军火你收着也没什么用,反正都是生意,不如跟我做。邵老板,你的敌人已经够多了,应该不想再多一个吧,还是你希望, 我每天晚上都来拜访你?” 事实证明,人终究会被自己眼前的假象所迷惑,温暖惬意的环境中,看起来无害的人,其实比谁都心狠。 “敌人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个也不打紧。” 邵揽余拎起一杯冷掉的茶,倒入那碗鲍鱼粥里,无关痛痒说:“嫌这里东西难吃,以后就别轻易尝试。我一般喜欢凌晨入睡,你还有十分钟,多待一秒,毒刺就能换新老板了。” 第55章 唯一帮手 一句话,成功让费慎认真的表情褪去,化为了不着调的笑。 “原来我还有十分钟,我还以为你现在就要杀了我。” 邵揽余双腿交叠,调整好让自己舒服的坐姿,说:“如果你想,也不是不可以。” “别动不动就杀啊杀的,多不文明。”费慎话音一转,突然软和了态度,“我知道,之前在郁南镇,我设计了你一次,你报复我也好记恨我也罢,我全盘接受,这次深夜过来拜访你,就是特地上门赔罪的。” 费慎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白纸,搁在两人中间的桌上。 他指尖敲了敲那张白纸:“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份礼物,邵老板不妨看看再说。” 对方说变就变的态度,照旧没能引起邵揽余过多的反应。 他岿然不动,冷淡的视线落在纸面上,兴致缺缺的模样。 纸上除了一个字母s,别的什么都没有。 费慎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邵老板不好奇,栾河道上究竟是谁想要你的命吗?” 费慎作为雇佣兵,只是单纯执行任务的杀手,拿钱办事而已,背后那位匿名买家才是真正想杀邵揽余的人。 邵揽余盯着那个s,表现出来的反应过于平静了。 “你不是已经把答案告诉我了吗?” 费慎嘴角挑起一点弧度:“看来你早就猜到了,这么有自知之明?” “比起自己,我更了解他。” 邵揽余并未完全点明,但费慎说话就没他那么委婉了,直截了当道:“施康年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在位十几年也没个长进,又特别爱挑事瞎蹦跶,你怎么忍得下去的?” 邵揽余云淡风轻说:“没他也会有别人,还不如这个蠢的,至少能一眼看出来在想什么。” 两人无言对视半晌,不经意间,都没忍住笑了。 费慎躬了躬上半身,两只胳膊肘撑住膝盖,垂着脑袋依然能看见嘴角边鲜明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他又忽然掀起眼皮,目光幽深。 “施康年这么嚣张,你猜猜,背后有没有人在帮他?” 邵揽余宛如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表情新鲜,问道:“是吗?说说看。” “今天已经说了这么久,我口渴,说不动了。” 费慎直起上半身,神色有点无奈的惋惜:“我辛辛苦苦上门做客,邵老板也不知道给客人倒杯水。” 邵揽余离开座椅,往外走了几步。 费慎以为他真给自己倒水去了,心中一阵得意。 谁知对方拉开房门,一指门外,下了逐客令。 “我这的水不好喝,怕是不合你口味,十分钟到了,请吧。” 对方睚眦必报的样子,令费慎禁不住想发笑,站起来朝浴室方向走。 “今天过来得有些唐突, 我就不走正门了。” 他端起浴室里,邵揽余没动过的那杯饮品,仰头一饮而尽,嚣张冲对方举了举杯。 “还记得吗,你曾经说过我们是一边的,那么现在也一样。今天的粥钱先欠着,希望下次见面,邵老板能考虑考虑,给我一个光明正大拜访的机会,毕竟……爬窗挺费劲的。” 伴随最后一字讲完,费慎的身影也在几秒内,消失在浴室的黑暗中,不留一丝痕迹。 邵揽余关上房门,淡定往芯片里输送指令。 【不用拦,放他走】 第130章 距离“夜访别墅”过去一周左右,费慎左等右等,没等到邵揽余那边的表态,却等来了被迫休假的蛇牙突然发出的一则连线通话。 对方告诉他,公司出事了。 由于上次军火储备不足,间接致使毒刺损失了三名雇佣兵后,那次任务也随之失败。 自然而然的,按照合同需要向买家赔偿双倍佣金。 这笔钱原本应该由雇佣兵本人和公司各承担一部分,但三名雇佣兵已经身亡,派人去查他们储蓄账户,却发现三人的余额同时所剩无几。 往后继续追查,也只能查到那些存款被换成现金提前取走了,具体的去向无法得知。 蛇牙不是卢通那种人,对于成天出生入死的雇佣兵们很能感同身受,也就没法在这种时候,还去叨扰他们的家人。 然而心软的后果,就是会带来更多麻烦。 因为没及时将赔偿金给雇主,对方已经安排了一些人手,成天堵在毒刺大楼外闹事,口口声声喊着要债还钱。 虽然现在全公司都在休假中,不会直接影响到日常办公,但这样一天天闹下去,一传十十传百,影响的是公司的名声和信誉,甚至会开始动摇内部军心。 费慎听完对方的汇报,沉默片刻,回了句知道了,将通话挂断。 他坐在一家餐厅的角落里,把饭钱搁在桌上,从偏门离开。 餐厅外不远处,有条交叉的十字路口,往左是回科谟,往右是去邵揽余的别墅。 费慎徘徊了好半晌,最终脚步踏上左边那条路,邀了辆出租车,上车后报了码头的位置。 平日不管去哪儿,费慎潜意识都会保留几分警惕。 今天因为心里藏着事,不由自主走了会儿神,良久后陡地反应过来,出租车的行驶路线好像不太对。 “你开错路了,那边才是码头。”他冷静提醒一句。 固然来柏苏的次数少,可他对于路线地图这东西敏感度很高,绝对不会记错,这条街道没有其他的路能通往码头。 前排司机却像没听见似的,非但不吭声,且义无反顾朝着错误的方向开,甚至有隐隐加速的倾向。 哒地一声轻响,黝黑的枪口从座椅后抵上了司机脑袋。 “停车。”费慎语气不容置喙,“你最好别让我说第二遍。” 司机还是没出声,不过车速已然明显降下,半分钟后,停靠在了一处偏僻的街道边。 费慎单手去开车门,就在这时,司机往后排丢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他迅速侧身一避。 扔过来的东西落在座位上,定睛细看,是封信件样式的物品。 司机也在此时开了口:“邵先生说,粥钱该付了,如果你愿意,就拿上这封邀请函,安安心心坐在车里,我带你一起去见他。如果不愿意,现在就可以走了,他不强迫。” 费慎直视前方的后视镜,通过镜面反射看清了司机的模样,只是张平平无奇的脸。 继而视线缓慢挪到那封“邀请函”上,半晌后,他收了枪。 出租车重新发动的时候,费慎拿起白色信件,拆出里面的折页,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和我站在一边,是件会让人后悔的事,不过很遗憾,你好像没有后悔的机会。 出租车并未朝着别墅方向行进,而是开向了市中心,一栋奢华的商业大楼附近。 司机领着他,直接去到最高楼层,那里有间能够容纳几百人的多媒体会议室。 不过此时此刻,里面只有邵揽余一个人。 费慎来了后,司机留在外面将会议室门关上,偌大的空间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两人隔着遥遥距离,四目相对,谁也没先动。 邵揽余衣冠楚楚,穿了一身十分有格调的拼接西装,一只手背在身后,嘴角含笑望着来人。 “你说想光明正大拜访,所以我包了这栋楼,让人大驾光临请你从正门进,怎么样费先生,够有诚意了吧?” 费慎身形移动,一步步走向会议室正中间,将邀请函往桌上一扔,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 “你考虑清楚了?” 都说视线高,气势也会跟着更足些,费慎却从来不这样以为,大多数时候喜欢抬着眼睛瞧人。 邵揽余手里拎了份文件夹,习惯性整理一下袖口,款步上前。 “这句话应该先问你自己。”他将文件夹打开,平稳放在费慎面前,“你是不是真的考虑清楚,要和我做这场交易。” 视线落在文件夹上,费慎一目十行,快速浏览其中的文字。 越到后面,他的心就跟着一点点沉下去,直至最后沉到底,没了水花。 文件夹里是一纸合同,内容虽多,但大都是些官方术语。 而其中最重要的东西反倒简洁明了,用几句话就可以概述。 费慎若想从邵揽余手里购回那两批被截胡的军火,不仅需要花费比原来高四倍的价格,且必须支付一笔附加款。 这笔所谓的附加款,金额数量甚至比购买军火的本钱还要高出许多。 费慎不用脑子思考也知道,对方这是要让他把从郁南镇抢走的那三车货,再加上三台歼机,顺带一块儿付了的意思。 思及此处,费慎险些气笑了,单手把文件夹合上。 “你管这叫交易?你怎么不直接抢?” 第131章 邵揽余离他更近了几步,一只手撑在眼前的桌上,悠声开口:“接手毒刺的感觉如何?是忙得焦头烂额还是觉得心力交瘁?生意场上,单靠打架那套行不通的,费慎,你刚接触这些东西,正是需要得力帮手的时候。” 邵揽余的话语,如同悦耳的弦乐,丝丝入扣攀附进费慎大脑中,悄然间一寸寸吞噬。 “我之前雇佣你的工资,好像还没付吧?签了这份协议,毒刺大楼外的那些人,下一秒就会消失,任务失败的赔偿金也不用愁了。” 他手指动了动,轻轻掸掉费慎肩头的灰尘。 “我才是你唯一的帮手,除了跟我合作,你别无选择。” 第56章 抵押物 费慎沉默了差不多有五分钟。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如若这次不妥协,后面说不定有更多麻烦事在等着。 他索性又翻开文件夹,拿起边上的钢笔在手里转了转。 “签字可以,但我手上现在没这么多钱,合作能不能谈成,就看邵老板愿不愿意赊账了。” 邵揽余痛快道:“可以。” 费慎一挑眉,摘掉笔帽就要签上自己的大名,谁知对方的手伸过来盖住了合同。 “空口无凭,费先生足智多谋,我本人自愧不如,也不敢再做那个亏本买卖了,”邵揽余说,“要不你拿点什么东西来抵押?” 费慎屈起指节在桌上叩了叩:“你看我全身上下,像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恐怕都入不了您老人家的眼。” 邵揽余唇角扬起不甚明显的弧度,左手离开桌面,移动到费慎颈侧位置。 费慎以为他又要掐自己一次,皮肤上传来一丝微凉感,邵揽余食指勾住了他衣领里若隐若现的那根绳子。 “怎么会没有,这个不就是?”邵揽余的话语如重锤落在他心头,“价值千金啊。” 费慎一巴掌按住了胸口前的玉玦,面色充满戒备。 “不可能,你休想。” 邵揽余松开手,莞尔道:“不用这么着急拒绝,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我们有的是时间。” 费慎侧目瞥了眼关闭的会议室大门,心里头一清二楚。 “是你有的是时间。”他说。 如若没猜错,现下这栋商场大楼,已经里三层外三层被邵揽余的人包围了。 自己今天要是不按照对方的要求签了这份合同,想要完好无损走出去的概率,估计约等于无。 邵揽余不再接话,低头看了看腕表时间,走到一边坐下。 空气就这样沉默下来,会议室里万籁俱寂,由于处在大楼最里边位置,连外面街上的动静都听不见,静谧地有些吓人。 费慎一言不发,视线紧盯桌上那份合同,神情间似乎渐渐发起了呆。 僵持了十来分钟,他小臂微微震动,芯片通讯器忽然收到几条消息。 蛇牙:【我刚带人到公司,那些闹事的已经提前走了,你让人赶走的?】 蛇牙:【还有一点很奇怪,公司楼后面不知道被谁停了一车厢的军火,我让钱曼文他们检查了,居然在里面找到了丢失的那几把枪】 蛇牙:【情况不对,我先把那车货藏起来,你赶紧回来】 费慎眉毛不着痕迹一蹙,正要回复,随即就听见邵揽余的声音响起。 对方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不疾不徐说:“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这是我给毒刺的诚意,费先生考虑得如何了?” 事已至此,费慎心中了然,今天这份见鬼的合同是非签不可了。 他惯会看人眼色,能屈能伸也只是自己愿不愿意的事,脸上展现一抹恰到好处的笑,费慎扯掉脖子上的玉玦,放在合同边。 “邵老板这么仗义,一块玉玦而已,别说抵押,就是直接送给你也行。” 邵揽余起身,当着费慎面,将玉玦收进了自己口袋。 费慎视而不见,仿佛刚才对玉玦的那般在意是假象一样,利落抓起钢笔往纸上签字。 在他落笔前一秒,邵揽余提醒:“别用代号,签自己名字,在科谟我只跟费家人做生意。” 费慎不假思索,下笔流畅,两个熟悉的大字落在了一张张白纸黑字的合同上。 随着最后一笔结束,邵揽余眼神里的压迫感褪去,变为了最和颜悦色的样子。 他主动摆出友好的姿态,伸手道:“费先生,合作愉快。” 费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有什么憋屈或挫败的表现,看上去反倒心情尚佳,从容回握住眼前修长的手。 “和我合作,你很愉快吗?” 话的内容本身没什么,可结合费慎轻佻戏弄的语气,听在耳朵里格外不正经。 邵揽余唇边笑容僵了半秒,迅速恢复如常:“能愉快当然是最好的。” 握手时间超过三秒,僭越了正常社交礼仪,他想往回收,力道却蓦然变紧,抽不动了。 费慎抓住他不放,笑着说:“既然邵老板这么有诚意,那我再送你一条消息吧,施康年和我那个堂哥勾搭上了,你最好当心点。” 对方的手劲儿实在太大,邵揽余挣扎不过,索性放弃。 “多谢提醒,只是比起施康年,更难对付的好像是费惕,费先生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 说这话的时候,邵揽余的右手被人带动着,大拇指不受控制摁在了左小臂上。 第132章 叮地一声,芯片感应权限开启,费慎用自己手背碰了下对方。 不到半秒,两人芯片连接成功,互相将彼此添加成了联系人。 不待邵揽余做出反应,费慎把人松开,果断朝会议室门口走。 “看你这么担心我,以后多慰问几句好了。” 费慎顺利离开商场楼后,便直接前往码头,通过水路返回了清丰城。 刚进公司,他亲自带人将那车从天而降的军火,里里外外周密检查了一遍。 确实就是普通的武器,仪器检测没发现任何异常,而且比他们原本找别人购买的军火,质量要好上不少,十之八九是来自邵家的货。 费慎没向蛇牙等人坦言与邵揽余签合同的事,只命人将武器收进军火库,暂时禁止动用。 回了科谟第二日,邵家那边负责联系的团队,直接上门来了。 毒刺这边也派出了几个人,由管理层和专业人士组成,双方进行了一次秘密会议,详细计划好后面的合作事宜。 中间共罗列出了三种方案,众人通过投票决定,一致通过了第三种,用最保险的方式运输。 会议圆满结束,过后便是漫长的准备与等待时间。 在此期间,费慎向邵揽余支付了前期订金,对方也同样履行约定,替他赔偿了那三位雇佣兵欠下的债务。 自此,算是完成了第一步合作。 后面两边又进行了二次会议,正式确认交易的时间和地点,这一回,双方老板依然没有出席。 但事实证明,只要上层管理得好,下面就不容易出问题。 哪怕两位老板没有明面上参与,这场交易仍在约定好的日期当天,如约顺利完成了。 军火库得以填充,债务还清,公司员工也终于到了收假的时候。 而先前因为费慎懒得多费口舌解释,也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干脆将小队里四位队员全支开了,没让他们参与进来。 因此刚一收假,几个队员听说了公司和邵家做交易这事,震惊到瞠目结舌,风风火火闯进了老板办公室。 尤其是蛇牙,进门就是一句:“你他妈疯了?!” 费慎正在办公桌后查看有关热都的消息,闻声抬了下眼皮,淡定道:“把门关了。” 还是赵林木最听他哥的话,乖乖去把门关上,为防止有人偷听,还事先瞄了一圈外边走廊,确认没人才放下心。 蛇牙几步上前,双拳一砸办公桌,瞪着费慎,刻意压低了声音。 “当初我和冬青,我们俩天天累死累活在外面到处找人谈生意,是为了什么?为的就是要避开邵揽余!你他妈倒好,直接送上门了是吧?要这样你早说啊,直接把毒刺送给姓邵的不就行了,还谈什么合作开什么公司!也用不着我们那么拼命了。” 费慎双眼目视虚拟屏,不以为意说:“邵家不好吗?他们的军火质量是整个太平洋洲际最过关的。” 蛇牙被对方的态度气笑了:“对,没错,是最好的,好到能把你脖子上那玩意儿轰下来。” 斑鬣也走过来,冷着一张脸教训:“之前我们怎么离开义津的,你是不是忘了?你以为邵揽余是什么好东西?你今天跟他做生意,明天他就能要了我们全部人的命,公司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别太自以为是。” 斑鬣与邵揽余发生过冲突,还曾经弄伤了对方。 现在费慎却不顾其他人想法,自作主张与邵家建立合作关系,在斑鬣看来,此举无疑是背后捅刀子过河拆桥,是叛徒行为。 连一向不拘小节的钱曼文,都觉得此事十分不妥,面带犹豫之色。 “kin,趁现在还来得及,要不毁约吧……邵揽余和我们结了梁子,很麻烦的。” 只有赵林木,仍然选择站在费慎那边,见大家都在指责他,试探性调节气氛说:“其实我觉得也没那么严重吧,既然邵揽余愿意和我们合作,那说明他应该不是很计较之前的事,说不定——” 后面的话没讲完,被蛇牙一眼怒瞪了回去,赵林木悻悻闭上了嘴。 费慎懒散地窝进沙发椅,许久没出声,等他们一人一句发泄完了,才泰然自若开口。 “邵揽余就算要找麻烦,也找不到你们头上来,公司如果因为这次交易出了什么问题, 我负全责。” 他挪动了座椅方向,目光恰好落在展开的虚拟屏上,上面有一条已读过的信息。 费兆兴:【小慎,最近在忙什么?如果没什么事,就回家一趟吧,二叔有话要跟你说】 费慎看了会儿那条消息,直立双腿往外走,经过蛇牙时说了句—— “公司确实不是我一个人的,但如果你们谁有本事,能把军火钱都赚回来,这位置我给他坐。” 没管众人如何反应,也不给大家回话的机会,费慎脚步没有停留地走了出去。 费慎展开虚拟屏,又翻了翻费兆兴发来的讯息。 对方很少主动给他发消息,不算以前在大西洋留学的那些,这还是头一次。 凝神片刻,费慎脑内回想起,自己刚才收到的那些关于热都近期发生的事。 安向投毒案有了最新进展,蛋糕里检测出来的醇类物质,与一种抗过敏液体药物的成分高度吻合,若此药直接与奶油相接触,会产生快速化学反应从而变成剧毒。 第133章 而这种特制药是最新研发出来的,上市还不到一个月,暂未进行大量批售。 且因为价格昂贵,热都里只有不到十人拿到了货,包括安向。 那十人全都接受了调查,但其中只有安向一人,是当天参加了寿宴且靠近过蛋糕的。 最重要的是,他本身就是易过敏体质又患有哮喘,经常需要随身携带此药,寿宴那日也没有吃过一口蛋糕。 至此,真相基本算是水落石出,只不过还缺少了安向认罪的口供。 多日高强度审讯下来,他毅力惊人,始终坚持自己绝没有干过任何下毒害人的事。 与此同时,随着案件进一步调查,安家的人莫名其妙不闹了。 连带着刑事科外拉横幅撒泼的混混们,也都全部撤走,好像先前只是做戏给别人看似的,时间一到就彻底放弃不准备纠缠。 事出反常必有妖,费慎不再迟疑,一打方向盘改换线路,直接前往热都的方向。 第57章 意外来客 赶到热都后,费兆兴还在中央政府没回来,费慎也没闲着,趁有时间去了一趟医院。 费柯澜的病情日益稳定后,家里人便给他转到了一所专门治疗烧伤的整形医院,准备进行第一次大面积植皮手术。 手术时间定在下周,这几日正在做一些全身检查和术前准备。 朝护士打听到病房的具体位置,费慎进门时,凑巧与费柯澜的母亲费玉面对面碰上。 费玉是费霄的妹妹,也就是费慎的亲姑姑,由于丈夫是入赘的,所以费柯澜随母姓。 看见来人,费玉面容冷淡,并不热情,反手一拉病房门,只留了条很窄的缝。 “你来干什么?”她语气十分不友善。 当初费霄还在世时,两家关系就不怎么亲近,费玉更喜欢的是二哥费兆兴,因此连带着对这个大侄儿也亲近不起来。 后面费霄去世,就剩了费慎一个人,两家基本上不来往了。 只有费柯澜那个没眼力见的,还成天追在他屁股后面“小慎哥小慎哥”的喊,奈何人家也不爱搭理他。 费玉教育了费柯澜好几回,压根没用,那傻小子不知道中了什么迷魂汤,偏偏就对这个表哥崇拜得不得了。 然而现在,费柯澜受伤了,终于没法像以前一样跟着他了。 费慎提了提手中的水果零食,道:“听说柯澜要做手术了,我来看看他。” “不需要。”费玉拒绝得很干脆,“他在里面休息,你进去只会打扰他。” “我放了东西就走。”费慎说。 费玉视线下移,目光落进对方手里那大袋小袋的,忽而一笑,脸上溢出讥讽的神色。 “那时候游轮发生爆炸,没见你们保护好他,现在他一辈子都被你们毁了,反倒一个个假惺惺地过来献殷勤了,不觉得可笑吗?” 哪怕费柯澜受伤的事怪不到费慎头上,但费玉身为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好好的孩子,外出一趟回来变成了现在这样,她如何能不怨? 她恨费慎,恨费惕恨费家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如果当初没有同意费柯澜跟着费惕,登上那条该死的游轮,他就不会受伤,事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费玉一指外面,恨声说:“滚!拿上你的东西——” “妈——” 门缝里传来了费柯澜的声音,虽不像之前那样沙哑,可依然能听出烧伤过的痕迹。 “是小慎哥来了吗?让他进来吧。” 听见儿子的话,费玉心里头那块肉更痛了,只觉得恨铁不成钢。 “你好好休息!不关你的事。” 费柯澜语气带上了乞求:“妈,求你了,我想和小慎哥说会儿话。” 话落,病房里一阵窸窸窣窣,凭动静判断,费柯澜似乎是想自己下床。 费玉脸色难看至极,不想和病中的儿子发生冲突,索性眼不见为净,甩头走了。 费慎推开房门,果然看见费柯澜艰难挪动着身体,想迈腿爬下床。 只是他伤口没好全,右腿打了石膏行动不便,光是起个身都得费大半天劲儿。 “你好好躺着,别乱动。” 费慎加快了些许步伐,靠近床缘摁住要下床的人,另一只手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旁边。 多日不见,费柯澜好像又恢复了原本的乐观,高兴说:“小慎哥,你上次怎么走得那么快,我都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聊会儿。” 约莫是不想用毁坏的容貌见人,他脸上还是缠了一圈薄薄的绷带,遮盖住大部分皮肤,只不过展露出来的那份眼神,比起刚受伤时看着松快了不少。 或许是在慢慢接受自己受伤一事,费柯澜不复曾经那般沉重,整个人的状态平和怡然。 费慎坐在病床旁,替对方垫了垫枕头,问:“你想跟我聊什么?” 费柯澜瞥了眼房门口,放轻声音:“小慎哥,我替我妈向你道歉,对不起,她是太担心我了所以才会那样说,你别放在心上。那晚游轮爆炸前,我跑下楼找你的事,我没跟其他任何人提起过。” 提及此事,费慎喉咙一阵发紧,嗓音有点沉:“她说得没错,你不用道歉,用不着向任何人道歉。” 几句话下来,费柯澜突然意识到什么,忙不迭说:“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上次说那句话不是想让你自责的,知道你没受伤,我真的很开心,小慎哥……你别自责,也别觉得有亏欠,我不喜欢这种感觉,真的。” 第134章 他说着说着语无伦次起来,生怕对方误会了自己。 费慎没回话,目光放于洁白的床铺上,听不出情绪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挺好的,医生也说我恢复得很快,”话到一半,费柯澜倏地沉默,再开口时变得沮丧起来,“其实还挺多的,总觉得哪里都不舒服,每天一到晚上,全身都很疼很烫,就好像又被烧过了一遍……哥,你说我还能好起来吗?” 费慎身体动了动,从自己带来的东西中,拿出了一根巧克力棒。 这是费柯澜以前最喜欢的零食,小时候为数不多的见面中,对方每次都哭着要自己给他买。 看见巧克力棒,费柯澜双眼登时一亮,心情也跟着好了点。 “你竟然买到了这个,在哪买的啊?我记得这个牌子早就没了吧。” 费慎拆掉包装,零食递到他手上,轻描淡写开口:“我问过医生,也找很多专家看了你的病历,以目前的医疗技术来说,你想完全恢复健康的概率,应该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这是站在专业的角度。” “站在我是你哥的角度,”费慎说,“不管你能不能好,要多久才能好,谁都不会放弃你,费家永远是你的退路。” 费柯澜手握巧克力棒,白色绷带下,双眼悄无声息泛起了红。 他抿唇,努力稳住情绪,不让自己说话带哭声。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已经想好了,等做完手术恢复后就去上学,我想学医,当一名医生,去救更多受伤生病的人,你觉得怎么样?” “我的意见不重要,保护好自己就行。” 从医院出来,费慎的心情还是有股说不上来的沉重。 驾车在外头慢悠悠转了圈,驱散掉心底的压抑,他估算着时间,费兆兴应该差不多要下班回家了,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忽然收到费兆兴的讯息。 对方给了个地址,让他现在赶过去,说是今晚在外面吃饭。 费慎搜索地址,发现是一家专供海鲜的餐厅。 可他分明记得,费兆兴不爱吃海鲜来着。 按下心头疑惑,他跟随导航方向,快速驱车前往目的地。 海鲜餐厅不在城区中心,位置相对有些偏僻,建在一个邻近郊区的地方,有点农家山庄那意思。 费慎一下车,心底无端升起股警觉。 刚才一路过来,越靠近餐厅行驶的车辆就越多,不仅多而且看起来乱中有序,给人一种这个餐厅很受欢迎的感觉。 然而真正到了目的地,停在店门口的车算上费慎自己那台,总共才四辆。 非但如此,走进餐厅后,大堂里除了服务员,竟然一个客人都没有。 费慎刚露面,前台一位胸口处挂着经理牌的工作人员,立刻迎了上来。 “请问是费先生吗?” 费慎不动声色打量对方,略一颔首。 “好的,请跟我来。” 经理做出邀请手势,带路往楼梯上走。 费慎跟在对方身后,脚下慢了一步,用余光观察着餐厅各个角落。 尽管店内服务员粗看数量不算多,但每一位着装整齐,仪容仪表得体,且待在固定的位置上,如同机器人似的面带微笑目送他们上楼。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费兆兴就算外出吃饭,也从来不是这种排场阵仗,更不会防备警惕到如此地步。 两人很快走到一间包厢门口,经理推开门,邀道:“费先生请进。” 费慎还没踏进门,目光就扫到了费兆兴,对方也在同一时间向他招呼:“小慎,快进来,赶路累不累?” 进入包厢第一秒,费慎立即将眼前的环境,从左到右大致扫了一遍。 只有费兆兴,没其他人。 略一垂眼,掩盖住眸底的戒备,费慎神色恢复如初,去了费兆兴身旁的座位。 “还好。”他随口答了句。 “我点了一些菜,”费兆兴把菜单递来,“你看看还要加什么?” 费慎快速浏览几眼,大多是些刺身或生腌类的菜品,他不太感兴趣,随意指了几样,将菜单交还给服务生,后者忙着加菜去了。 “二叔怎么忽然想起吃海鲜了?”费慎状若不经意问。 “饭菜吃腻了,偶尔尝尝鲜也不错。”费兆兴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虾和螃蟹,怎么刚才不多加几样?” 费慎面不改色胡诌:“大西洋那边待太久,吃腻了。” 闻言,费兆兴无端长叹一声,话语间满是感慨。 “以前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现在回过头一看,竟然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长大了,能自己撑起一片天了。” “记得你十二岁的时候,个头小小的,比同龄人矮一截,才刚刚到我这,”他抬起手,比划自己胸口位置,“一转眼已经这么高了,比二叔都高了不少。” 没明白对方触动到了哪根神经,怎么就忽然回忆起从前了,费慎不冷不热搭腔:“是人都会长大。” “是啊,你长大了,二叔也老了。”费兆兴目光平视前方,眯了眯眼,“小慎,你说二叔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怎么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开始打起我这老头子的主意了?” 费慎话语微顿,说:“二叔正值壮年,是科谟人人爱戴的首领,怎么会老糊涂。” 第135章 费兆兴摇头,无奈失笑:“你这孩子,这里只有咱们爷俩儿,就别跟我打官腔了吧,不如跟二叔说说,你觉得我这次做的是对是错?” 对方说得含糊其辞,费慎却立即明白过来,费兆兴指的是前阵子扣押安向一事。 此时此刻,揣着明白装糊涂多少显得刻意,费兆兴之所以这么说,必然是心里清楚,费慎大概也插手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索性直言:“世界上没有哪件事,是完全对或错的,对错是非自在人心,不过是每个人自己的私心而已。” 费兆兴生出几分兴趣:“那你的看法是什么?” 费慎端着一个杯子,轻轻转动里面的水,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好像腐烂的血肉,已经没什么用了,如若不连根拔起,就会动摇根本,让整具躯体跟着坏死。二叔唯一的错,是太宽厚心软了。” 此话一出,费兆兴先是怔愣须臾,而后面容严肃,陷入了沉思。 费慎也不吭声,任由对方静静思考。 不知等了多久,费兆兴总算回过神,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费慎怔然。 他说:“小慎,今天喊你过来吃饭,不仅是有话想和你说,二叔还有一个相交很多年的朋友,想介绍给你认识。” 话音落下的刹那,包厢门被人推开,门外响起服务员的一句“先生请进”。 后一刻,邵揽余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第58章 故人 空气里浮动一瞬间的死寂,画面忽然静止了刹那,有种陷入真空的沉闷。 不过这只是费慎自己的感觉,另两人好像完全没和他在同一个维度。 邵揽余刚出现,费兆兴便热切地迎了上去,一看就是真心的热情,并非在做戏。 两人先是握了握手,互相问候几句,旋即邵揽余也进入包厢,来到了费慎跟前。 费兆兴对费慎介绍:“小慎啊,这是邵揽余邵先生,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见过的,快和邵叔叔问好。” 费慎:“……” 邵揽余好似完全不认为哪里有问题,笑容温和依旧,伸出一只手:“你好小慎,我是邵揽余。” 费慎哑口无言,思维跟着迟钝,只觉得眼前这人疯了。 费兆兴也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见他没反应,还在一个劲儿催促:“小慎、小慎?邵叔叔和你问好呢,怎么傻了?你这孩子真的是……” “没事,”邵揽余打起圆场,“那时候已经是很多年前了,小孩子忘性大,不记得了也很正常。” 半晌过后,费慎第一次发现自己忍耐力这么好,竟然还能站在原地,甚至伸手回握。 “邵叔叔好。” 他逐字逐句,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 邵揽余眼底笑意更清晰了,又说了遍:“你好。” 当着费兆兴的面,费慎自然不可能像先前几次那样,抓着对方不放。 况且他这会儿浑身不自在,只想赶紧离开现场,握了没几秒便松开了。 恰好服务员进包厢上菜,三人分别落座。 费兆兴坐中间,另两人各自在他左右手的位置,避免了直接接触。 一道道精美的海鲜刺身被端上来,十几道菜摆满了整张圆桌,经理对了对账单数目,尊敬道:“菜已经上齐了,三位请慢用,有什么问题请立即呼叫我们。” 说完,费兆兴动了第一筷子,紧接着是邵揽余。 两人一边用餐,一边交谈甚欢,仿佛真是多年老友,相互间不见半分尴尬生疏,更没有<a href="" target="_blank">官场上阿谀奉承那套。 唯独费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待着不自在,走了又不甘心。 尚在纠结,费兆兴察觉出了他的心不在焉,话题间硬是将他扯了进来。 “前阵子的寿宴,还真是多亏了你邵叔叔帮忙啊,要不是他控制住了那些人,那可就麻烦了。” 费兆兴没挑明“那些人”是谁,费慎不着痕迹一蹙眉,直觉可能和安向有关。 邵揽余接话:“您太客气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那点小事举手之劳,哪里称得上帮忙一说。” 费兆兴喝了几口红酒,感慨着一叹气,情不自禁回忆起从前。 “咱们认识了多少年来着?快二十年了吧,我年轻那会儿也没想到,一把岁数了,还能有个你这样的忘年之交。” 始终不在状态的费慎,忽地感觉自己被碰了碰,便听费兆兴说:“小慎,说来你可能不信,这位邵叔叔啊,小时候还抱过你呢,就你刚满月那会儿,还是个小宝宝,他自己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没想到抱你却抱得特别稳,我记得他还送了礼物给你,我想想啊……对,就是你经常戴在身上的那块玉玦,是你邵叔叔送的……” 在听到“玉玦”俩字时,费慎蓦地回过神,但后面的话已经进不了脑子了。 他乍然抬头,望向邵揽余所在的方位,眉宇间布满惊疑而不可思议。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邵揽余也凑巧看了过来,谈笑自若的样子,好像早有预料,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费兆兴喝了酒兴致高涨,仍在絮絮叨叨,邵揽余也很给面子,时不时回应他两句。 而旁边的费慎,耳边所有动静皆变得模糊朦胧,脑子里只剩下那句话在不断徘徊——玉玦是邵揽余送的。 父亲费霄曾告诉他,玉玦是一位故人所赠送,其名叫沉瑱。 第136章 可到头来,沉瑱,其实是邵揽余给的名字。 而原来他们的初次相见,竟是比自己的记忆中,还要早很久很久。 几杯红酒下肚,费兆兴越来越激动,菜也不吃了,口若悬河讲起了年轻时的志向与经历。 费慎瞧他一副要醉不醉的样子,单手托住对方晃动的身体,低声说:“您喝醉了,我扶您去休息。” “没醉,我没醉。”费兆兴按住他手背,“二叔没醉,二叔是高兴,小慎你回来了,二叔心里高兴。” 又连喝了好几口,他倏然站起来说:“揽余啊,我去趟洗手间,先失陪一会儿,让小慎在这陪你。” 邵揽余说:“我没关系,您小心点。” 费兆兴往包厢外走,步伐不太稳当,费慎准备去扶他,却被推开了双手。 “你不用管我,在这陪揽余,你俩好好聊聊。” 他挥挥手,要求费慎坐回去,自己一人走向门口。 外面候着的服务员听见动静,推门探出脑袋,查看是怎么回事。 邵揽余一扬下巴,对其使了个眼色,服务员十分机灵,立马上前扶着费兆兴出了包厢。 包厢门一关,室内霎时安静起来。 少顷,费慎坐回原位,替自己也倒了杯红酒。 扣住杯底转悠一会儿,他开口:“邵叔叔喝酒吗?” 邵揽余正在喝水,险些被这句话呛到,纸巾擦了擦唇角,拒绝:“……不用了。” “那邵叔叔爱吃什么?我替你夹。” 费慎说着真的站起身,拿了一双公筷,夹住几片三文鱼沾了些酱料,放进邵揽余面前的碗碟里。 “三文鱼入口顺滑,邵叔叔应该爱吃,这甜虾味道不错,邵叔叔也可以尝尝,还有这北极贝,您多吃点……” 他嘴里持续说着,同时不停夹菜,秀气的碗碟快被堆成了山尖状,邵揽余终于忍不住,出手阻止他夹菜的动作。 “够了费慎。” 费慎得寸进尺:“怎么不喊小慎了?” 邵揽余掀起眼,与之对视:“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闹?” 费慎表情滑稽地反问,视线直勾勾撞进对方眼里,面部神情忽然一沉。 少顷,他把筷子一丢,手掌摁住邵揽余肩膀,将人猛地往后压在座椅靠背上。 “你他妈把我当傻逼在这玩啊,玩够了吗?” 邵揽余无关痛痒说:“你觉得我在玩你?我没那么闲。” 费慎眼神仿佛锋利的钩子一般,钩住邵揽余不放,直击要害道:“八年前,你用我和费兆兴做交易,拿走我父亲的身份卡,你做了什么?” 邵揽余怔然半秒,反应过来后,莫名有点想发笑。 “你就想问这个?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记得这件事?” “回答我!” 费慎低吼出声,神态有些失控,抓住邵揽余肩膀的力道陡然加重。 对方满不在乎的样子让他觉得过于刺眼,好像自己惦记了数年无法释怀的事情,落在这人眼里,就成了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尘,连提起的必要都没有。 邵揽余言简意赅回答:“军队。” 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瞬间令费慎如遭雷击,整个人登时傻住了。 军队…… 大脑思维太活跃,有时就是这么不近人情,哪怕此刻心情再差劲,不该出现的东西,仍旧会不受控制地出现于脑海中。 他不由自主回想起了郁南镇里,驻守的那将近一千人的军队。 费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直疑惑来源的军队,原本居然是属于费家的。 见他似乎傻眼,邵揽余奇怪补充:“你身为科谟费家人,不知道首领的身份卡,能调动政府军吗?” 费慎不知道,没人跟他提过这件事,以前问费兆兴的时候,对方如何也不愿意透露。 邵揽余掰开肩膀上的手,起身离开座椅,去一旁整理自己被弄出褶皱的西装,顺便留给对方冷静的时间。 费慎站在原位,目视前方人的背影,面容是藏不住的沉郁。 当下脑子里一团乱麻,曾经的现在的所有画面盘根错节,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却完全抓不住头绪。 今晚得知的事情,推翻了自己多年以来的认知,费慎目前唯一清楚的是—— 邵揽余和费家的关系,恐怕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更不是表面上所谓的敌对关系。 整理好仪容仪表,邵揽余身体面向费慎,手里多出了一个东西,是被费慎用来做抵押的那块玉玦。 他靠近几步,将玉玦搁在桌上,一道轻响惊动了费慎内心无数波澜。 “这块玉和我分开太久了,认生,我现在把它物归原主,就当做今晚的见面礼,你觉得怎么样?沉瑱。” 第59章 盘根错节 场面弥漫着一种诡谲的沉默,暗流在其中涌动,但只有两位当事人才明白,这股暗流意味着什么。 只是异样的沉默未能持续多久,一位服务员匆忙进入包厢,说费兆兴不太舒服,去旁边接待室休息了。 费慎拿起玉玦,直接忽略掉邵揽余,跟着服务员走了。 耳旁带过一阵仓促的风,邵揽余转身,目送对方背影消失,眼里晕开一层很平静的淡笑。 费兆兴多喝了几杯酒,血压一下飚得有点高,吃了两粒降压药,休息了会儿才慢慢缓解。 第137章 接待室的工作人员有点多,不方便露面,邵揽余只让人过来问候了几句,确认他没什么事后,先行离开了餐厅。 费慎等费兆兴状态好了些,两人也各自乘车离开。 果不其然,邵揽余一走,来时路上那些井然有序的车辆,也都跟着一并不见了。 回到住宅,费兆兴精神明显有些差,尽管费慎满腹疑问和猜测,但也没选择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对方。 他洗了个冷水澡让自己清醒,大脑逐渐恢复清明,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团乱糟糟的。 费慎光着上半身坐在床头,掌心躺着那块被还回来的玉玦,他抚摸玉玦,脑子里开始一件件回想今晚发生的种种。 每次遇见问题,费慎都很难去找人倾诉,以前是找不到能倾诉的人,现在是没这种习惯。 他总习惯于寻个安全的空间,自己静坐下来,将大脑里纷繁的思绪一次性抓取,再一点点抽丝剥茧,理清脉络,最后揪出源头。 就好比今晚的事,他分明可以直接去问费兆兴,今天不行明天也可以,但费慎不愿意。 自己一个人解决问题惯了,便再也没法轻易和人共享内心的秘密。 手里的玉玦纹路清晰,每根线条精致而圆润,就如同费慎过去数年的认知里,头回见到邵揽余时的场景一样清晰。 彼时对方握着他的手,开了人生中第一枪,然后告诉他说—— 活着的前提,是杀了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他杀了过去的自己,精疲力竭打破所有美好和虚幻的表象,在生活的废墟里重塑了一个费慎出来,时至今日却发现,这一切好像都是被缔造而成的“骗局”。 邵揽余在自己刚出生第一年,就已经认识了费霄和费兆兴。 直到十二岁那年,费霄死亡,邵揽余拿走了他的身份卡,顺利得到一支秘密军队。 假如真如费兆兴所说,他和邵揽余是相交多年的好友,那么反过头来推想,当年的边境无人区上,那场以人换物的戏码,很可能就是两人故意演给别人看的。 是以郁南镇里那支军队,是费兆兴主动相送,而不是邵揽余通过威胁才得到。 并且从那时候起,双方中间一直保持着联系。 这也能合理地解释为什么寿宴当晚,邵揽余会出现在宴厅大楼里了。 只是中间有几个很重要的疑点,始终令费慎感到不解。 一个柏苏邵家,一个科谟费家,两边明显敌对的立场,八竿子打不着的家族,是以什么理由去选择合作的? 邵揽余小时候,是如何认识的费霄和费兆兴? 这些年来,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邵揽余又究竟插手了科谟多少事? 其次,今晚费兆兴以介绍为由,毫无预兆将邵揽余带到自己面前,把双方不为人知的关系摆到明面上来,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最后,寿宴当晚邵揽余暗中干了些什么?费兆兴说的“那些人”又是指谁? 数不清的疑问接踵而至,仿佛崩坏的网络系统,一条条报错警示杂乱无章地往外跳。 目前已知的线索太碎太杂,就好像一颗颗散乱的豆子,需要一根贯通的长线,将其完整串联起来。 费慎阖上眼,把自己当成拥有精密算法的计算机,排除外部一切干扰,聚精会神,脑海里再次将全部事情,从头到尾迅速过了一遍。 交易、身份卡、军队、寿宴、投毒…… 摩挲玉玦的手指蓦地一停,费慎大脑思维高速运转,突然闪过近期发生的几个重要节点。 费兆兴举办寿宴,邵揽余露面,安向被指认投毒。 安向下毒的证据确凿,安家忽然收敛,费兆兴带自己见邵揽余。 几件事之间看似毫无关联,可若仔细深想,每一次关键的转折点,邵揽余全都参与了其中。 费慎睁开眼,乍然反应过来。 安家! 费兆兴这是打算动安家了,亦或是说,安家可能要有下一步动作了。 而费兆兴在此之前,将邵揽余介绍给他,是要让邵揽余作为一份暗中助力,彻底掺和进这件事情里来。 再结合今晚邵揽余的态度,他必然也是早已心知肚明,明白费兆兴想做什么。 想通这件事后,费慎平白无故笑了一下,明晃晃的冷笑。 假如这些都没猜错,那么前段时间关于购买军火的那堆屁事,什么合同什么交易,通通是邵揽余故意在耍他。 邵揽余什么都知道,可偏偏在他面前装作不知情,还一直配合自己演戏,甚至拿玉玦作要挟。 忽而一声闷响,玉玦咚地被丢在了床上。 事情发生得比想象中更让人措手不及。 第二日清晨,费慎尚在睡梦中,便收到了关押所传来的,安向对于自己在寿宴上向官员投毒的罪行,供认不讳的消息。 不仅他收到了,科谟里每一位城民都得知了此消息,新闻电视台也在大肆宣扬。 安向认罪当日,被押送上法庭,一审直接判处死刑,而他本人也并未进行任何上诉。 此事引发了轩然大波,与前阵子科谟压抑的气氛截然不同,民众们每天都在激烈地讨论案情,肆意发挥想象。 中央政府也没有刻意去压制,反倒有点放任的趋势,于是大家更有恃无恐了。 费慎却没有这个闲心,一起参与到众人八卦的讨论当中。 第138章 他发了紧急通讯给蛇牙,命令对方马上集结十支小队,带好充分的武器装备,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热都来,且这趟行程必须全程保密,严禁对外泄露。 尽管前段时间因军火的事闹了点不愉快,但费慎是大家公认选出来的老板,优秀的个人能力也让公司上下心服口服。 蛇牙生气归生气,大事上还是不会马虎对待,收到通讯的第一时间,便一刻不停去安排工作了。 与蛇牙对接完,正巧到午饭时间。 费慎走出房间,楼下餐厅飘荡着缕缕饭香,家里厨师做好午餐,佣人们也将盘都摆好了。 下到二楼,与从书房出来的费兆兴打了个照面。 费慎顺口道:“二叔,吃饭了。” 谁知费兆兴摇摇头,边穿外套边说:“还有个会要开,你在家吃吧,我先走了。” 行色匆匆的样子,话音都没来得及落下,他就去到了玄关,换鞋离开。 望着对方匆忙的背影,费慎眉头不由微蹙。 今天是休息日,什么重要的会议犯得着这个点赶去开,连午饭都不吃了? 然而接下来,让费慎皱眉的并不止这一件事。 午饭刚吃了没几口,家里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他特别不待见的那个。 费惕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进门一屁股坐上了餐桌,十分自觉地拿起碗筷吃饭,就跟有人提前邀请了他似的。 位置在斜对面,抬眼就能看见,费慎胃口全失,扔了筷子很不客气道:“你来干什么?” 费惕意外地没同他呛声,平淡回答:“我来找父亲。” 费慎态度依旧很差:“他出去了,这里不欢迎你,滚。” “我可以等到他回来。” 夹枪带棒怼了好几句,对方仍是无动于衷,颇有种耍无赖的架势。 费慎耐心告罄,后背往座椅上一靠,没了表情,静静注视对面的人。 许久,他眼里多出一抹嘲弄,仿佛看穿了什么般。 “最近不好受吧,一个城防部部长,却得跟个哈巴狗似的每天低声下气去给人赔罪,看不完的脸色听不完的责骂,连自己手里那点儿实权都快耗没了,费惕,你怎么活得这么窝囊?” “也对,”费慎说着话音忽地一转,佯装思考,“点头哈腰的日子已经过了几十年,这点憋屈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毕竟你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低人一等。” 这番话直白到了伤人的程度,言语间满满恶劣的挑衅,半分情面都不顾了。 被抨击的对象却异常冷静,冷静得不像是原本的他。 费惕说:“你这么讨厌我,都多少年了,从我来费家那天开始就一直恶语相向,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我抢了本该属于你的位置?” 费慎冷淡的面容如同一池深潭水,看似平静实则危险,嘲弄表情中多了几分冷笑。 “你好像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费惕似乎没听见,并不吭声,回答这句话的,是一道突如其来的震动音。 费惕敲了敲自己左小臂,里面的通讯消息就这样流泄而出。 “部长!不好了,中央政府外有人埋伏,首领遇袭,副首领中弹!” 听到中弹两字,费慎心脏倏然一紧。 却见对面的费惕不急不忙关掉通讯,起身移步到他面前,接上了之前那句话。 “你觉得是我抢了你位置,可你有没有想过,费霄死了,你早就失去竞争资格了。” 费慎面上温度陡地降至冰点,情绪暴涨,心里恨不得将眼前找死的人大卸八块。 可惜当前情况紧急,容不得丝毫怠慢,他放弃口舌之争,一把推开座椅,先费惕一步出了住宅,急忙驱车前往中央政府。 费慎飙车速度极快,十分钟不到,就已赶至了政府大楼。 大楼外被军队围得水泄不通,应该是暂时控制住了局面,费慎出示自己的通行证,进入政府大厅,碰见了费兆兴的秘书。 秘书认识他,主动上前打了句招呼,费慎趁机问:“首领呢?有没有受伤。” “没受伤,”秘书指指楼上,“正在办公室发火呢。” “怎么回事?” 秘书神情严峻,微微摇头,压低嗓门:“不好说,开枪行凶的虽然都抓住了,但估计一时半会儿审不出来,副首领他老人家也是倒了大霉,这才刚从医院出来,结果又……” 话到一半,秘书不继续讲了,拍了拍费慎肩膀。 “快上去吧,首领今天是真气着了,估计也只有你能让他消消气。” 费慎不再耽搁,乘坐电梯直上十七楼。 电梯门刚打开,便听见办公室里,传出费兆兴掷地有声的怒吼。 稍微等了几分钟,动静减小些许,他才轻敲三下门,缓缓推门而入。 办公室除了费兆兴,只有城警总队和政府军首席两人在。 两人年纪不小了,也都身兼要职位高权重,这会儿却被劈头盖脸训得跟孙子似的,铁青的脸色中透露着几分窘迫。 尤其是总队,因为之前遇袭的地点,正巧是城警负责巡逻的行政街上,想不挨训都难。 费慎一出现,办公室霎时静谧,无言中弥漫着一丝尴尬。 片刻,费兆兴清了清嗓,对总队和首席说:“你俩先出去,剩下的事待会儿再说。” 第139章 两位老将各自行了个军礼,退出办公室,场面变得一时间更加沉默。 费兆兴瞥向费慎,绕去桌子后面拉过办公椅坐下,问道:“你怎么来了?” 费慎毫不拖泥带水,直言道:“费惕刚才来家里了,我听见有人跟他汇报,说您遇到了袭击。” 听见这话,费兆兴没有太多反应,只道:“二叔没什么事,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虽然行凶犯已经抓住了,但还是要小心为上,我派几个人跟着你。” 刚来就要被赶走,费慎沉默不语,定定注视费兆兴的方向。 倏地,外面又响起一阵敲门声。 说曹操曹操到,费惕紧随其后赶了过来,进门第一句话就是—— “父亲,您没事吧?我听温回说大楼外有人埋伏,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他神态焦急,脸上关心的表情入木三分,着实不像演出来的。 费兆兴摆摆手:“没什么大事,就是几个闹事的,都抓住了,不要紧。” “那怎么行!”费惕看起来比当事人更生气,一脸的凝重,“城区安全是整个科谟的命脉,那些人光天化日就敢公然袭击您,简直是不把您和政府放在眼里,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绝对不能姑息。” 费兆兴说:“这是自然,后续该有的处置一个也少不了,只不过今天会发生这种事,说明城防部已经出现了大问题,必须好好整顿一番了。” 费惕立马垂首,斩钉截铁道:“父亲,我身为城防部部长,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和义务,这段时间我也反思了很久,今天正式向您说明,由于工作能力不足,无法胜任重要职位,我自愿请辞城防部部长一职,并甘愿接受任何处罚。” 话落,费慎目光立刻落在了他身上,眉峰微挑,表露的神情十分耐人寻味。 意料之中,费兆兴没答应费惕的请辞要求。 “你是部长没错,但这段时间你一直忙着解决安家的烂摊子,今天的事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费兆兴说,“待会儿我们还有个会要开,你留下来一起,部长就该有部长的样子,别随便妄自菲薄,让人看轻了去。” 费惕虚心接受:“父亲教训得是。” 看着眼前父子俩一唱一和的模样,费慎唇角勾起,眼里没有半分温度。 第60章 劫持 在他们准备开会之前,费慎就自行离开了。 费兆兴不想让他参与,强行留在那里一方面起不了什么作用,另一方面,还会平白惹人嫌恶。 不过会议虽然没有参与,开会的具体内容,费慎倒是一点没落下。 通过秘密传来的消息,参与这次会议的大部分人,意料之中都被痛批了一顿。 只有费惕,是唯一受到了嘉奖的一个。 前阵子尽管明面上没说,也没出确切的通告,可大家皆是心知肚明,城防部部长费惕,是被秘密停职了一段时间的。 寿宴过后,安向接受调查,他就再没插手过城防部的事务。 后面更是一直在处理投毒事件带来的影响,平息舆论风波,忙得焦头烂额的同时,也是变相避了阵风头。 否则今日遇袭这事,不会是城警总队一个人出来担责。 遭遇袭击的共有五人,都是中央政府里举足轻重的官员,才刚刚开了会从政府楼离开,就在行政街附近遇到了不法分子袭击。 其中副首领和军科院院长各中一弹,当即送医,目前伤势情况未明。 另两人有不同程度的撞伤和擦伤,费兆兴身边跟的人最多,有位下属舍身相护,因此很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而当时发生枪袭那会儿,负责巡逻防卫的一队城警里,出现了几人莫名其妙擅离职守的情况,且无一例外都是重要的站岗点。 这属于极其严重的失职,又因为有官员受伤,已经造成了十分恶劣的社会影响。 诚然如今是军火黑市盛行的时代,可堂而皇之拿着枪械在城内杀人的情况,更别说是在政府大楼附近,自然引起了高度重视。 为此,城警总队直接被停职,其他与之相关的人员也都受到了大大小小的处分。 而费惕却凭借此次事件,重新回到了原先的职位上,并且由于总队长的停职,他能行使的权力范围更广了。 其原因之一,当时紧紧跟在费兆兴身边,替他挡下一劫的人,正是被费惕派过去保护费兆兴的温回。 是以费兆兴借着会议当众宣布,即日起,城防部要务以及科谟所有城警的调任权,悉数交到费惕手上。 如此一来,错综复杂的局面在瞬息之间,又发生了莫大的变化。 费惕重握实权的消息,并未引起费慎太多的关注。 比起这个,他更关心的是,行政街枪袭案背后的真相与内幕。 安向认罪没几天,费兆兴便遭遇了埋伏,事情发生得如此巧合,想不让人多想都难。 安家前段时间消停了好些日子,而今安向被宣判死刑的噩耗传来,安家人怎么可能还做得到置之不理,就是演戏也演不下去了。 而前后过程联系起来,更是值得耐人寻味。 老丈人被判死刑,女婿反倒升了官。 究竟是真的法律世故过于公平,不牵扯任何无辜的人,还是说,这又是一场设计好的大戏,只等着众人入局呢? 第140章 费慎一条一条,将收到的消息全部清空,随后打开与蛇牙的对话框,输入一条指令: 【按兵不动,守株待兔】 距离枪袭事件过去两日,刑事科那边的案件调查却陷入了僵局。 行政街上抓到的几名行凶犯,在追捕的过程当中,三人受伤四人死亡,受伤的那三人在被带去关押所的路上,竟是不约而同选择了自杀。 他们牙齿里藏着剧毒,被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线索也因此中断。 这一事件的发生,直接证实了费慎的猜测——枪袭案背后果然有人密谋指使,开枪的那几个凶手只是被派出来送死的棋子而已。 与此同时,那日中弹受伤的副首领,由于前段时间食物中毒才刚缓过来,未承想又一次遭受重创,身体不堪重负,在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家属们伤心欲绝,联名其他官员家属集体上书,要求彻查此案。 在得到费兆兴再三保证后,副首领夫人勉强振作起来,选择先将丈夫的遗体火化,为其举办一场隆重的追悼会。 追悼会当日,费兆兴穿了一身沉重的黑,准备出发前往殡仪馆吊唁。 碰巧费慎也在家,他说:“小慎,你和我一块儿去吧。” 费慎却说:“我还有事,不去了。” 费兆兴也没强求,应下后就要离开。 未料刚迈出大门,费慎又跟过来,说:“车送去修理厂了,二叔捎我一程吧,到广场把我放下就行。” 两人一块儿出门,住宅外停了好几辆车,四周有不少城警,费惕站在最前头,看打扮应该要一同去参加追悼会。 见到跟在后面的费惕,他面上并无异色,还微笑点头打了个招呼。 前者一如既往的冷淡,将对方当成空气无视掉,和费兆兴上了同一辆车。 车内仅有暖气吹拂的声音,今日的费兆兴异常沉默,一路上都没怎么开过口,费慎也同样沉默。 轿车径直往商业中心驶去,一路畅通无阻,快到广场时,费兆兴终于说了句:“今天有什么重要事吗?” 费慎随便找了个借口:“去见朋友。” 费兆兴点头:“见完早点回家吧,在外注意安全。” 平素听见这话,费慎要么不回答,要么嗯两声搪塞过去,今天却破天荒回道:“殡仪馆鱼龙混杂,二叔身边最好别离人,以防万一。” 费兆兴顿了几秒,答应道:“好。” 广场到了,司机找了个偏僻点的地方熄火。 费慎推门下去,刚走没几步,身后突然炸开一道不寻常的动静。 正欲汇入大道车流的车队,旁边一辆重型机摩风驰电掣驶过,戴头盔的男人手持利刃,将费兆兴所在的轿车侧面划出一条白色长线。 电光火石之间,男人惹完事,转个眼就溜之大吉了。 紧接着,街道尽头窜出来一群戴着帽子口罩的人,令人毫无防备。 他们各个身穿长衣长裤,包裹得密不透风,怀里鼓囊囊的看不清藏了什么东西,气势汹汹地统一朝着轿车方向冲去。 费慎刚想原路返回,迈开腿的刹那,脚步却倏地一顿。 他眼神忽然凌厉,凭借异于常人的观察力,第一时间发现街上有人在跟踪自己,就在刚刚出现的,至少三个以上。 他刹住动作,换了个方向,垂下眼皮把手放进衣兜里,加快步伐朝着更加偏僻的小道走去。 到了第二个路口,猝不及防,旁边斜伸出来一条结实的胳膊。 只是瞬间的事,冰凉的刀锋抵住了费慎颈动脉。 “父亲,前面路口过不去了,要派人下去解决吗?” 费惕对着通讯器冷静询问。 “不用,”费兆兴在另一辆车上回道,“掉头换路。” 今天是去给副首领吊唁的,太过招摇撞市影响不好,而且这是在城区中心,若随随便便动用武力,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车队依言掉了头,换另一条路走,谁知又遇见了与刚才同样装扮的人群,十分来者不善的样子。 费兆兴再次选择主动退让,只可惜接连几个路口,那帮人就跟甩不掉的鼻涕一样,不管走到哪都会碰见。 情急之下,费惕提议:“要不走地道吧,新干路那边有条刚修好的,还没有正式通行,应该可以避开他们。” 暂时也没别的法子了,费兆兴沉声下令:“去新干路。” 三辆同样型号的黑轿车,平稳行驶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很快到了殡仪馆门口。 门口立着迎宾的家属,个个脸上皆是疲惫哀痛的神色,可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微笑迎接前来吊唁的宾客们。 殡仪馆外被全面封锁,没有记者进来打搅,时辰尚早,应了今日的景,四周显得有些冷清寂寥。 费兆兴下车,与被儿子搀扶着的副首领夫人寒暄了好一会儿,期间多次开口安慰,希望对方能节哀。 副首领夫人用布巾擦了擦泪,双眼红肿得更明显了,她凄声说:“首领能来送我家老徐一程,想必他在天之灵如果知道了,会安心去的。” 费兆兴又一次道:“夫人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老徐的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边上副首领的女儿,自言自语嘀咕了句:“怎么没其他人了。” 这句话被费兆兴听见,解释说:“原本我让犬子跟着一起来的,但他临时有急事,不得不先离开,实在是失礼了。” 第141章 副首领女儿感觉到了自己的唐突,连忙闭上嘴,不敢吱声了。 其余人见状赶紧搭话,三言两语将话题岔开,一帮人陪着费兆兴,进入了殡仪馆。 滴——滴——滴—— 耳边不断传来水珠滴落的声音,宛如坏掉的警报器,震得人耳朵脑仁一块儿疼。 在这股持续的钝痛中,费兆兴艰难睁开了眼皮。 然而睁开眼也无济于事,视野里黑黢黢一片,不见半点光,若非双眼感受正常,他险些以为自己瞎了。 缓了会儿不见好转,大脑比刚才疼得更严重了,费兆兴想抬手揉揉,惊觉自己竟如何也动弹不得。 摸索半天,才发现他似乎整个人被绑在一张座椅上,限制了行动。 头脑迷迷糊糊的,费兆兴花了好几分钟,总算回想起失去意识前,自己正坐在轿车后排,要去参加副首领的追悼会来着。 中途碰见路上有人闹事,他们不得已改换路线。 可当车队进入新干路地道没多久,嘭地一声重响,车屁股莫名其妙发生追尾,紧接着他就不省人事了。 再醒来后,便是眼前的状况。 他被绑架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费兆兴,脑海中率先出现这个想法。 只是不过片刻,这个想法立即被推翻。 厚重的吱呀推门声突响,伴随一道刺眼的光亮倾泻而出,随即,费惕出现在了眼前。 他背对门外的光源,伫立在前方不远处,微微颔首,说话语气带有至高无上的尊重。 “父亲,您感觉好点了吗?” 这股尊重的口吻,落在此时的环境中,怎么听怎么诡异,眼前之人更有种无法言喻的陌生。 费兆兴不会真蠢到以为对方是来救自己的,索性开门见山问—— “费惕,你想干什么?” 他中气十足,喊出来的话格外威严,费惕却丝毫不惧,甚至有些无所谓的态度。 “何必明知故问呢?我不想说什么让您伤心的话,您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了。” 费惕将身后的门关上,连带最后一点光亮也没了,他走上来几步,轻轻按住费兆兴肩头。 “父亲,您在位已经快十年了,早就该颐养天年了,我不希望您太辛苦,想着帮您一把,所以……你去死吧,好吗?” 第61章 真面目 “所以……你去死吧,好吗?” 这句话轻飘飘落下,却如重锤一样敲打在心头,砸得人不知所措。 黑暗里,费兆兴嘴唇细微颤抖着,震惊中带着伤心,表面却尽可能保持冷静。 “我已经放出消息说我要去参加追悼会,殡仪馆那边也有人在等着,你把我关在这没用,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这个就不劳父亲操心了。” 费惕从自己的芯片里,调出一段保存下来的监控视频,画面内容赫然是先前发生在殡仪馆门口那一幕。 他将视频在费兆兴跟前播放了一遍,悠声说:“科谟首领费兆兴,于新代154年12月28日上午10时,前往殡仪馆为副首领吊唁,中午十二点,殡仪馆无故失火,首领不幸葬身于火海中,遗体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不治身亡,享年四十九岁。” 一番低语结束,费兆兴挣扎着想要起身,脸上的震惊全然变为了怒不可遏。 “逆子!”他吼道,“丧尽天良的逆子!” 费惕关掉视频,心平气和说:“父亲不必这样动怒,到时我会借着殡仪馆失火的事,问责副首领一家,不会让您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的,您好歹是科谟首领,更是费家一家之主,到时我会将您风光大葬,让科谟所有子民纪念您曾经辉煌的过往。” 费兆兴失了风度,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没资格叫我父亲,畜生!白眼狼!” “想骂就骂吧,您也没多少时间可以骂了。”费惕云淡风轻,完全不将耳边的痛斥当回事,“我知道,您一直将我当成外人,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但无论如何,我姓费,咱们永远是名义上的父子。您不让我喊父亲,我也已经喊了这么多年,习惯改不了,还请您多担待担待,最后将就一下。” 费兆兴向来接受的是高等教育,来往接触的人群也都是知节懂礼,太粗俗的言语讲不出口,只能几句话翻来覆去地骂,骂得口干舌燥,心累身也累。 他停下来,重重喘了几口气,冷笑着反驳:“原来你还记得你姓费?可惜费家养了你这么多年,却教出了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养不熟的东西。” 费惕明知故问:“父亲说这话什么意思?” 费兆兴说:“你真以为我猜不到你这么大费周章,就是想给安向那老东西脱罪平反吗?刚才路上那些人是你安排的吧,还有前段时间的枪袭案,也是你指使人干的。费惕,我早就告诫过你,安家绝不是一个好的助力,你和他们勾结,最终反噬的就是你自己!” 哪怕被当面拆穿,费惕犹是表现得满不在乎。 “安家不是好的助力,但至少他们会尽全力帮我,”他说,“而你呢费兆兴,我的好父亲,你有一天是瞧得起我的吗?在你眼里,我不过就是费慎那个废物的垫脚石而已,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为他免费铺路。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吧,我喊了你这么多年父亲,你为我做过什么吗?又有什么立场来训斥我?” 第142章 费兆兴摇头,脸上痛心与惊讶的表情交加。 “你错了,大错特错!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这样,你以为这个位置真的有那么好吗?儿子,收手吧,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不要因一时冲动,干出让自己终生后悔的事!” 一句痛心疾首的“儿子”,换来的是费惕嗤之以鼻的讥笑。 他再次打开刚才的监控视频,画面内容换成了其他。 殡仪馆里人头攒动,乌黑色浓烟滚滚,不断有大呼小叫的喊声传来,看来已经“失火”了。 费惕将虚拟屏固定在一旁,弯腰捡起地上某样东西,徐徐靠近被迫坐着的费兆兴。 “父亲,儿子不孝,这辈子没能为您尽孝道,只有下辈子再还您的养育之恩了。” 他嘴里机械地说着这些话,将手里拎着的物品,从正面套上了费兆兴的脸。 那是一个面罩,与普通防毒面罩不同,它的气体罐里充入的全都是致命浓烟。 费兆兴手脚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面罩捂住自己的脸,浓烟瞬间进入口鼻,他剧烈咳嗽,身体被呛得痉挛起来。 费惕双手从后方按住他肩膀,目光紧盯竖在前方的虚拟屏,唇边溢出痴痴的笑。 乌黑浓郁的烟雾如同怪物伸展的触角,充斥在屏幕各个角落,凌迟般吞噬掉里面每一张惊恐的人脸。 这些躁动的画面落在费惕眼里,成了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欣赏过的最美风景。 手下挣扎的动静逐渐减小,费惕俯身,很轻很轻地说:“睡吧父亲,我会代替你,接手科谟的一切……” 最后一字入耳,费惕倏地没了声音,他忽然蹙起眉,目不转睛注视虚拟屏幕。 上秒还火光冲天的殡仪馆,眨眼的功夫,竟只剩下了几缕不足为惧的淡淡烟雾, 好像方才燃烧的烈火是假象一样,视频也在几分钟内,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一个个身穿红色工作服的消防员,训练有素地出入殡仪馆,将最后一点火势灭掉。 费惕心底猛然一咯噔。 不对劲,太快了,灭火时间比原本预计的快了整整一小时。 烟雾完全散去,视频中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城警总队队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殡仪馆,面容冷静地盯住墙上的监控摄像头,一双鹰眼般犀利的双目,在屏幕里与费惕对视。 嘭地一声乍响,面前的门被人用力踹开,宛如破铜烂铁砸在地上,扬起厚重呛鼻的灰尘。 费慎从天而降,外间刺眼的光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影,像尊残酷无情的弑神,面容古井无波,压迫感化成具象迎面袭来。 他低头,微一躬身踏进门内,淡淡道: “要我动手,还是你自己出来?” “别动!” 短暂的呆滞过后,费惕下意识做出自我防卫的动作,掏出一把手枪,抵住了费兆兴后脑勺。 “别过来!不然我立马要了他的命!” 费慎不屑一顾:“捂了那么久,你看他还有命吗?” 费兆兴已然一动不动,费惕脑子反应很快:“现在送医院还来得及,往后退,让我们出去!” 费慎面露难色:“可我不想救他,怎么办?” 话落的瞬间,费慎整个人突然往下一矮身,空气中某个物体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穿梭而过,在影影绰绰的光线里留下了一道笔直的气流。 噗呲一声,费惕肩膀破开一个血洞,身体被冲击力带动,撞向了后方的墙壁。 费慎神不知鬼不觉去到了他跟前,迅速出手钳制住对方手腕,反向一扭卸掉枪柄,胳膊肘朝后掰的同时,单膝跪压住他后背。 全过程丝毫不拖泥带水,费惕虽为城防部部长,但并没有格斗的伎俩傍身,三两下就被轻松制住了。 只是不知道因为觉得丢脸还是特别能忍,整个过程一声都没吭,这点倒像个真男人。 几个和城警穿着相类似的衣服、蒙脸看不清五官的雇佣兵,依次从门后鱼贯而入,将现场全方位包围起来。 蛇牙自发上前,准备将费兆兴脸上的面罩摘掉,然而刚抬手,面罩先一步被人摘了。 费兆兴神情肃穆,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遭受过浓烟熏呛的模样。 他丢开面罩,倏地站起,转向被野蛮压在地上脸色泛白的费惕,面上极尽失望。 殡仪馆门口。 大量黑衣城警将附近包围得密不透风,不能进不能出,现场氛围严肃得吓人。 前来吊唁的宾客不知发生了何事,想过去询问,却被城警凶神恶煞的样子逼退,唯有躲在一旁窃窃私语。 总队再次将所有房间和区域搜查一遍,确认没什么遗漏后,亲自去前堂与副首领儿子徐常道别。 “徐先生,今天事发突然,我们也来得急,无意打扰到您和您家人,实在很抱歉。” “总队言重了,配合警方工作,是我们每位城民该尽的义务。”徐常客气了几句,目光扫向旁边,委婉道,“刚才抓走的那几个人,不知……” “徐先生尽管放心,”总队打断他的话,担保道,“后续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叨扰到你们一家,严格把控舆论消息,也是我们警方的职责之一。徐先生不妨当我们今天没来过,照顾好自己和家人,以及……” 总队侧目瞥了眼副首领的遗照,沉声道:“节哀。” 第143章 徐常点头,接下对方的好意:“那就多谢总队了,辛苦您今天跑一趟,我让人送送您。” “没事,别客气。” 总队笑笑,挥着手走出殡仪馆,低头对衣领边的通讯器说了句:“收队。” 下完令半分钟不到,殡仪馆外的城警如流水一般,整齐划一退去,周遭顿时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总队上了一辆商务型号的警车,屁股刚矮着座椅,背后就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 转过头,七座的商务车最后排,坐着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 男人样貌狼狈,衣衫凌乱不整搭在身上,脸颊左一块黑灰,右边一块脏污,头发也乱得跟个稻草鸡窝似的,不知道还以为刚从边境逃难回来。 他双手被拷在一起,嘴巴贴了封条,两个冷漠的城警一左一右守在身边,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眼珠子铜铃一样瞪着总队。 这模样着实有碍观瞻,总队抽出兜里一本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啪地砸在男人脑袋顶。 “安同坤你小子!真是有够蠢的啊,往哪里逃不好,你他妈往火场里逃,让你逃让你逃!存心跟我这找茬呢?安向一天到晚都教给你什么了?就教你犯蠢是吧!” 连砸好几下,安同坤被打懵圈了。 眼神呆滞半晌,回过神后他急不可耐,嘴里呜呜呜得更厉害了,好像有什么重要话必须在此刻讲出来。 “行了,别在我耳边叽叽歪歪。”总队又转回去,眼不见为净道,“你跟那个纵火犯冒牌货,还有你老子三个人一起,要说什么上法庭跟法官说去,跟我讲没用。” 车顶的警报器拉着长响,一辆接一辆,风风火火朝着大道驶去。 殡仪馆外不远处,一台外观十分低调的私家车,默然停在建筑物遮挡的隐蔽角落。 司机看向车内后视镜,问:“邵先生,我们还下去吗?” “这里用不上我们了,去其他地方。”邵揽余慢条斯理道,“通知那位客人,这一出好戏该她上场了。” 第62章 宿怨 费兆兴被劫持的地点,位于新干路地道附近,一间废弃的小储物室里。 周围提前被清了场,费慎带人赶到时,外面守了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城警,全是费惕安排的。 为了不打草惊蛇,三支雇佣兵小队没动用热武器,利用地形和人数优势近身作战,从背面悄悄抹了敌人脖子。 费兆兴步行出废弃室,被外间夺目的光刺了下眼,瞄见倒了一地的黑衣城警,瞥了眼费慎的方向,什么也没说。 来时坐的几台轿车就停在不远处,但为保险起见,几人不再乘坐。 正巧蛇牙带了辆越野车来,费慎开车,费兆兴坐副驾,费惕则被几个佣兵押在后排。 其余毒刺公司的佣兵们由蛇牙领队,留下善后,负责清理现场。 费兆兴望向车窗外晦暗的景致,语气淡淡:“让他们处理干净,别留痕迹。” 费慎扶方向盘的手微顿,嗯了声:“知道。” 费兆兴调出导航仪,规划了一条路线出来,让费慎跟着导航开,随即不再言语。 好像累极了般,他微微侧过上半身,倚靠着座椅,阖上了双眼。 费慎扫视屏幕上的导航路线,大致在心里预估了下,从此条路出发,终点应该不是刑事科、关押所或检察院那几个地方,看来对方还有别的打算。 费慎一边开车,一边分出心神去留意车内后视镜中,后排费惕的身影。 费惕神情虽阴沉,脸上却不见半点恐慌,有种出乎意料的镇定。 他嘴唇动了动,语气与平常并无二致:“我渴了,想喝水。” 雇佣兵们不懂绅士二字如何写,凶巴巴一推他,蛮横道:“喝什么水!坐着别动!” 似是非常厌恶这种粗鲁的行为,费惕眼神冰冷,漠然扫视推自己的那只手。 他嫌弃的样子被后视镜捕捉,落在费慎眼里,化为了一抹吊儿郎当的哂笑。 “我们这位部长身世金贵,要是哪里磕了碰了,你俩赔不起,都注意点啊。”费慎说,“他要喝水,拿瓶水给他。” 雇佣兵们回了句是,从旁边拿了瓶纯净水,拆开喂到费惕嘴边。 费惕身体却往后仰,将脸偏开,一副宁愿渴死也不愿受人折辱的模样。 “逼事儿真多。”一位雇佣兵不耐烦嘀咕了句。 “算了兄弟,忍忍。”另一人安慰他。 两句话的功夫,无人注意的间隙里,费惕快而轻地碰了碰自己芯片,芯片立即自动发送了一条指令出去。 在原先的计划中,若是殡仪馆起火那一步失败,或者劫持费兆兴这边出了什么意外,就好比现在的情况,那么等他发送完指令,其余提前部署好的城警武装队,会快速追踪到费惕的具体位置前来汇合。 先主动开火引起骚乱,然后在一片混乱中击毙费兆兴,接着嫁祸到解救他的人身上,最后将其一网打尽,这是整出计划的完整过程。 指令发送完,随着时间流逝,费惕脸色越来越不对劲。 按照之前安排好的,他发出指令,三分钟以内,那边会回一条接应的消息过来。 可现在都过去十分钟了,芯片却毫无动静。 费惕不死心,如法炮制又来了一次,这回险些被车内的人察觉出端倪,但好在指令还是成功发送了。 第144章 然而几分钟后,得到的结果却一模一样。 无论是指令失效,还是那边的人没回复,全都表明了一件事——他失败了,彻彻底底失败了,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 费惕如坠冰窖,血液在那瞬间停止流动,浑身都开始僵硬起来。 到此时此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近期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场专门针对自己精心设置的陷阱。 事情需要追溯到寿宴之前,那时候费兆兴就在密谋布局了。 先是以“聚众闹事、散播谣言、危害社会安定”等罪名,将安向的同党和喜欢搅混水的人一网打尽,再用捧杀的手段,把整个安家推向众矢之的,故意激发矛盾。 接着举办了那场鸿门宴,利用污蔑安向下毒一事,借机打压费惕,削弱他的职权。 并且把他隔绝在政府要务之外,每天尽干些受人白眼、吃力不讨好的事。 那段时间费惕四处碰壁,整天焦头烂额的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利,如今想来,费兆兴定然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若非离开了一段时间中央政府,消息探查得不够及时,他也不至于对城警总队何时投靠了费兆兴这事,丝毫感到不知情。 而后面行政街上那起枪袭案,他更是直接让人当了枪使。 安向认罪判刑一事,多半是假的,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不认罪还有一线生机,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松口了。 可偏偏就是这个假消息,令安家人慌了阵脚,也让他急于求成起来,在最后的紧要关头误入了费兆兴的陷阱。 费兆兴根本早就知道枪袭案是个局,是费惕用来拿回职权的障眼法,以及后续劫持事件的铺垫。 然而他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利用枪袭案的发生,假意问责城警总队,从而降低费惕的防备心,设计出了一个局中局。 表面上,费惕手握职权的范围扩大,能任意差遣科谟所有城警,可暗地里一举一动都被无孔不入的监视着,除了自己最心腹那批人,他根本行使不了调任权,费兆兴给出的就是一张空头支票。 对方步步为营,甚至连呼吸面罩这一步都算计进去了,费惕实在不知道,自己现下哪还有半点胜算可言。 思及此,费惕眼底的寒意愈发加深,脸上表情已经无法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恶狠狠盯着副驾驶上的人,不经意间在后视镜中,与前面的费慎对上了目光。 对方的表情好像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眼角眉梢布满了看笑话的戏谑。 而副驾驶的费兆兴,似乎已经陷入熟睡,身体一动也不动。 跟随导航路线,费慎将车开到了一个自己印象中从未来过、却莫名带着淡淡熟悉感的地方。 他充分搜索大脑记忆,全神贯注凝视前方牌匾上那个“费”字,终于从稀薄而遥远的回忆里,翻出了点蛛丝马迹来。 此地是费家祖宅,位于稍偏远的城郊处,很小的时候,费霄带他来过一次。 只是这里应该很久没人住过了,费兆兴来这干什么? 没有太多时间给他思考,越野车停稳的时候,费兆兴悠悠转醒,就跟掐好了时间点似的。 他招呼费慎一块儿下车,费惕也从座位后排被拖了出来。 “小慎,还记得这里吗?” 费兆兴站在祖宅大门外,仰头望向那块历史悠久的牌匾,平淡开口。 顾及到有外人在场,费慎没明说,简要回答:“记得。” 费兆兴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平稳匀速地敲了三下大门,两重一轻。 顷刻间,整齐的脚步声于四面八方传来,地表一阵咚咚咚的踏步音交替响起,震慑力十足。 宅门向内缓缓开启,厚重的木门声带出一道陈旧古朴的气息。 两队政府军分别从祖宅后方现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一左一右,呈半包围式将房屋周围团团圈住。 停下后,他们朝费兆兴敬了个军礼,齐声喊道:“首领好——” 费兆兴略一颔首,示意两个政府军出列,让他们上前接手雇佣兵看守的费惕。 起先雇佣兵们还不太愿意,直到费慎使了个眼色,他们才松开手,自觉退到一旁。 做完这些,费兆兴才道:“进去吧。” 这三个字也不知是对谁说,总之费慎和被扣押的费惕,一起跟着他进了祖宅大门。 偌大的宅院里岑寂寥落,庭院廊道虽有栽种的绿植和盆栽,清雅归清雅,可琢磨不出半分活泼生气,反倒透出一股子由内而外散发的萧条。 这里没有主人居住,只有事先雇佣好的佣人们,隔三差五过来打扫清洁和定期维护,缺少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因此显得格外冷清。 一行人穿过前院,来到祖宅祠堂。 祠堂外站立着一位身穿正装的年轻男人,手臂上配戴了用于固定的护具,显然是刚受伤不久,还没完全恢复。 见到迎面而来的几人,他微微一笑,敛眉冲费兆兴道:“首领,东西已经准备好,可以进去了。” 继而又朝费慎点了点头,以示友好的礼貌。 只不过当费惕看见他时,表情倏然震怒,咬牙切齿道:“温回!是你……你敢背叛我!?” 温回置若罔闻,轻轻推开祠堂两扇门,抬起完好的那只手,示意道:“首领,请,小心脚下。” 第145章 费兆兴提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缭绕着香火气息的祠堂内,费慎紧随其后。 费惕也被一块儿带进去,双眼却瞪住温回不放,恶狠狠的模样好似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了。 温回与之对视半秒,面容淡然如故,不甚在意地别开了视线。 两个政府军强制费惕跪在用于叩拜的蒲团上,随后立马退了出去,温回守在外面,将两扇门重新合上。 祠堂里没安装现代白炽灯,只有一根根燃烧正旺的白烛,泠然散发出熏黄幽暗的光。 此处是费家祖祠,如同古世纪的宗庙一般,悉心供奉着几十位祖先和长辈,常年香火不断,期盼能庇佑费家永世长存,子孙无病无灾。 费兆兴往香炉里添了几炷长香,随后拿起干净的布,擦拭右下角一块牌位。 他擦得认真仔细,动作间透露出一股敬重珍视。 朦胧暗沉的光线中,费慎依稀辨认出了牌位上的那列刻画的字迹——先兄费霄之位。 呼吸滞了滞,他胸口生出点闷闷的难受。 但此情此景下,费慎忍住没有靠近,也没有出声,只静默地站在费兆兴身后,注视着自己父亲的灵位。 费兆兴擦了擦便放回去了,随后面对自家列祖列宗,闭上眼鞠了三躬。 过了良久,他缓声开口:“八年前,我带你到这里来,当着众祖先的面,让你入了费家的家谱,过继到我名下,正式成为了我费家一份子。” 费兆兴转过身,目光落向跪在蒲团上的费惕,满眼的失望。 “我给你取了一个‘惕’字,是希望你做人谨慎,时刻警醒自身,勿忘初衷。可是不过才八年,八年而已,你就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忘记费家教给你的道理,甚至忘记了怎么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费惕双手向后反拷着,他扭动手腕,借助膝盖的力,直立双腿站了起来。 光线暗沉的环境中,他那张本就乌云笼罩的脸,显得更加阴暗扭曲,完全找不到一点人类该有的感情。 “道理?”费惕嘲讽反问,“费兆兴,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这些年你对我除了训斥和贬低,有教过我一句道理吗?你除了看不起我之外,有把我当过费家人对待吗!” 他踉踉跄跄往旁边挪了几步,一双眼铁锈钩子似的瞅着费慎,嘴里的话却还是对费兆兴说。 “你眼里只有他,只有你这个好侄子,连我的名字都是效仿着他取的。这么多年,无数个日日夜夜,不管我怎么争取表现,做的好还是不好,在你眼里,我永远都不如他,永远都是他的替代品!你哪来的脸让我勿忘初衷?!” “跪下!”费兆兴爆喝一声。 费惕使劲甩了甩手腕,挣脱不开双手的桎梏,气急败坏地一脚踹开腿边的蒲团。 “我跪你妈!老子姓安,叫安志!你们费家人算哪门子东西,也配让我跪?!” 他爆着粗口,撕掉多年以来的伪装在脸上的面具,就像一个灌满水的囊袋,撑到了极限,某天忽然间破开一道裂口,于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爆发了。 “我受够了,费兆兴我告诉你!我他妈受够了!!” 费惕面色涨红,颈部额头青筋凸出,歇斯底里大吼大叫:“你们费家人都他妈是疯子!虚伪的疯子!畜生!有病!每天循规蹈矩的活着,低声下气的活着!你以为我很想姓费吗?是你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费兆兴,以为我到今天才想杀你吗?我早就想了!来费家第一天我就想杀了你!不止是你,你们费家所有人都该死!尤其是你——” 费惕三两步冲到费慎跟前,脸上裂开一般的神情近似癫狂。 “你最该死!你从小就看不起我,拿我当你们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不过是姓费而已,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我呸!你这个废物蠢货,没用的下贱东西,你哪点都比不上我!” 目视眼前扭曲的人脸,耳边回荡着难听的辱骂,费慎心中并未被激起半点愤怒,反倒油然而生出一种疑惑不解。 费惕是八年前搬进费家的,也就是费慎刚脱离危险,从邵揽余身边回来没多久那时候。 那时的他还没走出父亲去世的阴影,又觉得费兆兴与此事脱不开干系,家里突然来了个所谓的“哥哥”,费慎的心情有多郁闷可想而知。 当时由于费惕的出现,费家所有人关注的重点全都转移到了他身上,包括费兆兴。 曾经对自己关怀备至的二叔,转眼之间,成了一个陌生人慈爱的父亲。 非但对自己不闻不问,理都不理一下,连佣人都表现得更在意费惕些。 如此情况下,换谁都很难做到若无其事。 年仅十二岁的费慎,自然也对这个抢了属于自己东西的哥哥亲近不起来,言行举止间亦表现得十分冷淡。 他确实讨厌费惕,觉得此人虚假又伪善,时时刻刻喜欢装腔作势,看了叫人厌恶。 可要说瞧不起,那倒是真没有。 他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怎么会让对方白白浪费自己的心情。 因此费慎特别不解,费惕这副好像受到长期精神虐待、觉得谁也看不上他的样子,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非要说怨恨,更该怨恨的人好像是他才对吧?毕竟被抢走一切的人又不是费惕。 第146章 费惕仍旧在骂骂咧咧,发泄得还不够过瘾,甚至骂到了亡故已久的费霄头上。 费慎脸倏然一冷,想出手教训这不知好歹的东西,费兆兴却从旁边快步而来,一巴掌扇在费惕脸上。 这巴掌实打实的狠,费惕一个大男人,被扇得往后一摔,在地上滚了个跟头。 “放肆!”费兆兴指着他,勃然大怒,“畜生不如的东西!到现在还是顽固不化!你心心念念想着安家,以为他们会真心帮你?痴人说梦!你知不知道,安向才是想要你死的人!” 一句话,令费惕当场怔在了原地。 第63章 幕后第三人 那一句话说完,费兆兴又冲向跌倒的费惕,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子,将人拖到祖祠牌位面前,硬生生压着对方跪下。 费兆兴掐住费惕后颈,把他额头摁在地上,简直愤恨到了极点。 “我以前只是觉得你资质差了些,至少还有可教导的余地,可没想到你眼瞎心盲,竟是蠢到了这个地步!你口口声声说,我没把你放在眼里,寿宴上那事如果不寻个理由将你撇开,最后牵扯进去招惹一身腥,你和安向就是同样的下场!你可知道背地里有多少人想要安向的命?我明面上罚了你,让你和他们脱开干系,那些人就不会动你,你明不明白?!” 费兆兴说:“然而你不知悔改,给我玩刺杀陷害那一套,好,我让你玩。你想陷害城警总队,趁机拿回自己的职权,我就替你停他的职,把权力都放给你。你还想利用副首领的追悼会,一箭双雕,让我死在殡仪馆里,顺便除掉副首领一家,我也配合你。到了最后,我那样苦心劝说你,但你还是一点悔改之心都没有!” 费兆兴松开他,走去房间角落,找了一个东西出来,狠狠摔在费惕身上。 费惕垂眼一看,是那个真正灌满浓烟的毒气面罩。 “我默许你做了那么多事,给你无数次反悔的机会,你犹豫过一次吗?”费兆兴指着他,气到嘴唇发白,“你没有!你的良心叫狗吃掉了,你想弑父啊费惕!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这么恨我,这么恨费家,既如此你怎么不早说?我早让你回安家去!” “我不该恨你吗?我不能恨你吗!”费惕陷在憎恨的情绪里出不来,目眦欲裂质问,“我付出了那么多,痛苦了整整八年,结果到头来,还是在为别人做嫁衣!你永远只想着你的好侄子,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寿宴去给他扩充人脉,你想铲除安家想除掉我,不就是为了给他铺路吗?他才是你心目中理想的继承人!说什么为了我着想,别自欺欺人了费兆兴,这话也就能骗骗自己而已。” 闻言,费兆兴突然笑了两声,笑声中尽显悲哀。 “你这么惦记首领的位置,当真觉得这个位置有那么好?你说我做的那些事都是在给小慎铺路,那我想问问你,如果有一天你当选了首领,会给他活路吗?” 费兆兴一步一步靠近费惕,半蹲下身,两人目光处在同一水平线上,近距离对视。 他说:“费惕,我太了解你了,一旦坐上这个位置,你会把所有看不顺眼的人,统统赶尽杀绝,你不懂平衡之道,缺乏主见没有半点包容心,恰恰是一个能作为傀儡的最佳人选。你以为安向在帮你,可实际他的目的就是想完全操控你,他和你背后的那个人,都只是把你当成傀儡而已——” 咚咚咚—— 话未说完,忽而一阵重重的拍门声响起。 祠堂外传来温回的说话声:“抱歉,你们暂时不能进去。” 紧接着起了阵推搡的动静,温回大概被赶去了一边,只听有人猖狂道:“滚开!一个小小的助理,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片刻后,一道老态龙钟的嗓音,穿透门板浑厚地传进耳内。 “费首领,你好大的面子啊,如今的祖宅你说来就来,还拦着不让别人进去,是不是连我这个老头子,也没资格进来了?” 此话一出,祠堂里三个人动作都不约而同停了。 费惕上秒还疯狂厌恨的神情,竟隐隐现出了一抹欣喜,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 费慎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旋即微微蹙眉,并不清楚外头人是谁,但心里下意识讨厌这个声音。 唯独费兆兴,没有太多意外之色,直起身整理了一下激愤的心情,冲着门外道:“温回,开门。” 温回依言办事,摸出钥匙打开外面的锁,将两扇门轻轻推开。 室外郎朗日光乍泄,照亮了祠堂的景象,也让祠堂内三人瞧清了外面的情况。 门外一共有六人,除去温回和两名政府军,另三人则是一男一女,还有一位气势威严的老者。 凭声音推断,方才对温回大呼小叫的人,应该就是那个男的没错了。 此刻见到费兆兴,他仍旧无所顾忌,出言不逊道:“首领不愧是首领啊,这架子摆得也跟别人不同,都会在长辈面前耍威风了。” “阿左,不得无礼。” 待他说完了,那位老者才开口阻止了这么一句,俨然不是真心的。 名为阿左的男人,装模作样说了句:“阿公教训得是,阿左知错。” 随后便退去了老者身后。 费兆兴跨过祠堂台阶,去到离对面三人几步远的位置,不卑不亢道:“伯公莫见怪,晚辈刚才在教训不听话的儿子,都道家丑不可外扬,怕惹人笑话,所以把这门关上了。不知道伯公会来,晚辈并非故意怠慢,还请您见谅。” 第147章 听见费兆兴尊称对方为“伯公”,当了半天局外人的费慎,总算回想起这位老太爷一般的人物是何来头了。 老太爷年龄看着约莫六七十的样子,可若论起辈分,确实比在场人都大了好几辈。 按照辈分,他应当跟着费兆兴尊称对方一句“曾伯公”,也就是曾伯祖父。 这位曾伯祖父,是费霄和费兆兴祖父的兄弟,但由于他曾是家中最小的一子,所以比起费霄父亲还年轻几岁。 也是费家如今的祖辈中,唯一尚在人世的长辈了,大家私下一般统称其为费老。 但费慎与这位曾伯公接触并不多,可能就是小时候被费霄带着回来祭祖时见过面,后来再没接触过,否则刚才也不会认不出来了。 费老两只手将拐杖拄在正中间,目光缓慢扫过费兆兴的脸,继而落向了他身后,祠堂里被反绑双臂跪在地上的费惕身上。 “教训儿子,却把祖宅都围起来,谁也不让进。”费老意在言外道,“知道的是你在教训儿子,不知道的,只当你给谁下马威呢。” 费兆兴连忙说:“伯公真是误会晚辈了,兆兴绝没有半分这个意思,这里是费家祖宅,您是伯公,晚辈不敢有分毫僭越。” 费老冷哼一声,丢下众人,独自拄着拐往前厅走去。 阿左和那个女人立即跟上。 见状,费兆兴侧目一瞥还在祠堂里的费惕,吩咐温回:“把人带去前院。” 一行人从祠堂挪去了前厅,费慎当然也没打算错过这场大戏,不动声色跟在后头。 前厅的布局也是依照着从前古宅的风格,正大门朝对两个主位,两列下首依次是晚辈和客人的座位。 费老自然而然坐上了主位之一,那两人则从身后挪去了旁边,跟左右护法似的,寸步不离守着老爷子。 费兆兴领着费惕后一步进来,也没坐下,让他跪在前厅正中央。 倒是费慎,完全像个围观群众般,随意挑了侧边一个位置,用自己最舒服的姿势坐着,慵懒地靠住座椅扶手,比谁还像大爷。 费老的视线在他脸上一划而过,遍布皱纹的双眼眯了条缝:“你是老大家的吧?” 老大,指的应该是费霄。 费慎翘起只二郎腿,大大方方应道:“对。” 费老尚未开口,边上阿左看不过眼了,出声训斥:“长辈没发话准你坐,你就擅自坐下了,这是没教养的行为。” “到底是谁没教养?”费慎懒洋洋回怼,“这里有曾伯公和我二叔,他俩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一个跟班来插嘴?真当自己是左护法了?” 阿左怒道:“你!” “行了,”费老开口,不容置喙道,“站着干什么,都坐下。” 阿左只好收敛,和另一个女人各自应了句是,去到费慎对面落座。 费兆兴却依旧岿然不动,地上的费惕看表情明显不想跪着,但不知为何,他也跟着没动。 费老拐杖重重一杵地,透露出来的威严不容忽视。 “我说坐着,听不见吗!” 费兆兴忽然迈步,走到前厅中间位置,扑通跪在了费惕身边。 “侄孙费兆兴,向伯公请罪。” “你有何罪?”费老问。 “侄孙无能,没能光耀费家门楣,反倒养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不孝子,败坏了费家百年家风,子不教父之过,侄孙自愿请求伯公责罚。” 费老左手搭右手,撑在拐杖上,拍了拍手背道:“你张口闭口说,这孩子不孝、有错,那你倒是说说,他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让你连请罪这套都用上了?” 费兆兴抬起双臂,做了个鞠躬的姿势,而后一字一句,出口的话掷地有声。 “其罪之一,他勾结安家等团伙,结党营私,陷害同僚。其罪之二,在其位不谋其政,却以权谋私,伙同他人煽动公众情绪,危害社会安定。其罪之三,目无尊长,大逆不道,弑父害兄,企图通过不正当手段谋夺政权,其所作所为不配为人!” 一番诛心重言落地,前厅陡地安静了几秒。 少顷,费老徐徐问:“你说的这些,可有实质性证据?” 费兆兴:“有。” 嘭! “有”字刚讲完,旁边一道撞击声乍响,费惕躬身伏地,脑袋叩在了地上。 “曾伯公,我没有!晚辈可用性命担保,绝对没有做这些违法乱纪的事,一定是父亲误会了什么。” 费惕语气急切且诚挚,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般,隐忍到这时候才说出来。 见到这一幕的费慎,不由挑起了半边眉毛,心里头一次觉得,费惕的演技竟然这么炉火纯青。 若非实时机不恰当,他都想站起来,为对方的变脸速度之快鼓两下掌。 费惕的矢口抵赖,并未激起费兆兴的怒火,看起来反而比先前更平静了。 “你的所作所为,我全都保留了证据,证据不会撒谎,到时候让伯公一看便知。” 费惕坚持道:“父亲,我们中间肯定是产生了什么误会,您不要听信那些小人的一面之词,离间我们父子俩的感情啊。” 费兆兴不欲同他做没意义的口舌之争,干脆闭了嘴。 待父子俩讲完,费老面露疑惑,说道:“我们费家上下百年来,信奉的从来都是廉洁之道,一向洁身自好行善积德,从不做恶意伤害他人的祸事,教导子孙更是慎之又慎,若依兆兴所言,难不成这次真招了个败坏门风的白眼狼进门?” 第148章 费惕神色一急,正欲开口,却被对方抬手打断。 “兆兴啊,常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所讲的那些事,都是在国法层面的,既然不归家管,那你应该交由专业的部门去调查判定,而不是在这私自动用家法。” “况且话又说回来,”费老蓦地话音一转,“费惕这孩子,还是当初我引荐给你的,我看中他是个好苗子,从根子里就是正的,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平日孝顺心善,知节懂礼,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来?” 在费老这番话出来之前,费慎尚且将今天的事当场笑话看看。 然而此言一出口,他立马觉察出了几分异常。 刚才费老的话也顺带点醒了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按道理费兆兴揭穿了费惕的阴谋算计,第一时间应该将人押去刑事科或关押所,移交证据接受调查才对。 但他不仅没有,而且吩咐自己处理干净犯罪现场,过后更是把人带来了祖宅。 原本费慎觉得,是费兆兴心软,想着用言语感化费惕,让他选择自首以此减轻刑罚。 可当这个曾伯公突然出现,事情的走向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先是费兆兴莫名其妙地请罪,当众将费惕犯下的罪行一一道出。 接着费老看似以大家长的姿态,站出来公平做主,实则背后的目的却是偏袒费惕,堂而皇之为其开脱。 甚至他都没说要看一眼证据,直接就凭借自己所谓的“看人经验”,认定费惕不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更巧妙的是,中间费老强调了一点,费惕是他当初引荐给费兆兴的。 这件事隐约表达了什么含义? 说好听点是引荐,说难听点,费惕这个白得的儿子,极有可能就是对方硬塞到费兆兴手里的,而当时的费兆兴没法拒绝。 再结合费兆兴今日反常的表现,费慎大胆推测,对方故意把费惕带到祖宅里,是因为早预料到费老会找过来,并且打算出手保费惕。 而费兆兴要做的,就是断掉这个可能性,先发制人。 可仔细想想,今时今日费兆兴贵为一区首领,在科谟没人比他实权更大了。 现在却连亲手处置个意图谋害自己性命的凶手,都要受到家中长辈的阻挠,还得用如此迂回的方法去堵对方的嘴,说明费兆兴十分忌惮这位伯公。 再者,祖宅外守了那么多政府军,费老却能轻轻松松进来,不受半点干扰。 能让费兆兴忌惮的,并且自身实力难以捉摸的人,大概率是个极难对付的角色。 费慎心中哼笑一声,一双天生漂亮的灰瞳仁里,眼神饶有兴致。 一个费惕,却能牵扯出这么多幕后的人,倒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费老讲完那番话,费兆兴沉默片刻,一改方才强硬的态度,居然主动让了一步。 “伯公说的没错,这件事确实该交由专业部门判定,是侄孙考虑不周。” 谁料退让一步也没用,费老胡搅蛮缠起来:“你这话的意思,是觉得我年纪大不中用了,连眼看人的眼光都出问题了?” 费兆兴立马道:“晚辈万万不敢,伯公一世英名,始终是我等学习的榜样,只是侄孙无能无用,教不出一个好儿子,辜负了您一片期望。” “老二,话不必说得这样满,”费老神情沉沉,一锤定音,“最近科谟发生了许多事,我也多少听说了一些,安家贪心不足带坏风气,实当该除。你身为首领,在位期间已是尽心尽力,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身体才刚好没多久,就不要操劳太过,该休息休息,有什么让手底下人去做。” 费老拄着拐杖,直起身说:“这孩子你教不好,那就交给我,我来替你教。” 费惕眼底重新亮起来,脸上显现出一抹快意。 费兆兴面色温度骤降,冷得吓人,阻止道:“伯公,此事万万不可——” “费老先生,别人丢掉不要的垃圾,你当宝一样上赶着收回去,是在做公益吗?” 紧要关头,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插进对话中,打断了在场众人的反应。 费慎皱起眉,倏然扭头,看见一个女人从院子里走进前厅。 竟然是乌勒海游轮爆炸后,消失已久的安娴。 第64章 局面反转 安娴一出现在祖宅,前厅众人的反应各异,其中最意外的便要数费惕了。 自从对方失踪,他就没少花费人力物力去寻找,心思费了钱也花了,连派搜救队下海捕捞这一套方法都用过了,就是寻不到半点踪迹。 这么长时间没消息,费惕早已做好安娴丧生的心理准备。 可顾及到几年的夫妻情谊以及需要向安家那边交代,他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想法,命手下人再度扩大搜寻范围,哪怕是自己最自顾不暇的那段日子,都没有想过要放弃。 然而时至今日,安娴竟然从天而降出现在了祖宅里,还是如此特殊的时候。 再联想到方才她那句话——“费老先生,别人丢掉不要的垃圾,你当宝一样上赶着收回去,是在做公益吗?” 思及此,费惕脸色登时精彩万分。 尽管难以置信,但这种情况下,很难不怀疑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片刻的寂静,费老最先反应过来,盯着安娴好一阵端详,问道:“你是老二家的儿媳妇?” 第149章 不论现下是何种境况,安娴自身涵养仍在,答道:“晚辈安娴见过费老先生。” 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报出了自己的名讳,也并未随着费惕喊一句“曾伯公”。 费老沉下了脸:“你是如何进来的?” 安娴没回应这句话,费老喊了一句:“白娅。” 与阿左一起来但从头至尾没出过声的那个女人,听命站起来说:“是,阿公稍等。” 话落,她快步出去了一趟。 不消片刻又重新回来,而后靠近费老身边,附耳与他说了句什么。 费慎表面上百无聊赖,实则全程聚精会神。 通过不远不近的距离,靠唇语大致读出了那个名为白娅的女人说了些什么。 她说:“阿公,她不是从外面进来的。” 一句简明扼要的话,费惕迅速得到了两个信息。 第一,安娴早就在祖宅里了,比他们在场任何人都早。 第二,费老在宅外安排了人手,并且还不少,所以先前他们才能不受阻挠地进来。 白娅报告完,费老眼神一点点变得深不可测起来,显然也是猜到了什么,然而面色却有所缓和,不似刚才那样严厉。 转身走了几步,他又回到主位坐下,照旧是大家长的姿态。 “安娴……是叫这个名没错吧,过来有什么要紧事啊?” 安娴进前厅时讲的那句话,在场的只要不是聋子,皆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费老却跟忘了似的,缄口不言。 不过忘了也没关系,自然有人主动帮他想起来。 安娴说:“费老先生,我今天过来,确实是有重要事要跟您商量,但刚才不小心听了几句墙角,实属无意,还请老先生谅解。” 费老说:“我虽然一把年纪了,可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你有什么尽管说就是。” 安娴不再客气,单刀直入:“我和费惕结婚至今已有五年,日夜相处,深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说枕边人才最值得信赖,可我偏偏就差点被枕边人害了性命。几个月前乌勒海发生的那起爆炸,我和费惕都在游轮上,可是到关键时刻,他却只想着自己,甚至不顾多年夫妻情分,亲手将我往火海里推。” “你胡说八道什么?!”费惕又惊又怒,只觉得让人从背后捅了一刀,“你失踪后我日日夜夜都在找你,一天都没停过,怎么可能把你往火海里推!” “你让人找我,不过是为了有个理由应付我父母而已,”安娴苦笑,弯腰一寸寸捞起自己裤脚,露出布满烧伤疤痕的左小腿,“当时把我关在房间里的人,不就是你吗?” 费惕冰冷的眼神凝在她脸上,仿佛要盯出一个洞似的。 “安娴,你是觉得我失忆了吗?把你关在房间的人是你自己,当时我怎么喊你都不肯出来,等门打开后你就不见了,现在你要将这些全部赖到我头上,你想干什么?” 费老接过话茬:“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拿出证据来事情方才好定论,安娴,你可有?” “我没有。” 安娴放下裤腿,忽视掉用眼神警告她的费惕,昂首毫无畏惧地直视费老。 “我今天过来,也不是想让您给我做主的,只是前阵子晚辈无意间得知了些事情,觉得良心不安日夜难寐,所以想过来给您提个醒。” 她逐字逐句说:“我想问问费老,您还记不记得,董鑫越这个人?” 这句话问得极轻,声音轻到几乎让人以为出现了幻听。 然而得到的效果,却如同往深海里扔了颗硕大的鱼雷,须臾后,无形中嘭得一声,刺激出了异常精彩的画面。 阿左和白娅唰得起身,动作十分同步,如临大敌般紧盯眼前的女人,手心摸到腰后放置枪套的位置,看模样好似下一秒就准备动手。 费老的脸色,亦是在那一刻沉到了底,冷气嗖嗖往外飚。 费兆兴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只不过他的反应明显平淡得多,仅仅是走到离安娴近一点的位置,便作壁上观了。 费慎则是几人中最镇定的一个,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皱着眉头一脸不明所以。 董鑫越这个名字他听过,是当年费霄竞选前的上一任首领。 但由于董鑫越在任期间,费慎年龄太小了,并不清楚那位首领生平有什么影响很大的作为,媒体对他本人也报道甚少。 只曾经听私教课老师提过两嘴,董鑫越在任不到两年,突然间就病逝了,没留下什么浓墨重彩的事迹,死的时候还很年轻,才刚刚三十岁。 一个过世多年化为尘土的人,听起来也与费家无关紧要的名字,临到今天却被安娴刻意在费老跟前提起,还惹来了大家如此激烈的反应。 要说其中没什么内幕,费慎就是死了也不相信。 但不管如何,他依然充当着一位合格的看客,眼观鼻鼻观心,稳如磐石。 更何况眼前的局面,似乎也不需要他插手。 费老手持红木拐杖,又是重重一杵地板,举手投足间皆是说一不二的家主风范。 “让你们起来了吗,都给我坐下!” 阿左和白娅各自看了眼费老方向,严峻着一张脸坐回去,不过两人的视线还是紧紧瞅着安娴不放。 费老同样看向安娴,稳当开口:“鑫越是我一手提携上来的后辈,我自然是记得的,他如今故去已久,你突然提到他,所为何事啊?” 第150章 众目睽睽下,安娴阔声说:“有人托我问问您,费老精明了一辈子,午夜梦回之时,有没有片刻想起过那些曾经垫在您脚下,为您鼎力抬轿子的人,他们全心全意支持您,忍受不被理解的谩骂,到最后是不是都只能落得董鑫越前辈那样的下场?” “放肆!”费老怒喝一声。 不待阿左和白娅行动,地上的费惕猛地跃起身冲向安娴,意图将她一脚踹倒。 边上费兆兴也跟着动了,在费惕靠近之前率先把他截住,揪住衣领子质问:“你疯了是不是?你想动手打人吗!你看清楚她是谁,她是你的妻子!” 费惕压根听不进去,梗着脖子瞪住安娴,看对方的眼神跟看杀父仇人差不多。 安娴没理会他,义无反顾的姿态,颇有种要鱼死网破的意思。 她语速极快地对费老说:“费惕自私自利,过河拆桥,是个永远都只考虑自己的懦弱小人,其所作所为卑鄙无耻丧尽天良,老先生连这种人都要护,那为什么不替支持过您的那些人考虑考虑呢?我父亲和哥哥现在还受着牢狱之灾,他们可都是为了您啊!” 费老面色铁青,已然被这几句话触碰到了底线,用力一拍旁边的桌子。 “竖子尔敢!” 啪地一声响,桌上陶瓷茶杯摔到了地上,碎成四分五裂。 白娅闻声而动,单手摁住左耳,低而快地讲了句:“行动。” 与此同时,费慎趁众人不注意,迅速操作芯片,同样发送了一句指令出去。 砰砰砰砰砰——! 屋外连续几道枪响震彻祖宅,也震在了各人心头,下一秒,又倏地没了动静,场面霎如死寂。 白娅面容微变,快步到费老身边,再一次附耳说了几句话。 不多时,费老怔然片刻,突然笑起来。 他怒极反笑地望着费兆兴,大声说:“好、好、好啊!老二你长本事了,倒是不枉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栽培!” 他拍案而起,略显浑浊的双眼投射出精利的目光,逐一扫过费惕与安娴等人。 “年纪大果然是不中用了,讲的话小辈们也不听,不起作用,你们这家务事我今天是断不了了。”费老说,“折腾这一番,我也累了,老二,你自己看着办吧。” 言罢,他果决地朝院外走去,动作半分不显含糊。 费惕却彻底慌了手脚,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对方怎么突然说走就要走了。 “曾伯公!曾伯公!事情不是您想的这样,那个女人她在胡言乱语,她疯了,她疯了!” 费惕跌跌撞撞追上前,再顾不得什么脸面和尊严,只想抓住这最后一线生机。 未料被阿左毫不留情一脚踹翻,警告似的指了指他。 “滚。” 费兆兴朝向他们离开的方向,低头弯腰三十度,说:“侄孙恭送伯公,伯公慢走。” 费老微顿一步,侧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那一眼晦暗不清,暗藏危机,看的是安娴。 短短几秒,他又收回目光,阔步走了出去。 三人一离开,温回便带着两名政府军出现了。 无需吩咐,他自发指示政府军上前,押着费惕从侧门出去。 费惕仍旧不甘心,先是挣扎了番,而后即便被押着走远了,嘴里还是在不停咒骂费兆兴和安娴。 前厅里沉默良久,无声消化着刚才那场激烈的风波。 半晌,安娴慢步走到费兆兴跟前,喊了一句:“父亲。” 费兆兴点点头,却什么也没说。 他好像疲惫极了,阖了阖眼,整个人毫无征兆向后一倒,险些仰天摔下去。 安娴吓得眼疾手快扶住他,费慎也快步赶过来,搀扶住他另一边,问道:“怎么了,哪不舒服?” “没事,不要紧,不用管我。” 费兆兴推开他俩的手,表示不用搀扶,站稳后独自一人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我想一个人静静,别跟着我。你俩要走的话,过会儿再走吧,从侧门出去。” 留下这句话,他略有些佝偻的身影逐渐远了,消失在层峦叠嶂的屋檐倒影中。 安娴静静伫立于原地,过了会儿也迈开步子,像是准备离开的样子。 “安小姐——” 后头传来一句,叫住了她的身形,费慎几步上来,云淡风轻问:“谈谈吗?” 第65章 彻骨枷锁 大概是因为那句“安小姐”,又或者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安娴在身边无人陪同的情况下,单独跟着费慎走了。 两人没出祖宅,只是找了个方便说话的幽静凉亭,各自坐了下来。 前几分钟内,谁也没先开口。 安娴从衣服口袋抽出一条丝巾,擦了擦自己额角和下巴,擦拭掉那并不存在的汗液。 费慎安静地观察对方,穿着简单的休闲衣裤,神态平和怡然,虽不如之前在游轮上见到的那般精致,气色却比当初好了不少。 整个人透露出一股隐隐从容,处变不惊的样子,完全不似从前的柔弱胆怯。 好像现在的她才是她自己,而不是曾经那个被称作“费夫人”的女人,显然这段时间过得应该还不错。 毕竟是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异性,出于礼貌,费慎并未盯着对方看太久。 略微移开目光,他一针见血道:“安小姐今天过来,并不是真想替安家求情的吧。” 第151章 如若真想救安向和安同坤,早该在安向刚出事那会儿,就要出来露面了。 等到如今这时候,事情已接近尘埃落定,突然跑到祖宅里来,用威胁的口吻对费老讲出那些话,就是黄花菜也该凉了。 况且冲安娴方才那个架势,与其说是替安家求情,不如说推波助澜将安家置之死地,让其再无翻身的可能来得更合理。 联系以上猜测,今天她过来闹这一出,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挑拨离间,故意激怒费老促使对方放弃费惕,从而顺利铲除掉安家那些势力。 安娴并不打算隐瞒,无所谓地承认:“我本来就没想救他们,今天过来一趟,也只是想将费惕绳之以法而已。” 一边是丈夫,另一边是自己的血脉至亲,此刻落在安娴嘴里,竟比对待陌生人还要冷血淡薄,不知道的会以为双方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费慎说:“安小姐倒是会审时度势,比谁都拎得清。” 安娴淡淡一笑:“你不用明里暗里嘲讽我,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根本不在意你们争抢的那些权势地位,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费慎神情微动,“救命之恩”这词用得很巧妙。 当初乌勒海爆炸,对方失踪数月,费惕派人找了那么久都毫无下落,她却说自己是被别人救走了,还能如此长时间都不被发现。 而时至今日,也比任何人都要更早出现在祖宅里,说明是提前得知了消息,被人暗中安置进来的。 能有实力做到以上两点的人,整个太平洋洲际可找不出几个。 费慎心里大致有了人选,但并未立即挑破,而是顺着问道:“之前游轮上那场爆炸,造成的影响可不小,安小姐一个手无寸铁的女性,想要成功逃出去并且活下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看来对安小姐有救命之恩的人,确实能力不一般啊。” 安娴眼珠子瞥向一旁,不与他对视,低头整理那条擦过脸颊的丝巾。 “不想谈这个,那我们来说说别的。”费慎并不强求,另起话题,“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杀害库珀夫人?没错,又是游轮上的事,毕竟之前被安小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诬陷,还关在地下室吃了三天苦,这件事比较让我耿耿于怀,希望你能谅解。” 提及此事,安娴肉眼可见愣了几秒,仿佛刚刚回想起来似的,低声说了句抱歉。 费慎表现得很是大度:“没关系,比起道歉,或许我更想听的是答案,真实的答案。” 兴许是已经到了这一步,抑或是安娴还有其他的退路,她不再有所顾忌,直言道:“我不想杀她的,但是我没办法。” 安娴闭了闭眼,过往的回忆令她于心不忍,眼角眉梢缓缓浮现出心死如灰的悲怆。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费惕和安向……他们就是两个畜生,没有人性的畜生。” 尽管已经猜到了一部分,可真正听对方以这种语气说出来,费慎心中还是有些许的触动。 他没有出声,做着一个沉默而合格的聆听者。 亦是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心中布满的疑惑等待一个解答。 对面的安娴眺望远方,目光放空,全然沉浸在了自己的心绪当中,眼角泛起一丝红。 “费惕在去费家之前,其实先被安家收养了一段时间,那时候他还是叫安志……” 安志是十五岁那年被带回的安家,安夫人死活不同意收养,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可安向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偏偏要将这个没人要的孤儿养在家里,谁反对都没用。 安同坤和安夫人膈应得不行,却又反抗不了安向,只能私底下抓着这个养子可劲儿出气。 安志性子沉闷寡言,不爱跟人说话又成天面无表情,看起来很不高兴似的。 被欺负了也不吭声,就知道每天一个人待在犄角旮旯里,藏着躲着,好像希望谁都看不见他。 安娴刚好比他小一岁,因为上面有个哥哥,所以家里长辈不太管她,说白了就是不重视,因此打小养成了腼腆怕生的性格,和谁都不太亲近。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二哥,安娴没有母亲和哥哥那种厌恶,心里只觉得好奇。 她隔三差五就会偷摸跑去看他,慢慢久了就发现,对方和自己好像是一样的,一样的孤独无聊。 偷看的过程当中,安娴几次撞见安同坤欺负安志,甚至有次动手揍了安志。 安娴看不过眼,悄悄去告诉了父亲安向。 然而安向完全没有当回事,还命令她少和安志接触。 安娴此时此刻才知道,原来父亲压根不喜欢这个二哥,那为什么又非要收养回来呢? 她没有等到答案,却等来了安志拦住放学回家的她,冰冰冷冷说:“别多管闲事。” 对方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她向父亲告状的事,言语间却毫无感谢,只有一句冷漠伤人的“多管闲事”。 于是从那时候起,安娴收起自己的好奇心和同情,继续过以前每天枯燥乏味的生活。 两年过去,在安家当了几百天透明人的安志,忽然从家中搬了出去。 她以为他去外地上大学了,谁料在一年后的某次宴会中,跟随父亲和哥哥出席的安娴,竟然在费兆兴身边看见了人间蒸发的安志。 而那个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费惕。 第152章 费惕与安志不同,费惕会与人交际,能应对如流地说着场面话,也会在觥筹交错的利益场上谈笑风生。 尽管由于年纪尚轻稍显生涩,但在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出曾经那个整天板着脸、只会任人欺负的闷葫芦影子。 更令人纳闷的是,费惕竟然主动来关心她了。 以前作为哥哥安志时,他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现在成了陌生人费惕,反倒过来嘘寒问暖,关心她的学业和生活,履行作为哥哥的义务了。 安娴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也不想明白,她不愿意参与到那些是是非非当中,索性自行选择远离。 只可惜别人不给她这个机会。 这一年过去,不仅是费惕变了,连安向也变了。 从前在家中与陌生人无异的“父子俩”,现在脱离了那层关系,反而变得亲近了起来。 双方时常走动,有什么事经常一起商量,仿佛变成了一对真正的父子,连带着与安娴见面的次数也多了不少。 直到高中毕业那天,安娴毫无征兆收到了自己父亲的通知。 对方让她准备准备,下个月与费惕结婚。 没错,就是通知。 她的婚礼,她的丈夫,是从别人的口头通知中得知的。 安娴当然不同意,她才刚刚高中毕业,十九岁的年纪,未来还有无数事情想做,无数的梦想要完成。 可安向为了逼她点头,不惜向校方施压,禁止各科老师给她介绍信。 没有介绍信,她就无法进入这个世界任何一所大学。 安娴哭着去找母亲,安夫人却只是沉默,哥哥安同坤更是帮着安向一起来劝说她。 他们真情实感地讲着费惕多么有能力,多么的优秀和可靠,就好像曾经对他的厌恶都是装出来的一样。 安娴结婚了,戴着家人们亲手为她铸造的枷锁,一步步走向了自己始料未及的坟墓。 婚后生活和预想中的一样,平淡乏味里透着几分无形的窒息,每天都是重复的日子,一眼能望到头。 费惕对她不算好,也不算太坏。 物质上充分满足,生活也时刻有人照顾,好像是相敬如宾的,可安娴却在日渐的相处中,深刻感受到自己丈夫是个多么自私又无能的人。 费惕有自己的事业工作和交际圈,却要限制她的人生自由。 安娴没有学历没有朋友,无处可去,整天只能待在家里,干些无聊至极的事情打发时间,偶尔出门,也是跟着费惕一块儿去应酬。 外面的人都讨好地尊称她为费少夫人,可只有安娴自己知道,她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变成了费惕身边一个叫费夫人的附属品。 往后荣辱好坏,皆与费惕这个人息息相关。 而费惕也完全不是个理想中的好丈夫,更与曾经安向他们嘴里形容的搭不上边。 他在外衣冠楚楚风度有礼,可一回到家关上门,就肆无忌惮酗酒抽烟,喝醉了还会砸东西发脾气。 他们结婚半年了,可笑的是,费惕至今为止没碰过她。 唯一的一次,还是对方借着酒精催化的效果,才稀里糊涂完成了夫妻义务。 一个月后,安娴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么久以来,她头一回有了点真正高兴的情绪,想着都到这时候了,主动缓和一下夫妻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欣喜地跑去告诉费惕,以为会换来对方的笑脸,谁知费惕却完全黑了脸。 跟得知了什么噩耗似的,整个人气压低得可怕,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不行!不能生!” 丈夫异常的表现,让天生性格敏感的安娴,立马嗅出了几分不对劲。 再联想到婚后费惕的种种态度,她越想越奇怪,简直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 于是借着外出产检的机会,安娴私底下花钱雇人,跟踪了费惕好一段时间,结果查到了一个让她觉得天打雷劈的消息。 她和费惕两人,竟然有着同父异母的血缘关系。 也就是说,费惕真的是安向的亲生儿子,只不过是私生子而已。 这件事费惕知道,安向知道,就连安同坤和安夫人都知道,唯独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像个愚蠢到家的傻子。 她嫁给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并且怀上了孩子,而帮凶是她所有的至亲。 那一刻,安娴二十年以来认知的世界,陡然天塌地陷了。 她气到先兆流产,被送进医院做完手术后出来,家里人包括费惕,全都来看她了。 安向当众扇了费惕一耳光,理由是他没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可安娴很清楚,安向这巴掌,打的是费惕让她怀孕这件事。 虽然进了医院,但估计这会儿大家心里都在庆幸,庆幸那个还未成型的孩子没留住。 安娴一言不发,对自己前几日得知的事情,半个字都没透露。 她心底深处藏着恨,藏着无法言说的滔天恨意,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就如此压抑了四五年。 五年后,一场游轮赌宴,终于让她等到了机会。 在费惕身边蛰伏五年,安娴知道了很多有关费安两家的事,可惜费惕看她看得太紧,半点自由都不曾给过。 迫不得已之下,她只能将主意打去了库珀身上。 库珀是大西洋声名显赫的贵族,一言一行都带着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影响力,又娶了穆家的女儿为妻,与科谟这边有了关联,是安娴那时候能想到的最佳机会。 第153章 她计划着利用穆筝的死,让库珀向科谟施压,令大西洋成为费家的敌对势力,使得安穆两家反目成仇。 然后再想个办法从游轮上逃走,彻底脱离掉费惕的掌控,以此重获自由。 而那场意料之外的爆炸,也在冥冥中助了她一臂之力。 …… “当时我不知道你也会上游轮,无意中把你牵扯了进去,抱歉。” 讲了许多话,安娴嗓音有些哑了,神情间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费慎却对这句话持保留态度。 若说对方不知道他会上游轮,费慎完全相信,可要说是无意中牵扯进去,那他就不这样认为了。 安娴当时想报复的,恐怕不只有费惕和安家,应该还包括费家其他人。 在她看来,自己这一辈子都被自私自利的两家人毁了,大好的人生沦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她不可能不恨。 只是由于中间发生了诸多意外,出于无奈,只能放弃一部分计划。 但无论如何,至少现在她最主要的目的都达成了,恨的那些人也都遭到了报应。 如今物是人非,费慎没打算揪住不必要的东西不放,从善如流回复。 “答案听完了,谢谢安小姐的解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祝愿安小姐以后的生活,能一帆风顺。” “多谢。” 安娴舒出一口气,收回目光,起身向费惕道别,而后一个人走出了凉亭。 她从侧门离开祖宅,踏上了某条隐秘的小道。 道路尽头有个分叉口,停着一辆私家车,安娴走过去,司机下来打开了后车门。 她微微弯腰,对着车内的人恭敬称呼道:“邵先生。” 第66章 开口 邵揽余一点头,安娴坐上了车。 “事情都办好了,不出意外,他们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她说。 邵揽余拿出一个黑色袋子,放在安娴手边。 “身份卡、电子金还有居住证都在里面,等你过去,那边会有人接应你。” 安娴将东西仔细收好,真心实意道:“多谢邵先生。” “不用谢,”邵揽余神色温和,公事公办的语气,“你做了自己该做的,这是你应得的报酬,我还得感谢安小姐愿意出面帮这个忙。” 安娴微微摇头,顿了顿,说道:“青叔那边……我就不过去了,拜托邵先生替我向青叔问一句好,辛苦他前段时间的照顾。” 游轮爆炸当晚,安娴义无反顾从房间窗户跳出去,在燃烧的烈火中坠了海。 她很幸运,靠着曾经学过的游泳技能,没被溺死冻死,也没被爆炸的余波伤及。 在海水里飘了几个小时,侥幸遇到了一条小渔船,最后成功在东边上了岸。 但安娴不敢耽搁太久,害怕费家或安家的人找来,亦或是撞见边境凶神恶煞的叛党组织,上岸后一头扎进复杂的山林,直往偏僻的小道走。 她每天只睡三小时左右,饿了就捡些路边的野果吃,没找到野果就喝水充饥。 艰难险阻的环境下,漫无目的地赶了五天路,不知不觉进入了雾镇村落附近。 到了第七日,她终于体力不支,再加之碰上磅礴大雨,虚弱的身体失去意识,昏迷在了一座贫瘠的山坡边。 等醒来后,安娴躺在了一张破烂但干净的铁床上。 外出拾荒的青叔路过,好心将她捡了回去,并在安娴的恳求下,答应暂且给她一个容身之所。 安娴在青叔家生活了一个多月,没有什么能报答对方的,只好每天多干些家务活,以此减轻青叔的负担。 尽管生活质量不能和从前相提并论,但在村子里的这段时日,却是她近几年来过得最舒心和充实的日子。 一个多月后,邵揽余出现了。 对方直接道明来意,表示他有足够的能力帮她隐姓埋名,离开太平洋洲际远走高飞,以后能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不受打扰,也无需担心被别人认出来。 唯一的要求是,她必须在某日去到费家祖宅,并且替安家向费老爷子“求情”。 安娴本不想掺和任何事,就算一辈子都需要躲躲藏藏,也不想再多看费惕他们一眼。 可邵揽余认识青叔,为了报答青叔的救命之恩,她还是选择答应对方,重新出现在了众人跟前。 “我会告诉青叔的,”邵揽余颔首,应下安娴的请求,“祝愿安小姐一路顺风,以后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找那边负责接应的人,他们会帮你解决。” 事情嘱咐完,他与安娴正式道别,从侧边下了车。 轿车携着一缕尾尘渐渐远去,带走了藏在人们心底深处,过往的那些难堪和不愉快,独留了些许不足为外人道的浅浅涟漪,只待消散。 邵揽余走往与之相反的方向,在刚进入巷子路口时,碰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费慎背靠斜墙,唇边叼着一根细烟,没点燃。 半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微雨,清凉地飘在脸上。 他头顶罩着卫衣自带的兜帽,吊儿郎当躬着上半身,没骨头似的,垂下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地面,不知在看些什么。 听见脚步声,他偏过头,移动视线看了过来。 两人不经意对上眼神,神色却司空见惯,丝毫不惊讶于会在这里看见彼此。 第154章 邵揽余继续迈步,目不斜视,经过对方位置的那刻,被伸出来的一条腿挡住了去路。 “你可真够闲的,一天到晚四处跑,比我对费家的事都上心。”费慎淡淡说。 邵揽余从容道:“受人所托,不得不为。” 费慎拿下嘴里的烟,捏在手里玩,语气不冷不热。 “你让安娴露面,现在她被我那个曾伯公盯上了,一不小心就会没命,邵揽余,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邵揽余稀罕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于他会关心安娴死活这件事,感到很是意外。 “放心,有你和你二叔在,”邵揽余莞尔,“费老先生是没心思去关注别人的。” 费慎唇缝微抿了一下,眼神深切地望着面前人,面容笼罩着浮沉的光影,猜不透在想什么。 邵揽余却好像轻易瞧出了对方内心的想法,蓦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从费慎手里抽掉那根没被点燃的烟。 香烟卷纸被邵揽余一点一点剥开,细碎的烟草从他明晰的骨节指缝中掉落,落在费慎的脚尖处。 “沉瑱,有时候很多事情,光靠自己一个人是找不出答案的,”他说,“不妨尝试着多点信任,去问问身边人,或许他们也正在等你开口。” 先前费老在时,祖宅外的那场对峙并未出现人员伤亡,枪响也只是起到了一个警戒的作用。 据带队埋伏在祖宅附近的赵林木等人报告说,当时除了科谟政府军和他们自己,周围还隐藏了第三队人马,其数量应该与政府军不相上下。 并且那批人也是经过军事化训练出来的,但是比起正规军队,似乎更多了几分说不上来的感觉。 非要形容的话,倒是和毒刺的雇佣兵性质有点类似,只不过他们是私人“雇佣兵”。 但是不清楚为什么,在那阵交错的枪响过后,原本趁势要冲进祖宅的人马,突然无缘无故中止了行动。 而后没过多久,又悄无声息地撤退了。 总而言之,分别守在祖宅外的三拨人,除去放了几响空包弹,甚至于连个照面都没打,就莫名其妙平息了暗地里涌动的危机。 听完报告的费慎,估摸着此事多半和费兆兴脱不了干系。 不过这些想法都藏在心里,口头上只吩咐赵林木带人撤出祖宅附近,别的不要管,先去与蛇牙他们汇合。 费慎本想等费兆兴一起离开,对方却始终不见人影,又继续等了一会儿,外面的政府军也迟迟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直至一天一夜过去,费兆兴仍是没有露面。 而费慎大概是被邵揽余那句话所影响,又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也没选择离开。 愣是在那座空荡沉寂的祖宅里,自己一个人待了几十个小时。 第二日下午,费慎用井里打上来的清水,简单洗漱干净。 随即终于不再坐着干等,去到后院里,推开了祠堂那两扇木门。 祠堂里的香火旺盛依旧,空气里缭绕着浓郁的檀香味,闻的时间一久,让人内心不自觉安定起来。 供奉台侧面的角落,影影绰绰的烛光阴影中,颓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衣衫不整,下巴生出了胡茬,模样十分随意地窝在角落位置,双眼闭阖,也不知道睡了还是没睡。 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对方好像与先前判若两人,狼狈地不修边幅。 费慎一开始就猜到了费兆兴在这,可是他没来找,硬是在外头浪费了许久的时间。 关上祠堂门,费慎走到香炉边,拿出三根新香点燃。 随后手握那三根香,跪在蒲团上,朝着供奉台上的黑色牌位拜了三拜。 这三拜,拜的不仅是费霄,还有他逝世已久的母亲。 香炉里添了新香,檀香气似乎瞬间更浓烈了,费慎站在自己父亲的牌位跟前,目光静静注视上面刻着的字。 “小慎……” 倏然,一道带着少许沙哑疲倦的嗓音,在火烛芯子噼里啪啦燃烧的动静中,缓慢传进耳内。 “将来有一天,等我走了后,你不用给二叔立碑,就把二叔的牌位放在你父亲右边,行吗?” 费慎没有立即接话,沉默须臾,才道:“二叔考虑得太久远了,我记性不好,恐怕到那时候早就忘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费兆兴没从角落里出来,只是睁开眼,换了个姿势。 他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膝盖,换上不以为意的口吻。 “自从当了这个首领,我每天都做好了随时可能没命的准备,也确实差点没命了,所以不远啊小慎。” 费慎转动身体方向,目光从费霄的牌位,挪去了费兆兴脸上。 “可至少现在还是安全的,以后也很难再有生命危险,不是吗?” “是大哥一直保佑我,我活下来了。”费兆兴说,“可是我累了,这么多年,我太累了。” 费慎沉沉凝视着对方,脑海里不断回想起邵揽余说的话——“有时候很多事情,光靠自己一个人是找不出答案的,不妨尝试着多点信任,去问问身边人,或许他们也正在等你开口。” 鬼使神差,费慎步伐一点点靠近,走到了离费兆兴最近的位置。 他蹲下身,如炽的目光,像一柄刀尖看进对方眼底。 “二叔,你告诉我,我父亲当年到底怎么死的?” 第155章 原本的设想中,费慎以为费兆兴可能会对此避而不谈,或者直接转移话题。 可未曾料想,对方竟然万分平静地道出了答案,不带一丝犹豫。 “自杀。” “他为什么要自杀?” “为了你。” 噔地一下,宛若有人在耳边重重敲击钢片,费慎大脑生出嗡嗡的回音,紧跟着尖锐嘈杂的耳鸣突起,如同拉了警报似的,从头到脚席卷而过。 “什么?”他下意识问出口。 这一刻,以往随和宽厚的费兆兴仿佛化身为了索命恶鬼,残酷无情道:“大哥为了你,为了你不被人挟持,为了你能好好活下去,所以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在费慎呆滞的目光中,费兆兴颤抖着手扶上供奉台,想去触碰费霄那被人护理得干净崭新的牌位。 他沙哑的嗓音中隐约出现哭腔,一瞬间听着苍老了许多。 “是费于成……费于成害死了大哥,可是我没用,我没本事,直到今天为止,还是不能替大哥亲手杀了那个禽兽不如的老东西——” 作者有话说: 这部分剧情太多了,就分成了两章写,下章继续揭开费兆兴背后的秘密。 费家的事情基本快告一段落了,还剩些零碎的事情需要交代清楚,就差不多要解决完了。 这一卷后面剩下的章节,主要是围绕费邵两人的感情展开,其余就是与下卷的衔接了,终终终于写到了这部分(喜极而泣) 下周加个更庆祝一下吧,周三晚九点加更,到时候咱们准时见,么么么 第67章 十年生聚 费兆兴深恶痛绝说着,每一个字都如同高速发射的子弹,带有不可阻挡的推力,强势钻进了费慎脑子里…… 费老先生本名费于成,是科谟分区独立后的第十二任首领。 当初他年纪虽轻但魄力十足,又有着非同寻常的见识与能力,在任十几年,铁血手腕将科谟治理得井井有条,刚好那几年也正是科谟发展速度最快的时期。 可饶是他如此有能力,也仅仅比上面的前辈多在任了两年,最后迫于政府制度以及民众的压力,不得不退居幕后。 费于成卸任后,下一位首领就是董鑫越了。 董鑫越参与选举时才二十几岁,比当初的费于成还要年轻一些,他没有强劲的家世背景与后台人脉,完全是靠自己白手起家的普通人。 曾经在地方政府任职期间,也是费于成十分看重的后辈,多年来没少受到对方的帮助提携。 而董鑫越并未辜负老前辈的看重,凭借自身的努力实力,一匹黑马冲出重围,获得了众多投票者的认可。 而后更是力压当时同为竞争对手、被众人看好的费霄,成为终期票数最高的候选人。 这些在当年的热都里,是众所周知的事迹,也成了风靡一时的前后辈佳话。 然而他担任首领仅仅一年多,还未来得及大展拳脚实现自己的抱负,就猝不及防溘然长逝,令人遗憾唏嘘。 他去世后,上一届惜败的竞选人费霄,重整旗鼓再次参与了选举。 这回他比两年前成熟稳重了许多,终于得到一干人的鼎力支持,成功当选首领。 以上这些,是迄今为止流传在科谟民众之间,以及被记录进新闻要纪里的版本。 可鲜少有人知晓,实际的情况却是,董鑫越是费于成一手提携上来的后辈没错,但费于成并不想要他成为首领,他真正期望的首领人选是费霄。 费于成尽管早已退居幕后,但宝刀未老壮志未酬。 他不能再明面上决定科谟的事务,索性就出手干涉首领的选举,安排自己信得过好拿捏的人,让中央政府所有人的一言一行,仍旧像从前那样,处于自己的掌控范围当中。 他敲得噼里啪啦响的盘算里,是费霄当选首领,董鑫越则成为副首领。 两人同时听命于自己,无形中还能互相制衡,是尤其完美的搭配。 只可惜事与愿违,那个自己一手提携上来的后辈,竟选择了背叛他。 费于成失策了,他不知道的是,董鑫越和费霄两人,是早在上学时期就认识的好友。 工作后为了避嫌,也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双方明面上从不来往,连私底下偶尔碰面,都是传达什么机密情报一样偷偷见的。 董鑫越内心十分清楚,费霄对什么首领地位之类的东西,压根提不起兴趣。 从小到大,家族给他太多的压力了,众人的期望如同高耸的大山一般,重重压在他背上一天都没卸下过,令他丝毫喘不过气来。 费霄志不在科谟,只想带着自己的妻儿脱离费家,远渡大西洋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而董鑫越恰恰与他相反,从小过惯了捉襟见肘的苦日子,他充满无限的斗志和抱负。 并在内心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爬到最高的位置,用自己的能力让科谟真正强大起来,使民众们再也不用过那种忍饥挨饿的生活。 两人互相理解互相欣赏,一拍即合。 他们背着费于成私下密谋合作,在最后的选举会上,顺利实现了各自的目的。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一年多后,通过费于成的安排,董鑫越英年“病逝”了。 是当时还未成为家主的安向,亲自带人动的手。 第156章 而正准备带着妻儿前往大西洋的费霄,也突然间被打断了计划。 他的妻子让人劫走了。 费霄明知道是费于成干的,却什么都做不了。一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派出去的人也没找到妻子下落。二是仅凭自己目前的实力,压根动不了费于成。 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只能任人宰割。 与此同时,费霄偶然间得知了对方一件惊人的秘密——费于成手里有支私人军队,军队正是来源于科谟政府军的分部。 这支军队按照军事报告上所说,本应该在曾经与伏罗党的某场战役中,遭遇敌军埋伏惨烈牺牲,无一存活下来的。 可谁料真正的情况,是被作为首领的费于成暗箱操作,一手将其贪掉了。 费于成贪得无厌利欲熏心,光是掌控费家和中央政府,已经满足不了他贪婪的欲望。 他想要的是整个科谟,想让首领选举变为费家世袭制,妄图自己成为科谟的王。 费于成利用费霄妻子威胁他,又让当时已经身染重病的费父出面,拿自己时日不多的性命“劝说”费霄,逼迫他不得不点头,答应再一次去竞选首领之位。 经此一事,费霄彻底失去反抗的机会,陷入了无休止的掌控与监视当中,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连灵魂都不属于自己。 成为首领六年,几千个日日夜夜,他紧绷的神经没有一天放松过,清醒地沉沦,无时无刻不在麻木而痛苦着。 然而控制欲极强的费于成,对此依旧感到不满足。 他见费霄在任的时间只剩下四年了,便将主意打去了费慎身上,甚至想把人接到自己身边养着,方便从小开始洗脑,以免再出现之前的情况。 此举彻底激怒了费霄,最后一丝希望被残忍剥夺,妻子的早逝也令他心死如灰。 费霄将所有事情,一点不落地告诉了弟弟费兆兴,随即在半个月后,策划了那起枪杀爆炸案。 他榨干自己仅剩的生命价值,拼死将儿子送去了邵 并且让费兆兴和邵揽余在不被人怀疑的情况下,成功有了联系。 那支以交易名义送出去的军队,是费霄隐忍多年最后的底牌,更是拜托邵揽余,护住自己儿子安危的谢礼。 而费兆兴,在哥哥惨烈身死后,一夜之间大梦初醒。 他放弃了从前贪图安逸与不问世事的生活,代替费霄,开启了一场长达八年之久的报复征途。 “我不是费于成心里认可的首领人选,但苦于当时费家没有其他人能出来担任,他也怕我坏他的事,所以退而求此次选了我。” 费兆兴神情哀切,嘲弄着说:“只是没过多久,他发现我没有表现得那么窝囊,不好糊弄,就开始为自己挑选下一任好控制的傀儡了。费于成先是逼我结婚,失败后又硬是把费惕塞到了我手中,让我收他为养子,只可惜费惕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无论我怎么教导劝说,他依然不懂得见好就收,以为别人真拿他当继承人培养,实际却连傀儡都算不上,就是颗能随意丢弃的棋子而已。” 费惕的到来,更让费兆兴明白,这个家里早就不是安全的栖息之所了。 出于无奈,他不得不收起对费慎的关心和照顾,当起了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费慎年幼父母双亡,家里没有一个对他嘘寒问暖的长辈,经常还会遇见生命危险。 费兆兴护不住他,又怕辜负了哥哥的托付,迫不得已之下,只能用最冷漠的方法把他逼走,让费慎暂时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好歹能保住一条命。 他知道费慎会怨恨误解自己,说不定经此一别,以后再没有见面的可能,可他别无选择。 费慎离开的那些时日,费兆兴一边如履薄冰地与费于成周旋,一边分神担心着远在海外的亲侄子。 惦记着对方是不是冷了饿了,降温有没有加衣,独自在外会不会受人欺负,年纪那么小,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可是这些他统统不能问不能看,唯有将牵挂藏进心里,暗中嘱托邵揽余替自己多关照费慎一点。 费兆兴数年来的愧疚深埋于心,难以言状,变为一把辛酸泪湿润了泛着皱纹的眼眶。 “是二叔对不住你,那时候忽略你的感受,也没管过一天你的生活,对不起……” 其实不仅仅是对费慎的歉疚,他更后悔自责的,还有当初费霄在世时,自己成天吃喝玩乐纸醉金迷,不思进取只顾着享受眼前的生活。 总觉得这个家有大哥顶着,他便可以不顾一切,专注干自己喜欢的事就行了。 如今想来,他那会儿如若不那样自私,哪怕稍微考虑一下大哥的处境,或许局面就不会变成后面那样,说不定费霄可以活下来,费慎也还能个有自己的 只可惜当他彻底醒悟后,时间早就来不及了,再后悔也于事无补。 费兆兴诉说的事情真相,横冲直撞跌进费慎心底,宛如狂风暴雨席卷过境,掀起了一阵阵饱含血腥味的惊涛骇浪。 他险些控制不住破门而出,想立即追去费于成跟前,手刃杀父仇人,要了那个老匹夫的命。 然而费慎同样明白,如此冲动地将事情闹大,非但会让费兆兴多年谋划功亏一篑,更会打草惊蛇,使得科谟动荡,再让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人乘虚而入。 他已经隐忍蛰伏了这些年,再痛也不差这一会儿。 第157章 凝望费兆兴追悔莫及的神色,费慎眼球悄然爬上了红血丝,极力平静问:“您是因为愧疚,所以才在自己的寿宴上,为我和其他人牵线的吗?” “不,不是的。” 费兆兴揩去眼角的泪,忍痛长叹一声,说道:“我是想着,能在卸任之前再帮你一把,这样以后不管是谁当选首领,你都不至于过得太难受,这是二叔唯一能帮你做的事了。” “我现在也过得很好。”费慎话里有话道。 费兆兴微愣,不由自主想起对方之前带过来的,那些冒充城警实力卓群的佣兵们。 他并未挑破,也没有过多追问,只是目露欣慰道:“你能让自己过得好,是安全的,二叔也就放心了。” 费慎却缓缓摇头,不赞同道:“二叔,您还没到真正放心的时候,您能帮我的,也不只有那一件事。” 费兆兴略感不解,欲开口询问,而见对方抓起了自己的手,在手背上写下了一个“穆”字。 费慎眼底有着外人不可揣度的心绪,神情高深莫测,徐声将话语道出。 “豺狼未除,大局没定,这出戏依然需要您来登台。二叔,您还不能退位。” 作者有话说: 昨天犯蠢了,一不小心把66章放到第二卷去了,所以大家看到有更新但却看不了,是因为它在上面…… 抱歉抱歉,我的失误,已经放回了原本位置,现在能看了,没看的宝子直接往前翻就行,sorry(长跪不起) 第68章 唇酒 费慎与费兆兴在当天便离开了祖宅。 叔侄二人一起吃了顿和和气气的饭,随后好像无事发生般,分头去干自己的事了。 费慎一共吩咐蛇牙带了十支佣兵小队来热都支援,在副首领追悼会那日,分成了abc三队行动。 蛇牙带领a队跟着费慎救人,赵林木带领的b队则由中央政府转移去了祖宅,而殡仪馆附近,潜伏的是钱曼文带领的c队。 费慎从祖宅出来后,钱曼文就将当时殡仪馆内外发生的情况,事无巨细报告给了他。 冒充费兆兴的男人进去后没多久,殡仪馆后门外的一条小巷道里,就多了几辆灰扑扑的面包车。 车上下来几个蓬头垢面的混混,中间抓着一个黑布蒙住头脸的男人,看身材与费兆兴有点相类似。 他们从后门偷溜进去,没几分钟又出来,唯独那个蒙住头脸的男人不见了。 面包车迅速离开现场,不消片刻再来了一辆商务车,是安同坤带人现身了。 正在这时,殡仪馆里突然冒起了黑烟,有人大喊“失火”,场面陡地混乱起来。 安同坤等人非但不离开,反而拎着一桶桶易燃油,跑去着火位置假装救火,意图制造更多的人员伤亡。 钱曼文前脚准备帮忙救火抓人,消防车后脚就立马赶到了,一同赶来的还有带领大批队员出动的城警总队。 城警们雷厉风行,一边疏散吊唁的宾客,让他们远离火势大的地方,一边封锁殡仪馆周围,将那些趁着乱准备逃走的纵火犯们,一举逮个正着。 其中自然包括了安同坤,以及放火的主要凶手假费兆兴。 一干人全部被带去了刑事科审问,最先招供的就是“费兆兴”,刚被拷进审讯室坐下,便悉数和盘托出了。 他只是个做生意的,买卖的是易容术,所求也不过是钱财而已。 男人诚实地告诉警察们,是有人花高价钱,让他模仿了几个月费首领的一言一行,殡仪馆的火也是别人指使他放的。 一起被扣押进来的安同坤,倒是嘴硬了几天。 刚开始气焰格外嚣张,叫嚣着要让律师来,要把暴力执法的城警们全都告个遍。 但后面终究顶不住专业审讯的压力,没几天就认栽打脸了。 他将犯下的罪行一一交代清楚,承认纵火案是自己出的主意,并且还参与了前段时间的行政街枪袭案。 人证物证口供俱在,这下就是大罗神仙出面也救不了他。 只不过比起安家人的下场,费慎更关心的,还是那个在殡仪馆起火前,被一群不知道哪来的混混们抓进去的男人。 那个男人由于太靠近着火的房间,最终死在了火场里,成为了纵火案唯一的死者。 只是尸检报告还没拿到,所以具体的死亡原因未可知。 而安同坤的口供里,从头到尾也没有提起过这个人。 一个在这种关键节点冒出来的男人,其背后原因十分值得耐人寻味。 费慎的表情若有所思,思绪一点点发散,逐渐从纵火案上面,转移到了费于成身上。 在祖宅对峙时,对方那么快放弃费惕,并非是因为忌惮费兆兴或守在外面的政府军,他能行动自如地进来,也就能不受限制地出去。 况且若真打起来,哪怕加上毒刺的人,他们这边也捞不到多少好处,顶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对方弃掉费惕的真正原因,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安娴的那番话,触及到了费于成的底线。 他以为安家挟恩图报,并且拿着这个所谓的把柄四处散播,连安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么肯定还有其他人知道。 而费惕又与安家关系紧密,自然是一丘之貉。 费于成那种猜忌心和控制欲都极强的人,是绝对容忍不了,身边的走狗对自己有二心。 第158章 他压根不怕董鑫越被谋杀的事情败露,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尘归尘土归土,许多东西也查不出线索了。 更何况又没有证据表明,他与董鑫越的死亡有直接关系,仅凭一个安向就想扳倒他,简直是异想天开。 费于成不怕威胁,但最憎恨背叛。 这也是为什么,安娴会选择利用董鑫越的死,替安家“求情”的原因了。 另一方面,费慎内心还有个猜测。 以费于成的性格,再加之当年被背叛的事,绝对不会再把筹码都押在费惕一人身上,也不可能只有安家那一条走狗。 至于其他助纣为虐的帮凶都有谁,费慎暂时只猜到一个穆 安娴那日下午在祖宅透露的事情,多半是没有说全的,她选择穆筝作为第一个牺牲品,真的仅仅是因为,她的丈夫是大西洋贵族吗? 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也非常冒险,安娴凭什么觉得,库珀一定会为了穆筝去向科谟和安家发难? 或许她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要利用库珀对付科谟,而是想让穆安两家彻底反目成仇。 因为两家共事一主,内斗才会有破局的可能。 只是经过这次的事件,安家与费惕倒台,却依然没有完全扳倒费于成。 费于成和费兆兴目前仍是处于一个互相制衡的状态,谁也无法轻易撼动谁。 费慎面容陷入深深的沉思,脑子里有数不清的画面,轮流交替上演。 自己面前的路,恐怕还有很长很长…… 天黑之前,费慎回了自家住宅。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邵揽余竟会出现在家里。 对方坐在一楼客厅,茶几上有两杯热茶,餐厅里也有刚用过晚饭的痕迹,佣人正在收拾碗筷,费兆兴却不见人影。 看见费慎,邵揽余主动打起了招呼:“回来了?” 费慎换好鞋,走进客厅环视一圈。 “二叔呢,家里进贼了也不知道喊保安。” 邵揽余代替佣人接话:“他临时有事出去了,让我在这等一会儿,说你会马上回来招待我,结果却被人当成了贼。” 费慎佯装恍然:“哦,原来是二叔的客人,那看来是我误会了。” 他几步去到邵揽余对面,俯身撑在茶几上,将对方跟前的茶水端起来倒进另一个杯子里。 “二叔让我招待你,但我不喜欢待在客厅,先生大驾光临一趟,要不去我房间参观参观?” 邵揽余好像不觉得这个提议有什么问题,欣然接受:“好啊。” 费慎带路,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来到了其中一间关闭的房门面前。 打开门锁和卧室灯,费慎侧身让出条道。 邵揽余还未进去,先被馥郁的荼蘼花香扑了个满面。 花香溢进鼻腔,他脚步忽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费慎。 后者却面无异色,一抬手:“请。” 邵揽余重新迈步,进房间第一眼,便发现了右手边墙面上,那整捧白色的、栩栩如生的荼蘼花束。 花束是画上去的,整体大约近半人高,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墙面。 邵揽余视线定格,情不自禁往右靠近,仔细去观察那些被画出来的纹路。 一笔一笔,都近乎完美的形态,让人挪不开眼。 可就是因为太过于完美,能使人直观而深切地感受到,作画人的心态似乎有些偏执。 就好像荼蘼代表的花语,是即将消散的末路之美,这幅画给人的感觉,同样像是作画人将它当成了最后一次在画,落下的每一笔都带有执拗的意味。 从叶片花瓣到花芯,邵揽余看得专心致志,凝视着那黄中带红的花蕊,他眸底有什么一闪而过,逐渐皱起了眉头。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生机勃勃的花蕊中,越看越让人感觉不对劲,似乎每根纤弱的花丝里,都藏了个非常隐秘的邵字…… 游离的神思倏地被脚步声打断,邵揽余乍然回头,费慎站在身后,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杯子和一瓶酒。 “茶喝起来没什么意思,邵老板不防尝尝这酒,我亲自酿的苦艾。” 邵揽余瞥一眼对方身后,房门已经关上了,他不动声色说:“多谢,但我没有喝酒的习惯,就不尝了。” 费慎走向一旁的电脑桌,鲜绿色的液体从酒瓶中缓缓倒出,伴随低沉的嗓音注入了透明玻璃杯中。 “真遗憾,那你就没这个口福了。” 他端杯饮酌一口,晃了晃杯中清透的苦艾酒,食指一指墙上那幅荼蘼。 “画得怎么样?评价评价。” 邵揽余煞有介事道:“画功不错,只可惜作画人心态不够稳,杂念太多。” 费慎徐徐走近,站定在邵揽余左肩旁,是与他正面交错的方向。 淡淡的苦艾与茴香溢入舌根,他说:“杂念太多,是指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全是你这件事吗?” 猝不及防的直白,却并未让邵揽余露出半分意外之色,照旧是处变不惊的神态。 “这样吗,那我感到很荣幸,能被如此优秀的画师记住。” 费慎说:“我记着你,你却一直惦记着费家,为什么?” “特意把我叫来房间,就是为了问这件事吧?”邵揽余付之淡笑。 “说反了,你来这里,不就是想让我开口问你吗?”费慎目光落在墙上,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旁边的身影,“现在我如你愿,开口问了。” 第159章 邵揽余不置可否,说:“因为你父亲费霄,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恩师。” 对方忽然表现的坦诚,愣是让费慎不自觉卡了几秒壳,下意识问:“所以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报恩?” 他问话的语气,隐约有些不可置信,邵揽余十分坦率:“可以这么说,包括我一直以来,关注着你从十二岁长到成年,以及之前救你的那几次,也都是因为你父亲和二叔的嘱托。” 费慎侧过头,表情淡到几乎没有,像是已经有点生气了。 “那八年前在榕宁那栋别墅里,你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杀了苏琅。” 其实他想问的是,如果邵揽余是因为报恩才帮费家做那么多事,又为什么要在八年前,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教给自己保命的生存方法。 当时还故意将费兆兴的发布会放给他看,间接提醒他警惕身边每一个人,不要轻易交付信任,其印象深刻的程度,令他到至今都难以忘怀。 “因为报恩啊,”邵揽余用一种看“傻孩子”的眼神看他,“如果不用残酷一点的方式,你怎么会记得住,别说顺利长大,你这条命早就没了。” 不待费慎吭声,邵揽余继续补充道:“你是不是还想问,你二叔寿宴那天,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施康年,他安排了人捣乱想让你二叔难堪,我给拦下了。当然,这一点倒不全是因为报恩,我和你二叔认识多年,过来祝个寿的交情还是有的。” 邵揽余一口气说了如此多,费慎听在耳里,却只听进去了一句话。 ——我做的这些事,全都和你本人无关。 费慎身体纹丝不动,凝神注视近在咫尺的面孔,内心平白升起了一股无名怒火,面上却半分不显,比任何时候都看起来要波澜不惊。 “邵老板,这苦艾酒味道上乘,真的不尝尝看吗?” 没等对方开口,他自说自答:“可是我特别想让你试试,怎么办?” 语毕,费慎端起酒一饮而尽,接着随手扔开,玻璃杯在地上砸了个囫囵响,闷声敲击在心头,滚去了墙角。 他唇边沾染了湿润的酒渍,一把抓住邵揽余肩膀,目光找准对方的嘴唇,不由分说低头含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加更哦,大家记得来看,嘿嘿 第69章 昏头 费慎俯身压下,一步一步往里挤,整个人面对面贴了上来。 邵揽余后背不受控制撞上了墙,与那束簇拥在一起的荼蘼花,挤压得严丝合缝。 下巴被迫仰起,他清晰地感受到,费慎的唇齿在自己唇上卖力摩挲,急促的气息相互碰撞,亲吻得毫无章法。 或许那都不能叫一个吻,主人公显然缺乏经验,动作也并不浪漫和温柔,如同凶恶的狼遇见了负伤的天敌,只是单纯地啃咬发泄。 以及,逼他喝酒。 清透的鲜绿色液体,被费慎以蛮力渡进了邵揽余口腔,不过半秒钟,强烈浓郁的苦味迅速散发,渗进了舌上每一个味觉细胞里。 苦艾酒口感干燥,裹挟着冷冽冲鼻的清香,带来的刺激是尤为剧烈的。 宛如费慎这个吻,不带半点缓冲直击感官,撞散了身体里最核心的那部分凝聚力。 饶是注重修养如邵揽余,都忍不住想在此刻爆一句粗口。 酒精快速注入喉咙,波及到了气管,呛得他想剧烈咳嗽,出来的气息却悉数被人堵住,让他处在要窒息不窒息的边界当中。 邵揽余的身体这会儿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 接触了这么多次,他还是头一回如此真切地体验到,费慎的力气和反应速度究竟有多么令人咋舌。 无论他想做出何种反抗或攻击行为,不出所料,皆会在出手前一秒,被对方敏锐察觉到,然后立马制止。 邵揽余两只手腕被费慎单手攥住,强制固定于腰后,仿佛镶嵌在了那个位置般,丝毫动弹不得。 下颌让另一只手掐住,下巴仰得高高的,暴露出优越惹眼的颈部线条,微微泛红的皮肤表面,颈动脉搏动触手可及。 两条腿和上半身也被对方挤压控制着,好似整个人躺进了量身定做的盒子里,没有半分活动空间可言。 尽管因为曾经落下的病根,邵揽余锻炼身体的次数相较以前已经大幅减少,体力也不如更年轻那时候了。 可他好歹还是个成年男人,身材也并不瘦弱,还有着多年养成的反应速度,就如此轻易地让另一个男人,夺取了自己身体掌控权。 可想而知,费慎的爆发力有多么可怕。 包括前段时间在宴厅楼的酒店房间里,他若不是完全心甘情愿放弃抵抗,压根不可能会那样轻松地被邵揽余掐了脖子。 邵揽余一向不爱做无用之功,眼见实在挣扎不过了,干脆顺其自然选择接受。 他缓缓放松身体,平息掉喉咙里那股辛辣刺痛感,闭上眼,任凭费慎如何冒犯自己。 费慎渡完那口酒,又啃咬了一会儿,似是发泄够了,动作逐渐慢下来,嘴上也从啃咬过渡到了亲吻和吸吮。 他没接过吻,更从未与人亲热过,不知道此时应该怎么做才对,行为全凭下意识的冲动和本能。 刚才咬得似乎有点重,舌尖隐约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血腥气伴随苦艾酒的冲鼻清香,仿佛于无形中发射了一记红光信号弹,瞬间令费慎精神一振,勾起了他体内最深最原始的那股渴求,再次变得急切和亢奋起来。 第160章 怀里的人没了挣扎的倾向,费慎一时昏了头,想打横抱起邵揽余往床上丢。 谁知动作的刹那,胸口骤然一痛,思维迟疑的那几秒,身体被人狠狠推开,左腰也中了对方一脚。 这一脚丝毫不手软,疼得他险些直不起腰来。 邵揽余离开墙边,手背一擦嘴唇,果然擦出了一丝血痕,血痕边还残留了几分可疑的痕迹,多半就是两人混合的口水。 他放下手,权当没看见,低头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 费慎没再挨过去,后退了几步,微微喘气斜靠在衣柜上,兀自冷却昏胀发热的头脑。 半晌过去,心里那股强烈的冲动消退,他冷静得差不多了。 见邵揽余也整理好了衣着,于是问:“味道怎么样?” 不是挑衅,也没有半点轻佻的语气,好像真的只是好奇邵揽余的感受。 只不过问的究竟是酒还是吻,那就不得而知了。 邵揽余不言,等舌根处那抹苦味减轻,抬腿走去房门边。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他话语里听不出情绪。 费慎闻声看去,邵揽余侧身朝对这边,眼神一点没分过来,只留了个尤为淡漠的侧脸,显得疏离而遥远。 费慎心底轻轻咯噔一下,蓦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低声说:“抱歉,刚才…… 没听他讲完,邵揽余毫不犹豫一拉房门,阔步走了出去。 第70章 可怜虫 几天后,安向再次被押上了法庭,这回与他一同上法庭的,还有亲儿子安同坤。 两人以“谋杀公职人员、私藏枪支、纵火以及危害社会安全”等数项罪名,数罪并罚,当庭被判处死刑。 并且收缴全部个人财产,剥夺终身政治权利,即日执行。 至此,安家算是彻底垮台,亲朋好友皆选择与其断绝来往,往后再无翻身之日。 而此次闹得沸沸扬扬的几桩案件中,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自始至终却悄然隐身了。 费惕从在祖宅被带走后,后续一直杳无音讯,目前也尚未传出任何接受审讯的消息。 那日恐怕除了费兆兴,谁也不清楚他被带去了哪。 经过多番打听和探查,最后还是从温回口中,得知了费惕的具体去向。 他在第三监区。 这个答案多少令费慎有些意外,第三监区同样是关押犯人的地方,而且一般是犯了死刑级别的重罪。 只不过由于犯人自身患有精神类疾病,无法正常服刑,所以统一关押在此地。 监区内设立了正规的精神科医院,如此既可以治疗疾病,又能使重刑犯们受到应有的惩罚,不再出去危害他人和社会。 但很明显,费惕不属于此类犯人之列,他是正常且健康的。 费兆兴把他送去那里,估计是留了最后一点仁慈,打算保他一命。 思来想去,费慎最终还是找到费兆兴,提出要见费惕一面的想法。 关于这方面,费兆兴是位比较合格的长辈,对于晚辈保留充分的尊重与信任,什么也没问,只嘱咐了句不要起冲突,便给了费慎一张特批准入证,让他去了。 第三监区禁止家属探视,也没有外出放风的机会,人一旦被关进来,便是从此与外界隔绝。 费兆兴给的准入证是内部工作证,拥有最高级别的权限。 因此费慎不但可以探视,而且可以与对方待在同一个房间,面对面接触,相互之间谈话也不受任何监视。 费惕被监狱长亲自带进来时,费慎看见对方第一眼,几乎没认出来。 短短几日过去,费惕全身上下的变化属实有些大。 他先前一丝不苟的发型,已经剃成了板寸,青色头皮清晰可见,脸上胡子拉碴,显得十分邋遢,像是许久没清理过了。 从小到大强迫症一般挺得笔直的后背,此刻打不起精神似的,肩膀内扣,脊背微弯,变得有些懒散的佝偻。 手腕脚腕带着黑色电子镣铐,他垂头埋脸,拖沓的步伐,蓝色的服刑衣,一切都与此处压抑的环境浑然融合。 监狱长把费惕安置在固定座椅里,同费慎打了句招呼,便直接离开。 周围四面墙壁皆是不反光的深黑色,费惕单独坐在屋子正中间,一束强光打下,他缓缓抬头,露出了满脸的木然。 脚步声一点点放大,费慎从阴影中走出,站在了离费惕仅半米远的位置。 “堂哥,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换作以往,这句挑衅含义十足的话,早就惹来了费惕的厌恶。 然而此情此景,对方却好似压根没听见,眼神都没变化一下,无动于衷。 费慎顺手拎了条座椅过来,与之面对面坐下,好像有种要促膝长谈的打算。 “那天下午,安娴和我说了很多事,你想不想听听?”他悠声道。 提起安娴,费惕总算多了点反应,却也只是淡漠道:“滚。” “不想听?那我们讲点别的。”费慎不甚在意,换了话题,“安向和安同坤被判了死刑,执行日期为下周三,安家所有财产被没收,安夫人病倒了,现在一个人躺在医院里,交不起医药费,估计没多久就要去陪她儿子和丈夫。安家人基本上死绝了,除了你……和你的亲妹妹。” 前面几句话,费惕表现得尚算平静,直到最后一句,立即让他瞳孔皱缩,表情变得尤为恐怖。 第161章 他双目上视,仇恨地盯着眼前之人:“你说什么?” 费慎却视若无睹,自顾自讲下去:“安志,你特别恨他们吧,恨安夫人和安同坤从小欺压你,恨安向对你和你母亲不闻不问,到头来所谓的关心,其实全都是利用。你压根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可又不得不想方设法救他们,因为除了安家,没人真正想捧你上位。” “是又怎么样?”费惕冷嘲着反击,“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光凭你和费兆兴就想斗过费于成?做梦,痴心妄想!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爬到那个位置,费兆兴也只有任人宰割的命,你们费家人都是废物!” 费慎丝毫未被激怒,反而心平气和说:“也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为了达到目的,能够不择手段去干任何事,包括和自己的亲妹妹结婚生子。” 嘭——! 费惕双拳猛地砸响身前桌板,双眼瞪大目眦欲裂,挣扎着想站起来殴打费慎。 “你闭嘴!闭嘴!你敢胡说八道!我杀了你!” 费慎深深凝视对方猩红的眼睛,出口的话语像魔咒一样,环绕在情绪激动的费惕耳旁。 “你恨安向,不只是因为他抛弃你和你母亲,更因为他骗了你,让你做了比他畜生百倍的事。你痛苦又绝望,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不能半途而废,只能把所有秘密往肚子里咽,没日没夜的酗酒也发泄不了内心的痛苦,你觉得自己隐瞒得很好,殊不知这一切,早就被安娴发现了,她对你恨之入骨,时时刻刻都想让你死,她要你和安家其他人,一起给那个未成形的孩子陪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费惕心理防线崩溃,终于忍不住吼叫出声:“闭嘴!你闭嘴!!滚出去,滚啊!!” 沦落到这个地步,费慎仍旧不打算放过他,站起来向前靠近几步,双手将对方用力按在座位上,弯腰低语。 “其实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有一切都是他们强加给你的,你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完成别人的意愿。所以你最恨的还是你自己,恨自己懦弱又无能,矛盾且自私,什么都不敢做,却又什么都做了。懦弱到无法真正狠下心对待每一个人,于是你偷偷安排了那个男人,想让他代替费兆兴去死,只可惜,他们都想要你死。” 费慎一字一句说:“安志,你才是那个真正的废物,一无所有的废物。” 两日前,费慎拿到了纵火案死者的尸检报告,其死亡原因为“浓烟熏呛,窒息而亡”。 此报告符合一般在火场里丧命的死亡者特点,只不过唯一的疑点,死者胃里含有大量酒精,说明生前短时间内饮过酒。 但由于胃中没有其他内容物,所以被人强行灌酒可能性更大。 再结合此人身体的一些数据,身高体重年龄等等都与费兆兴接近,真实身份又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就算死了几个月都不会被人发现的那种。 种种迹象均指向了同一种可能——流浪汉应该是费惕瞒着安家送去的,他不是真的想让费兆兴死,或许当时在地下隧道附近,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多年怨恨,看看费兆兴后悔的样子,亦或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没打算杀对方。 后面又通过监控,让人追查到了那些混混身上,得到的线索也很好地证明了,费慎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对于这个结果,他既感到意料之外,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毕竟自己认知里的费惕,头脑愚蠢又矛盾,性格懦弱而无能,一生都没法达成什么让人刮目相看的成就。 否则按照对方如此痛恨他的心理,当初早该在游轮上就先下手为强了,而不是到后面一拖再拖,直至错失最佳良机。 承受不住内心涌出的巨大绝望,费惕浑身脱力,倒在了桌板前。 他神神叨叨边笑边流泪,还算周正的五官皱成一团,脸上表情比哭还难看。 自己如今快到三十而立的年纪,可悲的是,竟然从未有过一天,真切感受到来自家人与亲情的温暖。 母亲在他十五岁那年抑郁成疾,生活窘迫买不起药,身染重病死了。 她是安向养在外头的情人,目光短浅没有主见,被骗得稀里糊涂生了孩子,最后却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安向是个极度自私利己的人,薄情寡义,内心只有金钱权势与地位。 他一直都在暗中替费于成办事,兢兢业业跟伺候皇帝的太监似的。 数年来处心积虑谋划,终于熬到费霄死了的那天,本以为总算轮到自己上位了,结果又半路冒出来个费兆兴。 他怀恨在心不甘于此,临到这时,想起了自己还有个没人管教的私生子。 连夜派手下将人找到后,先放自己家里养了一段时间,接着寻了个合适的机会,把人带去了费于成面前。 多年以来,费惕心里一直很清楚,安向对自己从来都只有利用而已,没有半分情面可言。 但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别人瞧不瞧得起他,在乎用不用寄人篱下,以后还会不会听见“二奶的儿子”这句外号。 在费家生活的日子,费惕被捧得越来越高,包装得越来越人模狗样,自尊心与虚荣心都被充分填满,可是他一点也不满足。 费兆兴与安向不同,他是有感情的,会对晚辈无微不至关心,也会语重心长地教导。 第162章 费惕喊了对方八年父亲,不知不觉好像真将他当成了父亲,总想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获得对方的认可和赞赏。 遗憾的是,这个世界许多东西终归不尽如人意,辜负了太多期盼。 费兆兴最在乎看重的,只有亲哥哥留下的那个儿子。 哪怕费慎这辈子庸庸碌碌一事无成,费兆兴照样不会弃他于不顾,反而会用自己毕生所为,尽心尽力去替他铺路,更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不愿意的事情。 而自己,却是费兆兴随时可以放弃的第二选择。 费慎松了手,从兜里摸出一颗银色烟珠,含进舌根处。 舌尖将烟珠抵向左边腮帮,他很随意地道:“听温回说,你在这里过得不太好,前几天饭菜里还吃出了泻药。” 费惕眼睛盯着某个方向,死鱼般一动不动,问:“他是什么时候背叛我的?” “背叛?”费慎似乎觉得有点好笑,表情无辜道,“温回是我爸养大的,你不知道吗?对,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你们害死了他,你也姓不了费。” 倏然,费惕痴痴地笑起来,好像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笑得无比夸张。 他凝望四周铜墙铁壁一般的探视室,深知自己这辈子都解脱不了,忽觉一阵心力交瘁。 自己机关算尽了二十几年,前半生都在看别人脸色过日子,没有一天为自己活过,可惜到头来,身边却连一份真心都留不住。 所有人都恨他,所有人都想要他死。 他成不了费惕,也不是安志,他只是一条无父无母、没人要的可怜虫。 …… 翌日清晨,第三监区秘密传出消息,费惕自杀了。 活生生咬断自己的舌头,用了一种最痛苦的方式,毅然决然结束匆匆二十几年的生命。 费慎看着虚拟屏上的消息,内心如同一池深不见底的潭水,未生出半分波澜。 只是不由自主回想起,在祖宅里和安娴谈话的那个下午。 对方说完后离开,没多久又去而复返。 安娴站在亭外,阴沉的天色飘荡起阵阵凉风,她的神情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明朗。 “费于成还有后手,你们最好要小心。”安娴说,“如果可以,费先生帮我去看看费惕吧,他一个人活着太孤单了,替我送他最后一程。” 第71章 社交礼仪 费惕自杀一事,很快传进了费兆兴耳里。 那日他敲开费慎的房门,看神色明显是想说些什么的,但不知为何,欲言又止了一番,最终还是走了。 费慎目送对方背影离开,那个瞬间,好像看见了费兆兴内心深处的悲鸣。 大概仇恨归仇恨,费兆兴从未想牵连任何无辜的人,也给了那个不成器的养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宽容和原谅。 当初在祠堂里,他质问费惕,将来若是上位,否会给费慎一条活路。 答案当然是“不”。 同样的,费慎也不会对费惕有半分心慈手软。 他自认为做不到像费兆兴一样宽宏大量,比起假惺惺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更喜欢斩草除根,杜绝所有后患。 是以自己和费惕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够资格活下去。 在热都待了数日,公司里又累积了不少需要处理的事情。 费慎没同费兆兴告别,在某个普通的清晨,独自离开费家住宅,驱车赶往清丰城。 一回到公司,他立即召开了一次高层会议,聚集了十来位内部的核心员工们,将公司最近的盈亏收支和出以及佣兵们出任务的详情,全都认真捋了捋。 一遍顺下来发现,由于上次军火库填充完备,近段时期,佣兵们出任务的成功率也提升了不少,公司的亏损正在逐步下降。 到了今日,收入已经大大超过了支出,换句话说,他们终于可以开始还债了。 一上午会议结束,费慎回到办公室,泡了苦杯咖啡想清醒清醒脑子。 和数字挂钩的脑力活,就是会比体力活更容易使人犯困。 刚喝下第一口,办公室们被人敲响了。 “进。”费慎耷拉着眼皮,嗓音听上去懒洋洋的。 蛇牙开门又反手关上,将赵林木一干人锁在外头,自己一个人进来了。 他站在办公桌对面,好半天没吭声。 费慎一口接一口,把那杯咖啡喝完了,也没听见对方蹦出一个字来。 “上我这站岗来了?”他坐姿随意地靠着老板椅。 蛇牙瞄了对方两眼,去到中间的会客沙发坐下,不一会儿又走回来。 脸上神情摇摆不定,拧紧眉头苦苦思索,异常纠结的样子,简直将坐立难安这个词体现得淋漓尽致。 费慎看得眼睛疼,想让他滚出去晃悠,但没来得及讲话,蛇牙忽然整个人凑近,神经兮兮的模样。 “你真的是费家人?热都里那个费家?” “……” 费慎挑起左边眉毛:“尿急一样晃这么半天,你就想问这个?” 蛇牙追问:“到底是不是?” 瞅见对方一本正经的严肃样,费慎莫名有点想笑,大方承认道:“是又怎么样,很奇怪?” 蛇牙目瞪口呆了刹那,口齿都不利索了:“我操不是……你、你真的是费家人?费家啊?” 他眼珠子左瞟右瞟,跟犯了什么大忌似的,忙不迭压低嗓门:“你他妈是费家的你来这干什么?少爷山珍海味吃腻了,体验生活来了?” 第163章 费慎语气咸咸:“我为什么来这,很重要吗?” 蛇牙嘶了一声,摸了下脸:“算了你当我没问,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句,上次去热都出任务那事儿,我和他们说的雇主是费家人,没提你,也叮嘱他们管好自己的嘴了,如果你不想被外人知道,平常就多注意点,别露馅儿了。” “我露什么馅?”费慎一转老板椅,冲窗户外头挑了挑下巴,“比如被他们知道?” 闻言,蛇牙顺着对方视线看去,瞄见了没拉百叶窗的透明玻璃外,赵林木和钱曼文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分明已经被抓住了偷看,两人还要掩耳盗铃装作刚路过似的,假意微笑冲这边打招呼。 蛇牙一阵语塞,破罐子破摔道:“得,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 他转身要走,却被费慎再次喊住。 “斑鬣呢?最近都没看见他人。” 蛇牙不明所以:“他不是请假了吗?生病还是探亲来着,总之向我打了离队申请。” 费慎抽出一叠申请书丢上桌,敲了敲道:“早过了归队时间,你这个队长怎么管事的?” 蛇牙蹙眉,拿起来定睛一瞧。 申请书上归队的时间本应为两天前,可直到今天了斑鬣也不见人影,没来报道。 “我待会儿去看看吧,我知道他住哪。”蛇牙说。 费慎阖上双眼,赶客道:“困了,出去吧,顺便和秘书说一声,谁都不准来敲办公室门,敲一次罚一百。” 蛇牙:“……” 是夜,费慎躺在公寓床上,偶尔翻个身,罕见地有些是失眠。 “失眠“这个词对他来说,属实有些稀罕,毕竟以往训练任务最重的时期,基本上是沾床就睡。 后面开始工作执行任务了,睡眠质量那就更好了,随便躺哪块石头上都能睡着。 又翻了回身,费慎的姿势从侧卧变为了坐着,他本想去客厅玩会儿游戏机,抬起手,却鬼使神差激活了芯片。 翻了翻通讯列表,很快就翻到了名为“邵”的通讯账号。 这是邵揽余的个人账号,添加上联系方式后一直没有修改过备注,互相之间也从未发过一条消息。 点进空空如也的聊天界面,费慎看见用户昵称边上那个小绿点,发现对方也正好上线了。 立马打开对话框,他想了想,输入一句——还没睡? 指尖下意识点击发送,消息送达的瞬间,费慎脑子里还在想:反正睡不着,闲来无事找邵揽余聊聊天,打发一下时间也不错。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第二句——前几天冒犯你那事,抱歉,当时有些冲动了,如果邵老板不介意,我请你吃顿饭,到时候当面向你赔罪,怎么样? 再次发送出去,小腹忽然有点胀,费慎去厕所方便了一下。 回到卧室后重新打开对话框,却并未收到任何回复,甚至连消息都是未读的状态。 费慎眼神微沉了半分,嘴角也没了弧度,他不甘心,又发送第三句。 【k】:你手还有没有不舒服? 这一回,用户昵称旁边的绿点变成了灰色,邵揽余直接下线了。 上次会议后,公司财务部将最近的账务整理出来,打包送进了费慎办公室。 费慎逐一清点了下,加上自己现有的存款和财产,差不多能还清欠邵揽余的那些钱了。 算完账,费慎立马把秘书叫进办公室,让他给邵家那边之前负责谈判的人,发了一条电子邀请通知。 叮地一声,消息接收成功。 秦一舟翻来覆去,将眼前几句话看了至少三遍,确定自己没出现幻觉,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快步走去邵揽余身边,虚拟屏递到对方跟前,颇为不解:“这小子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邵揽余放下看了一半的书,揉了揉略觉疲惫的眉心,才去看秦一舟递来的东西。 虚拟屏上是一张消息截图,谈判负责人转发过来的,截图显示的消息发送源头是毒刺秘书办。 其具体内容如下: 约定的日期已到,我司已备好全部未缴款项,只待贵方负责人前来接洽。 承蒙邵先生慷慨解囊,我司总裁心中不胜感激,万分仰慕邵先生风采,故于1月29日中午,在澧欢酒楼特设感谢宴,诚邀邵先生前来一聚,共进午餐,敬上。 第四遍看完,秦一舟不由得再次发出感慨:“他这是抽风了?” 邵揽余唇角弯起很浅的弧度,目光挪回书页上,不甚在意的口吻:“知道了。” 秦一舟满目狐疑看着他:“你不会真打算去吧?” “也许吧。”邵揽余翻过一页书。 “不行,”秦一舟义正言辞,“那混账动不动想一出是一出,咱们没那个空去陪他玩游戏,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 “一舟哥!你干嘛去了?怎么还不来,太阳都快下山了。” 外边阳台上,远远传来邵凌姿的呼喊声。 邵揽余头也不抬:“没让你陪谁玩游戏,大小姐喊你了,先去陪她画画吧,不然一会儿该闹了。” 秦一舟没好气地嘱咐:“别转移话题,不准去啊。” 话没说完,他立马转头往阳台上走了。 1月29号,三天时间,几乎眨眼的功夫便到了。 费慎提前让人把包厢订好,菜也点了,随后在午餐时间之前,准时到达了酒楼。 第164章 他今天特地打扮了一下,穿上平日鲜少拿出来的西装大衣,发型也是叫人精心打理过的,用一句“盛装出席”形容也毫不为过。 尽管不确定对方是否会来赴宴,但该有的礼节和尊重,费慎认为还是不能少。 只是让他完全没料到的是,邵揽余竟然早早地等在包厢里了,不知提前到了多久。 澧欢酒楼是中西双式餐厅,费慎订的是西餐,包厢自然也是西式风格。 长方形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冷菜和点心,一眼望去琳琅满目,十分的丰富。 两张贵气雍容的绒布座椅,分别放于餐桌两头,桌前一人一边还放置了细长的金架蜡烛,以及配了一杯浓醇的红酒。 从整体到细节,无一不是正宗的西式烛光餐,连餐盘与刀叉都彰显着高雅的气质,哪怕还没到晚上,该有的气氛也一点没落下。 在门口愣了片刻,费慎迅速收拾好表情,从容坐进剩下的那张座椅,说道:“抱歉,我来晚了。” “是我提前来了,你到的时间刚刚好。” 邵揽余端起高脚杯,向这边示意了一下。 费慎也端起自己的杯子,往前送了送,说:“你杯子里是果汁,我却要喝红酒,不太公平吧?” 邵揽余饮下一口青提汁,道:“你这么喜欢追求公平吗?” “不公平就容易失衡,某些东西一旦失衡,有可能会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 费慎随意回答一句,拎起盘子边的刀叉,切下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 抬眼看见邵揽余也在吃东西,他咽下牛排问:“口味怎么样?符不符合邵老板的喜好?” 邵揽余称赞道:“不错,挺新鲜的。” “那就好,”费慎说,“否则我还有些后悔来着,包厢没订好,座位离你这么远。” 邵揽余充耳不闻,直接将这句话忽视过去,转而道:“你当初那么急着买军火,甚至不惜欠下巨额债务,其实是因为,早就猜到科谟要发生什么事了吧?” 费慎放下刀叉,掀起眼皮,目光隔空递出去。 “我今天特意邀请你来,可不是为了说这些的。” 邵揽余问:“那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不回消息?”费慎单刀直入,“别告诉我你没看见。” 邵揽余坦然道:“我每天有无数的事情要处理,一两条消息没看见,也是正常情况。” “你每天有无数的事情要处理,却还是抽空过来赴宴了。”费慎步步紧逼,“邵揽余,你骗骗我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邵揽余停止切牛排的动作,放下手里的餐具,专注与费慎对视,眼神十分气定神闲。 费慎干脆站了起来,俯身撑住桌面,刻意放低了嗓音。 “我就不信,你那天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你觉得我吻技太差了?”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相接,碰撞对抗,无形中摩擦出了一点激荡,室内氛围霎时暧昧起来。 邵揽余倏然一笑,是那种好像不太理解的笑容。 “费慎,你是成年人了,如果我没记错,你去大西洋留过几年学吧?”他不痛不痒说,“亲吻与拥抱,在大西洋洲际只是一种社交礼仪,合情合理的社交,你希望我能有什么感觉?” 第72章 打扰 ——合情合理的社交,你希望我能有什么感觉? 听到这句话的费慎,那一刻,气得险些笑出声来。 敢情在邵揽余眼里,那晚带着酒气的吻,唇齿碰撞的缠绵,只是一场合情合理的正常社交?谁他妈正常人这么社交? 情绪尚未消化完全,紧接着又听对方道:“还是你觉得,那天晚上的事能代表什么?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你真的有什么感觉吗?” 上秒肚子里还窝着一股无名火,下秒被对方如此一问,费慎思维不经意停滞了两秒,情绪也跟着不连贯了。 1 他有什么感觉? 共处一室的几口酒,压根不足以到使他上脑冲动的程度,真正令他失控冲动的,是邵揽余言语间想与自己撇清关系的态度。 他心里憋着股火,就和现在一样,只想用点什么恶劣混账的法子,撕破邵揽余永远云淡风轻的外表,让他气急败坏,露出不为人知的破绽。 可是当真正吻上去后,双唇相贴,亲密接触,那一瞬间的快感,竟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冲击。 刺激、兴奋、心跳加速,比所有喝过的烈酒都要烈,所有抽过烟都要呛,那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承受不住的同时又想要索取更多。 如同进入了一座诡秘乐园,明知里面充满许多未知禁忌,却偏偏忍不住想靠近、拥有、融入其中。 那种感觉令费慎回味、深刻,比赚钱的滋味还要让人上瘾一百倍。 然而回到现实,当邵揽余真正对他问出来时,费慎却没有预兆地乱了。 什么感觉?他想不明白,似乎也说不出口。 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扰断了费慎的思绪,对面邵揽余喝完杯中最后一口果汁,干净的餐布按了按嘴角,起身往这边过来。 “多谢费先生今日的款待,既然毒刺的欠款已经还清,那么我们的合作也就结束了。” 经过费慎身边时,他脚步驻留须臾,目不斜视。 “有些事费先生无需放在心上,想太多反而受其困扰,毕竟你自己都没想明白,何必先急着去打扰别人,对吗?” 第165章 邵揽余低头,将自己袖口整理得一丝不苟,莞尔道:“午餐很可口,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就不抽空在这陪费先生尽兴了,请慢用。” 抛出一颗不温不火的软钉子,他不再有片刻停留,径自出了包厢。 邵揽余离开后没多久,费慎也跟着走了。 包厢里人走烛火灭,氛围霎时消散,独留下一桌价值不菲的菜和酒,以及精心布置出来的环境,十分叫人可 费慎没回公司,更不想出门溜达,干脆回了自己公寓躺着。 谁知刚进入玄关,还没来得及换鞋,突然收到了蛇牙的语音通讯。 扬声器里,对方语气十分严肃:“斑鬣不见了,房子里没人,消息不回,芯片也显示信号异常,恐怕得安排人扩大范围去找了。” 费慎立即问:“你在哪?” 蛇牙报了个地址。 “行,待着别动,我现在过来找你。” 说完,他挂断通讯转头出门,开车往对方所说的地址去。 蛇牙站在路边邀手,费慎把车靠边停稳后,他打开门坐上副驾。 “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斑鬣以前经常去,咱们现在过去看看,说不定能在那找到人。这小子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这么多天不出任务,肯定出什么事了。” 蛇牙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大堆,费慎踩下油门,再往前开了一段,将车停进专门的车位里,哗地拉起手刹。 “不急。” 蛇牙:“?” 脱掉大衣扔去后排,费慎摸了摸西装口袋,拿出来两颗烟珠,一颗丢进嘴,一颗丢给蛇牙。 清新的薄荷味传进嗅觉神经,他微眯了下眼,问:“你跟人接过吻吗?” 刚要把烟珠往嘴里塞的蛇牙:“???” 噎了半晌,他又放下手,表情艰难道:“大哥,你受什么刺激了?好端端的问这个干嘛?” 费慎漫不经心说:“你以前不是有女朋友吗?亲没亲过?” “你也说是以前的女朋友了,那他妈都多久的事了,你脑子哪根筋搭错了是吧,这么大老远跑过来——”蛇牙嘴里突突到一半,戛然而止,猛地反应过来,表情变得诧异又狐疑,“我干!突然问这个,你小子该不会是找对象了吧?还是你跟人……” “没有。”费慎矢口否认,“别问这么多,你就告诉我亲还是没亲过。” 蛇牙:“……” 到底是谁在问这么多?! “亲过!怎么了?”蛇牙烦得不行,“谁谈恋爱还不亲个嘴啊,你到底想问什么?能不能说明白点,拐什么弯抹什么角啊!” “亲的时候什么感觉?” “……” 蛇牙震惊,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究竟是怎么面无表情,问出这句忒不要脸的话来的,震惊过了头,他也懒得再遮遮掩掩了。 “能有什么感觉,就喜欢啊,爽啊,开心兴奋,兴奋得睡不着,你他妈一个劲儿的打听老子隐私干什么?差不多得了啊,再问信不信我揍你,这都百八十年前的事了,人姑娘现在也有对象了,你问个屁!” “喜欢”俩字从蛇牙嘴里出来后,就跟下了魔咒似的,后面的话费慎一律听不进耳了。 他嘴里含着烟珠,舌头动了动,牙齿一口将外壳咬碎。 浓郁的薄荷味迅速呛进鼻腔,提神醒脑的清新感中略带微微的苦。 犹如那晚醇浓的苦艾酒,登时将他重新带入到了当时的情景之中,心口不自觉发起烫来。 费慎抿唇,面上不动声色,拉起的手刹放回原位。 “你安排人去找斑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人也得把芯片给我毁了。”他轻描淡写说,“行了,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蛇牙:“……” 半小时不到,他已经第三次产生想把费慎脑袋敲开看看的冲动,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让人无语的东西。 被强制赶下车,越野车风风火火离开,车尾扬起一道热风,甩出来的灰尘扑了蛇牙满头满脸。 他愣是没忍住,恼羞成怒爆了一句粗口。 费慎开着车在街上瞎转悠,漫无目的不知去向。 进了这条街又转到那条街,渺小的车身融进茫茫人海里,变为与大众毫无区别的黑点,像个寻不到归处的流浪者。 日暮西山,黑夜的前奏来临,到了下班时间,街上车辆和行人都渐渐多了起来。 温度也突然开始骤降,费慎大衣外套扔在后座,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西装。 凉风霍霍灌进衣领里,立刻感受到了瘆骨的冷意。 费慎非但不加衣,反而将车窗全部降下,让凉风大肆吹进车内,无情驱逐掉身体最后一分暖意。 尽管现在全球总人数已经非常之少,但由于可供人类生存的空间,同样在急剧缩减。 所以三区各大城市里生活的居民们,依然会感到紧迫和压抑。 好比一到上下班高峰期,几条宽敞的中心大道便会川流不息,严重塞车。 今天照旧不例外,费慎错过了回家的最好时机,成为了塞车芸芸众生里的一员。 排起的长队半天也没见动一下,他索性熄了火,原地等待起来。 左胳膊架上车窗沿,费慎姿态懒散,目光朝远处放出去,落在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与络绎不绝的商业街上。 第166章 意识不受自己控制,又一次回想起来,前几日晚上与邵揽余的那个不算愉快的吻。 下一刻,眼前所有画面好像在瞬息间停止,幻化成了一块巨大的白色幕布,将费慎脑海里流转的画面悉数投射上去。 充满荼蘼花香的房间里,暗沉的光封闭的空间,两人紧密相贴激烈交吻。 偌大的多媒体会议室中,邵揽余拿走他的玉玦,告诉他只有自己才是他的唯一帮手。 寿宴酒楼那晚,邵揽余掐住他的脖子,却说不想要他死。 义津的小宾馆里,对方第一次喊了他的小名“沉瑱”。 地下军工厂内,邵揽余交付了全部信任,把运输军火的重要任务交到自己手里。 郁南镇街上,对方拿一盒鲜花饼贿赂,让他帮忙保守秘密。 尤州雾镇、野玫瑰号游轮、迷乱的酒吧、负二楼仓库……以及最开始,榕宁别墅的地下室刑场,血肉模糊的画面里,两人的“第一次”相见。 过往发生的种种,皆如默片电影倒带,一幕幕印象深刻的场景,刺激的、愤怒的、惬意的,无声在费慎脑海里依次上演。 滴——滴—— 几道急促的喇叭声在耳旁炸开,后面的司机急躁催促起来。 费慎恍然惊醒,看见前方马路空了一部分,重新发动引擎,踩动油门缓慢朝前递进。 手臂微微震动,费慎下意识垂眼,竟不知何时拨打了邵揽余的通讯。 虚拟屏自动弹出,上面显示已接通的状态。 “喂?”邵揽余温润的嗓音平稳传了出来。 那一秒,费慎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脏狠狠颤了一下。 好像被人抓包了什么,心虚对方有所察觉,却又隐隐期待。 他若无其事,语气更是没有半分停顿,仿佛一开始就准备联系对方似的。 “吃饭了吗?” “没有,怎么了?” 邵揽余回答的口吻同样平静,宛如下午那些不愉快,从未在两人之间发生过。 “没怎么,你中午吃那么少,怕你饿着。”费慎说。 无言几秒,邵揽余道:“费慎,我是成年人,并且年纪比你大,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为什么不喊沉瑱?” “你希望我喊你沉瑱吗?” “不希望就不会给你打这通电话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间有来有往,无形中拉扯着什么,却谁也没主动挑明。 邵揽余话语里有淡淡的笑意:“沉瑱,只有小孩才会希望事事都如愿,你已经长大了。” 路口绿灯再一次亮起,道路逐渐疏通,视野变得广阔明朗起来。 费慎立刻加大踩油门的力度,却在刚接近斑马线时,绿灯倏然结束,又被红灯阻挡了前行的步伐。 人行绿灯开始了倒计时,一对夫妻带着孩子过马路,可不知闹了什么矛盾,孩子突然嚎啕大哭,耍赖一般躺在地上,大庭广众之下开始撒泼胡闹。 妻子好言好语哄了几句,不起作用不说,孩子反倒变本加厉哭闹起来,惹得路人频频驻足,场面一时颇为尴尬。 丈夫气得甩了孩子两巴掌,强行把人抱起来走了。 费慎望着匆忙远去的一家三口,神情冷静而固执,对着通讯那头的人说—— “邵揽余,我从来不把事情寄托在希望上,也只有你,才一直把我当成晚辈对待。” “我想要的东西,无论好与不好,合不合适,都会用尽一切办法得到它。”费慎道,“下午你说,在我想明白之前,不要去打扰别人,如果我现在想明白了,是不是可以开始打扰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出差去外地开会,没法码字,请假一天,抱歉 后天周二回来继续更 第73章 端倪 邵揽余如今二十又八,也是快三十而立的年纪了。 可若要论起实实在在的情史,那确实是一桩都未曾有过。 早年还未当家作主,被外头人称作邵小少爷那会儿,在邵家整日不是防着这个的阴谋,就是要避开那个的陷阱。 能安安心心睡个踏实觉就算不错了,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那档子情情爱爱的事。 后面大权落到自己手里了,光是应付家族和事业上的事,便足够耗掉他大部分的时间精力,即使有心想去干点什么,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掌管邵家生意这些年,期间确实遇见过不少向他暗示这方面的人。 更有甚者,会偷偷往他身边塞人,或者借着谈事的名义光明正大送上床,不同性别不同风格,什么样的都有。 毕竟一个有钱有势镶了金的身份摆在这,年轻有为又长得不错,平日在外人跟前大多都是风度有加的,哪怕最后没成事,也多少能捞点好处。 至于邵揽余本人,说直白点,他若真想有固定伴侣或者纾解自己的欲望,压根都用不着自己去找,自然有大把的人精挑细选后送到他面前来。 可是偏偏这么些年过去,已经到结婚都嫌晚的年纪了,愣是一次花边新闻都没传出来过。 洁身自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邵家步步为营,在外面腥风血雨。 十年如一日下来,猜忌和怀疑变成了常态,对邵揽余来说,向别人交付信任是件很难做到的事。 而同床共枕的枕边人,哪怕不是真心相处,仍是一种需要高度信任的存在。 第167章 比起这些,邵揽余并不觉得,所谓的欲望发泄有多么重要。 如果没遇到合适的人,他不介意未来几十年的生活,依旧这样单身下去。 这种想法根植在心中十几二十年,慢慢的也就耽搁下来了,好在家中没人会干涉他。 然而费慎的出现,却是自己从未料想过的可能,更是相较其他人来说,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 这种特殊不是指地位的特殊,而是在邵揽余心里,费慎这个人与自己关系的特殊性。 他既非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又不是其他家族里来往的子弟或家主。 而是自己去世的恩师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更是多年来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孩,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不小心便容易越缠越乱。 对方话里话外暗指的情感,邵揽余并非不明白,可就是因为明白,他更加不知该用哪种方式,合理地去面对这份感情。 费慎给了他太多意外,让他数次打破自己坚守的原则底线,以及许多个不曾预料的“第一次”。 这回也是一样,不同于以往的果断,邵揽余罕见地有了几分踟躇,下意识想先往后退几步,将事情放一放再说。 于是他什么也没讲,在费慎问出那句话后,选择挂断了通讯。 那晚一通不明不白的电话过后,尽管费慎还算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可当真正要实施起来时,他却不知该从何下手了。 早上起床,激活芯片一看,邵揽余还没上线。 他往里边发了句早安,又觉得太生疏客套了,后面接了一句“昨晚睡得好吗?” 点击发送,下一步又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发了好半晌呆,费慎去卫生间洗漱,正想找有恋爱经验的蛇牙取取经,对方的消息就心有灵犀来了。 【蛇牙】:人找到了,在地下赌场里,情况不太对,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蛇牙】:[地址] 费慎没多加思索,穿上外套直接出门。 赶到赌场的时候,斑鬣仍旧不省人事,醉得像一滩稀释过的烂泥。 此刻是白天,赌场里不见几个人,暗沉逼仄的环境里,满室乌烟瘴气。 地上到处是散落的烟头、垃圾和口水渍,桌椅站的站倒的倒,歪七八扭脏得不成样子。 里面的气味就更不用说了,像馊了三天的酸菜汤闷在炎热的厨房里,苍蝇乱飞闷臭扑鼻,加上无处不在的潮湿空气,闻起来让人几欲作呕。 费慎捡了根铁棍,用纸巾包着拎在手心,撩开赌场外脏兮兮的布帘,手背堵住鼻子走进去。 斑鬣躺在一张黑黢黢的沙发上,衣服皱成一团咸菜,脸颊两坨不正常的潮红,睡觉张着嘴巴呼吸,口水淌出了嘴角,看上去极其的邋遢。 蛇牙守在他身边,一脸烦躁加不忍直视。 看见费慎来了,他踢踢沙发边那些东倒西歪的酒瓶子,咬牙道:“几十瓶了,怎么不他妈喝死他!” 费慎伸出棍子,用另一头挑起斑鬣睡出红印子的侧脸。 “都快酒精中毒了,还待在这干什么,怎么不送医院?” “我倒是想送啊,这王八蛋赌钱喝酒玩失踪就算了,还他妈欠人家赌场的钱,一百多万啊,谁当冤大头替他还?” 费慎不着痕迹拧眉,按理说凭斑鬣以前赚的那些佣金,这辈子都吃喝不愁了,不至于连一百多万都还不上。 除非是短短几天内全输光了,又或者拿去干了什么其他事。 棍子敲了敲斑鬣侧脸,兴许是铁棍温度太低,神志不清的斑鬣眼皮颤了颤,而后缓缓睁开了双目。 见他醒了,蛇牙冷笑一声,刚想训人来着。 谁知斑鬣仿佛突然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身体疯狂抖动起来。 一会儿嘴唇发颤表现得很冷,一会儿扯开衣领又表现得很热,他胡乱把自己仅剩的那件单衣脱掉,不停地用双掌搓动双臂。 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十分急促,嘴唇连带着面颊一起,发出不正常的颤抖频率。 斑鬣嘴里重复喊着“给我、给我”,连滚带爬趴到地上,抓起那些酒瓶子往嘴里倒,只是瓶子里的酒早喝光了,他一滴也没倒出来。 斑鬣大叫一声,十分痛苦地抓住自己头发,蜷缩着身体在地上打滚。 费慎和蛇牙齐齐后退几步,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在彼此的目光里看见了凝重的眼神。 赌场老板从休息室走出来,摘下嘴里半截烟头,眯着眼说:“怎么着啊,商量好了没有,想把人带走就还钱,没钱我就砍了他手脚,芯片挖出来好歹还能回点本。这样吧,我也不想为难你们,把赌债还了就行,那五十瓶酒就当赠品送你们了。” 盯着地上痛苦蠕动的斑鬣,费慎问:“他怎么回事?” 光是喝醉酒,绝不可能是现在这个表现,更像是沾了什么成瘾的东西了。 老板不屑道:“吸.毒呗,这衰鬼样还能是什么,吸.毒把钱花光了就跑来赌,结果又欠一屁股烂债,我看你们还是直接走人得了,这种垃圾死了也不可惜,花那冤枉钱去救一个瘾君子,没必要。” 闻言,费慎倏地沉下了脸。 黄赌毒三样,其中最严重最无可救药的就是毒了。 单论起花费,赌债或许还能借借补补勉强还上,可一旦沾染了毒.瘾,那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无底洞,这辈子基本上没救了。 第168章 斑鬣身为拿命吃饭的雇佣兵,更是丁点碰不得这玩意儿,否则像现在这样,无疑是和自杀没区别。 费慎垂眼,活动了下手腕,重新拎起铁棍。 他面无表情扬起棍身,砰地砸在斑鬣脑袋上,磨人的哀嚎声戛然而止,斑鬣再次昏了过去。 在老板略带吃惊的眼神中,费慎说:“我没打算救他,要弄死还是弄残随你们便,但在这之前,我们还有点私人恩怨没解决,得先让他清醒再说,你要派人跟着还是拿什么东西抵押,都随便。” 经过一番商量,老板最终决定派一车人跟着他们,等事情办完后再把斑鬣带回去。 一行人加上一个烂醉如泥的酒鬼,驱车到了离赌场最近的医院里。 看完急诊,护士先给斑鬣输液醒酒。 大约半小时后,酒虽然完全醒了,但同时毒瘾也开始发作,比刚才在赌场里那一次还要严重。 他四肢抽搐不停,嘴里发出惨烈怪叫,双手抖得厉害什么都抓不稳,血压也跟着急剧下降。 医生立马开了大量镇静和止痛剂,肌肉注射药效起效后,斑鬣又一次睡了过去。 蛇牙都无语笑了:“总不能今天要一直重复这个过程吧?他姥姥的……” 费慎没吭声,表情陷入了沉思当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阵匆忙的步伐进入病房,医生手里拿着几张单子,问道:“斑鬣的家属在吗?” 蛇牙扭头:“这里,你有什么跟我们说就行。” 医生神情异常严肃,将手里的单子递给他。 “这是刚才病人的各项检查结果,他有严重的贫血,而且肝肾功能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害,病人以前生过什么病吗?” 蛇牙还在回想,费慎直接道了出来:“吸.毒。” 医生脸色变了变,回想起什么般,说道:“难怪……我以前偶然接触过这类病人,毒.瘾发作时,他们会感觉到全身剧烈疼痛,双手颤栗不止,头晕眼花出现幻觉,整个人都非常痛苦,刚才的尿液分析也检验出了一些化学成分,基本可以确认是吸.毒无疑了。” “尿检结果有吗?”费慎问。 “有,”医生指指蛇牙手里那叠单子,“就在第三张。” 费慎把第三张拿到自己手上,一目十行看下去。 其中附加区域那块,是检测出来的异常物质,大部分是些甲基苯丙胺、氯胺酮、可卡因等,这类常见的毒.品化学成分。 视线扫到最末尾,目光忽地一凝,费慎看见了一抹十分熟悉的字眼——去甲苯胺酚。 此化学物质的名称,他曾经见过无数次,是冷啡片的主要成分之一。 冷啡片,又是这个玩意儿。 费慎脸上一点温度都没了,冷冰冰的眼神,看得有些瘆人。 检验单还回去,只听医生无奈道:“抱歉,这个病人我们医院无法收治,能做的最多也是给他打镇静和止痛,但这不是长远的办法,你们恐怕还得找专业的治疗机构才行。” “麻烦医生了,多谢。” 蛇牙将医生送出病房,瞥了一眼守在病房外,那些赌场里跟过来的打手。 他走回去,压低声音对费慎道:“真不管了?就让他自生自灭啊?” “怎么管?”费慎淡淡说,“帮他把债还了,然后一辈子养着他供他吸.毒?” 蛇牙无话可说,即便是出生入死的队友,也没有为对方人生负责的道理。 费慎去到病床旁,抓起斑鬣的左小臂,摁了摁内侧植入芯片的位置。 毫无反应,大概率是强制关机了。 看着门外凶神恶煞的打手们,费慎说:“联系冬青,准备干活了。” 一句简单不过的话,蛇牙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马上给赵林木发消息。 雇佣兵的芯片里,都会存有过往执行任务的记录,如若真的传播出去了,虽不至于影响公司,但多少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格式化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拜当初的卢通所赐,毒刺公司里每个人的芯片都归那台智脑掌控,智脑能做到远程监控和销毁记录,绝不会被人察觉出异样。 赵林木那边回复收到,蛇牙朝费慎比了个ok,两人一道走出病房。 “我让冬青备份了,如果顺着追查下去,说不定能查清他从哪买的货。” 离开医院后,蛇牙说道。 “查不了。”费慎语气笃定。 蛇牙反问:“你怎么知道?” “你猜他芯片为什么关机?” 正常情况下,芯片是无法强制关机的,只能处于休眠或屏蔽状态,除非是对方有特殊处理器,才可以干扰芯片信号强制其关机。 斑鬣平白无故消失好几天,八成是和买毒吸.毒的事有关,卖货的有备而来,他们就算有心想查,也早就来不及了。 一经提醒,蛇牙自然也联想到了这层,但偏偏他不甘心。 “去公司找冬青看看再说,我就不信了,芯片里那么多东西,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查不出来。” 费慎却说:“你去吧,我还有事。” 话落,他转了个方向,朝着另一条街走去。 “上哪儿去啊!” 蛇牙在背后大喊,费慎充耳不闻,脚下步履生风。 双手颤抖、身体疼痛、精神不振还有神出鬼没的冷啡片,这些东西同时出现,不得不让他联想到了另一个与之相关的人——邵揽余。 第169章 当初在边境线上,邵揽余意外停药后,也出现了相类似的症状。 彼时他未曾放在心上过,可是现在…… 费慎脸色控制不住地难看,上了自己的车,将油门一踩到底。 作者有话说: 本文所有涉及到的病理相关内容,均为虚构杜撰,没有任何科学参考依据,请勿当真。 第74章 一个人的狗 费慎努力回想着,邵揽余吃的那些药片的样子,包括每日服用的剂量和次数。 药片是乳白色的,很圆很小的颗粒片状,可能还没有小拇指指甲盖大,一天服用三次左右,几乎每天都要吃。 而停药差不多半个月后,邵揽余出现了比较明显的症状。 说明对方服药的时限应该比较长了,此药并非短效药物,邵揽余滴酒不沾大概也跟这个有关。 以上这些是费慎脑子里,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线索。 他带着满腹心事,在车上便提前联系了温回,简单讲述了一下情况后,让对方立刻帮忙去找这种药物。 温回沉吟了会儿,说道:“这种情况可能得去药品局问问才行,若是没上市的,还得去研究所调查。” 费慎说:“你先过去,我两小时后到,别惊动其他人,拿上你自己的工作证就行。” “好。” 通讯挂断,费慎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道路,车速再次提高一个度,快要突破了极限值。 两小时后,越野车准时到达热都药品局大门。 与温回一碰面,对方条理清晰地讲述了刚才得知的情况—— “这边工作人员说,他们一般只负责药品安全监督管理,具体关于药物的治疗作用和药效之类的事,恐怕得去问研究所,为了节省时间,我已经提前问过研究所的人了。” 温回道:“他们给出的回复是,神经抑制类和拮抗剂类的药物,目前市面上有几百上千种,光凭那一点描述,他们无法给出准确答案,不过我们可以先过去一趟,和他们实验室负责人详细聊聊,也许会有发现。” 费慎点了点头,半句废话没说,重新开车上路,和温回一起赶去了研究所。 实验室负责人是位中年女性,为人很是热情专业,一听是和追查毒.品流通案件有关,立马把他们带到了仓库管理室,指了指墙上那块电子大屏。 “实验室所有研究出来的药物,不管上没上市,药品型号和效用都储存在系统里了,你们有需要的话可以在这查看。” 费慎说了句感谢,上前打开电子药物系统,一个个药慢慢辨认起来。 好在负责人比较肯帮忙,在他们赶来之前,先将那些不符合描述的药物统统剔除掉,缩小范围后,只剩下了一百多种。 费慎一张张图片辨认,仔细观察着药片大小和形态,努力往记忆里的样子去靠。 通过分析对比,一小时后又剔除了七十多种,现在还剩下最后五十种。 这五十种药物光从外形上判断,肉眼几乎分不出区别,其药效也有相似之处,而成分组成虽然不同,但并不能作为区分的依据。 盯着屏幕太久,费慎眼睛有些胀痛酸涩,捏了捏眉心,很想在这时候来根烟。 只是地点不合适,他忍住了。 温回和实验室负责人,两人在后面轻声交流着,所有声音过耳不入,费慎思绪逐渐游离,继续回想曾经与邵揽余有过接触的日子。 邵揽余双手握不住枪,一用力就会发抖,触碰也有疼痛的表现,那几天还会食欲不振…… 费慎忽然眯了下眼,出声问:“如果主要功效不是降低中枢神经兴奋,而是缓解和治疗手臂神经症状的药有哪些?” 负责人话语一顿,快步上前来,划拉了三张图片到眼前。 “这三种。”她道。 “药片带一点甜香味的,有没有?”费慎再次补充。 负责人思考了片刻,指向中间那个:“它。” 费慎视线跟随移动,定睛一看,药物名称叫作环诺噻酮。 负责人说:“这个药还没上市,虽然已经研发了有八年多,但因为药效不稳定,副作用太多,所以一直没面向大众使用,目前还停滞在考虑重新升级的阶段。” 八年,又是这个带有特殊含义的数字。 直至离开研究所,费慎脑海里仍在不断重复这件事,他低眉垂眼,看着手里临走时拿的那瓶环诺噻酮,耳边回荡起负责人说的话—— “这个药的主要治疗作用,其实干预戒.毒没有太大关系,它更偏向于身体神经受到损伤后,帮助其缓解后遗症的效果,并不是为了抑制毒.瘾发作,而去拮抗神经受体的。” 换句话说,邵揽余是因为神经受损才吃这个药,而不是为了要戒.毒。 没来由的,费慎感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慌。 总觉得冥冥之中,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多年时光将其掩埋,直到如今才有所察觉。 从未有过像现在这一刻,费慎心脏跟被什么抓挠了似的,心急如焚,想立马给邵揽余打电话,想听见他的声音,想和他说话,想要确认这个人现在是安全的。 可不知为何,他转头望向车窗外的半空中,由日落渲染出的成片紫色余晖,迟迟不见动作。 随着日间太阳落下帷幕,天边紫色晚霞一点点变淡,由深紫渐变为霞粉,再到很浅的一层橘色,最后被浓重的黑夜肆意吞袭。 第170章 邵揽余在房间阳台待了一下午,坐在躺椅上,久违地睡了一个惬意而宁静的午觉。 睁开眼时,恰好最后一点夕阳在远处散尽。 躺椅旁的小桌上有佣人摆放的茶水点心,他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这会儿还不是很饿,便坐着没动。 以往在邵家时,邵揽余就格外喜欢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这样独自一人静坐。 静坐不光可以磨性子,使人耐心沉稳,还可以清醒大脑,让思维变得更加清晰,有利于他更好地锻炼头脑逻辑,从容应对每一次危机。 此刻静坐在阳台上,窗外微风略带一丝凉意,将他睡得有些迷蒙的大脑轻轻吹醒。 环境舒适,气氛安逸,能够很好地静下心来,慢慢去思考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其中最“大”的事情,大概要数费慎前几天莫名其妙地犯病了。 嗡——嗡——嗡—— 尚未开始进入正题,酝酿好的思绪蓦地被打断,邵揽余芯片震动,通讯响了。 弹出虚拟屏一看,来电人正是那位犯病的主角。 等了约莫四五声,邵揽余才堪堪接起。 “喂。” 两边同时道出了第一个字,只不过对面的嗓音更沉,声线更低,完美将邵揽余声音覆盖了过去。 不待他开口,费慎接着道:“你现在在哪,榕宁还是息川城?” 邵揽余有些头疼,指腹揉了揉太阳穴。 “这大晚上的,又怎么了?” 费慎说:“我不是提前问过你了吗,能不能开始打扰你。” “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没答应。” “但你也没拒绝。” 邵揽余语气立马淡了下去:“费慎,现在不是耍无赖的时候,以后没什么重要事,尽量别联系。” “是我那晚说的不够明确吗?”费慎丝毫没有退缩,迎头而上,“行,那我现在再说一次。邵揽余,我喜欢你,喜欢得满脑子都是你,吃饭睡觉工作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惦记了你八年,八年里每一天都要想你几千几万次,我没对别人有过这种感觉,是不是喜欢我算不明白了,总之我想听你的声音,想见你,想亲你,更他妈想操.你。” 费慎泛着冷意的声音里,有种义无反顾的决心:“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男人,反正我喜欢,我是个gay,是个觊觎了你三千多天的同性恋,你讨厌也好恶心也行,无论如何,我看上你了,我看上的东西看上的人,就算得不到,也得尝尽兴了再说。你要是喜欢我,我就是你一个人的狗,如果讨厌我,那我就追到你不讨厌我为止。所以我不是在耍无赖,我就是赖上你了,听明白了吗邵揽余?” 一番不带停顿的话语结束,听筒里久久没人出声,费慎缓了几秒,再次开口。 “我看见你房间的灯了,坐在阳台上是吗?我现在就在你别墅楼对面,要是没听明白,我翻墙上来,当着你的面再讲一次。只不过等到那时候,我不保证,会不会和你再来一次合情合理的正常社交。” 邵揽余面无表情,直起双腿离开躺椅,腹部靠近阳台围栏边,略一俯身,胳膊搭住玻璃架。 果然看见费慎穿了一身显眼的蓝白色,独自伫立在黑夜的路边,远远望着别墅楼的方向,眼神冷静而执着,充满了势在必得。 第75章 怀柔手段 费慎一口气说了那么多,邵揽余却始终不给回音,唯独盯着路边那个一意孤行的人影,沉默了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吃晚饭了吗?”他忽然问。 从科谟开车到榕宁来,加上穿越边境线过关卡的时间,怎么着也得三四个小时去了,现在是晚上九点,对方多半是错过了晚餐时间。 “没吃的话上来吧,”邵揽余自问自答,“我也没吃,一块儿让佣人做了。” 最后一字讲完,他利落结束了通话。 费慎在路边怔愣了好一会儿。 实话实说,在将那番告白宣之于口前,他早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威胁说要翻墙也只是想用行动证明,他不是闹着玩玩的。 毕竟虽然认识了不短的时间,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够了解邵揽余,也很少看懂过对方。 费慎不清楚邵揽余对自己是否有感觉,他只知道,如果不多努力往前迈几步,恐怕这辈子再也无法靠近对方。 然而当他选择迈出那步后,发展的局面却更看不懂了。 邵揽余既没让人将自己赶走,也没明确表示愿意接受,永远一副不温不火的态度,可现在又主动邀请他进门吃饭。 费慎糊涂了。 在楼下盘桓片刻,他大步穿过夜深人静的马路,走入提前为自己敞开了大门的别墅楼。 这是第多少次来这个地方了,费慎已经记不太清,但今天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他名正言顺自愿地走进来,对方积极主动自愿地邀请他。 进到第二扇门后,邵揽余刚好从楼上房间下来,坐在了位于左手边的餐厅里。 轻车熟路换好鞋,费慎也走过去,在邵揽余正对面坐下。 两人面对面方向,从进门起,他的视线便未离开过邵揽余一秒。 对方今晚没穿衬衫西裤,换上了一套浅色的丝绸睡衣,光滑的面料不仅没增加他的年龄感,反倒将身上独一无二的松弛气质,体现得更为温润矜贵。 第171章 强大平和的眼神,外加缺乏攻击性的优越五官,着实叫人难以轻易移开眼。 费慎尊崇内心的想法,大胆地盯着对方看了半晌,说:“我原本没胃口,不打算吃晚饭了,但你说要一起吃,我好像饿得比谁都快。” 邵揽余:“……” 好歹经历过不少大场面,邵揽余模样还算稳重,冷静道:“不会说情话,可以不用逼着自己说,别把你以前和人交往的那套方法用在我身上,用处不大。” “我说的都是实话,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费慎不以为然道,“还有,我没有过恋爱经验,也从来没喜欢过谁,你要是觉得我刚才说的话不好听,那你告诉我,你喜欢听什么样的?我认真学学。” 一句话换来对方一通输出,邵揽余索性转移话题,不在这个上面纠结。 “这么突然地跑来柏苏,又有什么事情了?” 正巧佣人端着榨好的果汁上来,一人跟前放了一杯,邵揽余提醒道:“凉的,没吃东西,饭前最好少喝点。” 费慎瞥了眼自己面前那杯,是自己最喜欢的水果,牛油果加鲜奶榨出来的浓稠果汁。 “当然是来追你,目前这是我最大的事了。”费慎面不改色回答完上一句,而后道,“邵揽余,你到底知不知道,对追求者这么贴心,是一种很不道德的默许?” 邵揽余用布巾擦了擦手,微微一弯嘴角:“沉瑱,或许你把我当成了情感上追求的目标,但从身份上来讲,你依然是我的晚辈,而长辈需要照顾晚辈,这是礼节,更是不变的事实。” 听完这一席话,费慎总算明白,自己心底深处那股,落不着实处的彷惶是从而何来了。 被无情拒绝不可怕,被驱赶责骂也不要紧。 最让人无奈的,便是邵揽余此时这种,把他当成小孩子为了玩具在胡闹一样,施以怀柔政策,包容对待宽厚处理,实际上压根没认真听进去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费慎好笑又好气,心里那股倔劲立马翻了上来,也学着对方的态度,无所谓道—— “那行,你照顾你的,我追我的,咱俩互不干涉。” 厨房做好了晚餐,两碗意面、鸡肉沙拉以及蘑菇汤和炸腿排,一碗碗被佣人端上桌。 见状,费慎挑着眉打趣一句:“邵老板大半夜吃这么丰盛,也不怕身材走样?我记得你很久不锻炼了吧,小心发福。” 其实两个大男人,吃这点东西根本不算什么,但他就是心里不得劲,想挑刺想撩闲,想惹得邵揽余冲自己发脾气。 谁料邵揽余只拿走了那碗意面,其余的全推去了费慎跟前。 “都是你的,没人抢,慢慢吃。” 费慎:“……哦,谢了。” 本以为这顿饭会食之无味,费慎都做好了硬塞下去的准备。 可大概是由于邵揽余坐在对面,斯文的吃相让人赏心悦目的同时,还能慰以相思,屋子里缭绕着淡淡茶香,环境亦是十分的怡然。 一顿饭下来,费慎空荡荡的胃被填饱,心情也跟着不知不觉好起来了。 饭后,没等费慎反应,邵揽余叫来一位佣人,差遣说:“给这位先生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就二楼那间吧。” 佣人应下后,赶紧去忙了。 费慎老大爷似的,一只胳膊搭住身后的椅背,目光定定注视邵揽余的脸。 “你对你每一个晚辈,都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 “那倒不是,”邵揽余浅浅迎上他的目光,对视一秒后又移走,“对晚辈不需要,但是……” “但是”后面那句话,邵揽余说得极轻,从耳边一晃而过,费慎没太听清楚。 前者却已离开餐厅,往楼梯的方向走了。 刚踏上第一层阶梯,邵揽余又停住脚步,侧过半边脸,视线划过费慎正在喝的第二杯果汁。 “少喝点,担心拉肚子。” 云淡风轻叮嘱完,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那一刻,费慎竟鬼使神差回忆起,邵揽余刚才后面那句话是什么了。 ——对晚辈不需要,但是小狗需要。 在客厅里等了没一会儿,佣人过来告诉费慎,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都有准备,直接入住即可。 费慎道了句谢,走上二楼,去到了自己的那间客房。 刚一进入房间,费慎蓦地被眼前熟悉的景象,勾起了脑海中掩埋已久的记忆。 梨木雕花屏风、单人小沙发、柔软的大床、放着香盒的床头柜…… 这些寥寥无几又独特的摆设,与八年前他第一次住过的那间房,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摆放的位置角度都完全相同。 不,这就是他原本那间房。 左边第一个床脚有个凹陷的小圆坑,十分不起眼,但费慎记得格外清楚。 只不过房间里的家具早已换了一批,外观与之前看上去像罢了。 毕竟当初苏琅为了害他,往沉香里偷下冷啡片,导致这个房间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住人,那些家具也都在第一时间搬出去扔了。 费慎坐进沙发,放松了四肢,目光逐一扫过房间各个角落。 内心极其怀疑,邵揽余就是故意的,故意把他安排进这间房,想让他回忆起小时候的心境。 不过这种心思并不能对费慎造成什么影响,反而让他乐享其成,甚至于有些控制不住的飘飘然。 第172章 他和邵揽余之间,终究是与别人不同的。 呆坐片刻,费慎摸了摸外衣口袋,本想吃颗烟珠压压兴奋的心情,却不慎摸到了下午从研究所带走那盒的环诺噻酮。 瞬息之间,他眉宇间的愉悦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被一抹沉郁替代。 晚饭那会儿,邵揽余问他,这么突然地跑来柏苏又有什么事情。 彼时费慎的回答是——“当然是来追你”。 可其实后面还有一句。 他想知道,邵揽余究竟为什么会落下病根,以至于连枪都握不稳,毕竟自己离开邵家之前,他的双手看起来还是没问题的。 而自己当年……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第76章 三餐四季 第二天,费慎起得很早。 旭日未升,天色还没完全亮起来,时间才刚刚五点多。 今日温度偏低,他换上一身简单的家居服,外面搭了件米白色宽松毛衣,洗漱完便下楼了。 早起打扫卫生的佣人看见他,表情略有些惊讶:“先生,您就起床了吗?现在还没到早餐时间。” 费慎说了句没事,问道:“你们邵先生一般几点起床?” 佣人回答:“休息日的话,邵先生一般会七点左右下楼吃早餐。” 费慎点头:“嗯,你忙你的。” 在佣人疑惑的目光中,费慎走进厨房,先替自己磨了杯热咖啡,接着打开冰箱,将各种食材一样样从里面找出来。 熟练又自然的模样,俨然一副这个家里男主人的姿态。 等差不多把需要的食材准备齐全后,他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象征性问了句:“厨房能用吧?” 佣人微微张着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傻愣地点了下头。 “能用就行。” 说完,费慎又继续摆弄手边的食材去了。 早上七点,果然如佣人所说一般,邵揽余准点下楼吃早餐。 然而刚到一楼客厅,他脚步微顿,心底不由生出几分奇怪来。 昨晚自己提前告诉过佣人们,今天的早餐为他准备一杯冷萃咖啡和蔬菜三明治就行,费慎那边则准备摩卡咖啡、巧克力面包和炭烤鸡胸肉。 可是此刻厨房飘来的藤椒香味,却丝毫与这些食物搭不上边,更像是中式烹饪的味道。 抱着纳闷的心情,邵揽余靠近厨房,未料竟在灶台锅具前看见了费慎忙碌的身影。 对方正单手拎着滤勺,将锅内面条盛出来冲凉。 冲凉好的劲道面条分成两份,放进碗里后铺上新鲜的鸡丝,再将事先调配好的藤椒味料汁,均匀地淋在鸡丝上,制作手法看起来相当娴熟。 费慎放下料汁碗,洗干净手,端起两碗鸡丝拌面转身,目光撞见了静静站在厨房门口邵揽余。 “醒来了?还挺准时,早安,砂锅里炖着海鲜粥,不过要等几分钟,你饿了的话可以先吃拌面。” 他一边说着,一边越过邵揽余,将两碗面端去了餐桌上。 邵揽余目光随之移动,将对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 费慎今天穿的浅色系家居服,不是他昨日穿来的那套,应该是佣人准备的。 由于邵揽余经常需要两地跑,一般住几天就走,每次都带行李太过于麻烦。 是以这栋别墅里始终会常备生活用品,以及里里外外各种各样的衣物,全都是崭新没拆封的。 只不过衣服的尺码,基本会按照邵揽余的身材来购买,而费慎的身材比邵揽余要结实些,个头也要更高。 因此这套家居服穿在他身上,虽不至于很紧贴,但四肢的肌肉线条时隐时现,藏在柔软的布料下,一眼看去,很容易分散集中的注意力。 好在他外边搭了件宽松的毛衣,否则壮硕的胸肌线条也会一览无遗。 邵揽余不合时宜地想起,费慎十二岁那年,住在这栋房子里时,某次也是无意中穿错了自己的衣服。 那时候的费慎瘦瘦小小,比同龄人发育得慢一点,成年人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衣摆都快遮住膝盖了,非常的不合身。 配上当时对方懵懂和警惕的神色,却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可爱。 如今时过境迁,冥冥中相似的场景,却有了截然不同的观感。 “傻站在这干什么,没睡清醒?” 一句话,骤然打断了发散的思绪。 费慎把两份砂锅粥也盛了出来,放好后又走回邵揽余身边,见对方站着不动,他微微低头:“怎么了,没胃口还是不舒服?” 这句话问得轻而低,言语间有种藏得很深的温柔,宛如裹了可可粉的巧克力球,需要咬开后品尝一口,才能尝出里面浓郁发腻的甜味。 两人靠得极近,距离可以忽略不计。 费慎一只手扶在厨房门框上,身体微微倾斜,几乎将邵揽余半围在了怀里。 邵揽余今天穿的也是家居服,款式与费慎相近,只是颜色更浅一点。 无意中撞了杉,又是家里厨房这种特别的环境,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顿时成倍放大。 守在客厅角落的佣人们,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大家不敢公然表现出好奇,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赶紧低下头。 少顷,邵揽余单手扣住费慎肩膀,把人推远了点,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了餐桌边。 费慎见好就收,跟在对方身后落座,两人依然是面对面的位置。 第173章 迅速把面拌开,与邵揽余交换了一碗,费慎说:“没有做的很辣,怕你吃不习惯。” 柏苏这边的饮食结构都偏清淡,他之前观察过,邵揽余也不太爱吃辛辣的东西。 但鸡丝拌面是自己的拿手菜之一,费慎想用来讨对方欢心,便尝试着做了清淡口味。 邵揽余夹出一筷子面试了口,略有些忐忑的几秒等待,费慎听见对方说:“很好吃,你经常做饭吗?” 费慎眉眼舒展,嘴角溢出一点笑:“差不多,以前在大西洋那边,吃腻了西餐后就开始学着做饭了,工作以后没出任务的时候,在公寓里也是自己做。” 邵揽余说:“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西餐。” “西餐烹饪方式单一,吃多了没什么意思。”费慎忍不住说,“我还会做其他不同的菜,你要是觉得好吃,以后什么时候想吃了,我做了给你送来。” 后面这句话邵揽余没接茬,费慎并不急,明白对方吃饭时不太爱讲话,便也闭嘴安静了。 双方进食速度不算太慢,半小时后,费慎放下筷子,见对面人也吃好了,状若不经意问了句。 “你那个药怎么没吃了?” 邵揽余面容未见异色:“保健品而已,可吃可不吃。” 费慎表现如常,故意笑着撩闲:“那看来邵老板还真是年纪大了,这么快就要吃保健品了。” 邵揽余非但没计较,反而搭腔道:“既然你也觉得我年纪大,那么希望你能尊重一下长辈,别动不动闹小孩子脾气。” 费慎立马冷漠起来:“哦,巧了,我就喜欢岁数大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邵揽余不搭理他了,转身往楼上书房去时,扔出一句—— “碗筷让佣人收拾,我需要安静工作,走的时候不用告诉我。” 邵揽余在书房工作了三小时,又看了半小时的书,期间一直十分清净,的确没人来打扰他。 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尽管快到饭点,可鉴于早上吃得比较扎实,这会儿还不太饿。 将佣人叫进来,邵揽余吩咐说:“午餐不用准备了,泡一壶茶再拿些点心,送去后庭院。” 佣人脸上出现片刻的犹疑之色,立即被邵揽余捕捉,问道:“哪里有问题?” 佣人斟酌着说:“后庭院已经放好茶水和点心了,是……那位先生刚刚做好,然后送过去的。” 邵揽余闻言微怔:“他还没走?” 佣人摇头。 邵揽余一阵无言,本以为费慎昨晚突然跑来,只是因为前几日那通无疾而终的电话,和他赌气闹着玩玩罢了。 本着无聊打发时间的心情,他便陪他闹这一次,闹完说不定就不犯病了。 可没想到,对方当下这副架势,像是要跟他来真的了。 挥手让佣人退出去,邵揽余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换一套衣服,直接去了后庭院。 费慎果不其然也在,坐在庭院的躺椅上,面对小桌摆弄着手里的茶具。 听见脚步,他抬头看了过来,唇角一挑:“过来坐,邵老板。” 那般语气神态,就跟当年自己唤他一样。 邵揽余压下心中泛起来的些许别扭,提步过去,坐了另一把躺椅,肩膀微微侧着,目光垂落在两把椅子中间的小桌上。 桌上有一碟玫瑰酥、两碗冻奶以及一壶刚刚泡好的龙井茶,气味混杂在一块,清香扑鼻。 “听佣人说,你没事的时候,喜欢坐在这后庭院喝茶看风景,本来想做午餐给你吃,但早上看你吃得不少,怕你积食,所以只弄了些小点心,尝尝看,下午饿了我再做别的。” 费慎说完,手里的茶也斟好了,搁一杯去邵揽余跟前。 “初学的,哪里弄得不好欢迎指正,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 邵揽余盯着茶杯看了片刻,没有扫对方的兴,端起来浅酌一口。 泡得确实不算太好,茶味不够香浓,没将龙井茶特有的鲜醇口感发挥出来。 但对于初学者来说,能泡到入口的程度,也算是很有天赋不错了。 放下茶杯,邵揽余未将心中的评价道出口,反而说:“放着好好的少爷和老板不做,跑来柏苏给人做厨师,你工作这么闲吗?” “一家公司如果时刻需要老板坐镇,那它离倒闭也不远了。”费慎反驳了一句,然后道,“要是做厨师能每天看见你,我也不介意多这么一个职业。” 邵揽余侧开视线,直直望向前方,淡声道:“费慎,胡闹也得有个度,你该离开了。” 费慎偏头,也随着他看向同一个方向。 犹记得八年前,庭院里栽种了满室开得正盛的荼蘼,花瓣落了遍地,单单从上面走过都能留出一身余香。 然而如今这里却光秃秃的,连绿叶都寻不见几片,整座庭院也变得死气沉沉起来,不复昔日的光景。 冬日使万物萧条,而战争过后世界变得满目疮痍,更是令土壤质地雪上加霜。 即便有钱有势如邵揽余,也很难一直留住自己喜爱的事物。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说的话做的事,全都是图一时新鲜?” 良久,费慎徐徐开了口,口吻轻描淡写。 “如果图新鲜,我大可以每天通讯骚扰你,或者见你一面占个便宜就走,就像你说的,何必跑来当厨师。现在才刚开始,我不想说太多没意义的话,该说的想说的,也都在昨晚那通电话里讲完了。邵揽余,我对你是真心的,不是新鲜也不是想玩,你可以不相信,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别把我推得太远。” 第174章 费慎身体往后,半躺下去,舒了一口气道:“但我也说过了,我赖上你了,你就是拿枪抵在我脑门上,我也不打算走。” 他碰了碰右小臂,激活芯片后,找出邵揽余的通讯界面,点开个人主页。 随即当着对方面,将用户昵称那个“邵”字,改为了mrad。 mrad,巴雷特狙击步枪,是费慎最喜欢的一种狙击枪。 邵揽余看见了,却当作没看见,讲了一句让人有些不明所以的话。 “午睡之后,下午两点,你跟我去个地方吧。” 费慎不假思索,模样十分乐意:“行,没问题。” 费慎压根没睡午觉,饿着肚子,一直坐在房间里干等,盯着时间等到了下午两点。 两点的闹钟一响,他立马翻身下床。 邵揽余却比他快一步,拨了通讯过来。 接通后只听对方道:“来负一楼,你记性那么好,应该不用我提醒在哪。” 费慎动作一顿,没来得及讲话,通讯已经挂断了。 他稍微思考几秒,随后加快步伐,朝着别墅负一楼走去。 才进入地下楼层,周遭光线立刻阴暗了起来,连空气都变得湿闷许多。 但费慎早不是八年前那个胆怯无知的小孩了,他脚步没有丝毫犹豫,更不见迟疑害怕,忽视掉四周黑色的铜墙铁壁,径直走到了一间钢材制成的大门前。 等待三秒,眼前高大的机械门自动朝两侧打开,邵揽余挺拔的背影逐渐出现在视野里。 那一刻,时光好似乍然回溯,回到了许多年前。 今天的邵揽余也像上次那样,一尘不染的白衣黑裤,捉摸不透的眼神表情,走到地下室侧面墙壁位置,拿了把黑色手枪下来。 只不过唯一的不同,今日秦一舟不在。 而费慎视野里的邵揽余,也没有记忆中那么高大了,反倒张臂一抱就能完全拥入怀中。 邵揽余没回头看他,背对这边道:“再不进来,门要关了。” 费慎神思倏然回笼,几步走去了邵揽余身边,略带戏谑的口吻:“怎么,今天又要教我开枪?” “教不了,你长大了。” 邵揽余将枪口处装上长管消音器,紧接着摁动遥控,打开地下室中间竖立着的阀门。 阀门启动,两人眼前的白墙伴随着厚重的噪音,缓慢上升。 瞬息之间,费慎产生幻觉,好似闻见了一缕不存在的血腥气,险些以为里面又会出现三个被绑住的男人,以及血肉模糊的场面。 但那显然不可能,阀门后面的东西,也只是几个远距离人型枪靶而已。 靶子是崭新的,靶面没有子弹穿透摩擦的痕迹,说明一直没人使用过。 不过这些都不在费慎关心的范围之内,他视线一动不动,自始至终都在盯着的邵揽余双手看。 后者握枪平举,食指弯曲扣在了扳机上,竟然稳如磐石,丁点颤抖的倾向都没有。 费慎眼神微凝,眉心蹙成了两团疙瘩。 心底还在疑惑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下一秒,视线里忽然多了个黑色圆点。 邵揽余移动方向,将枪口对准了他。 费慎先是愣了半秒,而后忽地一笑,难以置信:“你还真想用这招逼我走?” 中午才说过,就算拿枪抵在他脑门上,他也不打算走。 结果一语成谶,半天不到,就真有把枪对准自己额心了。 邵揽余面色从容如故,看上去极其沉着,一点都不像是会冲动干出什么事来的人。 “我曾经在这里教你杀过人,你后面也如我所愿,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了。” 他道:“你做了三年雇佣兵,杀过的人恐怕连自己都记不清了,我比你大八岁,你猜猜,我一共杀过多少人?” 费慎说:“你觉得我会害怕吗?” 邵揽余置若罔闻,继续往下说:“我这些年修身养性,已经很久没亲自动过手了,以后也不是很想沾这些东西,不如趁着今天有机会,就考虑让你作为最后一个,如何?” 话落,他右手拨动枪体,咔哒一声,利落将子弹上了膛。 第77章 试探边缘 费慎岿然不动,视线缓慢延展出去,渐变为一个黑色圆孔,那是枪头长管消音器的出口。 而消音器另一头,是邵揽余镇定到近乎无情的眼神。 费慎微眨了下眼,不过是半秒钟,轻飘飘噗地一声,他看见邵揽余食指扣动了扳机。 一阵微弱气流扫到自己脸上,没有半点不适与疼痛感,费慎无声一勾唇,言语满含挑衅。 “哪怕到了现在,你还是舍不得让我死。” 枪里没装子弹,对方打的不过是一枪空响。 邵揽余垂下手臂,面无表情别开脸,冷淡到不能再冷淡:“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潜在的意思就是,我不想撕破脸,你最好识相点赶紧离开,别再做无谓的纠缠。 然而费慎仿佛压根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全神贯注,一个劲儿的盯着对方双手瞧。 饶是扣动了扳机,打出一枪,邵揽余的手照旧没表现出任何不适的症状,枪拿在手里握得十分稳。 手枪放回墙上单独的置物架中,邵揽余整理方才弄乱的衣袖,用置身事外的语气说:“费慎,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共通性,完全谈不上合适一说。我对你没有多余的感情,而你对我,你所说的那些东西,也不过是因为小时候非同寻常的经历,让你产生了错觉,误以为自己对我有不一样的情感,等你回过头看就会发现,那仅仅是年龄差距和时间影响下,带来的幻觉误会而已。” 第175章 邵揽余说:“你喜欢的,只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映射,从来都和我无关,我们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到此为止吧。” 费慎迈开步子,走到与对方肩并肩的位置,目光落在那挂了满墙的各类刑具武器上。 “你说我不了解你,那你又凭什么认为,你很了解我的想法?你拿什么去定义我们是不同的两类人?我对你是真心喜欢还是幻想,你会比我更清楚吗?” 一连串的问话后,费慎伸出手,似乎想去拿邵揽余放在置物架上的那把枪。 邵揽余也在同一时间,准备出手阻止他。 然而就在两只手仅剩半厘米距离的刹那,费慎猝不及防改变方向,直冲着邵揽余的手腕过去。 后者动作稍微慢了一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 但好在身体反应足够快,迅速往旁边移了半寸,堪堪错开方向,只被对方触碰到了手背皮肤。 邵揽余立马后退至安全距离,见费慎还想往前靠近,冷声警告:“费慎,注意你的教养,惹人厌烦的事做一次就够了。” “厌烦”俩字如同暂停键,生生令费慎刹住动作,无言须臾,他眼神止不住的发沉:“你就这么讨厌我?” 邵揽余没同他做口舌之争,避开视线交汇,脚步快速朝地下室门口走去。 他走得毫不拖泥带水,身影经过费慎时,带出的那股凉风都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淡。 乘坐室内升降梯,邵揽余直接进到了自己书房里。 不知为何,他的举止似乎有些仓促,大步走到书桌旁,俯身一把拉开最底下的柜子。 随后从里面找出了一个什么包装都没有的小白瓶,揭开瓶盖,倒出几粒药片。 桌上水杯空了,他没有犹豫,仰头将药吞进了嗓子眼。 药刚吃下去,邵揽余好似忽然乏力,动作不稳地坐进了柔软的椅子里,迟缓呼出一口气。 旋即,两只放在腿上的手,犹如瞬间失控,高频率颤抖起来。 尽管刚才那把枪里没装子弹,可是开枪的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后座力,仍是让他手心剧烈疼痛发麻,到现在还缓不过来。 若非凭借多年练就的忍耐力和演技,方才定然会在费慎跟前露馅。 邵揽余闭上双目,很久都没动一下,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深深疲倦,令他看上去单薄而孤寂。 “查得怎么样了?”费慎对着虚拟屏问道。 虚拟屏上是正在通话的界面,里边传出蛇牙五大三粗的嗓门:“哟,你不是忙着有事去了吗?怎么还有空关心起公司来了?” 费慎本就情绪不佳,听见这歪打正着的酸话,立刻不耐烦起来:“别废话,有事就说。” 蛇牙拖长音调,兴致缺缺的样子:“你猜对了,什么都没查到,芯片里的记录最多只到半个月前。” 费慎对此早有预料,所以不怎么惊讶,问:“银行账户查了没有?” “查了,没有线上交易记录,”蛇牙说,“那王八犊子提前了一个月,分批把账户里所有钱都取走了,查不到流动去向,现在线索基本断了,而且到昨天为止,他的芯片信号彻底消失,智脑感应不到了。” 这件事也在费慎的预料之中,芯片多半是被赌场里那帮人挖出来注销了。 而斑鬣本人,估计此刻也是凶多吉少。 费慎略一思忖,有条不紊地交代:“把他曾经所有执行任务的记录销毁,包括那个银行账户以及出入公司的行踪,做干净一点,我要的是毒刺从来没这个人出现过,对外就直接宣称斑鬣擅自离队多日未归,公司予以开除的处罚。”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里听不见丝毫的心软不忍,全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好像他们从未在出生入死的环境下,将彼此当成后背并肩作战过。 通讯语音里,蛇牙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好像有话想说,举棋不定了片刻,最后还是狠下心应道:“行,我这就去办。” 两人交接完工作,谁也没有心思再闲聊,默契结束了此次通话。 费慎坐着放空思维,清醒了会儿头脑,唰地拉开房间窗帘。 他站在窗户边,注视外面和自己心情一样沉郁黯淡的天色,久久没有反应。 半晌,眼前忽地下起了烟丝一般的雾雨,让黯淡的天色更显朦胧了。 费慎移步到晾衣架旁,把衣服口袋里那瓶环诺噻酮拿出来,塞进自己身上的衣兜里,而后离开房间。 时间稍纵即逝,一下午好像什么也没干,便又到了晚餐的时候。 厨房已经开始运作,这一回费慎没插手,如同真正的客人那样,单独坐在客厅沙发里,等着不知去向的主人喊开饭。 佣人将第一个菜端上桌后,邵揽余从楼上露面了。 还是之前穿的那套白衣黑裤,衣服没皱没乱,面容隐约有点强打起精神的疲态,看来对方下午也没怎么休息。 费慎看见邵揽余的同时,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身影。 只是虚虚望了一眼后,邵揽余什么都没说,转身往茶水间的方向去了。 费慎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凑上去,刚挪开目光,别墅大门忽地被拉开,一个人冒着雨快步走了进来。 费慎顿住,凝神一盯,是许久未见的秦一舟。 秦一舟换好鞋,从玄关进入客厅,目光正寻找着邵揽余的身影,谁料不经意瞥见了沙发上坐着的人,倏然一怔,表情定格住。 第176章 “你怎么在这?”他讷讷问出了口。 “我怎么不能在?”费慎态度随意,吊儿郎当道,“又不是没来过。” 另一道脚步声徐徐靠近,邵揽余走出来,手里多了一只冒热气的玻璃杯。 “来了啊。”他朝秦一舟打了声招呼。 秦一舟扭头,茫然不解的目光放去了邵揽余脸上,然后更加不解了。 “他为什么在这?”秦一舟又一次问。 邵揽余看了看餐厅方向,仿佛没听见对方的话,答非所问:“晚餐做好了,准备吃饭吧。” 话音刚落,费慎第一个行动,跟饿了百八十天似的,十分利索地坐去了餐桌边。 秦一舟:“……” 邵揽余第二个过去,坐在了自己最习惯的位置,费慎正对面。 这两人一个塞一个耳聋,谁都没有要正面回答刚才那个问题的意思。 秦一舟别无他法,只好也跟着上了桌,在邵揽余身边落座。 大概是因为多了个人,今晚的菜色格外丰富,六道菜品加一份甜点,色香味俱全。 可是餐桌上三个大活人,却跟三个哑巴一样,饭吃得比谁都沉默。 除了偶尔的碗筷碰撞音,丁点动静都没发出,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墓地上坟。 期间秦一舟仿佛着了魔,瞅着对面的费慎看个没完,眼里满满的审视与探究。 费慎也无所谓,任由对方打量,甚至玩笑般调侃了句:“今晚的菜不好吃吗?怎么秦助理还得看着我下饭。” 秦一舟噎住,顿时更没胃口了,索性放下筷子,低声对邵揽余道:“我先去书房等您。” 他走后,桌上更安静了,只是不知不觉,气氛却好像悄悄变了。 邵揽余伸出筷子夹菜,恰巧费慎也要夹,两人的筷子一不小心碰上。 邵揽余想移开,费慎却眼疾手快夹住了他的筷尖。 前者淡定掀起眼皮:“好好吃饭。” 费慎的目光划过对方握筷子的手,莫名松了劲,站起身:“你一个人慢慢吃,我饱了。” 邵揽余瞧见他开门往外走,也没拿伞,就那样走进了黑夜的雨幕之中,形单影只。 费慎并未走远,淋了小片刻雨,站在庭院里一个小花室的屋檐底下,观赏着周围越下越大的雨势,抽起了烟。 他抽了一根又一根,阵阵寒风吹拂引燃的烟头,微弱的火苗飘摇不定。 寂寥夜色始终如一,在寒冷气流裹挟的雨夜中,费慎不知等了多久。 倏地,余光里有人影靠近,侧目看去,原来是秦一舟。 不清楚对方与邵揽余在书房里讲了些什么,只见秦一舟面色颇为阴沉,夹杂着一股明显愠怒,语气也很不客气:“你还想赖在这多久?” 费慎勾唇,表情不屑于顾,也懒得再装了。 “没记错的话,这栋房子姓邵不姓秦吧?我就算待一辈子,也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 不明白这句话有哪个点刺激到了对方,向来圆滑世故的秦一舟,突然用力推了下费慎,一只手指着他。 “我劝你好自为之,不想闹得太难看就识相点,赶紧滚回科谟别再出现,否则别怪我到时候不顾费首领的面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费慎没做防备,身体陡地一歪,指尖夹住的烟和兜里的环诺噻酮,一起掉在了地上。 他无视秦一舟的警告,不紧不慢弯腰去捡,头顶蓦地传来一句:“这个药——” 下一秒,费慎被人拽住衣领提起来,视线里是秦一舟盛怒的脸。 对方眼神万分戒备,咬牙道:“你哪来的?” 费慎一脸的玩世不恭,笑容恶劣:“秦助理,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当然是你忠诚追随的好上司,自愿给我的咯。” 第78章 流浪狗 ——当然是你忠诚追随的好上司,自愿给我的咯。 费慎这句话如同魔音绕耳,不断在秦一舟脑海里循环播放。 如若真是邵揽余自愿给对方的,那么这个举动变相等于,邵揽余完全将费慎当成了可以信任的自己人,从而才会把深藏多年的软肋交出去。 可是邵揽余那样心思缜密的人,若没有考察个十年八年的,怎么会随随便便相信谁? 更何况当初在费慎手上,他已经吃了一次亏,这才过去多久,恐怕两个月不到,难不成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不怪秦一舟胡思乱想,几次接触下来,他实在觉得费慎这个人不安好心。 总是一副目中无人我行我素的做派,而且特别喜欢演戏扮猪吃老虎,绝非能成为信赖的盟友人选。 比方说现在,对方手里捏着那瓶环诺噻酮,就好像捏住了邵揽余的把柄,脸上的神情分不清是得意还是取笑,看得人心里火冒三丈。 费慎逐字逐句说:“秦一舟,你还记不记得苏琅?” 秦一舟面色剧变,被深深触犯到了那道难以愈合的伤疤,他眼神登时变得尤为恐怖,手上忽然使劲,狠狠一拳砸在费慎脸上。 旋即再是屈膝一脚,大力踹中对方腹部,将人毫不留情踢进了瓢泼大雨里。 费慎没站稳,脚下一晃,整个人坐在地上滑出去了半米,一只手支撑在身后,头发衣服瞬间被暴雨打湿。 可出人意料的是,他摔倒后就没动作了,丝毫没有要还手的样子。 第177章 秦一舟揍完那两下,尽管仍是觉得不解气,但好歹脑子清醒了些。 他看向跌坐在雨幕里的费慎,心中正奇怪对方为什么不还手,却见费慎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表情一点点变得无辜起来。 秦一舟拧眉,只觉得哪里不对劲,猛然一转头,看见了撑伞站在背后的邵揽余。 邵揽余面无表情,雨夜深重,模糊的视野瞧不出对方心情好坏。 秦一舟脑子里嗡了声,下意识道:“我——” 他说完那个“我”字,后面没下文了。 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的场景看起来难以解释,又莫名其妙。 “回去吧。” 邵揽余平稳又疏离地讲出这三个字,没有指名道姓的对象,两人都无动于衷看着他。 不过下一刻,他迈开步伐,踩踏地面不深不浅的积水,一直走到了费慎跟前。 随后微微弯腰,朝对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秦一舟闭了闭眼,忽然有种提不起劲的索然无味,低下头,如往常一般回应那句话:“好,夜深了,您早点休息。” 说完,他看见费慎握住邵揽余的手,带着一身的雨水站起来。 邵揽余将伞倾斜了几分,遮住费慎头顶,两人一同往房屋的方向走。 秦一舟目送他们背影消失,独自发了许久呆,才驱车离去。 回到室内,费慎身上已全部湿透,滴滴答答往下掉落豆大的水珠,从头顶到脚下,很快积了一地的水。 他站在门口不动,说:“我不进去了,等干了再说,免得弄脏地板。” 邵揽余收起伞,放进伞篓里,回头一言不发看着他。 分明身量比自己高大了一截,又心高气傲从来不肯吃半分亏的人,此刻却淋成了狼狈的落汤鸡,左脸颊上还有被揍过的痕迹。 说着“担心弄脏地板”那句话时,模样神态像极了刚被捡回来的流浪狗。 漂泊许久终于有了家,心里高兴却又害怕,生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怒了新主人再次被抛弃,因此不得不小心翼翼对待着,听话乖巧的同时,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然而邵揽余心底一清二楚,这些都只是对方装出来的表象,一种心理博弈手段而已。 费慎哪里会是流浪狗,他是深藏不露、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犬才对。 一言一行看似为所欲为,实际都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一旦被其伪装的表象所骗,卸下防备后,便会从此一败涂地。 邵揽余接过佣人递来的毛巾,放进费慎手中:“好,那你在这站着吧。” 他说完,扫了眼佣人一同端来的热茶,又道:“把茶倒了,这位客人不需要。” 佣人瞄一眼这个再看一眼那个,回了句“是”,拿着热茶走了。 邵揽余也要走,却被人扯住了手腕。 腕上传来一股浸入皮肤的冰冷湿滑,险些冻得他一哆嗦,转过头,便见费慎把毛巾也还了回来。 “我不用,你回房间休息吧,外面冷,别忘记开暖气。” 讲完他就松了手,好像真的只是打算叮嘱这么一句,没有别的意思。 然而那股异常的冰冷感却如附骨之疽,留在邵揽余手腕上下不去了,一直顺着皮肤浸入血脉骨肉,再缓缓渗进心脏。 明知对方八成是故意的,那个瞬间,邵揽余却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随即又为自己轻易的心软感到恼火,多年修身养性功亏一篑,他单手揪住费慎衣领,不容拒绝往前拽了一把。 费慎双脚离开门垫,踩在了屋内干净的地板上,继而听见邵揽余说:“现在弄脏了,进不进随你。” 手里多了块柔软的毛巾,邵揽余丢开他转身就走,脚步没有半分停留。 费慎望着对方生气的背影,刚才认错一般的表情逐渐消失,转而被隐在眼底的笑意替代。 他掂了掂手里的毛巾,不疾不徐朝自己的房间而去。 迅速洗了个热水澡,冷重的湿气去除,费慎浑身舒坦了不少。 擦着半干的头发出去,倒是未曾料想,邵揽余会主动上门来找自己。 对方带了两个佣人,在房间放了杯驱寒的姜茶和一些夜宵,见他洗完澡出来,便说道:“记得把姜茶喝了,否则若是冻感冒了回去,你二叔还以为我虐待你。” 几份小吃搁下,邵揽余将佣人使唤出去,自己仍留在房间里没走。 费将擦了头发的毛巾挂在脖子上,拎起姜茶一口饮尽,把空杯示意给对方看。 “好了,你可以交差了。” 邵揽余莞尔,脸上却没有笑意,道明了自己来这趟的真正用意。 “你和秦一舟在外面说了什么?” 费慎站没站相,坐也不坐好,一条腿半倚坐在床头柜上,不答反问:“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和他待在书房那么久,他一出来就动手,你俩聊了些什么?” 先前在屋外,邵揽余撑着伞走过来,费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然后快速将环诺噻酮收了起来,并且选择不还手。 节点卡得刚刚好,对方自然不清楚他俩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去问秦一舟。 光是凭撞见的那一幕,费慎就能理直气壮地与之讨价还价。 看见费慎脸上不太妙的表情,邵揽余道:“你以为我会和他说什么,说你犯病的那些事吗?” 第178章 听到犯病这个形容词,费慎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一张脸当即就快拉到裤裆里去了。 “我既然是在犯病,那你觉得我能和他说什么?我提了一句苏琅,他就疯了。” 邵揽余没接话,脸色霎时间变得很淡,明显心情不太愉快了。 费慎心脏一沉,果然是苏琅。 方才他故意用苏琅试探秦一舟,是想起苏琅曾给自己下过冷啡片,看能不能用这个套出点话来。 谁承想一个无心之举,竟会换来秦一舟那么大反应。 他那会儿就觉得不对劲了,此刻再看邵揽余,费慎基本确认,对方的“病”十之八九和苏琅以及冷啡片脱不开干系。 思及此,费慎放下倚在床头柜上的腿,几步走去邵揽余身边。 房间里唯一一张沙发让邵揽余坐了,他站在扶手边,胳膊搭住靠背弯腰,沉声说:“你当年杀苏琅,和我没有关系,是不是?” 邵揽余看了他一眼,仍是闭口不言。 “你杀苏琅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用冷啡害你,导致你手部神经受损,从那之后连握枪都困难,唯有年复一年的依靠药物,才能正常生活。” 费慎拿出兜里那瓶环诺噻酮,抓住邵揽余手腕,硬是塞了进去。 他眼神冰冷,语气里是快要控制不住的杀意:“苏琅是谁的人?告诉我。” 邵揽余目光跟着下移,静静落在手里的药瓶上,说道:“你浪费几天时间,就是为了这件事?” 此话基本相当于默认了,费慎很清楚,以对方的性子最多也就是言尽于此,不会再有更具体的,干脆挑明了讲。 “我是为了你,为了你才像个傻逼一样没脸没皮赖在这不走,邵揽余,你还要我讲多少次?我喜欢你在意你每天都想看见你!知道你受伤后,我他妈比死了还难受,心里无数次后悔当初你不舒服的时候,我没多上点心,更他妈后悔我这个傻逼误会了你这么多年!你到底明不明白,懂不懂喜欢是什么意思?整天把我当贼一样防来防去,谁他妈稀罕你的家产,老子觊觎的是你这个人!” 机关枪似的话语,在耳边轰炸着突突完,邵揽余忽然扯下费慎挂脖的毛巾,甩在他脑袋上盖住脸,语气里头一次有了点难以察觉的慌乱。 “够了,我不是来听你讲这些的。” 他起身就要走,费慎抓住毛巾扔开,一把将人摁住,忽地俯身凑近。 “你不想听我偏要讲,邵揽余你承认吧,你根本不是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也喜欢我对不对?别拿什么劳什子晚辈当借口了,你喜欢我,你不抗拒我的靠近,想关心我照顾我,你就是喜欢我。喜欢一个人很正常,一点也不丢脸,更不会有失你的身份——邵揽余!看着我!” 邵揽余下颌被人捏住,脸想偏也偏不开,他不得已将目光挪回去,近距离与费慎对视。 深夜已至,窗外暴雨却分毫不见减小的趋势,噼里啪啦泼水似的,一拨接一拨如擂鼓敲打在心头,令人心脏猛烈直跳。 室内暖气开得足,感受不到半点寒冷,反倒手脚发热滚烫,血液充分循环,一股股汹涌地冲上大脑。 聒噪的背景音下,费慎一只膝盖抵开邵揽余双腿,跪在了沙发椅边缘。 空隙一点点被挤走,两人身体越靠越近,就在双唇即将触碰的刹那,费慎突然停住了。 “我能亲你吗?我想亲你。” 他嗓音变得低而哑,居然在这种时刻,变得绅士了起来。 邵揽余耳尖有些充血,面容却极其淡然:“你要问,那就是不能。” 费慎轻笑一声,低下头,动作徐缓而轻柔地吻住了对方。 这一次,邵揽余没有抵抗,但也没有回应。 费慎亲吻着他,双唇贴合又分开,一寸寸感受探索,好像不带丝毫欲望,亲密的行为又充满了情欲与爱意。 他没有留恋太久,也不像上回那般放肆,稍微退开一点距离,眼神专注地凝视对方,低声诉说。 “你认识我比我认识你的时间,早了十二年,更比我多了八年的过去,我很遗憾没能参与那些,但是邵揽余,我才二十岁,能用很多个八年去填补那些遗憾,让我了解你行不行,相差八岁不是隔阂,差了八岁我才能遇见你。”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加更,大家记得来看 第79章 老朋友来信 次日,费慎仍是天还未亮就爬起来,继续给邵揽余做早餐。 昨晚的事情没有后续,那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倾之于耳后,邵揽余并未给出什么有意义的回复,也感受不到表示愿意迈出第一步,尝试这段感情的意思。 只是将他推开后,说了句早点休息,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但无论如何,费慎没有半点气馁的心情,依旧做着自己认为喜欢一个人时该做的事。 七点,邵揽余出现在餐厅里,坐下吃早餐。 期间费慎多次尝试和对方说话,或者为其递水夹菜,却没有被搭理过一次。 趁着佣人都走开干活去了,费慎淡淡提醒:“昨晚的事你听到就行了,可以当作没发生过,我不会强迫你要马上跟我在一起,也不需要你急着同意,你可以慢慢考虑,用很长的时间来考验我这个人究竟值不值得,我会一直追到你考虑清楚为止。” 第179章 他拿起公筷,又为邵揽余夹了一回菜。 “但是冷处理这个方式,你想都别想,你越不理我我会黏你越紧,反正最近公司没什么大事,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邵揽余盯着碗里那块西兰花看了会儿,夹起送进嘴里,吃下去后问道:“吃好了吗?” 费慎道:“差不多,你呢?” 邵揽余不答,率先站起身:“吃好了跟我来书房一趟。” 两人一前一后,去到了二楼书房里。 邵揽余坐在书桌前,激活芯片虚拟屏,开门见山说:“还记得之前在郁南镇里,从孟不凡体内拿出来的那瓶药吗?” 没想到对方是要和自己谈公事,费慎愣了半秒,回答:“记得。” 那次是孟不凡闯进郁南镇,被关进审讯室后,说自己身材瘦削以及脸上的烂疮,都是被逼吸.毒所致。 结果后面却从他的胃里,找到了一小瓶偷藏的粉色液体,因为成分有所区别,彼时他们将其称之为“第三代新型毒.品”。 为了追查孟不凡和毒.品来源,邵揽余将何潭谢掩风两人安排去了三瑞里,又派了另一名下属程悬,跟踪在孟不凡身边监视他。 现在邵揽余忽然问起这回事,难不成是有线索了? 疑惑的目光望向对方,费慎手臂蓦地震了震。 邵揽余往他的通讯聊天界面里,发送了几条消息,并说:“你先看看。” 费慎立马打开通讯查看,聊天界面多了三张照片和一段录音文件,他将照片一一点开。 第一张大概是在某个实验室里,桌上有许多排试管,试管里装的全是那种透明粉色液体。 第二张则是一些纸质实验数据,费慎视线扫得很快,过滤掉不重要的信息,精准捕捉到了中间某些字眼——去甲苯胺酚,这是冷啡最主要的成分。 而第三张照片的内容,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地下仓库,昏暗的仓库挂着老式煤油灯,硕大的空间里放置了数不清的医疗床,几乎每张床上都躺了人。 那些人身材干瘪,光裸的上半身舟状腹症状明显,肋骨清晰可见,胳膊手背上有很多细小的针孔。 他们眼神空洞麻木,像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又像被抽空了思想的提线木偶,床旁挂着输液的营养袋以及各类医疗设备,一时叫人分不清是病人还是瘾君子。 三张照片大致看完,随后便是录音文件。 文件非常小,打开发现仅有十秒左右,费慎直接在书房外放了出来。 开头是一点模糊的嘈杂音,不消片刻,里面传来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 一个男人不太耐烦地说:“第三批货准备好了没有,马上就要用了,你别给老子中途掉链子,要是耽误了上面那位的事,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另一人口气讨好:“万哥您放心,我敢打包票绝对没问题,肯定在定好的日子之前备得整整齐齐的,毕竟是用在军队里的嘛……” 对话声陡地消失,半秒后,刚才那位被称作万哥的人,骤不及防大吼一声:“谁在那?!站住!” 一阵急忙的窸窸窣窣动静响起,紧接着,录音进度条结束了。 翻看完全部消息,费慎面色不经意变得凝重起来,神情若有所思。 这些情报里其中大部分内容,都和孟不凡曾经提供的那些线索关联上了,可是录音最后那句话,提到的军队二字…… 邵揽余在此时开了口:“这些是何潭谢掩风两人传回来的,但是在那之后,他俩杳无音讯,一直到今天为止,已经快半个月没消息了。” 费慎皱眉,问道:“那孟不凡那边?” “失踪了,”邵揽余说,“孟不凡身份不简单,他的反侦察意识很强,进入柏苏后就失去踪迹了。” 邵揽余说得比较委婉,实际上的情况是,由于当初费慎设计抢走郁南镇的那批军火,使得具体位置被暴露。 为了郁南镇的安危着想,他不得不召回程悬,让他继续带兵守在镇里,换其他人去跟踪孟不凡。 但显然孟不凡没那么好对付,程悬离开后没多久,在某个凌晨的夜晚,孟不凡利用地形优势甩掉了那些眼线,消失在了柏苏息川城中。 费慎眉头紧锁,大脑思绪一刻不停,快速将这些已知线索在脑海中串联起来。 少顷,他忽然联想到什么,立马向邵揽余讲述了前阵子斑鬣那件事。 听完后,邵揽余神色没有显露太多惊讶,反倒好像早就知情一样,并不意外。 看见对方这个样子,费慎马上猜测出来,这心口不一的东西果然还在暗中关注自己,好笑的同时又觉得心情舒畅。 至少对方这些举动表明,在这段预谋已久的感情里,不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不过得意归得意,费慎没在此刻表现出来,免得又将某人惹毛了,故作正经说:“何潭他们有没有将毒.品试验厂的地址给你?” 邵揽余没回答,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样的东西,放在离费慎更近的桌面上。 “你再看看这个。” 费慎先瞥了眼邵揽余,后者面无异色看不出有什么,过后才拿起那样东西。 仔细一看,还真是个信封,只不过信封里装的不是信纸,是类似贺卡的一张硬纸。 硬纸上有几句话,应该是用机器打印出来的黑体字。 第180章 ——亲爱的老朋友,多年未见,我对你的思念真是日渐加深。还记得我们儿时的游戏吗?我藏在你看不见的阁楼里,听你急切地呼唤与汗水滴落的声音,我想,我是时候该出现了。 这一次,我仍然希望,你能在我们相遇的时候呼唤我的名字。 贺卡内容到这里结束,末尾落款处只有三个字——三瑞里。 一封来自三瑞里的信,信上内容疯疯癫癫前言不搭后语,看得费慎直皱眉头。 平白无故的,他总觉得心里格外膈应。 兴许是这封信展现出来的语气,就不像是哪个正常老朋友能有的,反而像个神神叨叨的偷窥者。 再加之邵揽余的处理方式,他把它收进了书房里,说明这封信不但对他很重要,而且有可能真是什么乱七八糟老朋友寄来的。 最后则是落款处那个地名,哪怕费慎脑子让人吃掉了,也绝不会相信这只是巧合。 “谁寄的?”他语气明显不善,表情也冷了下来。 “不知道。”邵揽余说,“谢掩风何潭失踪一周后,我就收到了这封信。” 费慎阴阳怪气:“不是不知道,是不想说吧,我倒是很好奇,哪个老朋友值得让你这么遮遮掩掩?” 邵揽余表示很无辜:“我也很好奇,有哪位老朋友想联系我,还需要这么掩人耳目,所以我决定亲自去看看。” 费慎立即道:“我和你一起去。” 邵揽余望着他,不是很理解地一笑:“我以为我和你说这些事,已经算是邀请过了。” 费慎略一怔然,而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行,算我不识趣,邵老板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邵揽余又将信封收好,说:“准备一下,明天出发去三瑞里。” 午睡完,费慎本想去后庭院找邵揽余,谁知刚走到一楼茶水间外,便听见对方正在里面跟人打通讯。 邵揽余说:“最近柏苏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如果有什么不好决定,去找邵寂商量。” 听筒是外放的,里面清晰传出秦一舟的声音:“看来我昨晚的建议,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老大,我就搞不明白了,那个费慎究竟有哪点靠谱,能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他?他一个科谟人,你怎么确信他不会再给你背后捅刀子?” 邵揽余不紧不慢说:“一舟,不要将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我有我自己的判断。” 对面秦一舟还想说些什么,邵揽余直接道:“有事再联系。” 说完便把电话挂了,邵揽余喝完水,转身一拉开门,与外面的费慎来了个眼对眼。 费慎没有一点被人抓到偷听的尴尬,反而满脸无奈,诚心劝解的样子:“你的员工可真喜欢说人坏话,趁早开除吧,免得将来祸从口出,连累了你。” 邵揽余:“……” 作者有话说: 还是那句话,不论剧情还是感情,都有个循循渐进的过程,所有发展都是在符合人设的基础上才有的,不会故意拖进度,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结果。 总而言之,他俩快在一起了哈,毕竟邵老板谨慎了这么多年,想要一下子敞开心扉还是有点难,只能让我们小费多努力努力了,追老婆嘛,哪有容易的。 然后关于全文进度,还剩下最后四分之一,也就是等这卷结束后,还有一卷就完结了,字数大概在十万字左右,会把前面的坑全部填上,给所有出场人物一个结局,以及还有新人物登场嘿嘿 第80章 三瑞里 绵长的维科苏边境线上,一百多年以来鱼龙混杂乌烟瘴气,共分裂出了四个叛乱组织。 分别是尤州白焰、九江城的北图塔、义津伏罗党,以及盘据在三瑞里的忏摩。 相较其他三个来说,忏摩是中间存在感最低的一个。 这些年很少传出忏摩的人怎么怎么样,可放在二十多年前,他们却是四个组织里规模最大、名声最糟糕的党派。 其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程度,恐怕其他三个组织加起来也难以望其项背,而那时候组织的名字也不叫忏摩。 听说是后面换了个年轻的头领,一个极其懦弱无能的软柿子,凭借背景关系上位后,非但不能延续前辈们的“辉煌成就”,带领组织更上一层楼。 反而以一己之力抗衡全组织上下,要实行什么长远的治理政策,意图将占据的地盘当成国家来发展,连带着把组织名也改为了忏摩,与当初的北图塔有异曲同工之妙。 忏摩,梵文里忏悔的意思,延伸为赎罪、饶恕之意。 据说由于那位头领信佛,觉得组织里的人以前杀生太多,罪孽深重难以消除,死后会下阿鼻地狱。 因此特意改了个名字,希望大家后半生在忏悔中度过,以此取得佛祖一丝原谅。 此举自然遭到了众人强烈反对,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数年来也没将那个脑子坏了的头领挤下位。 忏摩忏摩,组织内部倒是开始忏悔了,可惜别人却不会配合他们。 这些年过去,另外三个叛乱组织势力越来越大,不断发动战争烧杀抢掠,侵占三区的同时,也在挤压忏摩的生存空间,最后将他们逼得只剩下了一个三瑞里。 而忏摩内部更是每况愈下,发展得一日不如一日,在险象环生的夹缝中艰难生存,指不定哪日就被其他组织瓜分了。 第181章 邵揽余和费慎成功到达三瑞里后,已经是接近中午的时间,两人都做了点乔装改扮,入乡随俗,穿上了自己平日不会穿的衣服。 此地靠近热带地区,一年四季温度都高,炎热的环境下,人的穿衣风格也更偏豪放。 邵揽余还算收敛,穿了一身低调的灰色夏季套装,露出白得晃眼的小腿和胳膊,宛如寻常人家知书达理的好好先生,斯文且安静。 费慎就没管那么多了,抛弃一直以来维持的形象,直接往身上套了件破洞无袖背心,一条土不拉几的黄色中裤,脚下还踩了双人字拖。 再加上高大魁梧的身材,跟个刚从菜地里松完土的农村愣头青似的,只有肌肉没脑子,看上去要多邋遢有多邋遢,属实有碍观瞻。 邵揽余看了一秒,便毫不犹豫将目光挪开了。 费慎察觉到对方的嫌弃,偏要与之作对,干脆站在邵揽余面前,让他想避也避不开。 “很难看吗?”费慎明知故问。 “不难看。” 邵揽余嘴里说着不难看,身体却往旁边移了一步,与费慎错开方向。 费慎说:“那行,既然你喜欢,以后我就这么穿,天天穿给你看。” 邵揽余看起来不甚在意:“只要你不怕冻死就没问题。” 费慎哼笑一声,目光在邵揽余皮肤好得过份的小腿上一晃而过,意味深长说:“邵老板这些年没少保养吧。” 不待对方反应,他立即收敛神色,一本正经说:“走吧,时间不早了,该出发了。” 谢掩风最后传出消息的地点,是在三瑞里的某家工厂附近,那些照片及录音应该也是在厂内拿到的。 他与何潭如今已失去音讯十几天,情况危急不容乐观。 为了节省时间,邵揽余来之前便考虑好,不妨冒险一把,先去工厂探探究竟,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兴许那两人现下正被困在厂内,等着他们去救,只是没法正常发出求救信息罢了。 费慎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招聘启事,与邵揽余一同赶到目的地附近。 邵揽余给了他一块迷你监听器,叮嘱说:“万事小心,有什么不对劲立马撤退,别冒进。” 费慎把监听器塞进耳内固定好,不着调道:“放心,我还没追到你,不是很想找死。” 他抬起胳膊压了压邵揽余左肩,示意对方安心等待,随后拎着招聘启事阔步朝工厂大门走去。 工厂总面积十分广阔,放眼望去,光是外园区就有好几栋厂房,内园区只会更大。 厂房外观不算老旧,样式也比较新颖,应该建了还没有几年。 视野前方有条笔直的长道,偶尔有几个穿工作服的人路过,费慎上前拦住两个,瞄了一眼他们的工作牌,上面写着生产员几字。 费慎问:“你们好,找工作要怎么走?” 两个生产员眼神戒备,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一遍,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招聘单,而后才指向斜后方某栋高一点的大楼。 “那边上三楼。” “谢谢啊、谢谢,感谢你们。” 费慎连道了好几句谢,感激涕零的样子,看起来非常没见过世面。 生产员轻蔑地撇撇嘴,没有理会,赶紧互相结伴走了。 费慎扫一眼他们仓促的背影,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走向那栋高一点的办公楼。 办公楼共有五层,一楼不见接待员,费慎看着贴在墙上的指引牌,直接往楼上走,去找三楼的人力资源部。 不知是来得不凑巧,还是因为大部分工作人员在车间里,这栋楼显得格外冷清,路过好几个办公区域,压根看不见多少上班的人。 费慎略过外间员工工位,走到一间关了门的办公室前,抬手重重拍了拍。 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一句:“进来。” 费慎闻声推门,办公室不算大,窗帘也没拉开,视线黑漆漆的,观感上有些压抑。 里面只有一个中年啤酒肚男人,肥头大耳地中海,一看就是油水富足,生活滋润得过头了。 男人双眼几乎窄成了一条缝,投射出来的眼神算计又油腻,让人极其不舒服。 他咳了咳粗厚的嗓子,问:“你哪位啊?” 费慎蓦地顿了顿,当狙击手这几年,他的五感已经锻炼得比寻常人灵敏许多。 是以对方刚开口,他很快辨认了出来,这是那条录音里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 垂了垂眼皮,遮住思考的目光,费慎看见桌上名片写着“王志能”三个字,突然咧嘴笑了一下,现出讨好的表情。 “王总,大老板,我来找工作的。” 他扬了扬手里的招聘单,弯腰递过去:“你们这里包吃包住,还有工钱, 我就想来干活。” 说话时故意带了点口音,不出意料,果然在对方脸上看见了鄙夷的神情。 看着眼前脑子不太好使的农村人,王志能高高在上说:“我们工厂早就招满了,你不知道吗?这招聘单都多久以前的了。” 费慎啊了声,很着急的样子,赶紧道:“那纸上也没说招满了啊,大老板,能不能通融通融?我一个乡下养猪的,这世道不好猪肉难卖得很,真没法子了,得养家糊口啊,您行行好,我能干活的,力气大,干什么都行,你看看我这膀子和这身腱子肉,村里人都说我力气莽……” 第182章 “行行行行——”王志能推开伸到自己眼前展现肌肉的胳膊,烦躁地说,“你站远点,别凑过来,身上一股味儿。” 费慎表情悻悻,后退两步,踟躇说:“大老板,那……” 王志能勉强道:“本来我们这是不要人了的,但看你又高又壮,是个能干活的,这样吧,最多包吃包住,先试用一段时间,能干就干不能干走人。” “没工钱啊?”费慎犯难,想争取一下,“可是我上有老下有小……” “再讨价还价马上滚。”王志能说。 耳内监听器忽然响了,邵揽余悠声提醒:“别玩了,抓紧时间。” “好好好,”费慎卑微又木讷,“我不说了,不说了,大老板别生气。” 耳蜗里,能听见邵揽余很轻地笑了声,像羽毛拂过平静的水面,漾起少许波澜,挠得人心口有些发痒。 费慎咳嗽一句,面上不动声色,努力压制住这股心猿意马。 便见面前王志能拿出一张安排表,啪地盖了个红章,然后叫了个年轻小伙进来。 安排表扔给小伙,王志能说:“把人带去第二车间,先熟悉熟悉环境,再安排一张宿舍床位出来。” 小伙应下,对费慎道:“跟我来吧。” 第二车间就在办公楼左边,费慎跟随小伙进去,发现是生产橡胶手套的车间。 流水线匀速运作,每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见脸和表情,周围环境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小伙在前面带路,熟练介绍车间环境和具体工作内容,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封闭的空间有回声,传遍了车间各个角落。 然而没有一个工作人员投来好奇或打探的目光,全都在麻木机械地干着重复的事情。 无论对方说什么,费慎都点头应好,暗地里却一点不落地,将车间所有能看得见的地方观察了个遍。 只可惜毫无发现,这里和普通工厂几乎没有区别。 不过这样也算正常,自己一个刚来“务工”的外地人,哪怕工厂里真藏有什么龌龊,也不可能立马接触得到。 两人从头走到尾,将环境大致看过一遍后,小伙说:“差不多就这些了,你先做着吧,到时候有什么问题再和主管说,等下带你去宿舍看看。” 费慎问:“主管是刚才那个王总吗?” “不是啊,”小伙否认,奇怪地瞥他一眼,“王部长是生产部的,你不是他介绍来的吗?怎么这都不知道。” 生产部部长,却坐在人力资源部门办公室,还有权将人招聘进来。 费慎眼观鼻鼻观心,没回话,冲对方傻笑了一下。 小伙不屑撇嘴,很是不待见他这个傻样,摆摆手:“走吧走吧,去宿舍。” 费慎跟着他的步伐又往回走,经过旁边一段段流水线,设备运作的响动一刻不停在耳边轰隆,释放出磨人的噪音。 对于费慎这种五感敏锐的人来说,一时间听得他很想捂耳朵,也不知道常年在这种环境下工作的人,听力饱受摧残,会不会年纪轻轻就双耳失聪了。 他抬起手,刚想揉一揉,聒噪的设备音里突然多出了一道异样的动静。 费慎猛地停下脚步,眼神一凛,立刻锐利起来。 尽管只有一句,而且非常微弱不清晰,但他依然很确定,有人在喊救命,而且似乎是从脚底的地板里发出来的。 费慎并未感到惊喜,反倒心底当即升起了怀疑。 不管刚才那句求救是谢掩风他们,或者别的人喊出来的,都不该在这个时间点以及这个位置出现。 如今的世道,很难有人蠢到把“实验品”关押在如此显眼的地方,稍有不慎便会露馅。 产生怀疑的同时,耳内监听器也响了,邵揽余语速很快:“外面来人了,立马撤退。” 费慎快速扫一眼周围,计上心头,忽然大声哎哟了句,半弯腰撑住旁边的墙。 前边小伙回头:“怎么了?” “我……我肚子疼,”费慎面色痛苦,捂住腹部,“要拉出来了。” 小伙皱眉远离两步,还用手背把鼻子堵上了,一指车间厕所方向:“快去,洗手间在那。” 费慎转头就走,大步流星赶到洗手间门口,反手将门锁上。 好在洗手间里安装了窗户,他一把拽开推拉玻璃,刚想翻窗跳出去,未料不远处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费慎陡地刹住动作,心脏沉下去。 第二车间外,居然悄无声息埋伏了一批荷枪实弹的人,看那阵仗,估计就等着他出去瓮中捉鳖。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要和大家说一件事,因为三次元突然的工作变动,一下增加了很多工作量,相当于原来的两倍,连周末都没了,也直接导致我码字时间大幅缩减,做不到一周五更了 这件事是领导临时通知决定,现在本人也是非常懵逼烦躁的状态,原本想着只剩最后十万多字,争取每天多写点,能在一月份前完结,可现在不仅想法泡汤,原本的计划也被打乱,让我整个人又累又心烦 已经私底下骂过很多次,但不解气也不管用,每天都很想离开这个破地方,可又因为太多原因跑不了,只能无能狂怒 向大家说一声抱歉,对不起,没能实现你们的期望,暂时只能隔日更了,也就是今天这章之后等周日再更,抱歉 第183章 最后说一句,我决定后面某个反派炮灰就用领导的名字。 第81章 险境 费慎快速闪到一旁角落,借着视野盲区,隐蔽了自己的身形。 他单手按住左耳监听器,压低嗓音:“厂房外面围了人,暂时出不去。” 监听器里脚步声响起,邵揽余似乎正在赶来的路上,冷静交代:“你先待着别动,我想办法引开他们。” “不用,你保护好自己。” 费慎说了这么一句,往前挪动几步,视线环绕洗手间一圈。 洗手间面积很小,右边是狭窄的过道以及单人洗手池,左边一共三个厕所隔间,门都是虚掩着的,最里面那间门口边放了个维修的牌子。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设施了,更没有能用于逃跑或脱身的地方。 费慎将隔间门一扇扇推开查看,前两间蹲便器使用频率高,卫生脏乱差,空气中泛着诡异难闻的气味,粗略扫一眼立马关上了。 来到第三间,费慎原本也只打算随便看看,谁知一开门,里面干净得像是崭新的,垃圾篓里一张纸都没有。 心里下意识起了怀疑,哪怕暂时处于维修状态,以旁边两间厕所的卫生程度,估计是清洁工很长时间才清理一次,想做到这么干净不太可能,除非从未使用过。 再看蹲便器里那个排放洞,黑黝黝的好似深不见底,仔细一瞧,里面却是实心的,分明早已灌了水泥,压根不能用。 费慎将蹲便器上放着的“禁止使用”黄牌拎开,蹲下身观察周围地面,未曾想发现了地面瓷砖拼接处有几条整齐的裂缝。 指腹触摸裂缝探查片刻,费慎当机立断,直接用手指撬动空隙,随即捏住瓷砖边缘一把掀开。 蹲便器那一块正方形的区域,宛如水杯上的盖子,忽然被整个抬了起来,里面果真别有洞天。 展现在眼前的东西,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空洞,恰巧能容纳一人左右。 空洞下方衔接着水泥砖楼梯,楼梯深不见底,能一直通往地下。 费慎对邵揽余说:“厕所有个地下入口,我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我。” “费慎,我说了别冒进。”邵揽余口吻严肃,不容置喙道,“我现在过来了,两分钟后车间会引起人群骚乱,你趁机逃出来。” “放心,我看一眼就出来,相信我。” 费慎不听劝,反手锁住隔间门,一意孤行踏进了空洞里的楼梯。 少顷,用于伪装的蹲便器缓缓在头顶合上。 视野里是成片融化的墨色,周围寂静得如同真空一般,鞋底踩在地上,像外来者闯入隐秘的死穴,诡谲又阴森。 费慎走了没几步,前方道路完全看不清,激活芯片打开照射灯,眼前景象顿时清晰明亮了不少。 一股幽森的冷气从周围飘到了后颈,如同某只冰冷的触手附着在皮肤上,费慎猝不及防看见,宽敞静谧的地下楼层里,摆满了一张张医疗床。 灰白阴暗的景象,看得人心头猛地一跳。 但与之前照片里所呈现的不同,医疗床旁没有任何设备及输液袋,床上也不见骨瘦如柴、看起来即将濒死的人,这里早被提前清空了。 心底咯噔一声,费慎陡然意识到,这是个完完全全的陷阱。 埋伏在车间外的那些人,压根不打算在上面动手,为的就是将他引到此处来,斩断退路,封死最后一点逃走的可能性。 费慎扭头往回赶,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大量震聋欲耳的脚步声迅即靠近,不过是眨眼的时间,另一批真枪实弹的人从其他入口下来,形成严密的集火圈,前方出路登时被满满的人群包围。 费慎面容紧绷,眼神发沉地盯住跟前剑拔弩张的场面,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他后退几分,面前包围圈便跟着步步紧逼几分,十几把枪口齐刷刷对准身上各个要害处,轻易就能被射成血洞筛子。 后退了不到两米,嘭得一声,楼上突如其来传出一道重响,费慎刚才进来的厕所入口,被人用什么东西镇住了。 与此同时,面前人群里也喝出一句:“站住!再动开枪了。” 只是这样一句,费慎当即明白,对方想抓活的。 心中多了几分胜算,他很识相地站住脚步,慢慢举起了双手,说:“我跟你们走,各位兄弟,别冲动。” 有人冷嗤了一声,嘲道:“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们谈条件?” 话落,队伍里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将身上挂着的冲锋枪挪到腰旁,径直往费慎跟前来,似乎对自己的身手十分胸有成竹。 费慎纹丝不动注视男人的脸,对方前进一步,他心中便计算一秒。 数到第七秒时,楼上忽然轰地一声巨响,比起刚才那声大了不知多少,在耳边形成几道回音,连地下楼层都隐约震了震。 紧接着,混乱的脚步和尖叫声交替传来。 离费慎仅一步之遥的男人,很明显停顿了下,皱眉朝天花板上看,就在这时—— “费慎,屏住呼吸。” 邵揽余沉稳的声音在耳内响起,随后一个什么东西楼上入口滚下来,滚进了包围圈那十几个人中间,嘭地一下炸开,浓郁呛鼻的烟雾瞬间大范围溢散。 费慎应声而动,抬手熄掉照射灯,眼前立即陷入浑厚稠密的黑暗当中。 第184章 他感觉到有人贴身而来,意图出手擒拿自己,肺部屏气的同时快速回击,简单与对方过了两招,那人速度与力气明显不如自己。 费慎格挡掉袭来的拳头,一把揪住对方身上的枪带,反面勒住颈脖交叉一扭,令人牙酸的一道咔嚓音起,男人瞬间颈断身亡。 一脚将人踹开,冲锋枪落到自己手上,旋即有更多的人摸黑靠近。 为防止暴露位置,费慎没开枪,矮身轻巧滚到一旁,抱起某张医疗床用力甩过去。 连续几道碰撞,伴随痛呼声,又有几人接连倒地。 没被砸中的人立马朝着床扔来的方向开枪,但费慎早已利用时间差,利落滚去旁边躲掉了袭击。 子弹带着火光在黑沉沉的空气里乱飞,对面已然顾此失彼,乱了阵脚。 几次交手中,双眼适应了黑暗,费慎抓住机会,用激烈的枪声掩护自身动静,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另一个入口。 然后举臂一抓入口处边缘,撑身爬了出去。 光线倏地大亮,他被刺得眯了眯眼,方才始终是屏气的状态,一番跑动与打斗后,这会儿肺部胀得发疼。 陡然间呼吸畅通,费慎腿脚晃动竟有些站不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歪了歪。 倒下之前,一只胳膊垫在了腰后,将他身体扶正。 “没事吧?” 问话在耳内及耳边同时响起,产生了些许回声,费慎转过头,朦胧模糊的目光里,是邵揽余那张让人心安的脸。 “没事。” 费慎站直双腿,往旁边移了两步,不太自在的脸色,似乎是在为自己刚才那一下的眩晕感到丢脸。 邵揽余没太在意,又往入口处丢了几个烟雾弹,然后推了块不知从哪来的大石头将其堵住,对费慎说:“快走,先出去。” 这个入口离第二车间有点远,两人一路隐蔽身形,马不停蹄赶往工厂大门的方向。 只是车间里引起的那阵骚乱,没能拖住上面那批人马的步伐太久,很快便有人追了出来。 他们每人手上都拿了可以一击毙命的武器,而费慎这边只有一把。 再者,越是靠近大门,道路宽敞不见障碍物,能用于躲避的掩体就越稀少。 此种情况下,两人赤手空拳的跑动,几乎和人形靶子没什么区别了。 双方追赶和逃跑速度不相上下,后面一直传出枪响,费慎分心留意着邵揽余的安危,回头开了好几枪,都没打出什么效果。 反而被人步步紧逼,又得留意其他方位的情况,十分束手束脚。 两人在枪林弹雨和数人的追赶中狼狈逃生,就在即将靠近大门之时,那一道自动伸缩门突然开始徐徐关闭,如同悲剧降临前的号角。 更令人绝望的是,门外又出现了一群同样来抓捕他们的队伍。 周围已经找不到任何能用于躲避的物体,好像所有逃出生天的希望都被掐灭,两人逼不得已停住了脚步。 费慎离邵揽余很近,微微侧对的姿势,待会儿若是有什么危险,他至少可以第一时间替对方挡下。 前后包围圈快速夹击,自动伸缩门即将挤掉最后一丝空隙,岌岌可危之际,工厂大门外突然来了一辆大型面包车。 面包车门拉开,出现三架高火力重型机枪,不由分说冲着人群一百八十度疯狂扫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上秒还围在前方的队伍,就如此眼睁睁倒了大片,四肢血肉横飞,场面无比的惊险血腥。 费慎反应极快,立马扑向邵揽余,双双卧倒在地。 又是连续两次悍然扫射,后面的队伍也跟着倒了一大堆,危急的局面霎时间反转。 面包车上有人跳下来,先杀保安室里守门的人,然后粗鲁地将伸缩门一脚踹烂,冲这边大喊了句:“不想死就过来!” 邵揽余被费慎护在怀里,两人无声对视一眼。 随即默契地从地上爬起,避开满地的尸体血泊,义无反顾跑向那辆从天而降的面包车。 第82章 阿时 哗啦一声,身后的门关上,两人成功上了车。 只是虽然上了车,脱离了刚才差点被射成筛子的危险,但眼前状况似乎也不算太安全。 除了横在中间的那三架重型杀戮武器,车里还有四个人。 前边一个司机,一个方才下来接应他们的人,再加上另外两个,全都是陌生面孔。 费慎扫了一圈后车厢三个人,视线定格在座位最里面,那个姿态懒洋洋脸上还戴了墨镜的男人身上,戒备道:“你们是谁?” “救你们的人呗,还能是谁。”下车接应的男人回了这句话。 “为什么救我们?”费慎又问。 “救了就救了,哪那么多问题,干脆再给你写个说明报告要不要?” 尽管这几人救了他们,但如此一幅施舍的态度着实令人有些恼火,费慎微微沉了脸。 “哦,那谢了,停车。”他淡声道。 男人嗤道:“你以为这车你想上就上,想下就下啊?别那么多废话——” “小五,”戴墨镜的男人忽然出声,阻止了他,“安静点,别吵。” 小五悻悻哦一声:“知道了,易哥。” 费慎全神贯注盯着那个名为“易哥”的男人,正想说话,邵揽余抢在他前头开口:“感谢你们出手相救,但容我问一句,各位现在是准备带我们去哪?” 第185章 面包车离开工厂大门后,便一直朝着某条路开,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离先前的地方已经很远了。 “易哥”把墨镜摘了下来,仿佛刚刚睡醒似的,活动了几下脖子,向邵揽余递出右手,自报家门道:“易绛,你好,贵姓大名?” 费慎一把握住了那只手,微笑道:“陈盛。” 易绛的目光划过他二人,很轻地一勾嘴角,收回手说:“你们不是本地的吧,怎么跑到边境上来务工了,还找个那样的地方。” “知道你们边境乱,没想到这么乱,”费慎像模像样地搭腔,“想找个正常地方混口饭吃,谁知道里面还带枪。” “正常地方?”易绛强调了这四个字,眼神略带打趣,“能把这定义为正常地方,你也不是什么一般人。” 费慎明白对方这是话里有话,表面上调侃,实则暗指他的身份来历。 其实仔细想想,即便再如何伪装,落到明眼人手里仍是一看便知,他压根不可能是什么来务工的乡村青年。 就如同他看易绛一样,只需要打个照面,立即就能感觉到对方肯定也是这个圈层里的。 只不过究竟是忏摩还是其他组织里的人,那还有待考量。 “三瑞里所有工厂都是这样?”邵揽余问。 “那倒不是,别人谋财,他们家害命。”易绛说,“专骗你们这种外地人,骗进去基本别想活着出来,要不是我们刚好路过,你俩今天就交代在里面了。” 费慎故意抬杠:“那你们路过得真巧。” 易绛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补充说:“准确来讲,我们隔三差五就会守在附近,如果有人能幸运地逃到工厂门口,基本都能救下,就像你们刚才那样。” “做慈善啊?”费慎继续抬杠。 小五忍不住了,呵斥道:“你别太不知好歹,要不是我们做了你口中的慈善,你还想有命在这跟我们叫嚣?” “不想我叫嚣也行,”费慎吊儿郎当道,“放我俩下去,你们还能马上返回去多救几个。” “现在恐怕不行。”易绛不咸不淡道,“我们几个也是听命行事,做不了主,既然救了人,就得先去见一见我们先生再说。” 费慎与邵揽余暗中交换了一下眼神,费慎懒懒说:“你们先生又是何方神圣啊,弄得这么神秘,还怕见人?” 邵揽余也跟着道:“你们先生让你们救人,救了人又必须去见他,我想,你们应该给个合适的理由。” 易绛礼貌拒绝:“抱歉,暂时不太方便透露,或许等见了面,你们可以当面问他。” 话说到这里,也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费慎邵揽余两人心有灵犀闭了嘴。 方才交谈的间隙,已经赶了大半段路程。 不消片刻,面包车逐渐降速,停在了一处隐蔽的山道丛林附近。 几人分别下车,费慎习惯性先观察周围环境,发觉前方已经有人在等待了。 一共三辆车,全是价值不菲的豪车,车内车外站守了不少身穿作战服的人,各个强悍凌厉,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能有的阵仗。 而一群蓝灰色作战服中间,有个穿白色西装的男人格外显眼。 那人相貌年轻,个子高挑,费慎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和自己差不多高,身材亦是属于经常锻炼的那种,仪表堂堂往那一站,倒是十分有气场。 不过在场这么多男人,没有哪个是身材不好的,因此也不算特别突出。 只是对方手腕间戴了一串暗红佛珠,在白色西装袖口处,显得有些突兀。 兴许是费慎太敏感,不自觉便联想到了三瑞里忏摩组织,传闻中那位信奉佛教不杀生的头领。 但若说一来就遇到叛乱组织,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留下小五等人,易绛独自上前,走向了那位白西装男人。 双方快速交流几句,男人目光隔空投来,先是看了会儿费慎,然后落去了邵揽余身上。 画面静止了好半晌,费慎非常确认,那个男人从头至尾都在盯着邵揽余看,毫不掩饰的眼神,看呆了一般,全程动都不动一下。 费慎心中顿感不悦,朝旁边挪一步,想用身体把邵揽余挡在自己后面。 然而白西装男人却迈开步伐,径直走了过来。 距离逐渐拉近,男人模样变得清晰起来。 高眉骨直鼻梁,面部结构饱满而立体,浓眉压深眼窝,分明是深邃到带了攻击性的五官,脸上神态却有种逆向的柔和。 这种面相上的不一致,非但没让人觉得此人性情温和好相处,反而更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怪异感。 他站定在离邵揽余一米远的位置,表情讶异中又带点喜悦,不太确定道:“阿时?” 这句“阿时”一出口,邵揽余忽然愣了愣,面上显现出些许恍惚来。 费慎则立马皱起了眉,对方呼唤的名称令他感到疑惑,其中亲昵的语气又让他烦躁。 直到男人又说了一句:“阿时,真的是你,你收到我的信了?我这些天一直在等回信,还以为你没收到。” 无声片刻,邵揽余喊出了一个名字:“席未渊。” 闻言,名为席未渊的白西装男人,嘴角现出了一抹弧度,像是松了口气,面色比起刚才更愉悦了些许。 “你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我原本担心这么多年不见,你早就忘记我这个人了。” 第186章 邵揽余忘没忘记他不知道,倒是费慎,估计从此以后这辈子都不会忘了。 心中的醋坛子伴随着不耐烦,在一句句莫名其妙的对话中,仿佛被人连踹好几脚,推波助澜打翻得尤为彻底。 但他向来会演戏,也明白此刻不适合闹情绪,面上不显山露水,也没开口插嘴,只是身体更靠近了邵揽余一些。 邵揽余客套着说:“没有署名,我不知道是谁寄的信,所以没回复,抱歉。” “那你怎么……”席未渊话音微顿,想起什么似的,“听易绛说,你在工厂遇到了危险,怎么会想到去那种地方?” “意外。”邵揽余简明扼要答道,礼节性地寒暄,“你呢?这些年过得如何,来之前没想到会在三瑞里碰见你,还被你的下属给救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三言两语讲不清楚。”席未渊看了眼时间,提议道,“咱们也别光站着聊了,十二点半了,不如先找个餐厅吃午餐,还能顺便叙叙旧,你来三瑞里一趟,我想好好招待你,怎么样阿时?” 邵揽余无可无不可,说:“我都行。” 席未渊点点头,差遣身后的易绛去安排,回过头扫见了费慎,像是才发现面前还站了个大活人,问道:“这位是?” “朋友。” “贴身保镖。” 邵揽余和费慎同时答出了口,两个毫不相干的答案混在一起,听起来有种无形中的微妙。 席未渊没表现出太多好奇,笑容不变道:“既然是朋友,那就一起去吧。” 几人各自乘车,前往席未渊订好的餐厅。 邵揽余特意没和席未渊坐一辆车,费慎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但由于周围人多眼杂,两人在车上并未有过半句交流。 一路无话,漫长的十五分钟后,几台车到达了一所休闲山庄外。 虽说是山庄,但里面那些郁郁葱葱漂亮的植物,很容易看出是来自人工之手,只能充当点缀的作用。 毕竟是位于边境,环境自然比不上柏苏或科谟来得舒适。 不过他们一下车,山庄的工作人员们便穿戴整齐,一排排站在门口贴心迎接。 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此山庄十之八九是席未渊的产业。 席未渊和邵揽余走在最前头,费慎与易绛一左一右,各自跟随在自家老板身侧,其余的人则继续留在外面等候。 论起当私人保镖,费慎看上去还是很有经验。 只是身上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就与在场众人有些格格不入了,跟哪里来的流浪汉一样,路过门口的服务员时,还会遭到异样的目光。 不过费慎本人毫不在意,言行举止十分随心所欲。 几人进入山庄大门,由工作人员领路,穿过装潢雅致的前厅与涓涓流水的走廊,来到了一间古色古香的包厢面前。 工作人员轻轻推门,摊手邀道:“先生请进,菜已经上齐了。” 席未渊说了声好,转头向邵揽余道:“怕你肚子饿,所以就先让人点菜了,不喜欢我们再换。” 邵揽余说:“您客气了,我不挑。” 费慎一边听着他俩的对话,一边分出心神,观察包厢里的布局。 精心建造的摆设与装饰,雕栏玉砌的工艺,让人仿佛置身于古典小院中,清雅怡人且充满格调,老板审美确实不错。 但目前看来,也只是一间正常包厢,尚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包厢分为里间和外间,四人穿过用于喝茶闲聊的外间,易绛快一步上前,正准备推开那道隔断木门,门却先一步自动打开了。 里面走出一个年轻女人。 红裙卷发,身段傲人,极为鲜艳的颜色不仅没盖过她的风采,反而被明媚性感的五官一衬托,搭配起来相得益彰。 几人纷纷停下脚步,怔然在费慎脸上一闪而过,心底不由浮出了许久之前那个名字——王梁。 然而王梁直接略过他和邵揽余,朝席未渊一点头,褪去冷若冰霜的眼神,淡笑着问候:“先生中午好。” 席未渊道:“苏典,你也来了,那就一起吃饭吧。” 第83章 表象之下 王梁……不,或许现在应该叫苏典。 她往旁边走了几步,离开中间那道隔断门,红唇轻启。 “我没什么胃口,就不吃了,先生慢用。” 席未渊不强求,颔首道:“那行,我们进去吧。” 几人逐一跨过那道不算高的门槛,苏典同样转身,往大家反方向去,与费慎擦肩而过之时,后者明显感觉到,有道来者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费慎略一侧目,迎上了苏典那抹戏谑的眼神,对方似乎在嘲笑他——蠢货,等了你这么久,怎么才走到这步。 眼神交汇的瞬间稍纵即逝,双方距离很快拉远,费慎垂了垂眼皮,遮掉眼底的暗流涌动。 包厢里间有张十分阔气的圆桌,桌上不仅摆满了山庄里各式特色菜,连茶水都斟好了,服务格外周到。 席未渊作为设宴的东道主,自己没挑座位,反倒先替邵揽余拉开了一张椅子,绅士说:“阿时,你坐。” 话音未落,某道黄色身影伴随着一阵风,倏地飘了过来,一晃眼,身影堂而皇之坐在了那张被拉开的椅子上。 费慎抬头,还挺有礼貌:“谢谢啊。” 第187章 道完谢,又给邵揽余拉开自己邻近的座位:“我们先生一般比较喜欢这个位置,就不劳烦席先生了。” 席未渊:“……” 邵揽余忍俊不禁,险些失笑:”没事,我坐这里就行。” 他在费慎身旁落座,席未渊表情不着痕迹淡下去几分,但也没说什么,兀自走向了主位。 易绛把主位上斟好的茶水倒掉,重新装了一杯,随后走去了外间,把隔断门关上。 饭桌上只剩下三人,席未渊率先端起茶杯,看向了费慎。 “还不知道这位朋友贵姓?” 费慎也端杯,随手一示意:“陈,叫我陈盛就行。” “陈先生,初次见面招待不周,我没有喝酒的习惯,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席未渊一口将茶水饮尽,再倒了杯,又向邵揽余示意:“阿时,多年不见,我也敬你一杯,希望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 邵揽余浅浅莞尔,浅酌一口:“那是当然。” 一番别有深意的前奏结束,总算进入了正式的主题,席未渊转了转桌子,每道菜都转到邵揽余跟前一遍。 “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些菜,所以让厨师照着做了,也不知道你现在口味变没变,不爱吃就撤掉,让他们重新做。” 费慎粗略扫了一眼,桌上菜色确实都偏清淡口,一点也不油腻,有几样菜还是邵揽余曾明确表示过喜欢的。 能将一个人的喜好口味记得如此清楚,且记了不知道多少年,怎么也不会是普通朋友的关系能做到的。 费慎不吭声,如同一位局外人,百无聊赖用手指拨弄跟前的餐具玩。 邵揽余说:“不用浪费,我挺喜欢的。” “好,你先尝尝这道青笋鸡丁,加了酱汁调味,口感比平常更鲜。” 席未渊将菜转到他面前去。 邵揽余不好拒绝,拿起公筷夹了一点到碗里,余光瞥见费慎也动筷了,却没有伸向其中任何一个菜。 筷尖拨了拨茶杯,沾上一点茶水后,他在桌布上写着什么。 借着低头吃菜的时机,邵揽余快速扫了一眼。 胡桃木色的桌布上,有两个不太清晰、水痕描出来的字迹,好在写字人控笔足够稳,他还是立即辨认了出来,那是“梁”和“良”字。 仅仅是粗糙的一眼,邵揽余就像是读到了费慎的内心,极快反应过来他想表达什么。 王梁……王良,合起来就是一个琅字。 苏典和八年前死去的苏琅之间,很可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曾经由苏琅制出来的冷啡片,现今又出现在了三瑞里。 这诸多的巧合,不仅仅是某种征兆或线索,还是一场跨越了数年如天网般织就的巨大阴谋,时至今日,终于一点点暴露出了人前。 “陈先生,这些菜不合你胃口吗?” 席未渊一句话,扰断了邵揽余游离的思绪。 他收敛心神,正想开口,那边费慎已经接上了话。 “我这种粗人,吃不惯这么样精细的东西。” 席未渊恍然:“我和阿时从小认识,所以口味很像,以为你是他朋友,也会爱吃清淡的,看来是我考虑不周了。” “我们先生精贵,当然得吃好的。”费慎微微扬首,一副没头脑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你这东西又素又淡,吃了跟喝白开水没差,也就他脾气好能忍受,我是不爱吃,也别说你俩口味像了,在家他可不会吃这些,跟你客气客气而已,你还当真了。” 席未渊教养似乎好得不像话,被人这样下面子,也没见一丝发怒的迹象,反而十分包容。 “陈先生不喜欢,那我让人再做些菜送来。” 费慎还想说点什么找茬,桌底下斜过来一只手,蓦地攥住他手腕,警告似的稍稍用力。 费慎抿了抿唇,忍住没去看身边的人,见好就收:“不必了,我不饿,你们吃吧。” 说完,腕间力道一松,他又继续摆弄自己的餐具去了。 邵揽余嘴角上扬几分弧度,笑容恰如其分,一边斯文进餐,一边与斜对面的人寒暄。 “当年你和你父亲离开柏苏,本以为很快能再见面,没想到一别数十年,突然就失去联系了。” 席未渊的进餐速度和方式,几乎和邵揽余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细嚼慢咽吃下一口菜,视线凝望邵揽余,好半天才道:“阿时,能叫我名字吗?我不希望和你这么生疏。” 对方三番五次的示好,邵揽余依旧从容应对:“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好,那当然可以,未渊。” 席未渊肉眼可见地心情好起来,喝下一口茶润嗓,将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我和父亲离开邵家后,一路往北走,奔波几日到达了边境,当时是在一个小镇上,我们的钱都被抢光了,没饭吃也没地方住,父亲想找份工作养活我俩,却阴差阳错被忏摩的人抓走了,但那时候他们还不叫忏摩,叫血刃。” “父亲为了让我俩活下去,不得不帮他们做事,几年后他劳碌身亡,而我被血刃头领收为了义子,头领去世前,把整个组织交到了我手上。”席未渊苦笑一声,分不清是遗憾还是自责,“可惜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抢劫杀人,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一个人的力量太小,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可是如果能有机会重来,我想我不会答应义父的要求,因为无论怎么弥补忏悔,对那些已经遭受了伤害的无辜民众来说,都于事无补了。” 第188章 席未渊的眼神里,隐约浮出一层无能为力的痛苦,兴许是信奉佛教的缘故,倒真有些怜悯众生的慈悲之相。 费慎全程一言不发,目光沉静地审视眼前绘声绘色的男人。 尽管早有预料,可当对方亲自说出口时,他仍是感到些许意外,席未渊还真是传说中叛乱组织忏摩的那位软柿子头领。 不过意外的并非是他的身份,而是一个从小在生杀予夺的环境下成长,每天耳濡目染,对虐杀死亡司空见惯的人,当真会对生命有颗敬畏之心吗? 倒不是费慎戴有色眼镜看人,只是结合刚才席未渊所述的话语内容,虽然对方讲得言简意赅,许多地方语义模糊,但费慎还是分析出了几处疑点。 席未渊说他和自己父亲离开邵家,这句话就很有歧义。 一方面可以理解为去边境前,他们可能曾上门拜访过邵家,而另一方面,也许他们是长期居住在邵家的。 但不管出于哪种原因,能够迫使他们背井离乡远赴边境,当年柏苏一定发生了什么始料未及的变故,并且难有回旋的余地。 而后面席未渊父子俩为了活下去,不得已进入叛乱组织血刃,为其辛苦卖命。 对于这份说辞,费慎怀疑大于相信。 心里更倾向于他们是主动选择投靠叛乱组织,而并非不得已,否则偷渡去其他两区苟活不是更好吗?何苦在边境煎熬。 要知道一个带着孩子远走他乡的孤身男人,若没有点异于常人的本事傍身,血刃头领怎么可能看得上他,更遑论去收养他的孩子为义子。 席未渊显然有意隐瞒,亦或是因为自己在场,有许多话不好说,所以才三缄其口。 费慎脑子转得飞快,三分钟不到,便将事情脉络理得清清楚楚。 而那边邵揽余简单宽慰了两句,随后问道:“所以你让你的下属们,守在那间工厂外,是为了能救更多的人?” 席未渊:“可以这么说,只是行动了几次,效果好像也不是很理想,没有救出多少人,对方也已经开始反击了。” 没有救出多少人,那说明还是成功救过一些。 邵揽余捕捉到这句话,不露声色说:“你是忏摩的头领,按理说三瑞里都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怎么会有如此嚣张的犯罪窝点存在。” 听闻此话,席未渊无奈一摇头,叹气道:“我一直知道,外面人都说忏摩头领是个软弱的无能之辈,其实他们说的没错,以我目前的能力,压根护不住三瑞里这么多人。建造那座工厂的,是一些盘据在此地多年的野生组织,我花了很长时间,如何也没办法完全铲除他们,那帮丧心病狂的混蛋,在工厂里实验出了一种能让人成瘾的药,前段时间死了很多人,我想过很多办法阻止,可惜都失败了。” 他语气里有种深深的疲惫与无可奈何,听得让人情不自禁也跟着感慨遗憾起来。 邵揽余说:“不要妄自菲薄,至少那些被你救下来的人,能重新活下去了。未渊,不瞒你说,我这次来三瑞里也是想找人,如今听你说此地局势复杂,恐怕还得托你帮忙才行。” 席未渊十分积极:“你尽管说,只要人在三瑞里,我一定尽全力帮你找。” “一个姓何一个姓谢,都是柏苏人。”邵揽余单刀直入说,“他们最后消失的地点就是在工厂附近,不知道你几位下属见过没有。” 席未渊问:“消失多久了?” “半个月。” 空气霎时沉默几秒,费慎和邵揽余密切观察着席未渊的反应,只见他沉思片刻,过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面露诧异。 “半个月前,我们确实在那边救过两个人,只是他们始终没透露自己姓名,难不成真有这么巧?” 闻言,费慎眼神渐渐沉了下去,愚蠢跋扈的表象下,隐藏了几分冷冽的攻击意图。 邵揽余手指动了动,身体不经意坐直一些,分明是带着防御的姿势,脸上的笑容却更令人感到亲切了。 “他们现在在哪?” “之前受了伤,在医院治疗,现在两人住在一处私人住所里,很安全。”席未渊好像什么怪异的气氛也没察觉到,体贴问道,“阿时,你要去看望他们吗?” 第84章 明枪暗箭 “自然是去确认一下最好。”邵揽余说。 席未渊却一改先前无微不至的态度,拒绝道:“现在恐怕不行。” 言罢,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连空气里的温度似乎都冷却了几分,桌上无人动筷,紧绷的氛围在三人之间来回徘徊。 费慎漫不经心问:“有哪点不行?” 席未渊忽而笑起来:“别误会,我不是要阻止你们的意思,只是路途遥远,路上还有许多未知的危险,过去一趟也要不少时间,我是想待会儿吃完饭,叫人护送你们过去更好。” 邵揽余从善如流说:“那就麻烦未渊了。” 席未渊眼眸低垂,拇指摸了摸左腕间那串暗红佛珠,问:“阿时,那两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邵揽余不置可否:“邵家世交好友的孩子,受了人家父母嘱托,肯定是要平安带回去。” 席未渊不再为此多费口舌,再次拿起筷子:“好,先吃饭吧。” 一顿不冷不热的午餐结束,从包厢出来,费慎又一次看见了易绛和苏典两人。 第189章 原来刚才他俩一直守在外边,只是这回,苏典没再有什么多余的举动。 费慎目不斜视,与邵揽余走出山庄,听见席未渊和易绛交代了几句,随后对他俩道:“我还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处理,不能陪你们过去了,阿时,我晚点再来找你。” “你有事要忙就先去,我这没关系。” 邵揽余谅解地说了一句,转头毫不犹豫上了车,仿佛刚才只是象征性客气一下。 费慎倒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人表面并无异色,席未渊还冲他笑了一笑,祝道:“一路顺风。” 费慎没搭理,收回目光,紧邻邵揽余而坐。 负责护送他们的人,除了开车的司机,便是那个小五了。 小五一脸不情愿被喊出来,一屁股重重坐进副驾,催促司机说:“开快点,别让我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 费慎哂笑了声,没与他起争执,自顾自看窗外风景去了。 席未渊说得确实不错,在速度不算慢的前提下,这段路程仍是行驶了将近一小时。 途中随处可见打劫或伤人的事件发生,更有甚者,有那种一看就穷凶极恶的混子,拿着自制的燃烧弹冲着来往车辆砸。 若是砸中了,便一股脑冲过去把人拖下车,洗劫一空后,再合伙拽去街边角落里施以残忍虐待,没砸中就继续寻找下一位受害者。 邵揽余和费慎乘坐的车,在无数惨绝人寰又极致癫狂的画面中穿梭而过,宛如不问世事的过客,冷血而幸运。 车头贴了独属于忏摩的标志,相当于保命通行符,一路上横行无阻。 尽管席未渊没能阻挡许多悲剧发生,但在三瑞里,大部分人以及野生组织多少会顾忌忏摩的人。 虽不至于忌惮害怕,但大家会选择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主动招惹谁。 毕竟忏摩就算已经大不如从前,好歹还是存在一定杀伤力,真撕破脸斗起来,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汽车经过几条崎岖复杂的分岔路口,绕了许久,最后在一栋地处偏僻的小洋房前停下。 小五下车,走到大门边掏出钥匙开锁。 背后脚步声靠近,他兴致不高说:“他俩就在楼上,你们自己进去吧。” 邵揽余礼貌道谢,率先进入小洋房,后面的费慎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跟着进去。 小五把门带上,但没上锁,不清楚是守在外面还是直接走人了。 小洋房建得不高,只有三层,邵揽余走了没几步,便听见楼上传出动静。 他顿了顿,回头与费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往声音源头方向快步过去。 才走上二楼,视野里始料未及出现了两个人,正是何潭与谢掩风。 两人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没缺胳膊少腿,更不像受人胁迫的样子,还能行动自如坐在同张餐桌上吃东西。 见到来人,他俩动作一停,很明显怔愣了几秒。 “你们……” 刚说了两个字,何潭又平白无故闭上嘴,不吭声了。 谢掩风更是直接将脸偏开,避开视线,看都不看邵揽余一眼。 两人的表现一反常态,冷静到了近乎冷漠的程度,言行举止哪哪都写满了怪异俩字。 谢掩风就算了,平日总是沉默寡言,这会儿估计也表达不出什么惊喜激动的情绪。 可连一向没心没肺的何潭,都变得如此反常,要说没鬼任谁也不会相信。 邵揽余神色自若:“何潭,这么多天不回去,你父母很担心你。” 何潭搅拌着碗里的麦片,神色微变,听不出情绪道:“辛苦先生跑一趟了,还麻烦您回去告诉我父母,我有事脱不开身,每天都很忙,可能要过阵子才能回去,但请他二老放心,我现在很安全。” 费慎眯了眯眼,暗中扫视周围一圈。 此时这栋房子里除了他们四个,似乎没有其他人了,显得异常安静,一点点响动都格外清晰。 然而地板家具又十分干净整洁,像是有人每天清理打扫,他相信,谢掩风何潭两人,应该不会有兴趣在这帮人打扫卫生。 “谢掩风,”费慎突然开口,语气很是不耐,“你欠我的钱准备什么时候还?别以为躲在这就万事大吉了,你要是再敢拖欠,我直接去砸你家门。” 这番话终于引来了谢掩风一点反应,他说:“你找他们也没用,我已经找到工作了,等攒够了钱,我就回去还给你。” 邵揽余接着道:“何潭,你父母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不要因为一时置气,做出让自己终生后悔的事情。” 何潭烦躁起来:“够了!我很冷静,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邵先生,麻烦不要在这浪费你我的时间了,就算是死在边境上,我也不想回去被他们束缚,我现在很自由,不会再回柏苏的,你赶紧走吧。” 邵揽余沉默须臾,来回端详二人一眼,扔下一句“好自为之”,转身下了楼。 费慎忽然重重一踹旁边的座椅,指着谢掩风,厉声警告:“最多三天,不还钱我宰了你全” 说完,他又踢了脚凳子,刺啦一声噪音,凳子神奇地归回到原位。 神不知鬼不觉中,一根凳子腿底部,挡住了刚才悄然掉落进地板缝隙里的监听器。 邵揽余和费慎一前一后,又走回了小洋房外。 第190章 原本表现得非常没有耐心的小五,竟然还等在原地没走,见他俩出来,神情略显意外:“这么快就好了?不多聊会儿?” 费慎不答反问:“你怎么还没走,不是不想浪费时间吗?” 他特意加重了“浪费时间”四个字,小五却未被激怒,只是冷嗤一句:“你以为我想留在这?我巴不得你们赶紧滚。” 邵揽余往前一段距离,对小五说:“麻烦你了,请把我们送去附近的酒店或者旅馆。” “三瑞里没有酒店和旅馆,除非你们想进去就吃枪子儿。”小五说,“席先生吩咐了,你们如果不想住在这,那就去他为你们安排的地方。” 邵揽余正想拒绝,突然感觉到胳膊被人用力一拽,肩膀蓦地撞上某个热物,紧接着,耳边响起一声奇怪的闷哼。 交流被打断,邵揽余扭头,看着费慎触手可及的侧脸,不由微微拧眉。 “怎么了?” 费慎没吭声,唇色却一点点变白,好像那里不舒服。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邵揽余心中的怀疑还未升起,忽见对方后退了一大步,站不稳似的晃了晃身体,竟单膝跪在了地上。 邵揽余清楚看见,费慎右胸口靠近中间的位置,赫然有一块正在迅速扩散的血迹,刺目的鲜血已然濡湿了大片衣料,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心脏骤然一紧,邵揽余脸上出现瞬间的失色,快步去到费慎身边,搂肩抱住他险些倒下去的身体。 盯着那块血迹,指腹轻轻碰了碰,似乎摸到了塌陷的肋骨。 邵揽余缓慢挪动视线,顺着伤口方向往外,一直看到了刚才送他们来的那辆车。 四面车窗,只有驾驶座那面是降下的,司机神色紧张,额头上密密麻麻一片汗,手里握着把装了消音器的枪,担惊受怕的模样,好像刚才开枪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我没想打他的……” 邵揽余面容风平浪静,替对方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你想打的是我。” 被他深如黑洞的眼神一盯,司机瞬间更怂了,连说话声都有些颤抖:“我没有……我只是、只是看错了。” 邵揽余没心情听对方狡辩,视线又投向了小五所在的位置。 先前自己是背对着轿车方向,和小五面对面说话的,因此在司机开枪之前,以小五的视角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若是想阻止,一定能阻止下来。 他们是故意的。 邵揽余指尖缓缓蜷缩,连带着手上的鲜血也裹进了掌心,目光垂落,看着怀中人因失血而逐渐苍白的脸,他低声说:“你先休息一会儿。” 费慎眼前阵阵发黑,随便一动伤口都会溢出鲜血,艰难地抬手想去触碰邵揽余,撑着最后一口气道:“走,别跟他们周旋。” 邵揽余握了握他的手,一言不发,小心将人放下。 在另两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邵揽余身形宛如一阵抓不住的风,快速掠到了车门边,手里不知怎么多了把军刺,一把拉开车门,强行将司机拽出来。 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军刺利落扎进了司机胸口位置,就和费慎受伤的地方一模一样。 司机瘫软在地,小五猛地低头,惊觉自己身上的军刺被摸人走了。 邵揽余眼也不眨,如法炮制夺走司机的枪,咔嚓上膛后对准小五,语气冰冷。 “开车,送我们去医院,还是你想席未渊亲手杀了你?” 第85章 撕破脸 邵揽余在后座护着昏昏沉沉的费慎,脱下他的背心系紧在胸口处,起到临时止血的作用。 司机半死不活被丢在副驾,小五冷峻着一张脸,后脑勺让人用枪口抵住,一路上几度将车速飚到了上百码。 十分钟内,几人赶到了某家医院里。 刚一下车,邵揽余立马觉察出不对劲,这是一家不对外开放的私立医院。 医护人员像是早就收到通知,提前带着移动担架和抢救设备在门口候着,周围也不见多少看病的人,可能已经被清场了。 席未渊与易绛等人也匆匆赶至医院,邵揽余目送费慎被推进检查室做ct,而后走到一旁等待的角落,脸上看不出分毫担忧的情绪,只是谁也不搭理。 席未渊凑到他身旁,安慰道:“阿时,你放心,这是三瑞里最好的医院,陈先生一定不会有什么大碍。” 少顷,邵揽余侧过一点目光,不带感情地打量了对方片刻,云淡风轻开口。 “你名下的医院是三瑞里最好的,你手里的狗,也确实最听主人话,让咬谁就咬谁。” 席未渊面色变了变,神情有些难看:“阿时,你误会我了,我怎么可能想伤害你和陈先生呢?” 随即,他严肃了语气,转头喊道:“易绛,把人带过来。” “是,先生。” 易绛应道,继而一手一个,从外面将司机和小五拽了进来。 席未渊摊开手掌,易绛摸出自己别在腰后的枪,放了进去。 司机面色惨白,分明已经疼得神志不太清醒,却还是立马伏地求饶:“不要先生,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别杀——” “杀”字还有一半在嘴里,便听见鞭炮似的一声响,子弹骤然穿透司机眉心,他瞠目结舌身体僵直,被席未渊毫不迟疑杀死了。 解决了凶手,接着是下一个。 第191章 小五心气儿硬,垂头跪在地上,宛若锯了嘴的葫芦,一句都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席未渊举枪对准他的大腿,同样果断开了一枪,黑色裤腿瞬间爆出血花。 小五被冲击力带倒在地,好半天起不来,他紧咬牙关,脖子青筋暴涨,愣是一声未吭。 等到缓过去最初的那阵剧痛,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多谢先生……” 前后两道枪响回荡在宽阔的走廊上,如同拉长的警钟一般,震彻在各人心头。 有护士探头出来瞧了瞧,吓得一激灵,又立马缩回去当做没看见。 幸好这医院没几个病人,否则必定会引起不小的骚乱。 席未渊把枪扔给易绛,再次向邵揽余道:“阿时,抱歉,是我管教下属不力才导致这种不愉快的情况发生,但请你相信,我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一死一伤的场景落在邵揽余眼里,并未引起半点动容,反而化为了一抹不甚明显的冷嘲。 好一个怜悯众生的佛教信徒,杀起人来倒是比谁都果断。 邵揽余心底如同揣了面明镜,明白今天的事若没有席未渊的授意,照司机那种拙劣的枪法与身手,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也绝不敢当面开枪。 而司机最开始想伤的也不是费慎,费慎挡下的那一枪原本是属于自己的。 席未渊派个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出来,确实没想伤害他,因为成功的几率本就很小,对方真正的目的,是想试探自己与费慎的关系。 亦或是考虑得更深层次一点,席未渊想以此拖住他们的脚步,延长返回柏苏的时间。 只是这种昭然若揭的办法,未免太过显眼愚蠢了一点,席未渊不至于连这点城府都没有。 邵揽余眉头紧锁,总感觉自己漏掉了什么线索,不太对劲。 可心里记挂着费慎的伤势,心不在焉的,一时半会儿又抓不住头绪。 这幅愁眉苦脸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就好像他担心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席未渊表情淡淡:“阿时,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对身边人都很好。” 似乎没听见这句话,邵揽余充耳不闻,望着检查室方向一动不动。 正巧医生拿着报告单从检查室出来,他也没问谁是家属,直接走到了席未渊跟前。 “席先生,ct报告显示,患者右胸口中弹,子弹刚好卡在了第二和第三根肋骨之间,未对肺实质造成明显损伤,暂时也没发现气胸症状,刚才已经对患者进行了止血和消毒处理,建议最好尽快手术取出子弹,避免引起脏器损害和细菌感染。” 席未渊点头:“好,马上准备手术,越快越好。” “等等——” 两个字叫住了医生的步伐,大家不约而同看去,只见邵揽余站了出来:“病人不在这做手术。” 席未渊神色微顿,悉心劝说:“阿时,现在陈先生病情紧急,立马手术是最好的方案,我们得听医生的,况且就算你们现在回柏苏,一来路途凶险,二来陈先生的伤也拖不得,若是发生点什么意外,我良心难安。” 邵揽余审视着席未渊目露焦急之色的脸,没来由的,嘴角轻轻上挑了一下。 “留在你们这,恐怕死得更快吧。” 一向以温和圆滑的面貌对外、行事低调的人,此刻却变得异常强势,寸步不让道:“我说了,我们不在这手术,马上把他送出来。席先生,感谢你的热情招待,只可惜我这个人无趣古板,欣赏不了三瑞里的风景,继续待下去,我或许无法保证,三瑞里还会不会是忏摩最后的喘息之地。” 伴随最后一字出口,医院大楼外,陡然间传来一阵浑厚的螺旋桨动静。 在场几人皆是耳聪目明,全都听到了,场面霎时寂静下来。 与此同时,几公里外的小洋房附近—— 狂风猛然大作,地面的灰尘与垃圾飞舞着被卷出许远,螺旋桨的声音轰隆作响,一辆武装直升机从天而降,半悬着降到离地面三分之二的位置。 舱门唰地拉开,几位训练有素的武装士兵顺着梯绳滑下,动作干净利索,随后鱼贯而入摸进了小洋房内。 他们刚进去,屋外立即出现了不少忏摩的人。 应该是先前一直埋伏在周围、负责看守洋房的队伍。 直升机迅即移动,飞过去一阵扫射,强行逼退那些准备包围洋房的人。 半分钟后,那几位武装人员带着谢掩风何潭出现,成功撤退回了直升机内。 又是一阵狂风大起,卷着炎热焦躁的空气,吹向了医院顶楼天台。 几人合力推动担架,将费慎运上直升机。 邵揽余稍慢一步,屈膝踩住踏板,噪耳的轰鸣声中,隐约听见了一句“阿时”。 他知道,那是站在身后的席未渊在喊自己。 邵揽余没有回头,毅然决然踩上第二层踏板,弯腰进入了直升机内。 过了大约十分钟,两台直升机在柏苏边界的空域汇合,随后默契地继续飞往目的地。 机舱内,费慎平躺在担架上,已经戴上了氧气面罩,手指处也连接了脉搏血氧仪。 他胸前绑着几圈厚厚的绷带,却还是能看见溢出表面的红色鲜血。 由于短时间内大量失血,费慎脸颊苍白,意识模糊,身体温度下降,干燥的嘴唇无意识颤抖,整个人看上去虚弱至极。 第192章 邵揽余展开一张保暖毛毯,轻轻替对方盖上。 到这一刻,他眼里的不安与担忧才彻底显露出来。 费慎受伤的位置靠近主肺动脉,子弹还残留在身体里,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十分严重的后果,极有可能危及生命。 强行把他带回柏苏治疗,其实是走了一步非常冒险的棋,更打乱了此趟三瑞里之行的全盘计划,还与忏摩结下了梁子。 但邵揽余如今已顾不得这么多了,人命关天,他不能让费慎出半点意外。 望着费慎的病容,邵揽余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峻冷肃,凉飕飕的冷气一个劲儿地往外飚。 连同坐在舱内的几人,都赶紧往旁边避了避,互相挤作一团,以免无故引火上身。 邵揽余阖上双眼,流露出少许疲倦,身体朝后靠着,却明显没有放松下来。 头上戴着降噪耳机,周围的动静被隔绝掉大部分,能让他暂时静下心来放空一会儿。 然而放空了没多久,耳内嘈杂忽起,他听见了何潭和谢掩风的声音。 两人正用私人频道和他对话。 “老大、老大?你在吗?卧槽你怎么亲自来救我们了?这样直接开火走人,会不会太嚣张了点?万一姓席的发了疯要跟咱们拼命怎么办。” 何潭恢复了原本的聒噪,按照惯例先叽叽喳喳讲了一堆废话。 后面又想与自家老大来几句亲切的问候时,谢掩风冷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老大,那座工厂背后的老板是席未渊。”他直击要害道。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加更 第86章 局中局 “老大,那座工厂背后的老板是席未渊。” 邵揽余早已料到了一部分,所以并不惊讶,说道:“讲讲你们那天之后发生的事。” “那天”指的是发送完最后一条消息,两人便失踪了一事。 何潭抢先答道:“那天我们躲在实验室里,怪我一不小心碰到了桌上文件夹,被工厂里两个人发现了,我们拼命往外跑,后面一群疯子他妈的扛着枪不要命地追,好不容易逃到大门附近,结果却发生了爆炸。” 邵揽余问:“发生爆炸前,工厂外有没有出现要救你们的人。” “没有,怎么可能,”何潭不太理解,“三瑞里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谁会想不开来救咱们啊,除非是老大你才会对我们不离不弃。” 可算是逮着机会,他立马献殷勤地好好拍了句马屁。 谢掩风接上话茬:“爆炸后就昏迷了,等到醒来,我们各自躺在不同的病房里,每天都会有人轮流看守监视,第二天席未渊就露面了。” 当时席未渊表现得非常友善,主动做了自我介绍,还打着关心的旗号询问了几句他的情况。 可惜谢掩风最擅长做哑巴,不管对方讲什么问什么,他至始至终没开过口,一副完全进入自我封闭的状态。 席未渊隔三差五便会来一次,前几次还尝试着旁敲侧击打听他的来头,后面干脆不提了。 谢掩风说:“我起初以为,是何潭告诉他——” “放屁!”何潭立马嚷嚷起来,极力证明自己清白,“我像是那么蠢的人吗?我压根就没搭理过他好不好,每天跟个二傻子一样在那演戏,老子都快憋成傻鸟了。” 谢掩风没和他浪费口舌,继续说:“后面借着做检查的机会,我假装逃了一次,躲在换药室里,无意中听到他们和一个叫万哥的人报告情况,猜测对方应该还不清楚我们的身份,也知道了席未渊就是工厂老板。” 经过几日治疗和修养,两人身体恢复健康,被秘密转移到了小洋房里。 表面上,房子里除了做饭打扫卫生的佣人,就只有他们两人了,可实际背地里的监视,却比在医院里还要密集。 一举一动包括洗澡睡觉,24小时都处在无处不在的机器监控里。 一旦有半点异常的举动,那个叫易降的男人就会过来一趟,看似探望实则满含警告。 并且房子里安装了芯片屏蔽仪,什么消息都无法发送,仅凭两个人的力量,是如何也逃不出去的。 谢掩风与何潭只好收敛锋芒,整日吃了睡睡了吃,装傻充愣好像什么想法都没有。 而席未渊也没再露过面,似乎真打算就如此将他们圈养一辈子。 互相僵持的局面一直持续至今,直到邵揽余和费慎出现在了小洋房里。 “老大,你怎么会亲自冒险过来?还把费慎也带来了。”何潭纳闷。 私人频道小小地沉默了片刻,邵揽余语气平淡如水:“席未渊早就知道你们的身份,我去三瑞里,是为了把他引出来。” 何潭谢掩风一愣,异口同声问:“怎么回事?” 邵揽余把收到匿名信和进入工厂遭遇埋伏一事,简单和两人说了说,解释道:“不出意外,他应该是认出了何潭,也知道何家和邵家的关系,推测柏苏这边会派人去救你俩,否则不会费那么多功夫看管你们,也不会有那封信了。” 其实在收到匿名信的第一时间,邵揽余便隐约猜到了是谁。 只是由于太久没联系,所以他不太确定信件一定是席未渊本人寄来的。 以及另一方面,出入边境做生意这么多年,对于边境上的势力分布,邵揽余不说了如指掌,但大部分还是清楚一些。 第193章 忏摩的真正实力,压根不像外界传说中的那么差劲无能,至少在三瑞里,没谁敢去随便招惹和挑衅。 如果席未渊真是那般慈悲懦弱,他很难安然无恙活到今日,忏摩也早就让人生吞活剥瓜分了。 而一个早就打上了私人标签的地盘,若没有主人的允许,谁想在里面干点什么,那几乎不可能。 更遑论是个高利润的制毒工厂,不仅安然存在好几年,还越做规模越大,忏摩的人又不是傻子。 反过头来说,要真有哪个野生组织有明目张胆开制毒工厂的能力,恐怕第一时间就会对忏摩下手,一举取代他们,哪还会等着别人来压制自己。 因此不管从哪个方面分析,席未渊一定都和工厂脱不开干系。 所以邵揽余和费慎选择冒险进入工厂,后面又故意中计,就是为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好让幕后主使露出马脚,也能以最快速度确认谢掩风两人的踪迹。 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显然对方也是有所准备,或许席未渊压根没想掩盖工厂的事,只等着他们跳进这个圈套。 何潭松了口气,幸好没暴露自己和老大的上下级关系,否则就落下把柄了。 他好奇问道:“您和席未渊以前就认识?怎么从来没听您提起过,他竟然还知道我们家,难不成他也是柏苏人?” “以前在柏苏住过一段时间,很长时间没联系了。” 邵揽余似乎不太想提起,答得十分言简意赅。 何潭这会儿变得很有眼力见,感觉到老大有些抗拒,立马将话题转移到别处去了。 他俩交谈时,谢掩风始终沉默不语,脑子里的思绪却一刻未停。 如果席未渊早就知道邵揽余来三瑞里的目的,那么势必也清楚,一旦邵揽余见到了自己以及何潭,工厂的事情必然会暴露。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辛苦演这一场戏?直接不让他们见面不是更好吗。 再说了,席未渊这个人可不像他表现得那么有爱心,白白治好好他俩的伤,又免费供他们吃喝住,要说没什么企图谁都不会相信。 沉思了一会儿,谢掩风忽然想起什么,立即对邵揽余道:“席未渊可能是想找你合作,工厂里制造出来的第三代毒.品,如果我没调查错,他是准备用来对付维岗的军队。” 如此一说,何潭也回忆起来了:“没错,我看见那个实验报告上,还特意标明了军人的各项身体指标,姓席的天天被人骂软柿子,估计忍不住要搞事了。” 闻言,邵揽余脸上有一刹那的怀疑之色。 倘若席未渊真想找他合作一起对付维岗,今天怎么会派人演那一出拙劣的偷袭,导致费慎身受重伤? 总不能对方真以为仅凭儿时那份久远的情谊,便能有十足的底气,觉得邵家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他那边吧。 心下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可邵揽余这会儿心情不太愉快,提不起兴致去思考,便没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只吩咐道—— “掩风,你跟着何潭一起回柏苏,先待一段时间,暂时别离开。” 谢掩风停顿几秒,心里明白这个安排是为了防止有人跟踪,暴露郁南镇的位置,于是没什么异议道:“好。” 刚说完,坐在旁边的何潭忽然攀住他肩膀,紧紧搂了搂,笑得很是欠揍。 “小心点啊,跟着我回家,说不定我转手就把你给卖了,但要是你现在赶紧讨好我,喊声潭哥听听,潭哥就勉强考虑考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享清福。” 也不知道是不是靠得太近了,谢掩风突然感觉浑身不太自在,一胳膊肘用力把人搡开,冷冷吐出了个“滚”字。 边境线另一头,三瑞里工厂的某间会议室中,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的人。 最前面一个圆头圆脸的男人,站出来对主位上的人说:“报告先生,此次行动一共死亡两人,重伤两人,轻伤五人,其余成员皆正常归队。” 席未渊的目光在那些灰头土脸、身穿黑色作战服的人身上逐一划过,发话道:“死亡的组织成员,拨三倍抚恤金给家属,重伤双倍补贴,病好后休假两个月,轻伤的报销医药费,带薪休假一个月,参与此次行动的所有人,加一个月薪水和奖金。” 发言完毕,由那个圆头圆脸的人带头,大家一起齐声喊了句:“多谢先生,为忏摩效力是我们的荣幸。” 席未渊颔首:“许万灯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是——” 众人秩序有加地退出会议室,顷刻间,屋子里只剩下了四个人。 喧嚣平息,寂然悄悄复苏,席未渊徐声喊了一句:“易降。” 易降二话不说,拨动手里的枪咔嚓上膛后,面无表情对着许万灯的膝盖砰地开了一枪。 血花从膝盖爆出,裤腿烂了一大块,许万灯倏然跪地,脸瞬间疼白了。 他扶着自己的膝盖,咬牙一声不吭,深深垂首道:“对不起先生,工厂暴露,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席未渊面色自若:“工厂迟早会暴露,死了那么多人,还跑了一个孟不凡,你当其他组织都是吃干饭的吗?” 许万灯无话可说,深知过错在己,只能又一次讲了句“对不起”。 一旁的苏典站起来说:“那个叫陈盛的,我接触过几次,两面三刀阴晴不定,不太好对付,趁着他现在身受重伤,要不我先去把他解决掉?” 第194章 “他们猜到你身份了,现在去等于上门送死。”席未渊不痛不痒说,“费家人而已,他们不会轻易插手,无需着急,倒是邵家那边——” 席未渊话语忽停,眼前不自觉浮现出此前在医院里,邵揽余看自己的眼神。 淡漠、平静且暗藏杀机,仿佛他们从未认识过一样,那些相交相知的曾经,如同过眼云烟,早已变得微不足道。 席未渊起身,走到许万灯面前,微一弯腰,抬手轻摁住他肩膀,语气极尽包容怜悯。 “这段时间好好养伤,转移工厂的事我会交给别人去办,万灯,谁都会犯错,这很正常,但我希望只有这一次,好吗?” 许万灯喉结滚了滚,脸上血色尽褪,艰难开口:“……请先生放心,再有下次,不用您动手,我会自我了断。” 第87章 固执的圈套 直升机到达柏苏榕宁最顶级的私立医院,一下机,费慎便被配备好的医疗团队,直接推进了手术室里。 而另一台搭乘谢掩风何潭的直升机,则中途改变方向,飞往了息川城。 费慎的手术由院长亲自主刀,进行了大约一小时,邵揽余也在外等了一小时。 院长出来告诉他说:“手术过程十分顺利,病人身体素质过硬,对肋骨以及肺部没有造成太大影响,预后应该也不错,等麻药醒后就可以推进病房里去了。” 邵揽余道了谢,心里的大石在那一刻随之落地。 辗转奔波一天下来,几乎没怎么休息,夜深已至万物沉寂,后知后觉的疲惫泛上来,手脚有如千斤重,他现在急需休息。 但邵揽余没走,坚持等到了费慎麻醉苏醒,被护士推进vip特护病房,吸上氧挂好点滴。 麻醉的药效尚未完全消退,醒后没多久,费慎又重新睡了过去。 邵揽余站在病床边,低垂着视线,不由自主看了对方许久。 虽然还没恢复到从前的精神奕奕,但费慎此刻的脸色,比起刚中枪那会儿好了不知多少。 邵揽余抽出一根护士放在病房里的粗棉签,拿饮用水沾湿了后,在费慎嘴唇上轻轻涂抹,替他润湿干燥的地方。 随后又掖了掖被角,做完这些,邵揽余才终于有心情坐下来,让自己休息一会儿。 他坐在一张舒适的沙发上,离病床只有几步远,费慎发出任何一点动静,自己都能听得清。 邵揽余目光停驻在对方平稳安静的睡容上,不知不觉走了神,久久没有挪动过双目。 看着看着,忽然一阵困倦袭来,他就那样靠着沙发,偏头睡了过去。 邵揽余的睡眠一向十分轻浅,基本计划好要睡多长时间,到那个时间点就会自动清醒。 今天却有些不一样,可能是太累了,他罕见地做起了梦。 几个内容模糊的梦,一段接一段在睡梦中交叠穿插,混乱而飘忽。 梦境一个个消散后,分明能意识到自己大脑是醒着的,也可以感知到周围事物,身体四肢却不能动弹,眼皮更无法睁开。 这是突发睡眠瘫痪症了,着急也没用,邵揽余索性不挣扎,顺其自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就当多休息会儿。 差不多半分钟,他渐渐感觉到自己手脚能活动了,刚想挪动身体坐直,突然听见砰地一声惊响—— 双眼猛地睁开,视野撞入了一片幽深的黑暗当中,什么也看不见,白晃晃的病床上好像没人了。 邵揽余心脏骤沉,双腿登时离开沙发,却在下一秒,于停滞的空气中对上了某双熟悉的眼睛。 目光微闪,他眨了一下眼,重新去看病床的方向。 双眼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这回总算看清,原来床上有人。 费慎不知何时醒了,旁边的点滴也已经注射完,病床支起了一半高度,他姿势半躺,正不声不响望着这边。 邵揽余捏紧的心脏蓦然一松,定下心神,听见对方开口:“我想喝水,不小心碰倒了抽纸盒,吓着你了?” “没有。” 邵揽余回了两个字,去到墙边把灯打开,室内立刻亮堂起来,多出了一丝生气。 他看一眼时间,竟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自己睡了三个多小时,却依旧未能缓解半分疲惫,全身上下有种使不出劲的乏力感。 走回病床旁,拿起水杯放了根吸管进去,递到费慎嘴边。 “醒了怎么不叫我?”邵揽余问。 费慎慢条斯理喝了小半杯,说:“看你睡得那么香,没忍心。” 邵揽余隐瞒自己其实没睡好的事实,将水杯放回床头柜,问道:“感觉好点没有,饿不饿?” “有邵老板这么体贴地陪着,怎么会不好。”费慎没正形地嘴贫一句,抬了抬下巴,“我没胃口,你要是饿了,那边有送来的饭菜,不过送来有一会儿了,估计得用微波炉热热。” 邵揽余回头看去,餐桌上放着四菜一汤,卖相看起来不错,但他这会儿食欲欠佳,不太想吃。 邵揽余没吭声,抬脚往那边走,手腕却在身后让人拉住了。 “别吃了,让外面餐厅重新做一份送来。”费慎懒洋洋说,“也是我现在没法随便动,不然我就自己给你做了,我们金尊玉贵的邵老板,哪能吃凉了的饭菜。” 邵揽余一阵失语,光听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嘲讽他,有些无奈道:“我没想吃,很晚了,你需要休息,我去关灯。” 第195章 “让护士关。”费慎拉着他不放。 邵揽余眼皮半垂,望向自己被人紧紧攥住的手腕,良久后问:“你是不是怕我走了?” 费慎不回答,只是一瞬不瞬盯着他看,那份固执的眼神却在无形中给出了答案。 邵揽余试图挣脱,可丝毫活动的空间都没有,心底叹了口气,不明白还在病中的人究竟哪来这么大力气。 “我今晚不会走。”他说。 “那明天呢?”费慎又问。 “这几天都不走,直到你好起来为止。”邵揽余补充完,感到格外不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人了?我记得你小时候那会儿,对我可是能避则避。” “那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费慎左右扫视一圈病房,打着商量的口吻:“这里没其他床了,你晚上睡我旁边吧,沙发睡着不舒服,病床很大,足够躺两个人了。” 邵揽余提醒他:“这是间套房,那边还有一张陪护床。” 费慎隐含期待的表情顿时消失,嘴角朝下,另一只手捂住伤口位置,硬邦邦道:“我伤口痛,晚上要是不舒服,你睡那么远,想喊你都费劲。” “我睡沙发就行了。” “不行,我不答应。” 邵揽余叹了今晚的第二口气:“费慎,别胡闹,你刚做完手术,我和你睡一起像什么话?” “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费慎喋喋不休道,“你总不会以为我晚上想对你做什么吧?就冲我这动一下全身都疼的状态,我能对你做什么?再说了,你把我当什么人?我是喜欢你没错,可我也用不着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你误会了,我没这么想。”邵揽余说。 “邵揽余,”费慎加重了语气,“你少拒绝我一次会死吗?答应我又能怎么样,我他妈都快去见阎王了,一口气勉强吊在这,指不定哪天就——” “行了。” 邵揽余出声打断,表情严肃。 他定定注视着费慎双眼,强烈感受到对方流露而出的执拗,好像怎么都不会罢休,到嘴边的那声“拒绝”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了。 实话实说,他并非不愿意答应,睡一张床而已,也不代表什么。 只是从很早前开始,自己就没和人同床共枕过了,睡觉时身边有人,对他来说是件比较让人抗拒的事。 然而当下的场景,窗外夜深人静,病房周围也静谧得出奇,不会随便有人来打扰他们。 费慎无害的脸与固执的眼神,像滚烫的漆火印章,深深烙印进了心底,留下难以抹除的隐秘痕迹。 鬼使神差之下,邵揽余竟然感觉到,自己当真一点点卸下了心防。 他清楚明白,自己又一次中了这人编织的陷阱。 这一回,陷阱外筑起的牢固城墙,是热切而独一无二的真心。 “松手,我去关灯。”说完,邵揽余接着补充一句,“关了就来。” 费慎嘴角一寸寸上扬,松了手,说道:“快一点,我知道你困了。” 第88章 热烈诱饵 三更半夜,半封闭空间,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听上去确实令人万分遐想。 但很遗憾,两人的的确确也没做什么。 一来场地不合适,医院病房算半个公共区域了,外面走廊不时有护士走动,若一不小心撞见些什么,画面有多尴尬简直不敢相信。 二来费慎是个才做完取弹手术的病人,身体素质再好,也不至于马上就能翻个身起来和人天雷勾地火。 最重要的是,两人目前还没确认关系,费慎不可能如此没底线,去随意唐突自己的心上人,冒犯的事干一次就够了。 两人昨晚最亲密的行为,仅限于同盖了一床被子,肩膀挨着肩膀,连手都没牵一下,单纯的不能再单纯地睡了一觉。 无人打搅的一夜过去,邵揽余率先从睡梦中清醒。 在床上躺了片刻,心中还颇觉意外,自己这一觉睡得居然还挺踏实,昨夜满身的疲惫挥散,神清气爽。 转头看了眼,费慎下颌线分明的侧脸近在咫尺,还在熟睡当中。 邵揽余没有赖床的习惯,大脑完全清醒后,轻手轻脚翻身下了床。 赶在医生查房之前,他先去洗手间洗漱,将自己打理干净,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洗漱完,将就着穿了昨天的外套,院长亲自过来查房了,一同而来的还有负责送早餐的护工。 费慎半梦半醒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回答了院长一些问题。 中间几次试图用被子蒙住脑袋,想把扰人清梦的声音隔绝在外,但都被邵揽余扯了下来。 院长笑着说:“还没醒呢,不过状态看着不错,待会儿给术口换个药,再挂几天消炎的吊瓶,差不多一周左右就可以出院了。” 又和邵揽余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院长走了,刚清醒了一会儿的费慎,再次开始昏昏欲睡。 邵揽余弯腰到他身边问:“困成这样,昨晚没睡好?” 费慎双眼半睁着,似乎看了对方几秒,莫名一笑,嗓音含着早起的黏糊劲儿。 “太兴奋了,不敢睡,怕睡着睡着没忍住把你抱怀里,你得跟我翻脸。” 邵揽余:“……” 行,他就多余问这一句。 尽管院长建议最少一周后再出院,但邵揽余经过认真考虑,以及和费慎商量后决定,术后第二日就办理出院手续。 第196章 出院后,邵揽余将费慎安排在别墅里休养,请了专业的医护团队直接上门护理。 毕竟哪怕是医院的vip病房,肯定还是不如自己家里舒服方便,饭菜的营养搭配和原材料的干净程度,也没家中药膳师做得那么到位。 再者,说白了这栋别墅必然会比医院更安全。 经过一周多的悉心照顾与疗养,费慎的精神状态相较前些日子,肉眼可见好了不少。 邵揽余也是说到做到,这些天几乎寸步不离陪在对方身边。 除了晚上睡觉,白天的时候连办公都是搬了几张桌椅,待在费慎房间处理工作的。 其周到细心程度,只差没将饭菜喂进对方嘴里了。 眼见费慎一天比一天好,时不时还能活蹦乱跳地在自己面前找茬撩闲了,邵揽余的心情也比前阵子轻松了许多,身上那股疲倦更是不知不觉一扫而空。 心情一好,之前落下或者忽略的事情,便都后知后觉回想了起来。 邵揽余坐在后庭院,手里的书看到一半,忽然放下,对身旁人道:“你中枪受伤的事,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二叔了。” 费慎半躺在垫了软毛毯的长椅上,闭合双眼,充分感受着淡淡暖阳的拂照,模样惬意十足,含着懒意开口。 “这点小事,就不用去烦扰他老人家了,倒是我有件事,还想问问你。” 邵揽余将书翻过一页,头也不抬:“你说。” “阿时……”费慎仿照席未渊的口气,琢磨着那两个字念了一遍,“阿时是谁?” “乳名,小时候父母取的。” 邵揽余一边阅览着书本内容,一边回答问题,言语间没有半分不自在。 费慎好像笑了一声,而脸上看不见丝毫笑意:“你的乳名,席未渊为什么知道?” “以前他在邵家住过几年,我们关系还行。” “他为什么住邵家,他自己没家吗?关系好是有多好,同吃同睡还是无话不说?” 邵揽余翻页的指尖一顿,纸页边缘折出浅淡的痕迹,他侧过脸,目光慢慢平移过去。 若说前两句还是聊天式的问答,那么刚才那些话,以及问话人的语气,可就带着明显咄咄逼人的意味了。 费慎迎上邵揽余递来的视线,前者表情泰然自若,眼神却浮出一股凶巴巴的冷意。 想必若是席未渊此刻站在他跟前,他非得给对方揍一顿再来两枪,方才能解气。 望见对方的模样,邵揽余付之一笑,合上书放在旁边:“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我只想知道,你和他发生过的一切。” 费慎语气正儿八经,坐直了身体,当真一副准备洗耳恭听的表现。 邵揽余好整以暇点点头,轻飘飘道:“他父亲是邵家的叛徒,后来被驱逐出境,终生不能进入柏苏。” 此话令费慎倏然一怔,皱了皱眉,听到的事情和自己想象中毫无关联,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叛徒?” “没错,邵家有一支研究军事武器的科研团队,很多年前,席未渊的父亲也是团队的核心成员之一。” 邵揽余说这些话时,有种置身事外旁观者态度,分明与他息息相关,可用言语表达出来后,却听不出一点在乎的意思。 邵揽余说:“他父亲私藏了一批军火,并且偷了当时实验室最新研究数据,想从邵家脱离出去,自立门户,不过后面被我父亲及时发现了,我父亲要杀他,良叔出面求了情,所以只将他们父子俩赶出了柏苏。” 简明扼要的几句话,包含了太多重要信息,费慎按捺住浮上心头的惊讶,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信息。 “良叔是谁?”他问。 “邵留良,科研团队的研究员及主要负责人。” 邵家的那支军事科研团队,历经几代人的改造和努力,早已和从前变得大不相同,核心人员也都换了一批又一批。 但若是追本溯源,则要追溯到新代最初那几年去了。 团队里的第一批成员,来自于上世纪战争爆发过后,通过地下避难休眠仓,才幸运得以存活下来的几位军事科学 那时候他们并不属于邵家,也不属于任何一区政府,是完全独立的团队。 因为拥有高精先进技术,是以在新代纪年开始以后,团队里每位成员的地位在两大洲际中异常之高。 但凡是有钱有势的,都在想方设法招揽他们。 后来世界人口逐步增加,两大洲际面临分裂,开启了大大小小无休止的战争时期。 由于长期遭受辐射,科研团队负责人刚到中年,便不幸患上癌症,命不久矣。 临终前,他将一手建立起来的队伍,托付给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然而没过多久,那位学生却带领着团队众人,在三区分裂之后,选择了投靠柏苏邵 并且还是唯一一个改名换姓、完全归属邵家的人,即后来的邵留良。 邵留良和邵揽余的父亲邵留寻,两人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就好比今日的秦一舟和邵揽余,相互辅佐帮衬,是能完全交付自己后背的存在。 可惜好景不长,中途忽然杀出来一个席未渊的父亲,科研团队的另一位核心成员席阳。 席阳原本与邵留良的关系最好,两人为同一师门的师兄弟,学生时代便已亲如手足,工作后更是密不可分。 第197章 两人每天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自己妻儿还要多。 只是后面不知发生了什么,团队归属邵家后,席阳与邵留良渐行渐远,反倒和家主邵留寻联系得越来越频繁。 甚至在和前妻离婚后,直接带着五岁的儿子住进了邵 而邵留良和邵留寻却多次爆发争吵,经常当着外人面吵得不可开交,虽说不上反目成仇,但双方也失去了从前的信任。 以至于那时候在邵家其余人看来,一度以为席阳迟早也会随邵姓,然后取代邵留良的位置,成为团队里的一把手。 未曾料想三年过去,邵留良的地位屹立不倒,席阳却背叛了邵 此事的走向令众人大吃一惊,刚好那会儿又遇上邵留寻的母亲病逝,他一怒之下,险些当场将席阳父子二人击毙在母亲灵堂前。 最终还是因为邵留良出面,再三求情下,才勉强保住了席阳和席未渊的命。 只不过柏苏是如何也不能待了,父子俩离开邵家,迫不得已远走他乡,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过消息。 …… 无言须臾,邵揽余说:“我和席未渊,也是从那之后没了联系,两个几岁的小孩,你觉得能发生些什么?” “几岁的小孩,”费慎重复他的话,意味深长说,“倒是能将别人的爱好口味,记这么多年,还记得一清二楚。” 费慎侧身斜倚过去,越过中间的小桌,凑近邵揽余。 “你别忘了,我也是十二岁就认识了你,对一个人有企图,你觉得和年龄有关系吗?” 邵揽余嘴边噙一抹淡淡笑意:“费慎,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喜欢男人。” “别人喜不喜欢男人我不关心,”费慎反将一军,“你喜欢吗?” 等了片刻,见邵揽余没反应,他又换了个问题:“不想回答可以,你最喜欢吃什么菜?这个总能说了吧,好歹我也是你的追求者,努力了这么久,虽然目前希望不大,但不至于在你心里,连个早就忘了八百年的人都比不上吧。” 这次邵揽余答得很快:“鸡丝拌面,或者说,你做的每一道菜。” 答案完全在意料之外,费慎的表情顿在脸上。 下一秒,抑制不住的喜悦涌入身体里每个细胞,转化为高效兴奋剂,使得嘴角弧度不断往上。 从未有过如此骄傲又兴奋的一刻,他几乎到了飘飘然的程度。 然而没等费慎飘两秒,邵揽余一句话,又瞬间将他拽到了地上。 “在三瑞里,司机开的那一枪,你是故意用身体替我挡下的?” 尽管用了疑问句,但语气却是异常笃定。 费慎笑容定格一刹那,随后恢复原样,重新躺回了椅子上。 “我当时注意力都在你身上,那司机没有预兆地开枪,我和你又有不短的距离,除了帮你挡,你觉得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俩都安然无恙?” 邵揽余轻描淡写说:“司机握枪姿势是错的,他那一枪甚至可能都打不到我,以你的反应速度,会轻易被这种人所伤吗?” “你听没听过关心则乱?” 费慎闭上了眼,拒绝交流,似乎真有点生气了。 邵揽余跟着沉默下来,好半晌,整座庭院都陷入了寂静无声当中。 今日天气少见地好,凉爽的微风与不骄不躁的太阳作伴,灵巧地穿梭于庭院里的荼蘼花树中间,带来一股遥远而宁静的清香。 前些日子柏苏季节紊乱无常,昼夜温差极大,荼蘼花经受不住如此糟蹋,花瓣一夜之间枯萎,绿叶也随之掉落,成了一颗颗难看的秃树杆子。 后面腾出空闲,邵揽余特意安排了花农,移植一些新鲜的土壤过来,每日浇水施肥,又在后庭院培养了人造太阳光。 在费力费钱的精心呵护下,满院的秃树总算起死回生,有几棵已经冒出了新鲜的花苞,绿叶也紧随其后肆意生长。 密集的阳光歇落在花叶与枝头上,晕染出一层层金色光圈,形成一副美好恬静的画面。 徐缓的脚步声传来,有什么动了动,费慎蓦地感觉到,一个非常柔软的东西碰了碰自己的脸。 很轻的触感,右边脸颊那一块有些发痒,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费慎眼皮微动,倏然睁开,一片新鲜的嫩绿叶子从眼前掉落。 旋即,邵揽余轮廓柔和的脸出现在视野里,距离近到让人心跳漏了一拍。 邵揽余俯了俯身,左手搭住费慎头顶上方的椅背,慢声说:“我也喜欢男人。”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喜欢男人,但我喜欢。 费慎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四肢瞬间麻木,听力也跟着消失,嘴里的话无意识出口。 “刚刚碰了我脸……是叶子,还是你?” “分不出来吗?” 邵揽余手肘弯曲,倾身挨近对方,像方才一样,双唇亲在了同样的位置。 “现在呢,你觉得是叶子,还是我?” 轰—— 有什么东西在费慎脑子里忽地炸开,他呆愣许久,讷讷开口:“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邵揽余半蹲下身,视线与费慎齐平。 “我现在做的,不就是你这么多天做的事吗?”他一字一句说,“沉瑱,我在喜欢你。” 这句话出口之前,邵揽余本以为,以自己的心性和年龄,是怎么也讲不出这种能称之为肉麻的话来的。 第198章 可是刚刚那瞬间,那样的场景与对话下,他自然而然便宣之于口了。 费慎这个人的存在,对自己来说,就像是一个热烈而蛊惑的诱饵。 他年轻、赤诚、一意孤行,无视所有人的反对与阻拦,非要将一条路走到黑,在黑暗里却比任何一盏明灯还要耀眼。 从再次出现那刻开始,便一步一步,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不断引诱着邵揽余往布置好的陷阱里走。 邵揽余明知道里面藏了什么,明知道这个陷阱一旦踏进去,很可能再没有后悔的机会。 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到头来,他仍旧是清醒着,心甘情愿坠入了这场,由费慎处心积虑编织了多年的乌托邦美梦中。 邵揽余的指尖拂过费慎耳后,渲染出一片阳光,暧昧的温度挥之不去。 “你故意替我挡枪,想让我心软,可我对你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因为亏欠。” 费慎被那抹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片刻后抬起手,捏住了邵揽余下颌,妥协般的感慨一句。 “我还以为,我这辈子最爱的是钱,没想到是你。” 第89章 昨日荆棘路 mrad:【好了吗?下来吃午饭】 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费慎半点没犹豫,快步走出房间下了楼。 循着厨房飘来的香味,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又走进茶水间看了看,还是没有。 他正想去后院找找,转头便见邵揽余从二楼书房下来了。 费慎立马凑过去,耍赖似的拦腰将人截住:“你现在都不在我房间办公了。” 刚才医生和护士过来帮他复查体检,本以为邵揽余会像前几天那样,检查时从头到尾陪在身边。 然而费慎等了半天,等到人家医生护士都收拾东西走了,邵揽余依然不见人影,下楼找人却发现对方在书房里办公。 费慎面色不虞:“我还没康复呢,这么快翻脸不认人,是不是太绝情了邵老板?” 邵揽余刚准备解释,费慎一张俊脸陡地在眼前放大,就要亲上自己的唇。 他偏了偏脸,想避开,被对方卡住下颌强行掰回去。 费慎眼神明显冷了几分,邵揽余微一叹气,心想着算了任由他去,身后却突然插进来一句重重的咳嗽声。 费慎距邵揽余的唇只差分毫的距离,但还是在听见那声咳嗽后,硬生生刹住了动作。 他扭过头,满脸被踩了尾巴的不爽,看见了同样从二楼书房下来的秦一舟。 碍眼的、不重要的、多余的,早应该一枪崩了。费慎在心底评估着对方。 这边费慎全身上下的毛孔散发着烦躁俩字,那边慢慢走来的秦一舟,脸色照样没好到哪去。 一脸的震惊、纠结外加自我怀疑,脸上跟打翻了颜料瓶似的,表情丰富又精彩。 尽管刚刚在书房里,邵揽余已经委婉提醒过他,如今费慎和自己关系不一样了,希望他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再像之前一样,处处与对方针锋相对。 但听到和亲眼看到,又是完全两码事。 除了习惯性想骂费慎是个欠收拾的王八犊子外,秦一舟心里想得更多的,还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互相比爹妈都了解的朋友兼上司,怎么他妈的竟然喜欢男人了? 还喜欢一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看起来就极其不靠谱的毛头小子。 秦一舟不理解,非常不理解。 哪怕邵揽余这二十多年一段感情都没有过,更从来没表现过对谁有好感,永远一副孤家寡人的作派,是因为性取向异于常人,但他依然觉得眼前这个发展匪夷所思。 与其相信邵揽余喜欢费慎,并且两人还在一起了,不如让他相信,邵揽余其实喜欢一头猪来得更有说服力。 秦一舟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不知道神游天外到什么地方去了,看得费慎直皱眉头。 他搂住邵揽余不松手,冷冷淡淡说:“秦助理,你不觉得,你站在这里很多余吗?还是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就喜欢看别人亲热培养感情。” 秦一舟:“……” 一句直白到不要脸的话,立时让他回神,产生了十分惊悚的效果。 秦一舟发挥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忍耐力,一贯能言会道的人愣是忍成了面无表情的哑巴,没对费慎说出什么难听话。 比当初得知苏琅是特务时,忍得还要辛苦。 原本他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和对方找茬的。 得到邵揽余提前撤离三瑞里的消息,秦一舟很快猜出,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 在息川城与何潭谢掩风两人碰面后,了解到事情全过程,他不由对费慎有了些许改观。 毕竟也是为救邵揽余受伤,他想着来榕宁探望一下对方,还特意带了不少贵重礼物,顺便化解前段时间闹出的不愉快。 谁承想这一次见面,竟然有了出人意料的“收获”。 如今看来,也没什么探望的必要了,更需要疗伤的恐怕是他自己才对。 三个人之间弥漫着无声的尴尬,秦一舟硬邦邦吐出一句话:“老大,我还有事,就不在这吃饭了,等您回息川城再联系。” 言罢,他瞥了一眼费慎,又迅速挪开目光,头也不回走了。 碍事的终于消失,费慎逮住邵揽余连亲好几口,心满意足后问道:“他来干什么?” 第199章 邵揽余无奈又好笑:“听说你受伤养病,专程来看你的,礼物还放在楼上,结果你把人吓跑了。” 费慎哦一声,领着他往餐厅走,转移话题:“吃饭,饿了。” 邵揽余摇摇头,终归没忍住失笑了一声。 饭桌上,费慎不停给邵揽余夹菜,堆得碗碟都快满了,自己却没吃几口。 邵揽余阻止他:“好了,这么多我吃不完,你自己吃。” 费慎放下筷子,没什么胃口一般,双眼专注地盯着邵揽余看,一点一点从上到下,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被人这样盯着,邵揽余也吃不下了,抬眼与其对视。 “看着我做什么,饭菜不合胃口?” “我只是在想,”费慎慢悠悠道,“你见过我小时候什么样子,我却没见过你的,可秦一舟见过,那个姓席的也见过。” 邵揽余属实没料到,对方竟然还在想着这回事,说道:“我小时候没什么意思,常年待在邵家,很少出门。” “不信,你要是没出远门,怎么认识我爸的?”费慎说。 见对方开始较真了,邵揽余索性放下筷子,喝了口水,云淡风轻的模样。 “有那么好奇吗?” 费慎没什么表情,语气似乎也很无所谓:“不是好奇,我说了,想了解你的过去,可你几乎不愿意跟我多说,问了也不说。” 邵揽余说:“沉瑱,我们才刚开始,不用那么着急。” “如果我非要呢?你知道的,我就喜欢强人所难。” 两人面对面,眼神在空气中碰撞,一冷一热,不经意散发的强大气场不相上下。 可看似针锋相对,实则又蕴含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暧昧黏糊,只有身处其中的两个人才感受得到。 良久,还是邵揽余退让了一步,放软态度。 “好吧,你想听什么?” 费慎:“全部。” 邵揽余思忖片刻,说:“既然提到你父亲了,那就从你父亲说起吧。” 伴随着话语出口,他目光逐渐放远,透过费慎的脸看向别墅外,回忆缓缓浮现于脑海中,仿佛看见了久远的从前。 …… 邵揽余是在八岁那年,遇见费慎的父亲费霄的。 其实说遇见也不太合适,准确来讲,是费霄在偶然间救了他一命。 当年席阳被驱逐出柏苏,并不全是因为私藏军火和偷数据,背后还发生了一件不为人知的事。 席阳暗中勾结邵家的敌对势力,策划了一起绑架案,劫走年仅八岁的邵揽余,想要以此威胁邵留寻瓜分邵家产业。 原本差一点就成功了,然而被绑的邵揽余在席未渊的帮助下,趁看守人不注意逃了出去。 尽管那帮人很快反应过来,扛着长枪短炮追了上来,但邵揽余十分幸运,被路过的费霄所救,并安全送回了邵 可是回到家里,情况并未好转,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邵揽余出生在一个非常庞大的家族,光直系旁系血脉加起来,便有上百人之多。 父亲邵留寻共有十二个兄弟姐妹,其中有九个是同父异母,一大家子全都住在息川城那座显赫的宅院中。 这些晚辈里,以邵留寻的能力最为突出,智商手段也是最高的。 年纪轻轻就超过一众兄弟姐妹,获得了父亲认可,成为当之无愧的家主。 而邵揽余身为邵留寻的独子,本该一出生就被众星捧月,享尽荣华富贵和父母宠爱,这辈子都没有后顾之忧的。 可惜人生许多事情,注定不会这么一帆风顺。 邵留寻是个很有本事的家主和商人,却压根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与父亲。 他生性风流,又长了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最爱打着结识朋友的名义,四处沾花惹草。 经常是男女通吃荤素不忌,蓝颜红颜遍布太平洋,多得数不过来。 但偏偏他能力出众,驭人手段高明且从不吝啬金钱,因此没人敢和他闹,也没人有胆子在外头胡说八道。 邵老爷子为了管住他,亲自说了一门婚事,逼着邵留寻娶了徐家女儿为妻。 遗憾的是,徐宛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性格不争不抢安分守己,丝毫引不起邵留寻的兴趣。 别说管了,经常十天半个月的连面都见不着,夫妻俩跟陌生人一般。 结婚三年,两人才生下了一个儿子。 母亲不受待见,生的孩子自然也不会被重视。 邵老爷子尚在人世时,邵留寻还有所收敛,隔三差五会陪妻儿吃饭逛街,增进一下夫妻和父子感情。 等到邵老爷子去世,邵留寻彻底暴露出了本性,非但比以前更加变本加厉,视妻儿如空气,甚至有一次还把人带到家里来了。 徐宛性子安静温柔,从不向任何人倒苦水,有什么能忍则忍。 可是越忍让越被别人以为好欺负,好几个姑婆长辈三番五次来找茬就算了,连邵留寻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一个个都能踩到她头上去。 长此以往,母子二人日子过得越发艰难。 邵揽余是早产儿,身体先天就比别人差些,动不动生病让徐宛操碎了心,又因为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成天郁积在心不得纾解,导致她抑郁成疾。 而邵揽余八岁那年的一次绑架,直接成了致命导火索。 第200章 徐宛忧心过度,在儿子平安到家那天,毫无征兆地暴毙撒手人寰。 紧接着没多久,邵揽余祖母也因病去世,家里乱作一团,根本没人去管他的死活。 年仅八岁的邵揽余,高烧烧到神志不清,房间里却连口喝的水都没有。 由于体弱,他常年养在家中闭门不出,连上课学习都是请私教到家里来,除了一个秦一舟,邵揽余几乎没有朋友。 迷迷糊糊烧了快一天,秦一舟被家里长辈带过来,给邵留寻母亲吊唁,在房间找到不省人事的邵揽余,吓得赶紧跑出去喊大人。 邵留良闻声赶来,急忙抱起邵揽余往医院里赶,这才好险救了他一命,没烧成肺炎。 病好之后,邵家也平息了风波,邵留寻这个当爹的,却至始至终没来看过他一次。 邵揽余毫不在意,只当邵留寻跟着徐宛一起去了,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如果秦一舟没来找他,他甚至可以从早到晚一个字不说。 就好像一捧真正的空气,整日游走在人群边缘,毫无存在感,连徐宛活着时那些爱来找麻烦的亲戚,都直接把他无视掉了。 当初被费霄救下的时候,对方留了一条联络方式,可那会儿邵揽余还未植入芯片,没法直接联系他。 中间辗转数人,用了很多办法,邵揽余才重新找到费霄。 两人十分投缘,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费霄很喜欢这个安安静静的小孩,不仅头脑聪明学东西极快,所有知识只需要教一遍就不会忘,而且非常懂礼知节,对谁都十分尊重。 而邵揽余也很敬慕费霄,觉得他亦师亦友,像哥哥又像父亲,性格更是斯文儒雅,从来不会大声训斥谁。 费霄一有空,便会暗中把邵揽余接到科谟,带着他四处看一看玩一玩。 邵揽余跟在对方身边,学到了许多大有益处的东西,拓宽眼界思维,并增长自身见识。 以及按照对方给的建议,私下请了健身与格斗老师,每日勤加锻炼增强体质,后面明显不怎么生病了。 同一年,费慎出生。 满月宴上,邵揽余将母亲留给自己的玉玦,当作礼物送给了费慎。 日子一天天过去,邵揽余也逐渐从曾经那个年幼丧母身体孱弱、如同空气一般不受人待见的小孩,长成了温和内敛的少年。 与此同时,邵留寻不仅没吸取当年席阳的教训,反而连续几年的花天酒地和胡作非为,终于让一心为邵家奔波的邵留良失望了。 正当他想请辞离开时,邵揽余主动找上了门。 邵揽余喊他良叔,那一晚,两人促膝长谈了整夜。 随后从那天起,邵留良不再关注邵留寻,而是将自己毕生的心血,全都注入在了邵揽余身上。 邵家这个复杂的大染缸里没一个等闲之辈,众人各怀鬼胎,失去了邵留良的约束,眼见着逐渐乱了起来。 而邵留寻总算意识到,自己这个家主地位,似乎要开始动摇了。 胡闹归胡闹,他好歹还保留了点年轻时的头脑,立马抽身回到家中主持大局。 只可惜为时已晚,这些年纸醉金迷的生活,掏空了邵留寻健康的身体,色令智昏年纪也渐长,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能够呼风唤雨的邵先生了。 而这一次邵留寻要对付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多年的不闻不问,使得邵揽余有充分的时间和自由韬光养晦,利用身边现有的资源,一点点布局设陷,拓宽自己的人脉和实力。 继而在费霄与邵留良等多方势力的支持下,慢慢渗透到了邵家各个产业当中,深藏不露。 待到时机成熟,只需略施小计,便能让邵家那群尔虞我诈的乌合之众,陷入到无尽的内斗和互相残害之中。 重回家中的邵留寻,则需要一边解决家里的矛盾,一边应付事业上源源不断的麻烦,还要防止外面的小人作祟,一时间弄得焦头烂额身心俱疲。 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斗不动了,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中计后,邵家上下却早已被人牢牢掌控在手,再无转圜的余地。 到这时候,便是邵留寻气数将尽之时,更是邵揽余为母报仇、斩草除根之日。 第90章 缱绻印记 讲述一段称不上愉快的过去,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其所带来的效果,以及背后某些邵揽余简略带过、却不言而喻的辛酸经历,还是在费慎心底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尽管他自己十二岁以后的生活,同样过得不尽如人意。 可一想到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的邵揽余,是因为曾经在偌大的邵家孤立无援,眼睁睁看着母亲受人欺负而无能为力,最后被逼到退无可退,才迫不得已成长为今日的他,心里就怎么样都不太好受。 邵揽余并非无所不能,他也只是一个有情感需求、会失望伤心的普通人。 花费了很多年的努力,在危险重重的环境中保住自己的性命,隐忍蛰伏一步一步,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和地位。 须臾,费慎离开座椅,走到邵揽余身边蹲下,两只手握住对方的手,像是在暖手一样。 “如果我能早出生十年,那时候肯定能护住你。” 邵揽余低眉垂眼,听见对方温柔下来的语气,以及脸上情不自禁流露而出的心疼,他有些好笑。 第201章 “你在想什么,觉得我那时候过得很凄惨?” 费慎不置可否,但脸上表情很明显在说“是的”。 身体孱弱,亲娘早逝,亲爹不爱,家里还有一堆居心不良的亲戚,任谁听来也不会觉得这人过得很好。 邵揽余理解对方的想法,但还是决定解释一下:“其实单论生活质量,这些年一直都是优渥的,吃喝不愁,有单独的老师教学上课,还有佣人照顾衣食住行,已经比绝大部分人都好了。” 只是由于天生体质弱,吃了很多疾病的苦倒是真的。 而那时候家里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徐宛从来不向他抱怨,永远只给他正向积极的一面,所有压力都是母亲独自一人在承受。 后来徐宛去世,需要他自己面对身边的痛苦和压力了,说实话邵揽余也没有太大的感受。 邵留寻是个没有感情的人,这个事实他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甚至父子一脉相承,自己或多或少继承了这点特质,自小便感情淡薄,很少在人前流露出生动的情绪。 毕竟当初和邵家其他人撕破脸后,那群所谓的长辈,还痛骂他是个冷血无情的白眼狼来着。 邵揽余欣然接受,也从不对什么亲情父爱抱有半分期待。 与人相交来往,心里始终秉持着一条道理,感情的产生,多数是源自于利益不冲突的基础上,才有的后续那些缘分发展。 世上哪有那么多平白无故对你好的人,都是各有所求罢了。 因此除了小时候有些思念母亲之外,他并不认为自己过得有多艰难,反而已经很幸运了,在如今这个人吃人的时代,至少从不需要为物质方面发愁。 只不过上面那段关于感情的观点,邵揽余并未当着费慎面讲出口,免得这想象力丰富的小混球,又得开始无休无止的纠缠了。 费慎不赞同道:“可你那时候不开心,你和伯母都不开心。” 一句说完,他还想继续补充,却见邵揽余站了起来。 “我带你去个地方。”对方说。 两人第三次,一起来到了地下室那座私人“刑场”。 别墅统共就这么大,所有区域费慎基本逛了个遍,也没什么地方好去,所以来到这里并不怎么意外。 地下室和之前看到的甚无区别,阀门打开后,里面竖着六个人形枪靶。 鉴于前两次不美好的经历,费慎这次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胳膊搭住邵揽余的肩,在他耳边问:“邵老板,能不能给保镖透露一下,这次又想怎么吓我?” 邵揽余将他的手拉下去,离开对方臂弯,去到置物墙边拿了把枪和一个降噪耳机过来,隔空丢给了费慎。 他目视前方,端详着几个枪靶,少顷后道—— “这栋房子是我母亲留下的,没人知道,邵留寻也不知道,后来她去世,我把这里改造成了格斗室和射击室,有时间就会过来训练,可惜现在没什么用了。” 费慎凝望手里的枪与耳机,不由得再次联想到了邵揽余的手,心口平添一阵滞闷。 一个天天需要和军火武器打交道、几乎是拿命在挣钱的人,却再也无法握枪开枪,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 费慎还在走神,忽然感觉到背后一股温和的热意靠近。 邵揽余不知何时到了他后面,一只手悄无声息从腰侧,慢慢抚摸到了腹部的位置。 顷刻间,异样的颤栗从小腹直窜大脑,费慎心脏突突蹦了两下,听见对方声音响起。 “我的手不能开枪了,以后你来做我的手,要不要?” 费慎想也没想,丢开枪和耳机,倏地转身拦腰将邵揽余搂进怀里。 很轻的一道响,两人身体迎面相撞,严丝合缝贴在了一起。 “我早就是了。” 说完,他不由分说吻住了邵揽余的唇。 就算加上之前那次,这也只是费慎人生中第二次接吻。 尽管不像上回那般莽撞,但略显急促的动作间,仍旧是毫无章法,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啃咬和深入。 邵揽余腰身被禁锢于方寸之间,双手游移到对方肩膀,摸上了后脑勺,手指插入发根轻轻一扯,示意费慎停了停。 随后,他由被动变为主动,伸出舌尖,先舔舐唇缝一点点探索,再缓缓往里加深。 费慎终究是年轻几岁,意乱情迷下,实在拿不出那么多耐性。 他腾出一只手,束缚住邵揽余后颈,急不可耐含住对方带有挑逗意味的舌尖,放肆索取着,如何也不肯放了。 两人接了一个漫长而狂热的吻,隐秘黏腻的音调回荡在空阔的地下室中,仿佛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偷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刺激而羞耻。 邵揽余表面看着斯文优雅,实际上真被勾起兴趣后,其亢奋程度不输费慎,按在对方后脑勺上的手掌,从头到尾没松过劲。 摸不清过了多久,吻到后面,两人的呼吸接连开始急促,身体同时有了强烈的生理反应。 他俩都是男人,对于某方面的事彼此心照不宣,无需明说。 费慎松开邵揽余,单手一颗颗解开上衣扣子,好在今天穿的是衬衫,活动起来比较方便。 衬衫丢去一边,他重新把人抱回怀里。 邵揽余微微颔首,低头看着费慎右胸口处。 费慎身体素质本就比一般人好,用的又都是最先进昂贵的药品,如今伤口逐渐愈合,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第202章 只是再好的药,也很难做到十全十美。 胸口位置依然留下了一块不深不浅的圆形疤痕,与费慎身上其他旧伤一样,成为了人生经历中,一道难以磨灭的印记。 邵揽余有些顾虑:“你伤口才刚恢复,确定不会有影响?” 费慎唇边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十分放荡:“上半身受的伤,关我下半身什么事?” 他说着,右手覆盖住邵揽余手背,将掌心按在自己的疤痕上,留下一点缱绻的热意,随后再向斜上方挪动,手心压住了那朵荼蘼花纹身。 一小片花瓣边缘,从指缝间悄悄露头,刚好和邵揽余虎口上的牙印连在了一起。 宛如融为了一体,天生就注定密不可分。 黑影压下,费慎俯身用力抱住了他,脖子上挂着的玉玦沾染了两人的温度,分不清彼此。 费慎低沉的嗓音,如同一根生了刺的枝条藤蔓,缠绕进了邵揽余的灵魂深处,气息像雾一样厚重。 “你今天讲得那些事,还不够多,现在我们有很长的时间,你可以慢慢讲,一直讲。” 作者有话说: 新版审核系统上线,这个车开不了一点 第四卷 第四种诱饵 第91章 噩耗 窗帘半拉开,澄澈的阳光如同暖洋般流泄而入。 清静雅致的卧室里,邵揽余在一束和煦的阳光中缓慢睁开双眼,动了动手脚,却发现自己被人抱得死紧。 他下意识扭过头,望见费慎熟睡的脸庞,心下蓦然一阵安定,逐渐放松了身体。 昨天费慎跟吃了兴奋剂似的,整个人被强烈的欲望驱使。 从地下室到房间卧室,一共三次,时间长到让邵揽余受不了,差点没控制住掐对方脖子。 最后食饱餍足,两人都有些疲累,搂在一起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未曾想这一觉竟睡到了翌日天亮,整夜无梦。 静静躺了会儿,身上没感觉到太明显的不适,邵揽余实在睡不着了,慢慢将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小心翻身下床。 捡起掉落在地板的衣服随意套上,他撑住床边弯腰,在费慎额心落下很浅的一吻。 又替对方盖好被子,而后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费慎被胃中一阵饥饿唤醒,双手下意识摸去身旁找人,却摸空了。 困倦地睁开眼,发现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看了眼时间,居然上午十点多了。 日上三竿,邵揽余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伤易好病难愈,中了那一枪到现在,竟是让他精力都变差了。 心里再给席未渊记上了一笔,费慎揉揉脸,掀开被子,脑子昏昏沉沉地走进洗漱间。 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后,终于神清气爽起来。 费慎特意把胡子刮干净,再换了一套十分凸显身材的休闲装,他估摸着邵揽余的习惯,径直往二楼书房而去。 走到门口,刚要抬手敲门,一阵微风吹来,虚掩着的书房门自己缓缓开了一条缝。 邵揽余应该在和人连通讯,对话声从书房里传出。 “我还要过段时间再回息川,你们把份内的工作做好,有什么问题按照规章制度来。” “不行啊,董事长。”虚拟屏对面,是一位年纪偏长的男人声音,语气为难道,“马上就是开年底大会的日子了,有许多事都需要您出面决定,您一直不在息川,我们前期工作恐怕不太好开展。” 邵揽余沉吟片刻,不容置喙说:“就算我不在息川,工作方面依然会时刻跟进,需要签字的文件,你们都直接发给秦助,他会看着办。” 对方坚持道:“我还是觉得,您回来一趟比较合适,大家都在等您。” 邵揽余却不再多话,干脆将通讯挂断了。 听到这里,费慎没推门进去,转头下了楼。 不消片刻,他又重新返回,手里多了一盆新鲜水果,已经洗干净并且切好了。 水果送进书房,费慎很是没规矩,单腿斜坐上书桌一侧,拎起银叉叉了块莲雾出来,递到邵揽余嘴边。 邵揽余正在翻看虚拟屏文件,余光瞥了眼递来的水果,张嘴接了。 随后费慎自己也吃了一块,新鲜的莲雾汁水充足,格外的爽口。 他说道:“一大早就起来干活,累不累?” “还好,睡不着了,你还没吃早餐吧,饿了吗?” 邵揽余一心二用,一边和对方聊天,一边也不耽误手上的工作。 费慎微微歪着头,目光意犹未尽看着对方,压低声音:“昨晚折腾了那么久,你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累?” 邵揽余:“……” 他抓住对方伸到自己身上乱动的手,用力按在桌上,提醒道:“沉瑱,这里是书房。” “书房怎么了,你要是愿意,变成卧房也行。” 费慎将手挣脱出来,继续不安分地挑逗。 邵揽余无法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专注,语气略显严肃:“我在工作,你去楼下等我,饿了先吃点东西。” “我明天就走了,也没几个小时了,你理下我行不行?” 费慎一句话,让邵揽余突然停下动作,怔愣着皱了皱眉:“谁说你……” 话到一半,他及时反应过来,不确定道:“你刚才在外面听见什么了?” 第203章 费慎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吊儿郎当说:“我在你这住了这么久,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一分钱生活费没给过,邵老板,你不会真觉得自己包了个小白脸吧?” 邵揽余说:“我不在意这些,你就算一辈子住在这,也没有任何问题。” “我知道,我们邵老板家大业大,养一百个我也不成问题。” 费慎牵住邵揽余的手,十指相扣着,一把将人从沙发椅上拉起。 他注视邵揽余,唇边分明是不正经的笑意,语气却透露出一股认真:“可我是你男朋友,我想赚钱给你花,名正言顺地上你,不想被你当小白脸养着。” “男朋友”三个字,犹如某个特定的开关键,陡然间令邵揽余醍醐灌顶。 他和费慎的关系,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们不是朋友、不是兄弟、更不是亲人,而是与所有社会关系不同,具有排他性和独特性的,会在一起接吻、约会和上床,伴随高度亲密以及信赖的情侣关系。 邵揽余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段独自走了二十几年的人生,竟然多出了一个这样的软肋。 “发什么呆,我说的你听见没?” 费慎捏了下邵揽余的掌心,漫不经心道。 邵揽余反手抓住对方,俯身靠近些许,视线一直看进费慎眼底,用鼻尖隐约蹭了下他的鼻尖,唇角忽而一弯,温柔好看。 “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会一直在你身后,但是注意安全,你现在不只属于你自己。” 第二日吃完早餐,做了最后一次身体检查,确认已经基本恢复,费慎便启程回了科谟。 邵揽余也没有久待,费慎离开后,他乘坐轿车直接往息川城方向赶。 按照之前计划好的,先去各个总公司转了一圈。 邵家的数份产业中,除了最主要的军火生意,剩下的还涉及到了娱乐、餐饮、奢侈品等多种行业,柏苏各大城市都可以发现他们的身影,能称得上是黑白通吃。 因此哪怕只去了几个总公司,一连串会议开下来,再将重要的工作安排妥当后,一个上午也就悄摸过去了。 等到终于有空歇一会儿,通讯里已经多了好几条消息,全是他那位小男朋友发来的。 沉瑱:【到科谟了,你出发了吗?】 沉瑱:【走的时候多穿点,外面冷】 沉瑱:【在干什么,这么忙】 沉瑱:【不回消息?】 沉瑱:【给你十秒,不然我立马掉头回来】 沉瑱:【邵揽余,理我一下,我很想你】 …… 一上午的连轴转,邵揽余觉得头脑疲惫,到此刻半个字也不想说了。 可看见这几条消息后,心情平白无故好了起来,连同工作时带来的烦闷,也都悄无声息消失了。 不得不承认,爱情还真是一味十分具有迷惑性的提神药。 邵揽余回复了一句:【刚开完会,准备回去吃饭,你身体才恢复,别太辛苦】 发送完几分钟,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可能也是在忙。 他关闭对话框界面,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 司机将车开到邵家大门外,邵揽余刚一进屋,便听见了异常热闹的动静。 只听邵凌姿大呼小叫道:“你干嘛!会不会玩?哪有你这么蠢直接往前冲的,这下我俩都死了,开心了吧!” 接着又是另一道耳熟的嗓门,其聒噪程度与邵凌姿不分伯仲。 “邵凌姿!你怎么没大没小的,我好歹也算你半个哥了,你朝你哥吼啊?” 邵凌姿不甘示弱回嘴:“你也就比我大了半个月,成天哥哥哥的说了多少年了,你要不要脸?” “我都离开柏苏三年了,这才回来多久,让你喊句哥怎么了,你还骂我不要脸,信不信我揍你啊臭丫头?” 越往里走,传出的拌嘴声就越大,邵揽余进入客厅,果然看见了何潭。 何潭和邵凌姿两个人,盘腿坐在铺了羊毛毯的地板上,一人拿着一个游戏手柄,指着对方吵得面红耳赤,几乎快把整座房顶掀了。 而陪同过来的谢掩风,则独自一人坐得离他俩远远的。 事不关己地翻看通讯,脸上淡定自若的表情,好像这会儿天塌了也不关他的事。 邵揽余站定脚步,就那样静静注视客厅里闹腾的景象。 何潭与邵凌姿吵得十分投入,已经到了要把对方掐死,然后挂在城门口示众的阶段,丝毫没察觉到客厅里多了个人。 直到谢掩风气定神闲喊了一句:“老大。” 争吵声戛然而止,连空气似乎都静止了一瞬,某两位聒噪的喇叭,极其缓慢地转头,脸上皆是目瞪口呆的表情。 下一秒,齐齐转化为了惊吓。 尤其是邵凌姿,跟屁股着火了似的,立马蹿一下站起来,手忙脚乱收拾地上的零食垃圾袋和游戏手柄。 像是生怕晚一秒,就会被自己大哥当场处死。 何潭也连忙老老实实站去一边,窘迫而讨好地笑了一笑,嗫嚅着声音嘀咕:“老大……你怎么回来了……” 邵揽余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神情淡然地开口:“别收拾了,你弄不干净。” 邵凌姿身形霎时僵了一秒,赶紧背过手立正站好,不敢动了。 邵揽余往前走,经过何潭的位置,又说了一句:“怎么不喊了,刚才嗓门不是挺大的吗?” 第204章 “……”何潭苦笑。 轻飘飘两句话讲完,邵揽余在沙发上落座,最后看向谢掩风。 “掩风,在柏苏还习惯吗?” “还好,对我来说都差不多。”谢掩风平静说。 见状,何潭立马飞到谢掩风身边,攀住对方肩膀,趁机邀功道:“当然好了,他在这里特别开心特别快乐,每天跟着我到处玩,乐不思蜀了都。” 谢掩风面无表情的脸上,隐约显现出了几分无语。 邵揽余不由笑了一声。 邵凌姿也赶紧抓住时机,奔到邵揽余跟前,揽住胳膊撒娇:“大哥,你回来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呀,还能提前让陈叔把你爱吃的饭菜做好,免得显得我这个妹妹多不关心你似的。” 邵揽余原本也没打算跟他俩计较,轻轻提点一句就过了,略带几分打趣道:“等着你来接我,太阳都要下山了。” 仿佛为了应验他的话,管家陈叔过来提醒:“先生,厨师已经将午饭做好,可以开餐了。” 邵凌姿不以为然地噘着嘴,听见这话,又悻悻笑了一下。 邵揽余颔首,对其他两人道:“中午了,你们留下一块儿吃饭吧。” 何潭立马说好,随即又替谢掩风也答了一声好。 几人移步到餐厅,留下客厅里的狼藉由佣人负责收拾。 陈叔这个管家十分周到,桌上除了邵揽余爱吃的菜,其余每个人的口味都照顾到了。 大家吃得都痛快开心,除了一个人。 午餐时间过去了快一半,谢掩风却很少动筷子,碗里的米饭几乎不见减少,面前垃圾碟里的海鲜壳,也比邻座的何潭少了一大半。 起初何潭以为他认生,在别人家里不好意思夹菜。 为了顾忌谢掩风的面子,他还故意假装自己不爱吃,夹了的菜都往对方碗里放。 然而到后面发现,其实谢掩风压根没注意这么多,始终低着头看通讯,不停地走神,所以才没怎么吃。 何潭用胳膊杵了杵他,小声提醒:“别看了,快吃饭,菜都凉了。” 对方没搭理他,等到何潭再想提醒第二遍,邵揽余也看了过来,并问道:“掩风,怎么了?” 实际上邵揽余早就注意到了两人的小动作,只是一直视而不见没开口,可谢掩风的表现太过反常,他才不得不在吃饭的时候询问。 听到邵揽余的声音,谢掩风总算有了点反应。 便见他表情尤为严肃,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些什么。 未料后一刻,除了邵凌姿,在场三个人的通讯同时震动了。 邵揽余心底无故一咯噔,太阳穴也跟着突突直跳,他打开虚拟屏查看,看见了列表里静静躺着一条未读消息。 程悬:【郁南镇没了】 作者有话说: 锁了三次,删了几百字,受伤的膏肓小女孩一枚,这下你满意了吧,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微笑) 第92章 疮痍 三人收到的消息均为同一条,全都来自于程悬。 【郁南镇没了】 短短一行字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分明看得见也看得懂,却着实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对方在恶作剧或者开玩笑。 餐厅里一时落针可闻,几个人脸上神色各异,都是称不上太美妙的表情。 各自低头翻看着虚拟屏,大约是在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只有邵凌姿,好好的饭吃到一半,桌上氛围突变,大家莫名其妙严肃得可怕,弄得她也不敢动筷了。 “发生什么事了……”邵凌姿嘟囔着声音问。 话音未落,邵揽余倏然站起,对何谭谢掩风道:“你俩跟我来。” 邵凌姿一下子噤了声,她从未见过大哥如此严肃紧张的模样,心底不由焦灼起来。 见另两人跟随邵揽余上楼了,她本想一块儿去,举棋不定片刻,终究选择坐了下来。 自己什么情况都不清楚,还是不要跟过去添乱了。 几人来到书房,邵揽余挑明了问:“掩风,你之前一直看通讯,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谢掩风板着一张脸,看起来比平常冷戾之气更重了,回道:“郁南镇驻军部队有一个千人总群,每天到点交接班的时候,管理员会在里面发通知,但今天超过快一小时了,群里始终没动静。” 闻言,何谭一拍脑门,醍醐灌顶:“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平常那几个小子要是闲着没事,都会在通讯上找我唠嗑两句,今天却一个个安静得跟死了——” 陡然间意识到什么,他霎时闭了嘴,继而深深皱起了眉。 眉心中间蹙成两团解不开的疙瘩,何潭一脸不相信,立马闷头打开虚拟屏操作。 “我去联系遥奶奶。”他说。 然而情况令人大失所望,视频通讯发送了几次,对面毫无反应,何谭的脸色愈加凝重,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程悬那边继最后一条消息,也是没了动静。 邵揽余站在书桌旁,一只手撑住桌面,几分钟的等待后,成功联系上了邵寂。 他一句废话没说,直奔主题:“帮我连接郁南镇的信号塔,呼叫驻军部队。” 邵寂正在工作室里,同样二话不说,立刻打开手边的计算机开始操作。 “检测不到信号,无法连接,屏蔽仪也失效了。”他一边搜索一边说着,中间忽然停顿了几秒,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语气变得讶异而肃穆,“郁南镇……怎么消失了?” 第205章 这句话仿佛平地惊雷,骤然在书房众人耳边炸响,比起程悬那句“郁南镇没了”杀伤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滴——滴——滴—— 一阵接一阵急促的警示音,伴随“异常信号入侵”的提示声,猝不及防从虚拟屏那边传出。 只听邵寂飞快敲击键盘,忙碌地操作身边各个设备,语速极快道:“检测到大量异常信号,尝试拦截失败,数据跃迁失败……大哥!所有反袭墙都被破了,有人在围攻郁南镇!” “我操他妈……” 随着何谭一句气急败坏的粗口爆出,邵揽余冰冷着脸,立马发通知给秦一舟。 “集结柏苏现有的武装战斗机,分成三批队伍,从东西南三个方向靠近郁南镇,路上遇见陌生队伍,不准轻举妄动,先确保郁南镇的安全,下一步行动听我指令。” 秦一舟那边约莫是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回道:“好,我马上安排,老大,出什么事了?” 邵揽余来不及解释,只道:“来邵家接我,其他的路上再说。” 秦一舟行动极其迅速,回复完消息不到十分钟,一辆直升机便降落在了邵家私人停机坪上。 想要短时间内安全跨越边境线,直升机是最便捷和省时省力的方法。 邵揽余谢掩风以及何潭三人依次登机,马不停蹄地赶往郁南镇方向。 全部安顿好后,秦一舟说:“三支队伍提前过去了,我让他们有情况随时汇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邵揽余言简意赅道:“有人对郁南镇下手了。” 短短几个字,登时令秦一舟变了脸色,追问说:“是谁?郁南镇的位置怎么会暴露?” 邵揽余沉默着,给不出半句解释。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没有一点征兆,若非程悬发了消息出来,恐怕他们此刻还蒙在鼓里。 郁南镇里安装了大量红外感应以及无数个站岗点,如若有人暗中接近,按道理在试图发起攻击前,他一定会收到消息通知,驻军部队也会第一时间逼退外来者。 可事实却完全相反,不仅自己没有消息,程悬作为守卫郁南镇的领队之一,发来那样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讯息后,更是没了下文。 此事光用古怪二字来形容完全不够,邵揽余的心情一沉到底,仿佛陷入了无人踏足的沼泽地,冰冷而煎熬。 秦一舟视线环视舱内,何谭与谢掩风两人同样沉默不语着,表情一个比一个冷酷。 见此情形,秦一舟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索性激活芯片,实时监控起另外三支队伍的行动足迹。 十五分钟后,直升机赶至郁南镇附近。 刚进入空防领域,顷刻间,几人通通沉下了脸。 甚至无需靠近,几千米的高度下,能清晰看见郁南镇的方位以及附近一大片区域,都被冲天的火光和滚滚浓烟从四面八方包围。 山崩石裂,枯林坍塌,所有事物都被席卷殆尽,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黑红色的疮痍。 能短时间内烧成这般模样,不可能是单纯的火灾,显然这里不久前发生过剧烈爆炸。 观察到爆炸的扩散范围以及浓烟形态,极有可能是远程导弹一类的武器所造成。 一颗导弹精准砸进郁南镇,此刻镇上会是何种景象,简直令人想都不敢想。 何谭瞬间红了眼,扑到舱门边,焦急大喊:“快下去!下去救人!降落啊!” 若不是谢掩风死命拉着拽着,他差点就要打开舱门,一冲动纵身跃进熊熊烈火里了。 正在此时,几架战斗机接连传来消息。 飞行员报告说并未发现任何行迹可疑的人员,除了迅速蔓延的火光与大量烟尘,也暂未发现其他入侵部队。 邵揽余对地面惨烈的景象视而不见,神情冷静得可怕,下令道:“全范围侦查一遍,确保安全后找地方降落,联系a组救援队,准备救人。” 秦一舟应了句是,立刻将命令传达出去。 何潭在谢掩风的阻止下,头脑稍微清醒了点,但仍是满脸的愤怒与焦急。 他颤声说:“究竟是谁……是他妈哪个畜生干的!遥奶奶他们还在里面,还有那么多镇民啊,全都毁了……” 最重要的是,郁南镇里还藏有一座军工厂。 那么多热武器遇上爆炸带来的高热,所产生的严重连锁反应,别说一座城了,恐怕一个国家都足以毁灭得彻底。 往最坏的地方想,镇上的人估计都已经九死一生,一个不剩。 究竟是谁干的? 何潭的这句话问在了众人心头,背后隐藏的含义更是经不起半点推敲。 会向郁南镇投射导弹的人,首先得具备高于寻常人的钱财和人脉实力,有钱有资源才能拿得到s级武器。 其次,那人必须对郁南镇的位置一清二楚,方才能打击得如此精准。 要同时满足以上两个条件的人,太平洋洲际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邵揽余看似冷静,实则心头早已一团乱麻,若是有人敢触碰他的手,就能知道这会儿比冰块还凉。 秦一舟面色复杂,心底暗自筛选出了几个怀疑人选。 首当其冲的,便是前几天还待在榕宁别墅里养伤的那位,除了费慎,他属实想不到还有谁能同时具备这些条件。 不过秦一舟并未讲出自己的疑虑,没在这种紧要关头,还特意去给邵揽余添堵。 第206章 眼下最重要的,是得先找到郁南镇里还活着的人,能救多少是多少,调查真相那是以后的事。 “下面有人。” 半晌没吭声的谢掩风,突然开口说道。 众人闻声看去。 直升机相较于战斗机,更方便在野外地形复杂的地方降落。 飞行员挑了个远离火光的位置,刚刚下降到一半,眼尖的谢掩风便发现,一座斜坡下的大石头边,好像藏了几个身穿作战服的人。 何潭紧紧扒住窗户查看,机身再度下降了三分之一后,他惊喜喊道:“是程悬他们!” 仔细一瞧,果真没错。 程悬带着四五个士兵,利用石头作为掩体隐藏身形,几人模样狼狈万状,作战服破破烂烂,身上都受了大小程度不一的伤。 其中一个好像还断了腿,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兴许是辨认出了邵家的直升机,他们没有仓皇逃跑,而是在原地静静等待,面上不见劫后余生的欣喜,反倒一脸遭受重创过后的疲惫麻木。 没等直升机停稳,何潭第一个抓住绳子滑了下去,跑到几人面前,激动又提心吊胆。 “发生什么事了?郁南镇怎么了,其他人呢,程悬你怎么不回消息?” 他语无伦次一个接一个问题蹦出,问到后面,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 邵揽余等人也赶过来,一句话直中要害:“程悬,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程悬坐在地上,似乎累极了,好半天才站起来,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左胳膊鲜血淋漓,能抬起来都算是奇迹了,植入芯片那块已然面目全非,也相当于间接回答了方才何潭的问题。 他木声说:“郁南镇有叛徒,遥迦不见了。” 前后两句话连在一起,歧义非常大,场面倏地寂静无声,每人脸上都是诧异的神色。 下一秒,邵揽余的通讯骤然响起,是邵寂打过来的。 他点击接听,听见邵寂说:“纳米反追踪技术自动保存了行为轨迹,我刚刚恢复了一小段记录,查到今天上午十一点零二分,郁南镇被人投放了洲际导弹,导弹的投射源地为九江城。” 九江城……维冈。 那一瞬间,邵揽余眼神温度降至冰点,如同遍布荆棘的深渊寒洞,杀意陡现,变得尤为恐怖。 与此同时,在何潭几人的追问下,程悬讲出了郁南镇爆炸前发生的事。 上午交接班前半小时,程悬按照惯例,去瞭望台上转了一圈,观测郁南镇的周边情况。 谁知却在望远镜里,发现了偷偷往镇外跑的遥迦身影。 她穿过后山跑到一条隐蔽的小道上,和两个明显不属于镇子里的男人碰面。 没几分钟,双方好像是起了争执,那两人一棍子将遥迦敲晕,扛起来就走。 为了确保不出意外,程悬亲自带了几个人去追,费劲追出去十多公里,中途还与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马交手了一番。 未曾料想,这边刚把人击毙,那边突如其来一道轰隆巨响炸开—— 他眼睁睁看着上秒还完好的郁南镇,转瞬之间,全部毁于一旦。 爆炸带来的余波冲出几十公里,几人当场被震飞,昏迷了过去。 天干物燥,周围迅速燃起骇人的爆裂火光,几秒内将一片枯树林吞噬殆尽。 若不是程悬及时清醒,当机立断带领大家往外撤退,阴差阳错逃过一劫的几个士兵,恐怕早已被烧得尸骨无存。 “不可能……怎么会是遥迦……”何潭喃喃自语。 呜———— 缄默之时,一道泣血般的嘶戾鸣叫从火光中冲出。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银腹隼全身羽毛猛烈燃烧,火焰包裹着连头尾都分不清,扑棱翅膀发出尖锐的惨叫声,摔进了湍急的河水之中,很快被急流冲走不见。 紧接着,邵揽余的通讯再次响起,这次请求连接的人换成了费慎。 邵揽余心脏狠狠一捏,恍然间如梦初醒,接通后耳内响起对方紧迫严肃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段斯昂那条疯狗,联合北图塔向柏苏开战了。” 第93章 人心惟危 沉默良久地散发着,像黏稠墨汁一样摊开。 费慎带来的消息,再次给了在场众人当头棒喝,没人再有心情发表任何看法,喉咙宛若让异物堵住了似的难受。 秦一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向邵揽余一点头,证实了消息的真实性。 他刚刚收到边境线传来的情报,此刻柏苏边界已经打起来了,人员四散奔逃,城区正处于极大的恐慌当中。 听筒里始终没有声音,安静到费慎以为通讯挂断了,语气不由得急躁起来。 “邵揽余,说话,你现在在哪?是不是安全的?” “郁南镇被段斯昂毁了。” 邵揽余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如此重磅的消息,几乎砸得费慎懵了一瞬,这回轮到他沉默了。 须臾,邵揽余好似消化掉了内心翻涌的情绪,神色恢复平静,面无波澜发话。 “郁南镇保不住了,所有人听着,马上撤回柏苏,该养伤的养伤休息的休息,剩下的原地待命。” 言罢,何潭第一个不同意。 “老大!不能走啊,也许还有其他活着的人,要是我们就这么走了,他们该怎么办?再找找吧,说不定就在附近。” 第207章 连一向冷心冷情的谢掩风,都忍不住开口挽留:“遥奶奶有可能会去找遥迦。” 邵揽余却置若罔闻,掉头朝直升机方向去,丢出一句:“想留下找人的,从现在开始脱离邵” 说完,他又对还在通话中的费慎说:“保护好自己。” 随即毫不犹豫掐断了通话。 通讯界面陡然消失于眼前,费慎立刻回拨,可惜几次都毫无反应,邵揽余是铁了心不打算接。 费慎气得猛砸了一下办公桌,躬身撑住桌面,用力闭了闭眼,深呼吸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他努力静下心来,用清醒的头脑快速思考当前的局面。 按照邵揽余提供的信息,在联合北图塔向柏苏开战之前,段斯昂多半先炸了郁南镇。 炸郁南镇最大的用处,是毁掉邵揽余的部分势力,从而切断柏苏后续一些支援可能,让自己的赢面更大。 但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会是邵揽余疯狂的报复。 烂船尚有三千钉,更何况是根基深厚的邵家,光凭段斯昂一个人,能不能抵挡得住还有待考量。 如果不是姓段的疯了,那一定就是他有备而来,能将后续发展掌控在手,才敢这么突然地挑起争端。 其中最叫人可疑的地方,便是郁南镇的位置暴露。 费慎思来想去,还是认为段斯昂很难有那个手段,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暗中派人找到郁南镇的所在之处。 若是之前就找到了,那么在九江城进行交易那会儿,他完全可以拿此事作为把柄要挟邵揽余,不可能那般被动。 种种迹象表明,他大概率是在那场交易之后,才得知的郁南镇位置。 而且很可能是因为交易失败,让人戏耍一遭受了刺激,所以选择拿郁南镇开刀,以此报复邵揽余。 可话又说回来—— 会有哪个人不仅知道郁南镇位置,还清楚了解邵揽余和郁南镇的关系,甚至知道里面有个军工厂,并且又有机会将这些情报传递给段斯昂呢? 何潭、谢掩风还有秦一舟这三个人,基本上可以排除。 秦一舟就不用说了,自己的家都在柏苏,又和邵揽余一起长大,背叛邵家联合维冈一起对付柏苏,于他而言压根没有半点好处。 另外两个人的嫌疑就更小了。 尤其是谢掩风,郁南镇之所以能成功建立,恐怕他有一半以上的功劳不止,能有什么理由去毁掉自己的多年心血? 也不会是孟不凡,他还没有那么大能耐,蒙着眼往郁南镇跑一趟就能知道那么多事。 若非费慎脑子是清醒的,兴许连他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去告诉的段斯昂。 毕竟在多数人眼中,维冈和柏苏交战,斗成两败俱伤后,坐收渔翁之利的就是科谟了。 郁南镇的叛徒到底是谁,这个问题暂时没法想明白。 而邵揽余直接放弃郁南镇,听起来确实残忍,但这也是最明智的做法。 好比壮士断腕,事情已然发生,一直将精力耗费在这上面非但起不了作用,还可能让人乘虚而入。 眼下当务之急,是立马得想办法,解决维冈向柏苏发难的风波。 事不宜迟,费慎懒得再去纠结没意义的东西,捞起车钥匙就往热都赶。 维冈突然发起战争一事,尚未完全传播开来。 至少在科谟这边,看起来对于民众们还是没什么影响。 大街上川流不息,交通秩序正常,大家依然过着自己乏味而平安的生活。 费慎没回家,直接将车开去了中央政府。 一进大楼,便被费兆兴的秘书告知,首领正在开会,刚进会议室没多久,想见面可能还得等一会儿。 这个会议来得如此巧合,费慎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多半和维冈一事脱不了干系。 三区尽管表面上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可实际背地里都在密切关注对方一举一动,有任何风吹草动,绝对逃不掉各自安插的眼线。 况且维冈与柏苏开战,对如今的科谟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 费兆兴做事谨慎,对于政治大事就更加,今天这个会议,估计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费慎和秘书打了声招呼,独自在费兆兴办公室等待。 等待的过程中,他又拨了几次邵揽余的通讯,仍旧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只不过半小时后,对方发了一个位置过来,表示自己正在柏苏息川城里。 费慎冷笑一声,回道:你要是有能耐,就一辈子别接,我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能一辈子躲着我。 会议持续了大约三小时,等到太阳落山,费慎终于等到了费兆兴露面。 然而对方一进办公室,看见他第一句话就是:“小慎,你这么着急来找我,是不是希望我帮柏苏?” 不待费慎回答,费兆兴摇了摇头,走到旁边坐下,长叹一声。 “事情没那么简单,柏苏这一次,怕是得遭殃了。” 尽管战争才刚刚发生,战火也尚未蔓延到区内主城,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维冈主动开战的消息,经过一个中午的发酵,已然传遍柏苏各大城市,传进了民众耳里。 息川城作为区中心,有政府和达官显贵们坐镇,倒还稍微好些。 其他没有庇佑的城市,已经肉眼可见地乱了。 第208章 众人无心生活和工作,到处托关系排队哄抢物资,想在战争真正祸及到自身头上之前,抓取最后一丝生存机会。 而所有生活用品和粮食的价格,也在短短几小时内翻了三倍,国难财一向是有不少缺德人愿意去赚的。 更有甚者,竟是直接冲进药店和金器店打劫,显然将这当成了末日狂欢。 曾经大规模战争带来的后遗效应,人类努力了上百年都还未完全消除,如今新一轮灾难再度降临,千疮百孔的地表生态又还能坚持多久? 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大家都在自顾不暇。 邵揽余带领众人回到息川,将程悬等几个受伤的军人士兵,安排进医院治疗后,拒绝了秦一舟的陪同,独自一人返回邵 现今战事突起,已经不再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矛盾,而是上升到了政治与军事层面。 无论段斯昂是疯狗咬人,亦或是别有所图,邵揽余作为邵家之主,手底下养着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牵一发动全身,半步都不能踏错。 更不能凭借一时冲动,去与段斯昂去斗个你死我活。 从郁南镇回柏苏的路上,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为今之计,需得暂退一步,保全自身后再以退为进。 先将邵寂召回邵家,而后吩咐秦一舟,向各大总公司分公司发布通知。 凡是发生了战争的城市,全部暂停营业,员工停止手头工作,进行不限期休假。 尚未发生战争的,则继续完成日常工作安排,所有人不得延工误工,战争时期工资翻倍。 若有需要者,可以向公司申领日用品和生活资源,统一免费发放。 几条通知接连发下去,公司里算是暂时稳住了军心。 只是回了邵家后,邵揽余没等到邵寂,却先一步等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施康年身为柏苏首领,在边界被他人侵犯、区城面临巨大危机之时,不想着如何安抚民心救助百姓,也不待在政府大楼里,与各位官员商量该怎么应对此次危机。 反倒好像闲着没事一般,莫名其妙跑到邵家来串门了。 进门一见到邵揽余,施康年心急如焚抓住对方的手,沉声道:“小邵,咱们柏苏遇上麻烦了啊!” 邵揽余眉心微蹙,心底泛上一股不可控的厌恶,下意识抽出自己的手,离对方远了些,语气疏离。 “首领大驾光临一趟,有什么事好好坐下说吧。” 施康年没在意对方的冷淡,坐去侧边的会客沙发。 他深深叹出两口浊气,先是深恶痛绝将段斯昂大骂了一通。 斥责对方如何如何丧尽天良,不顾百姓大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公然违反三区独立条约,是迫害全人类的千古罪人等等。 邵揽余全程一言不发,等对方骂够了,骂尽兴了,才不痛不痒开口。 “三区之间的关系,多年来一直十分紧张,这点想必您比我清楚。平衡迟早有一天会被打破,只不过这天提前到来了,我们作为老百姓,无法阻止战争的发生,平静的生活只能寄希望于政府的强大,还希望首领能振作起来,早日击退维冈才是。” 邵揽余顿了顿,还是存有一丝好心,替对方剖析道:“依晚辈短浅之见,您大可以放心出兵,维冈后续的支援兵力,恐怕不会很足,他们太着急了,一急就会容易露出破绽,段斯昂那个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小邵,你太妄自菲薄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施康年压根没听进去几句,亦或是原本就没打算听,他坚持着自己那套理论。 “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件事。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在任首领十来年,其实暗地里一直都被人瞧不起,柏苏那些世家贵族瞧不起我,外面科谟和维冈的人也觉得我没用好欺负,我自认确实没本事,十多年了,也没能让柏苏变得更强大一些,始终都被其他两区压了一头。” 施康年说着说着,不禁红了眼眶,当着邵揽余的面抹起了老泪。 “不瞒你说,柏苏这些年虽然军事上发展不行,可经济和城市建设方面,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没本事,但也尽力做了自己该做的了,我问心无愧。可惜啊小邵,现在是老天爷要与我过不去,维冈突然打过来,我也想立马击退他们,把段斯昂那个畜生送上军事法庭,可如今的柏苏……根本凑不出多少军队了啊!” 听见最后一句话,邵揽余第一反应就是怀疑,继而又听对方补充—— “当初为了大力发展经济,又不能随意加重税收,我想着如今慢慢和平了,情势也好起来,所以这些年逐渐裁掉了一部分政府军,后面又将研发军事武器的款项,大部分都拨去了其他用途,可万万没想到,战争居然会来得这么快,资金现在还没完全回笼,想要重新招兵买马,根本来不及了。” 施康年近些年生活滋润,纵情享乐,肥头大耳的脸注视着邵揽余,痛心疾首道:“小邵,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柏苏,等到将来战事平息,我就打算卸任,用后半辈子向民众们赎罪,可是现在这种时候,只有你能帮柏苏了啊——” 听到这里,邵揽余几乎想冷笑一声。 兜了如此大一个圈子,又是骂又是哭又是演的,可算是将自己真实目的暴露了出来。 对于施康年所述内容的真实性,邵揽余已经不想去深究了。 第209章 能在非和平时期,想到用缩减军事的办法去发展经济,如此愚蠢无知目光短浅的人,若是放在邵家,早就被驱逐出去自生自灭了。 可是一个首领,在自己治理的区城遭遇危难的关键时刻,最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去救饱受战争苦难的百姓于水火之中,竟然是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城民身上。 甚至试图利用道德绑架,趁火打劫一波。 这得是多么自私狭隘又恶毒的人,才能干得出来的聪明事。 邵揽余突然自我反省了一下。 施康年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蠢货,都能担任首领十几年而安然无恙。 或许真的是因为自己太过心慈手软,才放任对方到了今天这种得意忘形的地步,狂妄到以为光靠几句言语功夫,便能侵吞邵家的基业了。 邵揽余整理衬衫袖口,拂掉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心平气和开口—— “不知道首领还记不记得,邵家为贵上之宾,终生不入区籍,这是新代初年柏苏政府定下的条令。邵家从未属于过任何地方,如果想要,我们随时可以是科谟邵家,或者维冈邵施首领,你是不是觉得,邵家当真非柏苏不可了?” 这番一针见血的话,显然将施康年唬得一愣一愣的。 邵揽余起身,不容置喙道:“陈管家,送客。”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令人难以预料。 送走某位瘟神没几天,极少抛头露面的施有仪,破天荒地来了邵家登门拜访。 她满脸彷徨无措,带来了一个令众人大惊失色的消息。 ——施康年失踪了。 第94章 豺狼藏蛇蝎 两小时前。 自维冈选择向柏苏开战,近一周来势如破竹,已经连续占领了两座城市。 并且两座城之间不完全相邻,现如今左右夹击,包围在中间的第三座城池腹背受敌,也离被攻破之日不远了。 战火肆虐,柏苏出现了大量流民,统一朝安全的主城区方向靠。 有些流民为了生存下去,不断骚扰其他安居的城民,祈求对方能施以援手帮帮自己,还有不少直接抢劫杀人越货的。 一时间导致别的城市人口和安全系数压力极大,许多尚且处于平安之中的人,不堪其扰,发出了议论抱怨的声音。 而已经沦陷为战区的几座城,除了原先驻守的城防军和少量政府军,迟迟没等来中央政府任何援兵。 多番进攻和防守,侥幸存活下来的军队人数压根不够看。 再加上武器火力的欠缺,敌我差距太大,别说苦苦坚持,大多没怎么打就轻易被敌军给碾死了,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撤退。 维冈军与北图塔如蝗虫过境,一路杀得片甲不留,眼见着都快打到家门口了。 每天都有不少流离失所的人,民众们人心惶惶,政府却跟死了一样。 有些官员们除了会说些假大空的废话,至始至终毫无作为,看起来就像是打算这样放任下去不管了。 严峻的形势迫在眉睫,息川城里许多人都坐不住了,尤其是那些显赫贵族们。 因此一大早,便由秦、何、杨三位家主带头结伴,齐齐去了邵家登门拜访。 三位老家主都是土生土长的柏苏人,与邵揽余父亲一个辈分的,也是和邵家关系极为密切的几大家族。 仔细算的话,邵揽余还得喊他们仨一声叔。 当年家族凶险夺权,这几位长辈也帮了不少忙,所以不可能翻脸将其拒之门外。 吩咐管家拿出好茶,礼数周全地将三位长辈请进了屋。 几家来往少说也有几十年了,邵揽余算是他们看着长大,没搞那些虚的,直接开门见山问—— “现今柏苏战事吃紧,特殊时期,几位叔伯怎么会突然来邵家?” 三位家主年逾半百,什么样的风浪没经历过,什么险恶的人心没见识过,哪里会不懂越是遇上这种特殊时期,就越要学会明哲保身。 最好什么动作都不要有,保全自己和家人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毕竟谁也无法预测,将来若是战火平息,会不会有人拿着这些东西大做文章。 到时候柏苏政府回过头来算账,治他们一个私议区政大事、危害社会安定的罪名,那可就百口莫辩。 总归政府看这些贵族们也不顺眼好久了。 秦家家主秦松,亦是秦一舟的父亲,率先坦明来意:“揽余,我也不跟你说客套话了,我们三个今天过来,就是想找你商量关于维冈开战一事的。” 何家家主何广思接上话:“我们三个老了,早就不如当初年轻时有用了,可要我眼睁睁看着柏苏沦陷,被维冈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占了去,那绝对不可能!若真的逼急了,我直接扛着枪找段斯昂去,我这把老骨头救不了人,杀个王八犊子还是做得到。” 何广思大学毕业于柏苏最好的军校,在军队里待过几年。 若不是要回来继承家主的位子,如今可能都晋升成上将元帅了。 军人的热血犹存于骨子里,他说这些话时,语气里的义愤填膺毫不掺假,想必是真有这个打算的。 最后轮到杨家家主杨岱发言。 杨岱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到了中年依然一脸的和气儒雅,为人相当世故圆滑,带来的消息也是三人之中最关键的。 第210章 “维冈接连占领两座城,再往前三千里不到,就是咱们息川城了。目前形势有多紧张,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们一直期望政府能表个态,可是一直没等来消息。刚好犬子在政府组织部上班,听他说,施首领已经连续好几次缺席大会议了,看军委那边的意思,倒是急着想打回去,可是没有首领点头,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束手无策。” 邵揽余静静聆听着,不出声打扰,等到三人依次讲完自己要讲的,才徐徐开口。 “所以三位叔伯过来,是希望邵家出手干预政府的决定吗?” 秦松立马说:“松叔知道,这时候来找你确实不太合适,但咱们也是心里着急,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秦松挪了个位置,离邵揽余更近几分,一倾身压低嗓门。 “政府拖了这么久不肯出兵,其中必定有猫腻,我保守估计……是军队里空了,连人都凑不齐,你说他们哪来的底气反击。” 何广思恨铁不成钢道:“那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啊!难不成真等对面打咱们脸上来了,然后跪地求饶吗?” “老何,你别激动,担心自己的血压。”杨岱劝说道,“咱们这不是正商量着吗?” “三位叔伯先不要着急,等晚辈把话说完。”邵揽余始终一派从容,继续道,“前两天施首领来找过我一次,我当时劝他尽快出兵支援,但他却告诉我,如今柏苏兵力不足,无法与维冈相抗,希望邵家能助他一臂之力。” 他特意将“邵家”两个字咬重,隐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闻言,秦松表情一凝,没想到还真让自己给猜对了。 可施康年怎么会想到找邵家帮忙?他不是最忌惮邵家的么。 “混账!”何广思拍案而起,怒不可遏道,“兵力不足?军队里那么多人都让他给吃了?!柏苏当初就是靠着强硬的军事力量才有今天,施康年那个朽木废物,究竟一天到晚在干些什么蠢事!” 杨岱被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吓得赶紧阻拦:“行了行了老何,你小点声,这话咱们自己人说说得了,可千万别让外人听见了。” 何广思冷笑:“听见又怎么样,外面那么多人骂他,他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邵揽余悠悠说:“不肯出兵,不一定就是军队亏空。大家不妨想想,以咱们施首领的性子,如果真是军队亏空,还会躲着不见人吗?” 如此一言,杨岱立刻反应过来。 以施康年那种自私狭隘、没本事又爱计较的人,倘若柏苏真的抵抗不了维冈,他恐怕早就将各大家族叫到一起,求爹爹告奶奶,希望大家轮流出力给他兜底了。 总归他最擅长的就是演戏装孙子,面子什么的压根不在乎。 哪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外敌嚣张的侵犯坐视不理,还有空想着来打邵家主意。 “所以三位叔伯不要自乱阵脚,中了别人的圈套,如果不想坐以待毙,那就帮帮那些流民吧,好歹他们——” 邵揽余总结到一半,管家面色匆匆进来,附耳说道:“先生,施小姐来了。” 话音未落,一脸彷徨无措的施有仪,意料之外地出现在了客厅门口。 见到在座众人,她明显愣了一秒,站着不动了。 而几位家主见到她,方才还十分激昂的交谈声,瞬间消失无踪,一个个拧起了眉头。 毕竟施有仪在柏苏是出了名的呆笨怯懦,比起她那个爹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家喜欢不起来也正常。 何广思性子直脾气臭,连爹都骂了,哪还顾得上女儿,当场质问道:“施小姐过来干什么?” “我来……来找邵先生……” 施有仪声音极小,何广思没听清楚,但不妨碍他发脾气。 “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去告诉你爹,别躲着当孙子了,赶紧滚出来做他该做的事,再这样下去,柏苏完蛋了,他那个劳什子首领也不用做了!” 施有仪被训得脸色煞白,宛如受惊的兔子,恨不能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她努力鼓起勇气,想抬头与之对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开口解释什么,后面一道年轻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这么有能耐,喜欢对人指手画脚,要不首领的位子让你来坐怎么样?” 说话人的口气十分张狂,几人连同邵揽余,思绪一顿,不约而朝某个方向同望去。 只见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年出现在眼前,门神一般杵在了施有仪身边。 少年五官俊朗锐利,眉宇间傲气逼人,如炽的目光像剑一样盯着别人,年龄不大,攻击性倒极强。 嘴边挂着没有笑意的笑,看起来着实不太好招惹。 邵揽余端详对方须臾,脑海中模糊的印象浮现出来。 如果没认错,眼前这位应该是施康年的小儿子,施有仪的亲弟弟施灼。 施灼人如其名,遥想当年,还是息川城里家喻户晓的二世祖。 成天不是惹是生非,就是和别的富家子弟打架斗殴,还打伤过城警欺压没后台的小官,为人行事极度猖狂跋扈。 奈何背景强硬,没人敢拿他怎么样,谁见了都躲着走。 只是传言施灼和施康年关系不太好,十六岁以后,就很少待在息川了,经常大江南北的跑,大家也都渐渐忘了这号人物。 消失了两三年,今天突然冒出来,不知道又是所为何事。 第211章 何广思让施灼那句话气得不轻,一拍桌子,大发雷霆:“放肆!无知竖子,这没你说话的地方!” 施灼冷嘲一声,想开口反驳,被施有仪拉到身后,胆战心惊道歉。 “何老先生,抱、抱歉,阿灼他不是故意的,他……他就是不会说话,您别和他计较,对不起……” 施灼不耐烦:“姐,你跟这种人道歉干什么?他算什么——” “年轻人不懂事,什么都喜欢争个高下,”邵揽余及时出声打断,调解道,“何叔德高望重,别气坏了身子。” 杨岱也连忙说:“是啊,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嘴上没个把门的,成天胡说。” 邵揽余又看向施有仪,礼貌笑道:“施小姐,我这里还有几位长辈需要招待,你找我有事的话,先去会客室喝杯茶,休息一会儿如何?” 施有仪抿唇,面色有点犹豫。 那边何广思冷哼一声,硬邦邦说:“不必了,既然揽余有贵客大驾光临,我这个老东西也不好再打扰,免得有些蠢人又在那说三道四,连累你的名声。” 言罢,他甩手就走,步子迈得风风火火。 杨岱忙喊了几句老何,没挽留住,向邵揽余抱歉地一点头,赶紧追出去了。 最后剩下秦松,他走到邵揽余跟前,看表情好像要说些什么。 但终归还是叹了口气,摇摇头离开了。 邵揽余吩咐道:“陈叔,替我送客。” 陈管家应声而去,偌大的房子里,转眼间只剩下了三个人。 施灼似乎很讨厌这个地方,一脸别人欠了他几百万的表情,淡淡对施有仪说:“我去外面等你。” 施灼走后,施有仪看着邵揽余半天没出声,跟傻了似的。 邵揽余也没催促,只是摊了摊手:“施小姐,请坐。” 施有仪没坐,又傻站了片刻,移步到离邵揽余很近的位置。 随后用极低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邵先生,我父亲他……失踪了。” 这句话出人意料的话,立刻让邵揽余眼神沉了沉,面上却依旧不显。 “恕我不太明白,好端端的,施首领怎么会失踪?” 施有仪欲言又止,两只手握在一起,右手捏左手,焦虑又纠结的样子,看得人心里也跟着着急。 但她偏偏遇上了个慢性子,邵揽余就那样淡定自若端坐着,慢悠悠一口接一口,品茗杯中清茶,不说话也不吱声。 等了好一会儿,施有仪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深呼吸一口,破釜沉舟道—— “邵先生,其实两天前,我父亲私底下去了维冈,他想和段斯昂交易,用柏苏五座城换、换……换两边合作铲除邵家!我极力劝说他不要这样做,可他一意孤行,带人去了维冈,没多久就失去了踪迹,跟父亲一起去的手下传回消息,他很可能被维冈政府抓了。” 此言一出,邵揽余脸色终于一沉到底,垂下的眼皮,遮盖不住里头的杀意。 不待他表态,施有仪却扑通跪了下来,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双手举到邵揽余面前。 “这是我父亲的调军密钥,现在交给您,从今天开始,柏苏全权交由您做主,邵先生,求您救救柏苏!” 第95章 乾坤局 上回费慎兴冲冲赶去政府大楼,尽管等到了费兆兴,但两人还没聊几句,外交部的人又来了,费兆兴再次被叫走开会。 继续等下去就得晚上了,当天肯定是谈不了,费慎只好先回住宅。 到了第二日,趁着费兆兴还没出门,他不由分说将人截住,说什么也要把话讲清楚。 费兆兴扫一眼墙上钟表,还有两小时空闲,便又返回去坐下,准备和自己侄子好好详谈一次。 两人相对而坐,费兆兴竖了竖掌,阻止费慎开口,反倒先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小慎,在说你要说的事情之前,我想先问问你,对于维科苏三区之间一直以来的关系,你是怎么看待的?” 费慎按捺住自己迫切的心情,思忖片刻,直言道:“三区之间看似水火不容,实则一举一动息息相关。科谟军事最强,柏苏经济超前,维冈胜在地形优势和人口居多,三区互相掣肘,形成了一个平衡圈,偶尔会发生小摩擦和冲突,但并不影响保持了上百年的平衡。” 他顿了半秒,接着说:“可一旦其中某区发生变故,平衡被打破,三区再也无法共存时,最后只能剩下一个。比如维冈吞并了柏苏,下一个目标就是科谟。” 费兆兴微微一笑,夸赞道:“由浅入深、析毫剖厘,最后再点名主题。小慎,看来你在国外待了几年,也依然谨记母语的博大精深。” 费慎没把这话当成是夸奖,反问对方:“那二叔又是怎么看待此次事件的?” 费兆兴说:“你认为维冈有可能吞并柏苏,但柏苏真的会那么容易被吞并吗?他们经济超前,是三区中最富有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在某个特定的时候,也能控制一场巨大变故的走向。” 明显感觉到对方话里有话,费慎神色微肃,眼神专注起来。 “二叔有话不妨直说。” 桌上有一盒国际象棋,费兆兴拿出了其中黑白两枚王棋,放于桌面中间。 “维冈开战已有两天,眼看着第一座城池即将被攻破,柏苏却迟迟没有动静,你觉得是为什么?” 第212章 一个兵卒倏地将白王棋撞开,黑王棋占据了刚才白王棋的位置。 费慎说:“前面有陷阱等着维冈,又或者柏苏兵力不足,如果将军队分散出去,息川城岌岌可危。” 费慎摇摇头,将主教棋放在了白王棋身边。 “如果柏苏真的连这点兵力都拿不出,邵家还会守着柏苏这么多年吗?换句话说,以施康年的心胸,他敢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让一个定时炸弹待在身边数十年吗?你可别忘了,邵家当年是靠什么发家的。” 邵家靠军火发家,家主常年游走于三区与边境之间。 谁敢真的担保,他们完全没有半分二心,老老实实做着柏苏的贵客呢? 柏苏政府不敢,施康年更是不敢,此种境地下,他怎么可能真正去缩减军事,放心大胆地发展经济,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说到这,费慎陡然间被点醒,蹙起眉头,心下一阵预感不好。 “难道施康年……” 费兆兴拎起白王棋,放在了黑王棋身边,两王一起面向白色主教,替费慎将没说完的话补充出来。 “柏苏迟迟不反击,对于遭受的侵犯坐视不理,因为这一次战争对施康年来说,或许不是危难,而是一次除掉邵家的绝佳机会。” 费慎唰地站起来,神色显而易见地冷了。 费兆兴抓着棋重重放下,透露出不容忽视的威严:“坐下,你要是想救人,先听二叔把话说完。” 费慎忍了又忍,忍住心底那股盛怒冲动,缓缓坐了下来。 费兆兴喝口水,继续分析。 “施康年本就无心战争,所以他很可能会去找段斯昂谈判,维冈那个年轻人我接触过几次,为人极其倨傲,喜怒无常而且贪心,我猜测,邵家和柏苏,他八成会想一口全部吞了。但在那之前,他会先答应施康年的合作请求。” 费兆兴又拿出一颗不属于棋盘上的骰子,丢进了黑白两棋中间。 “如果这时候科谟贸然插手,最后的局面,大概率会演变成柏苏维冈联合,一起对付科谟,再加上边境那些虎视眈眈的叛党们,到时候又有谁能来救科谟呢?” 骰子转了几圈,晃晃悠悠的,最后停在了点数为3的那面朝上。 “您拿什么确定,段斯昂一定会答应施康年?”费慎沉沉开口。 “我不确定,”费兆兴十分坦诚,“但我能确定的是,科谟政府出兵帮助柏苏,费于承那个老东西,一定会乘势对热都出手。” 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为了自身利益。 其实也称不上谁对谁错,人活一世,若不为己天诛地灭,哪来那么多无私奉献的人。 费慎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可真正轮到自己面对时,要坦然接受还是不太容易。 他轻描淡写说:“当初对付费于承,如果没有邵揽余的暗中协助,热都恐怕早就换主了。” 费兆兴没有为这句不敬的话生气,而是温声询问:“你能告诉二叔,为什么这么想帮柏苏吗?” 费慎注视桌上那些象棋与骰子,目光缓慢移动,坦荡地与面前费兆兴对视。 “我想帮的只有邵揽余,”他眼神里满是一意孤行,“我爱他,他比我追求的任何一样东西都重要。” 亲情、金钱、权利和地位,这些曾被费慎视为毕生所求的目标,到头来,全都比不上一个邵揽余。 费兆兴满脸错愕,甚至有些惊吓。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侄子,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缘由。 费慎重新站了起来,毅然决然道:“二叔,我尊重您的决定,也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件事。我想以毒刺的名义向您购买一支军队,然后从今天起,毒刺脱离科谟,往后旦夕祸福,与科谟再无瓜葛。” “大哥,这是科谟传来的加密文件,你看一下。” 邵寂将虚拟计算机拉到邵揽余跟前,把屏上文件内容放大到两倍。 邵揽余视线快速划过屏幕,上面的文字一目了然—— 【我部将于今晚抵达金润口,老朋友,这次不能亲自来送你了,祝愿一切顺利】 邵揽余移开目光,说道:“不用回复,直接销毁就行。” 邵寂应好,立马关闭文件再双重加密,最后逐一销毁。 邵揽余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虚拟屏上,向另一头的秦一舟确认明日行程。 那天施有仪带着调军密钥,跑来邵家求他救柏苏和施康年。 邵揽余并未同意,也没接受那份密钥。 他说:“邵某不过是一介平头老百姓,战争大事哪轮得到我来做主,施小姐求错人了,起来吧。” 施有仪跪地不起,一再坚持。 “父亲他老糊涂了,想必经过这一遭,他会醒悟的。邵先生深明大义,守护了柏苏这么多年,这份密钥除了您,我想不到任何人能有资格使用他。” 邵揽余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道:“施首领福寿双全,这辈子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见状,施有仪还想磕头请求,却被男人拽住胳膊,轻而易举从地上拉了起来。 “施小姐一个姑娘,贵为千金之躯,我受不起这份人情。” 邵揽余站起身,直面施有仪,仍旧保持着自身风度,耐下性子告知对方。 “邵家于柏苏来说,永远只会是客人,你不用试探了,要是真想救你父亲,拿着密钥去找真正该找的人,柏苏政府,没你想象得那么废物。” 第213章 施有仪直视邵揽余,眼神无害而小心翼翼,轻声说:“有仪是女辈,人微言轻,恐怕求助无门,如有必要……能否请邵先生助一臂之力?” 那会儿邵揽余一言不发,只派人将施有仪和在外等待的施灼,一同送出了邵 后面施有仪当真听了他的话,去求助军委首长了。 不知道对方怎么说的,总归那之后没多久,首长成功调出了一支两万人的军队,准备分批赶往前线支援。 十分凑巧地,这几晚邵揽余也连续收到了费兆兴几封加密信。 对方表示,科谟会借助雇佣兵的名义,暗中协助柏苏,共同抗击维冈的侵犯。 两边的政府军,差不多会在同一天抵达战火中心金润口。 考虑了几天,邵揽余最终决定,明日亲自去前线看看,以免双方不清楚情况,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休整一晚,邵揽余和秦一舟对接好,正准备出发。 陈管家忽然过来告知:“先生,邵老先生想见您。” 在邵家能被称作邵老先生的,只有邵留良一个人,邵揽余猜到对方要说什么,无非是和最近的战争有关。 他摸了摸正在吃早餐的邵凌姿脑袋,说:“良叔最近身体好些了,想见见人,我待会儿有事,你替大哥去陪陪他。” 邵凌姿还处于一脸蒙圈的状态,邵揽余步伐匆忙离开邵家,身影消失不见。 柏苏边界,金润口。 这里原本是一座民风较为开放的城市,旅游业发达,城民们热情好客,是内区人很爱来游玩的城市之一。 然而现在遍地狼藉,商店基本被洗劫一空,房屋砸得破破烂烂,路边还有燃烧的车辆及倒塌的路牌,残肢断臂和鲜血随处可见,却看不见几个活人。 城市萧条残破,满目皆是战争硝烟的痕迹。 二十分钟前,市区内刚刚发生过一场大规模战斗。 几千人拎着长枪短炮,开着重型坦克,枪声炮火连天,几乎个个杀红了眼。 殊死搏斗了快一小时,双方都死了不少人,却还是难以分出胜负。直到入侵的维冈军暂时性撤退,方才能喘口气。 从昨晚费慎带队赶来支援后,这般僵持的局面便发生了不下三回。 维冈的军队跟打了鸡血一样,进攻势头尤为猛烈,想要一鼓作气拿下第三座城。 原本金润口确实快坚持不住了,对方利用包围战两面夹击,在人数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已经失守了一大半。 就在金润口城防军少校准备下令,灰溜溜带着一群残兵败将撤退时—— 费慎犹如神降,与身后一大片所向披靡的援军,出现在了厮杀激烈的战场上。 一进场,先由毒刺的几支小队打头阵,东西南北四面开路。 随后涌入了大量伪装过的科谟政府军,维冈一时不察,包围圈让人击破,被逼得暂时退出了金润口。 短暂的休息期间,费慎简单向那位少校解释了几句。 前来支援的队伍,由不同的雇佣兵公司成员组成,此次过来是为了报答柏苏首领的恩情。 战场上他们互不干涉,统一目的将维冈打退就行。 少校还未来得及起疑心,维冈紧接着发起了第二波进攻。 少校别无他法,再这样下去金润口真得失守了,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点头同意费慎独立带军作战。 谁知这一打,竟是从半夜耗到了第二天早上。 经过一夜无休止的混战,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快到极限了。 柏苏死守东南面,以防被夹击的情况再次出现,但金润口西面有三分之一落在了维冈手里,战区中间架起了一道火线屏障。 趁着对方也处于人马倦怠的时候,费慎派了几个侦察兵出去,利用迷你无人机,偷偷将外面的情况摸排一遍。 半小时后,侦察兵来报—— “维冈军绑了一群小孩,大约有二十五六个,全部关在某座教堂里,有专人负责看守,暂时不清楚对方目的是什么。” 费慎无声皱眉,心下起了阵不太好的感觉。 平白无故抓二十几个小孩,什么也不做,还特意安排人守着……难不成维冈那帮牲口是想玩脏的了? 刻不容缓,费慎半句废话没说,叫上蛇牙、钱曼文和赵林木三人,亲自带队前往侦察兵给的地址去。 不管对面想干什么,那些小孩必须得救。 尽管队伍里少了一人,但四人依旧默契十足,互相配合着,非常迅速地避开街上维冈巡逻兵,利落到达了那座基督教堂附近。 教堂周围的人比他们想象中要多一些,俨然是重兵把守,想偷摸进去比较困难。 蛇牙打了几个手势,快速分派好四人任务。 他负责引开看守的士兵,吸引火力,赵林木进教堂救人,钱曼文负责断后,费慎则去高点架狙,密切观察周边情况。 各自比了个ok,核对了一下时间,四人立刻分头行动。 蛇牙率先摸到教堂背面,干脆利落干掉两个人后,故意发出点动静,马上引来了前方士兵的查看。 蛇牙掉头就跑,成功引开一部分人,教堂外的守卫出现了缺口。 赵林木瞅准时机,迅速行动。 等赵林木闪身进入教堂,那些人也随之反应过来,即刻甩下蛇牙掉头往回赶。 第214章 而这时费慎已经架好了长狙,枪口伸出窗户,一枪一个精准爆头,士兵们接连倒下。 异样的动静引起了巡逻兵的注意,齐齐朝这边赶来。 藏在暗处的钱曼文,代替了曾经斑鬣的位置,一手两个炸弹,脚边还有个引爆器,涂了迷彩的脸表情跃跃欲试。 等到巡逻兵靠近,连着几个炸弹扔出去,彻耳的爆破声令他兴奋不已,浑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 整队巡逻士兵被炸得四分五裂,有几个幸运地躲了过去,艰难地爬起来欲图反击,却被藏身在高处的费慎爆了头。 “nice!” 钱曼文做了一个握拳庆祝的动作,又立马蹲下身原地等待。 跑远的蛇牙奔进一处巷道,利用复杂的地形解决掉身后追踪的人,又重新折返,打算前去与队员们汇合。 与此同时,队伍通讯频道里,响起了费慎淡淡的声音。 “冬青,可以出来了。” 一秒、两秒、三秒……十几秒都过去了,不仅教堂里毫无反应,连耳机里都没听见赵林木的回复。 费慎眼神忽凛,正想呼叫钱曼文进去,却通过俯瞰的角度,不经意看见道路尽头方向,出现了大批维冈军。 “来人了!撤退!冬青,赶紧出来!” 费慎低吼一句,心中怀疑顿生,援兵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蛇牙和钱曼文也快速做出反应,一个去开车,一个往教堂方向跑,耳机里却仍旧没有赵林木的动静。 咔哒一声,费慎立即收枪,想乘坐电梯下去。 岂料后一秒,电梯竟卡在了倒数第二楼,半天不动。 紧接着,费慎所处的这层楼下面,突然传来了几道十分清晰的脚步声。 他快速判断当前局势,通过脚步声分辨,来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而这栋楼又有几十层之高,下面十之八九围满了人,绳索滑降下去无异于找死。 权衡过后,他决定冒险拼一把。 闪身躲进角落,摸出兜里仅有的两个手榴弹,大脑紧绷着一根弦,耐心等到脚步声徐徐靠近—— 费慎拔出保险栓,转头往外扔去。 千钧一发,手榴弹即将脱手,他却生生刹住了动作。 宛如仓促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费慎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傻了。 目光里一共出现了四个人,最前面那个,是衣冠楚楚的邵揽余。 只见对方如沐春风冲他笑了一笑,背过两只手,镇定自若道:“不过是没接通讯,就要冲我扔炸弹了,这么生气?” 第96章 温存 手榴弹已经拉了保险栓,费慎来不及多想,旋身扑向窗边,将两颗炸弹扔了出去。 两秒时间,手榴弹还未完全坠地,在空中便已炸开。 一团呛鼻白烟散开,大楼底下刚还有些距离的维冈军,眨眼间蹿入交错的道路,很快逼近了楼房周围。 而那些士兵行动焦急,队伍杂乱无章,宛若一群无头苍蝇。 不像是来抓人,更像被谁追逐驱赶着,逼不得已集中到了这个地方来。 费慎看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转头面向邵揽余,心绪掩盖在风平浪静的表面下。 “你怎么来了?” 邵揽余径直走上来,一只手拽住费慎胳膊,将人往某个房间带,同时压低了声音,略带调侃。 “想你了,来见见你。” 费慎尚未开口,后面疑似保镖的三个人,也跟着进了门。 他们进的是间总经理办公司,这是一栋行政办公楼,设计得非常豪华,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大老板的公司,只不过工作人员早就跑光了。 豪华的办公楼见过不少,但费慎没想到的是,办公室里居然连私人升降梯都会有,更没想到邵揽余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狐疑地瞥了眼对方,后者捕捉到视线,当即领悟了他的意思。 趁着保镖上前刷卡,邵揽余随口解释:“分公司之一,但是现在倒闭了。” 费慎若无其事哦了一声,没说话。 刚才在下面开了电闸,不用担心突然断电,几人乘坐升降梯,很快到达地下车库。 可能是大楼建筑质量过关,室外战火纷飞,地下车库倒还算完好,暂时没出现坍塌现象。 费慎刚出电梯口,拐了个弯,一眼看见车库里停了两辆军用越野车。 三个保镖坐一辆,费慎和邵揽余坐另一辆。 打开后车门,猝不及防对上了里面三张人脸。 费慎:“……” 蛇牙、钱曼文和赵林木看见他,面上俱是一喜。 蛇牙说:“快点上车,时间来不及了。” 费慎目光移动,定格在赵林木受伤的手掌上,正欲开口询问。 已经坐上副驾的邵揽余,不紧不慢提醒:“kin,这里你车技最好,劳烦你开一下车,带我们出去。” 外面情况不明,此刻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 费慎压下疑问,接住邵揽余扔来的车钥匙,二话不说,踩住油门往出口方向去。 保镖们开的那辆越野在前边带路,邵揽余说:“跟着他们,先离开这里,轰炸机要来了。” 费慎神情一凝。 邵揽余说的轰炸机,显然只能是柏苏的。 两边打来打去好几天了,即便疯如段斯昂,也还没用上轰炸机。 第215章 因为大家心知肚明,挑起战争是为了抢夺地盘,只有能够维持生存的地盘,才算是有意义的,否则抢来一块废地也没什么用。 而金润口是柏苏边城之一,算得上是防守重地,悉心建设多年,现在政府却打算炸了它…… 越野车出了地下车库,天光乍现,疾速朝着教堂反方向驶去。 费慎通过后视镜远远望了一眼,那些维冈军穷途末路,被赶来的柏苏援兵集中火力,逼到了狭窄的中心地带,所有退路都被切断。 无边无际的澄蓝天空,厚重噪耳的螺旋桨声音逐渐靠近。 宛如死神正在敲响远方的丧钟,一下接一下,潮水般席卷而来。 两辆越野车一前一后,穿过断壁残垣的市区街道,远离轰炸之地,来到了相对安全一点的偏远郊区。 但前边的车没停,费慎也就没踩刹车,继续往前开。 方才的情况凶险多变,大家没找到机会交流,不过现在终于能分散点注意力出来,聊聊闲话了。 费慎最先问的赵林木:“什么情况,那些小孩呢?” 另两人也都齐刷刷望着他。 赵林木整理了片刻思路,用最简洁的话语讲述了一遍方才遇见的事情。 进入教堂后,他先趁其不备,将楼下四个士兵干掉,正准备摸上二楼,无意间瞥见长椅底下躲了个人。 把人拽出来一通逼问,得知是教堂里的牧师,前段日子被维冈军扣在这,负责给抓来的那些小孩送饭。 赵林木立即命他带路,牧师却说楼上看守的士兵更多,他知道有条密道,可以直接通往关押小孩的房间。 楼上有脚步声靠近,赵林木不想浪费时间纠缠,拿枪抵在牧师脑袋上,跟着对方走了。 牧师依言把他带进了那间房里,十几个男孩女孩,被关在一座嵌入地板的大铁笼中,个个瞪着眼睛面容惊恐,缩在角落里不敢动。 赵林木让牧师去开铁笼,牧师说只有士兵队长才能用指纹打开。 赵林木刚想试试能不能用武力解决,分散了点注意力,牧师身形忽动,抬手拍了下什么东西。 轰隆一声,铁笼上方一面巨大的板子就要砸下来。 板上都是尖锐的铁刺,若是砸中,里面的小孩必死无疑。 情急之下,赵林木扑向铁笼,双手伸进笼缝,竟生生拽住了板上坚硬的刺钉,落下的刺尖离那些孩子的头顶仅剩半米之遥。 赵林木面色霎时涨红,使出了全身最大的劲儿。 牧师看他没了反抗之力,一把扯掉衣领里连接队内频道的通讯耳麦,接着反手打开门,将外面的维冈士兵放了进来。 眼见着陷入了死局,谁知下一刻,疑似柏苏的军队包围了教堂。 在赵林木大脑一片空白之时,危机轻易解决,他被人从侧门带出去,送上车与队友们汇合。 而那些小孩也得以获救,被集中带去了另一辆军用车上。 讲述完经过,赵林木一脸愧疚:“我应该先通知大家的,都怪我太冒进……幸好邵先生来了,否则就完蛋了,多谢邵先生……” 赵林木有点尴尬,毕竟那时候在边境,是他们先做了不地道的事,结果又被人家救了。 简直是风水轮流转,昨天爷爷今天孙子,不要太打脸。 邵揽余毫不计较的样子:“不用谢我,你们援助了柏苏,柏苏政府救你们一命,这是应该的。” 言谈间,将自己的功劳推得干干净净。 费慎侧目,又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越野车一路开回了军营基地。 金润口市政府昨天被烧了,费慎带人援助后,便做主征用了一座体育馆,当成临时军营,用于队伍休整以及后勤运输等。 刚好旁边还有家医院,留下了不少医疗物资,方便军医施展手脚,也便于受伤的士兵们第一时间接受治疗。 停车后,费慎先安排赵林木去医院消毒包扎,随后迈进体育馆,发现体育馆里来来往往,比先前多了不少人。 他有一瞬间的怔愣,便听邵揽余道:“柏苏军委来人了,你刚刚看到的只是第一批增援,后续还有两批,都会在这里驻扎。” 费慎不着痕迹皱眉,终于开了金口:“多少人?” 邵揽余如实道:“两万。” 费慎嗤笑一声,明着嘲讽:“来得还挺及时。” 说完,没等身侧的邵揽余一起,他大步朝前走。 不过邵揽余也并未跟上,看了眼时间,往体育馆另一栋建筑去了。 他们是一小时前,跟随大部队到这里的。 那位领队的中将骁勇善战,一听城防军少校报告完昨日的战事,连休整都不休整,立马亲自带兵去包抄维冈军了。 说是要趁热打铁,攻其不备。 赶到军营的邵揽余,没在毒刺的队伍里看见熟悉的身影,又打探到他们来之前,有位中校带着小队出去了。 便留下秦一舟在军营交接,自己叫上了几个保镖,跟随军队一块儿往维冈落脚的地方去。 原本只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自己运气不错,还顺带救了几个人。 邵揽余找到秦一舟,对方说已经交接好了,少校特意腾出了几间房给他们住。 接过其中一把钥匙,他拍拍秦一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第216章 邵揽余回到自己房间。 其实说房间也不尽然,体育馆只有员工宿舍那种大通铺,秦一舟自然不会让老板去住大通铺。 他这间卧室是一个休息室改造出来的,环境简陋,除了张床和一套吃饭的桌椅,没有多余的摆设。 但好在里面配了个洗手间和浴室,不用跑去人家宿舍洗澡。 出门在外,对于环境好坏邵揽余不是很在乎,接受程度较高,能有地儿休息就行。 脱掉外套,刚准备去冲个澡,房门就被敲响了。 他以为是食堂的人送午餐过来,秦一舟刚才提过,帮他订了午饭。 结果一打开门,看见的是费慎的脸。 邵揽余还没瞧清楚对方模样,忽然眼前一晃,有道黑影强势覆了上来。 房门嘭地一声关上,邵揽余后背倏然撞墙,紧接着自己的唇就被人咬住了。 费慎攥住他手腕,一把抵在头顶墙面上,好似在发泄一般,唇齿厮磨啃咬的力度,像是恨不得咬出血来。 邵揽余没反抗,心底无奈轻叹,安静承受着对方的怒气。 稍微适应了些,再一点一点,用温柔的方式去回应和安抚费慎。 发泄到一半,费慎感受到邵揽余主动的回应,多日怒气不知不觉被安抚,愉悦的心情渐生,慢慢转变为了满含爱意的亲吮。 半晌过去,两人分开了一点距离。 费慎垂眸看着邵揽余,胸膛起伏几下,又将额头抵住了对方的额头。 “为什么不理我,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担心你?” 他语声低微,像一只受伤的倔强小狗,眼巴巴望着喜欢的人,期盼他能回头看看自己。 手腕禁锢松了些许,邵揽余手往下滑,落进费慎掌心,握住了对方。 “抱歉,这些天太乱了,我需要时间调整,不是故意忽略你。” 郁南镇覆灭,多年心血和经营毁于一旦,还有镇上那么多人,一夕之间全没了。 邵揽余表现得云淡风轻,好像无情到了残忍的地步,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回去那晚,他已经安排好了人,三日之内必取段斯昂性命。 但兜兜转转,还是逼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死一个段斯昂,不足以让郁南镇数百亡魂安息,也弥补不了那么多人的尽心付出。 没能及时报仇,延伸而来的痛苦、暴虐和绝望的情绪,邵揽余需要用充足的时间将其消化,不愿意带给身边人,这才不得已忽略了费慎。 费慎拉下他的手,把人拥入怀中,双臂抱得很紧。 “我是你男朋友,是你最亲近的人,有事不跟我说,你还想跟谁说?” 邵揽余回抱住对方,手心放在费慎背后,安然地接受了这个拥抱。 他缓缓深吸一口气,闻见了对方身上浅淡的肥皂香,柠檬香草味的。 其实刚进门就闻到了,只是没来得及开口问。 “你洗澡了?” 邵揽余手里摸着干燥的布料,发现对方不仅洗澡了,还特地换了一套衣服。 费慎嗯一声:“之前有点脏,怕你嫌弃。” 他不是在客套,从科谟出发来金润口支援,中间二十多个小时,自己一直就没休息过。 从昨夜到现在杀了不少人,身上又是血又是灰尘的,凑近点还能闻到股若有若无的怪味,他自己都嫌弃,别说邵揽余了。 邵揽余很轻地笑了一声。 难怪先前态度那么冷淡,不说话也不靠近,敢情是在不好意思。 手心按住对方后颈,轻轻拍了拍,邵揽余哄小孩似的:“不脏也不丑,很好看。” 费慎不信,睨视道:“真的?” “真的,我不是拉了你胳膊吗?” 邵揽余确实没撒谎,准确来讲,两人认识这么久,他今天好像还是头一次,亲眼看见费慎穿了特种兵作战服。 当时在大楼里碰面,军绿色头盔下,对方眼神像正在伏击猎物的野狼一样,沉默、耐心又杀气四溢,全身上下装备齐全,还扛了把大狙。 整个人透露出极强的压迫感,与手里的狙击枪融为了一体。 那种环境下,邵揽余几乎挪不开目光,常年古井无波的心弦,忽然间颤动了一下。 只觉得费慎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人,还要夺目耀眼,令人刻骨铭心。 就挺好看的。 第97章 软肋 又继续温存了一会儿,将这些日子缺少的亲热补回来,费慎终于舍得将人放开了。 不过还是寸步不离跟着邵揽余。 邵揽余没洗澡,就洗了个手和脸,抽空把这些日子柏苏发生的事情,详细和费慎说了遍。 其中自然包括施康年和施有仪的事。 听完后,费慎若有所思道:“施康年失踪,真的是落到段斯昂手里了吗?” 邵揽余眼底划过一抹赞赏,好整以暇望着他:“说说你的想法。” 费慎说:“也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段斯昂要俘虏施康年,总该有所企图,可几天过去了,柏苏政府应该没收到什么威胁信?” 最重要的是,凭段斯昂那种不择手段的人,再加上对邵揽余的仇恨,多半不会拒绝施康年的合作请求。 就算不是真心合作,也不至于这么快撕破脸皮,这和直接放弃一个对自己有利的筹码没区别。 第217章 因此施康年失踪一事,估计没那么简单。 两人的想法一致,邵揽余道:“所以我后面又答应了施有仪的请求,跟着军委的人过来一趟,想办法找到施康年,就当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至于找不找得到,找回来是个什么样子,那或许得凭他心情做主。 总归目前息川有军委首长和副首领坐镇,一时半会儿还起不了大乱子。 走神之际,邵揽余莫名感觉脸上有点热,一抬头,发现费慎正直勾勾瞅着自己不放,眼神相当露骨。 “顺水推舟做人情?”费慎一字一句重复,“那晚你暗中帮她去见军委,也是做人情?” 施有仪一个不受大家待见的透明人,想随随便便见到首长,还那么快让对方信服自己,并且最后成功调出军队。 若说背地里没人帮助,讲出去恐怕谁都不会信。 邵揽余怔然片刻,一时间哭笑不得,没想到对方这也能吃上醋。 但他并不解释,反而话题一转,似笑非笑:“不如我们先说说,你怎么问你二叔要到的军队这件事?” 柏苏维冈交战,科谟作为第三方,最明智的办法就是独善其身,坐山观虎斗,这是十分浅显易懂的道理。 贸贸然掺和进来,帮完忙别人也领情了倒还好说,怕的就是人家既不领情,还徒惹一身腥。 更何况,费家在科谟也并非完全没有后顾之忧,暗地里有个不怀好意的费于承,时时刻刻都在打首领之位的主意。 稍有不慎,费兆兴多年建树便会功亏一篑。 利益之下无朋友,这也是为什么,即便邵揽余和费家关系深厚,却没想过第一时间去求助对方。 费慎笑笑,不以为然道:“哦,也没什么,就是跟他出了个柜,顺便告诉他,要是你有什么事,我也不打算活了。” 邵揽余:“……” 邵揽余心头梗塞住了。 他知道费慎性子张狂,做事情随心所欲,经常由着自己心情来。 但没想到对方连这种事关感情的大事,都能如此任性妄为,丝毫不在乎家中长辈的感受。 不过话说回来,费首领也的确很在意这个唯一的侄子就是了。 被费慎如此态度对待后,竟然还调了八千科谟军出来。 要知道,这八千人打着雇佣兵的名义支援,压根得不到任何第三方保障,无异于直接白送。 不管最终是死是活牺牲多少,所有损失均需要费兆兴一人承担,这不是一句简单的“情谊”就能做到的。 并且前几日费兆兴传送加密信过来时,中间还特意叮嘱了,只希望邵揽余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全费慎的平安。 这是他赠送军队相助柏苏,唯一的条件。 费慎看着邵揽余的表情,知道对方信了自己的话。 他将错就错,走到邵揽余面前,弯腰俯身,双手撑住椅子两边的扶手,将人围囿于方寸之间。 “所以你记住,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再敢随便抛下我,或者把我撇去一边,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包括去死。” 邵揽余抬手,抚平对方衣领处的皱褶,手指离喉骨那一块很近。 “你这是在威胁我?” 费慎眼也不眨:“你知道就好。” 指尖在颈侧边缘游移,倏地,费慎感觉自己喉咙一紧,脖子被那只略带凉意的手,悄无声息掐住了。 邵揽余手上力度不轻不重,凝视他灰木色的瞳仁,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十分清晰。 “你以为我闲着没事,跑到这种地方来,真是为了救那个蠢货吗?沉瑱,不要拿你的命威胁我,你早就不属于你自己了。” 邵揽余相貌斯文俊雅,连说出这种充满威慑意味的话来,语气都是再温柔不过。 如此模样落在费慎眼里,却完全变了个味,有种隔雾看花水中明月之感,说不上来的勾人。 他就是他在撩拨他,一定。 费慎眼神忽地暗下去,与脖子上的阻力相对抗,欺身压向邵揽余,极具侵略性的吻就要烙上对方的唇。 叩叩叩—— 几道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有人在外面说:“先生您好,您订的午餐到了。” 嘴唇相触的距离仅剩分毫,动作被打断,费慎脸上闪过一抹恼怒。 邵揽余眼底缓缓浮出笑意,嘴角微挑,松开了对方的命脉,差使道:“去开门吧。” 费慎不甘心,愣是用力亲了下才肯罢休,转身开门把饭菜拿进来。 秦一舟只订了单人份,费慎食量本就比常人大,这些饭菜肯定不够两个人吃。 “你先吃,我去食堂。”他揭开饭盒,把筷子也替邵揽余摆好,“我吃完来找你。” 邵揽余却将饭盒又盖了起来,重新装进塑料袋提着。 “我和你一起去。” 费慎微微挑眉,隐约流露出得意的笑,嘀咕了句:“还挺粘人……” “什么?”邵揽余没听清,转头询问。 费慎故作正经:“没什么,走吧。” 两人出了场馆,一起往食堂的方向走。 费慎本想牵着邵揽余,他俩还从来没在大街上牵过手,可又想到这毕竟是军营,如今还是紧张的战争时期,太张扬对邵揽余影响不好,努力忍住了。 不过虽然没牵手,但两人并肩而行,距离挨得比一般人都近。 第218章 费慎侧头,正想询问邵揽余,待会儿要不要单独让食堂炒个菜。 看方才那送来的饭菜也不怎么样,估计是一大锅炒出来的,自己倒无所谓,就怕对方吃不习惯。 刚说了个“你”字,前方传来骚乱的动静,打断了他的话,也引起了邵揽余的注意。 两人不约而同看去,远远望见见体育馆大门口好像挤满了人,乌泱泱的七嘴八舌。 不仅吵吵嚷嚷,还试图往里面冲,被站岗的哨兵们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齐齐往门口跑,大约是想过去镇压,费慎拽住最后一个落单的,问道:“怎么回事?” 士兵回头扫了眼,瞥见费慎的军装和军衔,想也没想,当即立正行了个礼。 “报告中校!军营外有流民闹事,我们收到指示负责前去镇压。” 流民? 金润口不都空了吗,哪冒出来这么多流民? “哪来的人?”费慎问。 “报告!不清楚。” 运气不太好,抓了个二愣子,费慎摆摆手,意兴阑珊地将人放走了。 眼见着出动了军队镇压,门口的流民似乎被激怒了,闹得愈加激烈。 一个女人怒声大骂:“你们这群吃干饭的窝囊废!维冈打了那么多天,人死光了你们知道来管了,怎么不干脆等柏苏灭了再来啊!我警告你们,赶紧把我孩子还回来,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不怕和你们拼命!” 咒骂声隔空传来,每一句话喊得清清楚楚。 听见“孩子”俩字,费慎心神一凝,立马去看邵揽余,便见对方也若有所思,显然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彼此对视半秒,心照不宣往门口走。 流民们挤成一团,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万状,还有不少人受了伤。 此刻被好几杆枪指着,却没人表现出害怕的神色,大家异常地愤怒,嘴里不停咒骂着柏苏政府和军队,以及管军营的人要孩子。 出口被堵死了,邵揽余和费慎挤不进去,只好站在人群后边。 中间有几层台阶,他们恰巧站在最高处,视野能覆盖到体育馆外大部分区域。 视线一一划过那些流民愤慨不已的脸,邵揽余猛然间顿住,目光下意识挪回去。 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中间,有一个披头散发、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女孩。 帽檐压得极低,仅仅漏出了鼻梁以下的五官。 其余人都很激动,只有她是最平静的那个,双手插着衣兜,低头一言不发站在最后面,不动不闹,灰色的衣服很不起眼。 饶是如此,邵揽余仍旧一眼认出了她。 正是遥迦。 第98章 暗涌前奏 面对武力镇压,流民们登时更激动了。 有人直接上手抓住枪杆子,豁出去大喊:“杀人了!政府杀人了!抢孩子还要欺压老百姓,一群庸官,还有没有天理了?!” 被捉住枪的那位士兵用力一甩,将人甩了个跟头,紧接着朝旁边地板开了一枪。 “退后!全部给老子退后!军营重地,胆敢闹事,是不是想吃枪子儿?!” 此举自然引来了更多不满的反抗,流民们一副颇要拼命的架势。 城防军少校姗姗来迟,得知原委后,立刻温声宽慰众人:“请各位稍安勿躁,别着急都别着急,我是金润口城防军营长,你们中间也有金润口的人吧,这里还有一些食物和水,你们先吃,有什么吃完再说……” 他差人把带来的盒饭以及饮用水分发出去,流民们逃了几天难,个个饥肠辘辘饿得头晕眼花,看见饭菜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抢到手里大口大口扒拉起来。 不管场面如何混乱,邵揽余始终盯着人群最后,那个纤瘦单薄的身影。 遥迦没去和别人抢食物,谨慎抬头张望了一眼,猝不及防对上某个熟悉的目光。 她神情骤然一僵,立刻压低帽檐,提步就走。 “站住——” 邵揽余云淡风轻的声音,隔着远距离穿透人群而来。 遥迦步伐不见停顿,倒是其余人不约而同安静了刹那,怔怔望向邵揽余,那位少校也问:“邵先生……怎么了?” 场面一静,遥迦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费慎跨下台阶,快步追上前去,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抓住了。 他一只手摁住遥迦肩膀,遥迦甩了下没甩开,仰起脸,眼神漠然地盯着对方。 费慎垂眸,一瞥她放在衣兜里没拿出来的双手,上下将人打量片刻,没说话。 那边邵揽余适时开口:“少校,这孩子是我一位朋友的闺女,不知道怎么和家人走散了,外面环境凶险,生存不易,我想将人留在身边几天,等联系上她家人再说。” 少校忙不迭道:“没问题没问题,邵先生自便,不用客气。” 邵揽余略一颔首:“多谢。” 费慎也不管人愿不愿意,拎鸡仔似的,一把提溜住遥迦后衣领,避开门口流民和士兵,把遥迦抓进了体育馆。 邵揽余本想先把遥迦带去休息室,将人稳住再说。 谁知费慎一言不发,把遥迦拎进了医疗间,强行按在充作临时床位的担架上,继而语气平平道:“手拿出来。” 遥迦一动不动,自始至终低着脑袋,不说话也不看他们,用沉默抵抗。 邵揽余关上门,走近后发现,遥迦揣在衣服里的胳膊正微微发着抖,不仔细看还发觉不了。 第219章 心中顿时了然,邵揽余倒也不急,从旁边拉了条椅子过来,坐在对方跟前。 “受了刀伤枪伤、或者其他剐蹭伤,24小时内不注射破伤风针,细菌感染后,七天左右就会病发,死亡率极高。” 不疾不徐说完,邵揽余又看向费慎:“你先去吃饭吧,顺便待会儿给我打一份过来。” 刚才那盒饭不小心落在了外面,不过费慎明白,邵揽余这是有话要和遥迦说。 他转头翻箱倒柜,将一些清创消毒的医疗品找出来,分类摆在桌上,随后自行出去了。 医疗室内陷入沉寂,好半晌,遥迦才动了动,小心翼翼抽出右手瞄了一眼。 没等她放回去,两只手腕都被邵揽余抓住,完整摊开在眼前。 手心手背血肉模糊,覆盖了原本的模样,血迹微微发干,隐约能看出皮肤表面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划痕,触目惊心。 可遥迦好像感受不到疼似的,面无表情,眉头都不皱一下。 “怎么弄的?”邵揽余依旧很平静。 遥迦刚开始还是不肯吭声,直到邵揽余拿出双氧水冲洗伤口,她被冰得嘶了一声,才低声说:“不小心划到的……” 邵揽余没信她的谎话。 这种性质的伤,哪里是不小心就能造成的。 只是外面战火连天,遥迦一个半大姑娘在郁南镇附近被人带走,消失几日后,又凭空出现在金润口,身上只受了这么点不大不小的伤,说明背后多半有人护送。 邵揽余一边替她清创包扎,一边淡淡问:“怎么逃出来的?” 逃出来,可以是指从郁南镇逃出,也可以指从抓走她的那帮人手里逃出。 他特意问了句语焉不详的话,就想看遥迦如何应对。 遥迦抿了抿唇,鸭舌帽下的表情晦暗冷淡,又无形中蕴含着一股麻木。 “前段时间,银腹隼很不对劲,我怎么召唤它也不出现,有天上午,它突然飞来郁南镇,很着急地想要我离开,我跟着它出去没多久,郁南镇就……” 说到这,遥迦眼眶蓦地红了,咬着唇,神情是说不上来的隐忍。 邵揽余没给她缅怀的时间,紧接着问了下个问题:“那群流民怎么回事?” 本以为又会得到一堆破绽百出的谎言,谁知遥迦说:“他们是来自柏苏不同城市的流民,逃亡过程中,和自己的孩子走散了,但其实是被维冈军抓了去。维冈想利用那些小孩,把流民们困在沦陷的城市里,找个机会引起骚乱,好扰乱柏苏军方的阵脚。” “可是就在刚才,有个人冒充流民,说看见小孩被柏苏军队带走了,并且谎称政府只留孩子,要放弃这座城市里的其他幸存者,然后带着他们跑来军营里闹了。” 这件事上,邵揽余倒并未怀疑遥迦话语的真实性,她没有撒谎的必要,而且有部分内容的确对得上。 那些获救的小孩们也确实被柏苏军队带走了,只不过暂时被运往了安全的城市。 遥迦的伤口包扎好,两只手缠了一圈厚厚的绷带,不太方便活动。 她低声说了句谢谢。 邵揽余好似没听见,走到一边洗干净手,将垃圾丢进无菌桶,不带感情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些事?” 意料之中,遥迦依然闭口不答。 她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行为看起来很可疑,也无所谓别人怀不怀疑她,一双眼里情绪不明,满是浮浮沉沉的晦涩。 遥迦嘴唇微张,逐字逐句说:“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郁南镇……也是维冈炸毁的。” 邵揽余置若罔闻,身体背对着她。 “明天我会让人送你去息川,外面所有事情,以后都和你无关。” 遥迦扯了一下嘴角,露出四不像的笑容,面部表情僵硬,比哭还难看。 “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 她走下担架床,挪去邵揽余身边,坚决而木然道:“我要去维冈,无论如何,我必须要亲手杀了段斯昂。” 费慎打好饭回来,邵揽余却不见了踪影。 医疗间的门上了锁,外边还守了两位保镖当门神,保镖一见到他,很自觉地将锁打开,看来邵揽余已经事先交代过。 费慎拎着三份饭菜进去,遥迦还是维持原先的姿势坐着,只不过从担架床,移动到了旁边邵揽余的座椅上。 费慎放下塑料袋,打开其中一份饭盒,咸香味立即飘散,座位上的遥迦却毫无反应。 “他人呢?” 费慎把饭盒递到遥迦面前,问道。 “不知道。”遥迦没接,态度冷漠。 费慎微一扬眉,从容自如收回手,端着那碗饭,自己到一边吃了起来。 其实他知道邵揽余去哪了,对方离开前发了通讯给他。 赶来支援的柏苏政府军,经过上午那轮突袭轰炸,成功围剿了部分维冈军,击杀千余人,将金润口失守的三分之一抢了回来。 并对城外维冈军大部队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有动作了,他们也可以获得片刻喘息。 指挥官带领军队凯旋,回到军营后便命人告知邵揽余,让他过去一趟开个会。 因此费慎这一问,就是故意的。 即便与遥迦隔了几个月没见,可他仍是能非常直观感觉到,遥迦的性格似乎有了莫大变化,而且这种变化是短时间内产生的。 第220章 陡然间遭遇巨大变故,有些人确实会跟着变,甚至与原先判若两人。 可遥迦的这种变化,却不符合常态。 比起失去亲人和家园的痛苦,以及对仇人的痛恨,她身上展现出来的,貌似更多的是一种麻木不仁。 什么样的人才会麻木? 失去所有希望却仍旧身不由己,连死都不能自己做主的人。 遥迦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姑娘,在郁南镇里生活了数年,唯一的栖身之所再次被摧毁,心里有仇恨太正常不过。 可是能有什么样的事,会让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费慎很好奇。 不紧不慢吃着那盒饭,兴许是香味太浓郁,不断在封闭空间里溢散,遥迦终于忍不住看了过来。 “想吃自己拿,那边还有。” 费慎头也不抬,说了这么一句。 但遥迦的关注点不在饭上,她目不转睛看着费慎,直白道:“那时候你来郁南镇,是来偷东西的。” 费慎吃饭的动作一停,险些让那个“偷”字噎住。 顿了顿,咽下嘴里饭菜,正想开口说话,遥迦几步走到他面前,做交易一般。 “你帮我忙,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 邵揽余的会议一直从中午持续到晚上,他没再去见遥迦,而是让人给她安排了一间房。 先休息一晚,明天送去息川。 他本想去找费慎,没想到费慎又被指挥官叫走了,只好作罢。 第二天吃完早餐,邵揽余安排好护送的人,打算亲自送遥迦上车,却被费慎先一步拦住了。 费慎把邵揽余拉回休息室,毫无铺垫,直截了当说:“我把她放走了,派了毒刺两个人暗中跟着。” 邵揽余:“……” 差点被对方理所应当的态度气笑,邵揽余掀了掀眼皮,冷淡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她想找段斯昂报仇,我成全她了。”费慎说。 邵揽余神色微沉:“那你有没有想过,去了维冈,她能不能有那个命活下来?” “你太低估你身边的人了。”费慎一语道破,“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她是故意跑到你跟前露面的。” 邵揽余忽然间沉默。 费慎说得没错,他早就知道遥迦来军营这一趟,是有意为之。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等到柏苏援军来了她才露面,还故意挑着和闹事的流民一起,摆明了有目的。 可就是因为邵揽余知道,遥迦所有行为都很可疑,背后显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才想把她送回息川,命人看管着。 不管对方做过什么,还是发生了什么事,邵揽余此刻都没那个心思去追究。 又或者说,不想追究。 遥迦是除程悬等人外,郁南镇仅剩的一个活口了,更是遥奶奶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 遥奶奶对他有恩,最后却被自己连累死于非命,甚至遗体都无法入土为安,他不希望遥迦也是这个结局。 仿佛猜出了邵揽余在想什么,费慎直言不讳说—— “郁南镇不止是你一个人的心血,也是遥奶奶、何潭和谢掩风他们的心血,我相信,他们应该不会希望,真相就这样被轻易埋没掉。与其被动受人牵制,不如主动插手搅局,放遥迦去维冈,不一定是件坏事。” 邵揽余面上表情匮乏,给人一种要发怒的迹象。 费慎拽住对方的手,一把将人拉到跟前,收起方才振振有词的语气,放软态度,低声哄道:“生气了?” “松开。” 邵揽余意图挣脱,却被费慎不由分说抱进了怀里。 下巴抵住对方肩膀,费慎嗓音落在耳边,语气里的眷恋爱意藏不住。 “装了那么多年不近人情,倒是比谁都容易心软。邵揽余,我知道你不忍心,所以这一次,我来替你做恶人,行不行?” 邵揽余深吸一口气,无言良久,终究是没把人推开。 “她和你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我帮她离开,不过——”费慎话音一转,气定神闲道,“她偷偷告诉了我件事。” 邵揽余:“什么?” 费慎道:“当初在郁南镇,我有意无意和遥迦打听郁南镇的动向,她说……是你让她故意透露给我的?” 邵揽余一静,又很快恢复平常,坦然回答:“没错。” 这回轮到费慎问为什么了。 如果邵揽余明知道他当初带着目的,又为什么会交付信任,把他安排进军工厂,导致最后平白丢了那么多军火。 一看费慎的表情,邵揽余就知道对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我没你想得那么神通广大,能提前预料到所有事。” 腰上的劲儿松了点,邵揽余离开费慎怀抱,走到窗户边,看着体育馆里时不时经过的巡逻队。 “只是当初段斯昂想从我手上购买武器,用于攻打科谟,而我并不打算真的和他交易。” 这件事费慎不意外,他那时候早就猜到了。 可当对方真正这样讲出来,他又联想到了另一个层面,邵揽余应该一直都不希望,三区之间的平衡被打破。 不待费慎继续深思,便又听见眼前人开口了。 “说实话,虽然做着武器生意,但我真的不太喜欢打打杀杀,以前也只想要段斯昂一个人的命。” 第221章 邵揽余的语气波澜不惊,却犹如狂浪到来之前的静默,费慎听出了一种平静的疯狂。 “但是现在,段家人一个都跑不了,维冈必须陪葬。” 第99章 鸟尽弓藏 遥迦离开一事,邵揽余基本成了默许的态度。 他知道费慎说得没错,不止是他,郁南镇其他存活下来的人,包括遥迦自己,都需要一个清楚的交代和事实真相。 况且以遥迦的性子,就算被强行带回了息川,最后多半也会想方设法逃走。 他不可能关着她一辈子。 既如此,不如放手让她去做,至少费慎安排了两个人跟着,必要时还能出手相救,总比一个人偷跑出去平白丢了性命来得好。 邵揽余不再为此多费心思,将注意力放去当前紧迫的局势上。 然而遥迦的事没能让他头疼多久,另一件令人不太舒服的麻烦,又接踵而至了。 两日后,柏苏剩后续赶来的两批援兵,尽数到达金润口。 至此,会晤算是全部完成,原本还算宽敞的军营里,肉眼可见地热闹拥挤起来,一部分人只能暂时去空旷的地带自行搭建营帐。 中将作为此次带队的指挥官,也立刻着手安排部署起来,息川政府那边盯得紧,他半分不敢耽搁懈怠。 趁着维冈军刚被击退,军中正气势低迷,一大早,中将便把几位带队管事的人员,叫到了一起开会。 其中也包括了邵揽余和费慎两人。 费慎本以为,此次会议应该会着重围绕作战策略和战力分布等,这些关键切入点展开讨论。 他近两日得空,闲着没事也大致想了想。 柏苏地貌大部分为平原,一马平川,整体易攻难守。 金润口又是交通枢纽,后面接壤着江南三座富城,是极为重要的一道屏障。 按照维冈前阵子那副架势,再加上有北图塔协助,段斯昂基本不会只打下几座城就收手,大概率还是冲着整个柏苏来的。 如此一来,战争的时限就会大幅度被延长,也意味着维冈后续的支援和补给,需要非常充足才行。 可若是段斯昂真的那么有自信,又何必要与叛乱组织北图塔合作呢? 说句不好听的,假如将来真的攻下了柏苏,胜利成果岂不是要与他人共享。 再者,这段时间炮火连天的战场上,除去一开始北图塔参与了,后面却始终不见人影,他们去哪了? 最重要的一点,也是鲜为人知的一点。 维科苏之所以能维持这么多年的平衡,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缘由,是因为叛乱组织横生,各政府担心他趁火打劫,不得不防。 而维冈由于地理位置因素,其边界紧邻的叛党不仅有北图塔,还有个忏摩。 只是忏摩困宥于小小的三瑞里,被其他三个组织打压,掀不起什么风浪,这才被众人忽视了过去。 而经过上一趟三瑞里之行,费慎心里再清楚不过,忏摩不能轻视,那个席未渊也绝对不是个助人为乐的冤大头。 毕竟那些所谓的“毒.品”,迄今为止还没有个明确的结果,谁也不清楚席未渊会拿着那玩意去做些什么。 如此种种,费慎便想着在会议上,给那位中将指挥官提个醒。 只可惜事与愿违,这一次大会议,几位柏苏军委的政员醉翁之意不在酒。 参加会议的一共六人,指挥官、副军长、参谋官以及费慎和邵揽余,还有那位城防军少校。 起初大家分析着战争形势,你一言我一句,气氛还算融洽。 可后面说着说着,逐渐变了味。 费慎不过是提了一句建议,说最好不要太急躁冒进,防止后续补给跟不上,让北图塔的人钻了空子。 谁知副军长十分不给面子,当众呛声:“我们柏苏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插手。” 会议室霎时噤声,场面有些尴尬。 费慎不着痕迹一皱眉,不明白这位副军长脑子里哪根筋抽了,说得好好的,突然发什么疯。 但他并未生气,也不想发生争执,淡定自若道:“我只是提个建议,你也可以选择不听。” 参谋官笑着出声:“我还以为小陈中校看着年纪不大,会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更具冲劲呢,没想到在作战方式上,倒是十分稳重保守。” 费慎沿用了化名陈盛,在军营里大家一般喊他陈中校,这位参谋官却在前头加了个“小”字,三言两语便划分出了上下等级。 费慎没理会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单刀直入说:“我过来支援,仅仅是为了报答你们首领的恩情,没打算从此归属你们柏苏。要是愿意并肩作战,那就好言好语商量,要是不愿意,我不插手你们的事,你们也最好别干涉我。” 参谋官本就不太真诚的笑容一僵,慢慢淡下去,眼里的忌惮浮现而出。 对方如此盛气凌人,显然是没将在场各位放在眼里,再往深处想想,兴许是连柏苏政府都不当回事。 坐在主位的中将,不轻不重拍了下桌子,严苛的模样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陈中校能来支援,我代表金润口城民感谢你,但我想问一句,你说首领对你有恩,是什么恩情?” 对方嘴上说着感谢,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费慎的态度比中将更恶劣:“我的私事,犯得着跟你说吗?” 第222章 “混账!”中将怒声呵斥一句。 他做了半辈子指挥官,什么样的刺儿头新兵蛋子没遇见过?到头来还不是被驯得服服帖帖,半句屁都不敢放。 眼前这个毛没长齐的小子,竟敢如此狂妄自大,简直是欠教训! 中将平日里直来直去惯了,没少得罪其他当官的,此刻也不屑和一个雇佣兵出身的毛头小子浪费时间,索性撕掉最后一点脸面。 “我不管你是谁,请你立马离开,我们这里都是保家卫民的正统军,怕是不敢与为金钱卖命的兵痞打交道,也不屑苟同!” 一旁的少校直起身,欲言又止,面上浮现出几丝为难。 虽然各个政府的正规军,都多少瞧不起为金钱出卖人格的雇佣兵,并且两边一直都是对立状态。 可这位陈中校带来的人,也确实救了他们一命,更是在危难时刻,力挽狂澜保住了金润口。 少校很想说点什么,帮忙解释一句,举棋不定片刻,终究是坐了回去。 人微言轻,他充其量只算个凑数的,不想随便得罪了这些来自息川的大人物。 费慎慢吞吞站起来,视线盯着中将指挥官,不怒反笑。 “为钱卖命的兵痞?如果你老年痴呆病糊涂了,我不介意提醒你一句,柏苏金润口,就是你嘴里的兵痞守下来的。” 费慎视线扫过眼前三位柏苏军官,居高临下地藐视:“还是你们觉得,就凭你们那种废物支援速度,金润口能坚持几天?” 中将被他的出言不逊气黑了脸,唰得站起来:“你与首领压根没有半点关系,哪来的报恩一说?!一个外区人,私自干涉他区军事内政,我留你一命,已经算是极大的客气了,休要在这给脸不要脸!” 费慎脸色倏然沉下去。 就在这时,当了半天看客的邵揽余,终于慢条斯理开口了。 “首领前阵子因事耽搁,没能及时出兵,所以拜托了我出面,恳请陈中校带兵入驻柏苏,务必保住金润口。指挥官常年待在军营,对息川的事不清楚也正常。” 中将敢那样振振有词地叫费慎滚蛋,十有八九,是受了军委那边的指示。 是不是报恩已经不重要,今天这场会议的目的,为的就是将费慎赶走。 毕竟一支来路不明的军队,没经过任何正规程序,连口头上的通知都没有,就这样凭空冒出,谁知道你是真的来支援,还是想与维冈里应外合捣鬼的。 但同样的,施康年失踪一事,在场几人百分百都不知情。 这件事不是儿戏,在得到确切的消息前,军委首长必定不会随意透露给他人,施有仪也不可能拿出去到处乱说。 否则群龙失首,柏苏必将大乱。 邵揽余毫无心理压负担,迎上中将冷冰冰的视线,泰然道:“我能理解指挥官守护柏苏的心情,但做人讲究的是个‘义’字,用完就扔,似乎不太不符合柏苏政府的宗旨,指挥官是军人,想必更明白卸磨杀驴的道理。” 中将一贯是有话直说、有脾气就发的性子,骂人打人他在行,陡然碰上这么个难缠的软钉子,一时要出口的话尽数被堵了回去,憋得脸都青了。 费慎原本还有些生气,一听见邵揽余给自己撑腰,忽然什么不爽的感觉都消失了,心情愉快地欣赏起老废物们吃瘪的表情。 三位中年老将,其中最淡定的要属参谋官了,他说:“邵先生一口一个柏苏政府,难不成也是政府公职人员?” 邵揽余回:“晚辈只是做点小生意,混口饭吃而已。” 参谋官笑道:“那看来是我记岔了,说来也是,邵家一向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我看邵先生跟着来了前线,又与首领关系好,还当邵家也开始参与军政的事了。” 邵揽余但笑不语。 昨天开会时,这位参谋官便有意无意指出,认为他一个做生意的,待在军营里不合适,纯属越界了。 奈何邵揽余跟随大部队来金润口,是经过首长准许,参谋官也不好说什么。 但对方今天借由费慎这件事,再次当众提出来,显然是觉得他有些碍眼了。 故意将矛头指向邵揽余,就是希望他能自觉点,最好能和那个姓陈的雇佣兵一起滚蛋。 邵揽余从善如流说:“邵家虽然从商,但说到底还是平民老百姓,待在军营重地确实不合适,这几天叨扰三位长官了,回见。” 言罢,也不管其余人会有什么反应,径直离开了会议室。 费慎紧跟在他身后,第二个离开。 剩下的几人互相看了看对方,脸上露出茫然与怀疑的表情,不懂邵揽余这玩的是哪一出。 本以为昨日邵揽余只是说着玩玩,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 哪成想第二天,邵家过来的人便已收拾好行李,整装待发,连带着费慎那一支雇佣兵队伍,同样一副准备离开的架势。 柏苏军委那几人心中惊疑不定,猜测万千,只当他们是表面上做戏,背地里又要搞什么幺蛾子,赶紧暗中安排了一队人马戒备地盯着。 不管外人如何猜想防备,费慎和邵揽余两人,心里再清楚不过,柏苏这个军营,是不可能继续待下去了。 一则费慎带兵前来支援的原因,本就是因为柏苏援兵迟迟未到,赶来救一时之急。 如今柏苏军已到,他想着顺水推舟,帮忙一起将维冈军彻底赶出柏苏,奈何人家不领情,还被当贼一样防着,那就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第223章 再者,邵揽余在柏苏的身份特殊,一直待在军营里,确实影响不好,而且太过招摇。 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处处掣肘,有许多事情反倒不好开展手脚。 来得匆忙,没有太多东西需要收拾,费慎让蛇牙清点好人数,统一在军营外集合。 看一眼时间,正好下午两点,费慎发话:“原地休息十分钟,两点一十准时出发。” 体育馆休息室内。 邵揽余也看了一眼时间:“我只留了十分钟,要说什么尽量简洁点。” 秦一舟面色阴沉,整个人气压低到不能再低,心里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 “你现在是不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忘记自己是干什么的了?” 邵揽余露出不太理解的神情:“你这个问题的依据是什么?” 秦一舟冷声说:”维冈占领着柏苏两座城,危机还没解决,邵家产业也受到了影响,我们还损失了郁南镇,你一个家主,不回息川主持大局,反倒要跟着姓费那小子跑去科谟,你谈个恋爱把脑子谈没了吗?!” “好,我姑且当你是正在兴头上,”秦一舟喋喋不休,接着道,“你要去科谟、要做其他事,我没意见,为什么又要把我撇开?让我一个人回息川,我妨碍你俩亲亲我我了是吧?” 自从成了邵揽余身边的秦助,不管出入何种场合,遇见什么困难,秦一舟极少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也很少去声色俱厉地下人面子,更别说对面的人还是邵揽余了。 可见这回是真气着了。 面对愤怒不已的秦一舟,邵揽余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态度,缓声道:“你觉得我去科谟,是为了费慎?” “那不然是为了你自己?” “我是为了郁南镇。” 秦一舟微怔,有片刻的困惑,邵揽余却只提了这么一句,其中缘由不欲多说。 还剩五分钟,邵揽余站去对方跟前,单手摁住秦一舟肩膀。 “柏苏动乱,息川局势复杂,必须有我信得过的人坐镇,一舟,我从来没将你只当成过自己助理,自始至终,你都是秦家未来家主。” 留下一番蕴含深意的话,邵揽余拍拍秦一舟胳膊,径自离开,让对方慢慢领悟。 走出军营,邵揽余同费慎对视一眼,点了下头。 费慎让蛇牙通知下去,立刻准备出发。 随后走到邵揽余身边,一揽对方肩膀,漫不经心道:“几分钟没看着,心情就不好了,吵架了?” 尽管邵揽余面无异色,表情淡然温和,换作旁人肯定看不出什么,可费慎就是能感觉到,他家老板心情不好了。 邵揽余一笑,心底那抹隐约的沉郁,似乎不经意间飘散了。 他胳膊绕到后面,指尖不动声色敲了下费慎的腰:“注意影响,中校。” 费慎眉峰微挑,哦了声,还是没松开。 第100章 城门开放日 金润口往东一百八十公里,密阳城某处郊外。 辽阔的黄土地域筑起了一座座军绿色营寨,营寨周围停放了数辆军用房车、货车以及武装坦克和战斗机,所需装备一应俱全,看起来森严强大。 连占蒲州和密阳两座城,本该士气大涨的维冈军,却在昨日栽了个大跟头。 损失了近一千兵士,逃回来的残余部队也都受了大大小小各种伤,军医和护士们在帐中来回奔波,奋力抢救那些死里逃生的伤员们。 此时此刻,主营帐中的气氛,同样彰显出一股沉闷压抑。 怒骂声不断从营帐内传出,骂的话也一句比一句难听,帐内却无一人敢反驳。 带领军队攻打金润口的指挥官,首当其冲被训成了孙子,一把年纪倒是成了最窝囊的那个。 毕竟谁能想到,段斯昂一个首领,放着舒舒服服的维冈城区不待,非要亲自跑来前线指点江山,指点就算了,还不允许人家忤逆他。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最上面的首领,那些混迹军营的老将们,也只有老老实实挨骂的份儿。 段斯昂不带喘气儿地骂了三四十分钟,嗓子眼都说干了,也找不到什么新鲜话好骂了,心里那点不痛快却还是没能完全发泄出来。 他端起秘书送来的水,咕咚灌进嘴里,余光瞥见某个坐在旁边,正一脸看好戏模样的男人,心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胳膊一挥,水瓶砸到地上,段斯昂喝道:“都滚出去!每人交一份战后总结报告上来,别跟这碍眼!” 几位老将面色铁青,又不好发作,索性看也不看段斯昂,甩手出了营帐。 “段首领好气魄,一段时间不见,倒真是越来越威风了,佩服佩服。” 半晌,帐内其他人都走光了,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男人岿然不动,笑着鼓了鼓掌。 男人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身材略有些发福,五官布局潦草,其貌不扬。 尽管是笑着的,却瞧不出半分真心实意,反倒满脸的奸相,一瞧就不是什么和善的人。 段斯昂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刘水淼,与其有空在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我可是听说,北图塔前阵子又被伏罗党抢去了一座小镇,该不会没等到维冈大胜,北图塔就先让人灭了吧?” 北图塔的叛军头子刘水淼,眼底闪过一丝阴冷,面上笑容不改。 第224章 “维冈大胜?连几个的雇佣兵都打不过,段首领还想指望着那帮废物替你攻下柏苏不成?我看不如趁早洗洗睡吧,省得白费功夫。” “你!” 段斯昂上一秒还怒不可遏,瞧着即将大发雷霆的样子,转瞬又变了脸色,笑里藏刀。 “若是维冈攻不进去,一直被耗在这,我看刘城主恐怕比本首领更着急吧。” 不算三瑞里的忏摩,其他三位叛军头子都管自己叫城主,不过一般只有组织里的人会这样称呼他们。 刘水淼听闻此话,不屑一顾:“我着急?笑话,该着急的是段首领才对,柏苏援军已到,长期拖下去,维冈还能坚持多久?可别到时候叫雇佣兵断了后路。” 段斯昂将对方的话当成耳旁风,自顾自说道:“金润口后方,紧邻着三座江南富城,依山傍水资源丰富。而北图塔掌管的区域土地贫瘠,除了一座维冈赠送的九江城,其余地方资源极为稀缺,刘城主早就惦记柏苏那块肥肉了吧,日思夜想,眼馋的不得了。” 没管对方逐渐难看的脸色,段斯昂站起身,高高在上睥睨。 “我劝刘城主一句,想要跟在主人屁股后面混口肉汤喝,那就闭上自己的臭嘴,学会做一条安分守己的狗。哄得主人高兴了,该你的赏赐自然少不了,不属于你的也别惦记。否则要是逼急了,我看谁也别想好过!” 一番侮辱性极强的敲打警告,引得刘水淼脸上乌云密布,但不知为何,他竟是没当场跳脚,生生忍了下来。 “那就祝维冈早日旗开得胜,我等段首领的好消息。” 不阴不阳说了一句,刘水淼嘴角挂着凉飕飕的笑,撩开帐帘出去了。 身影消失,下一刻,段斯昂也没了表情,面容黑气笼罩,眼角眉梢缭绕着一抹阴狠。 他早就看这个该死的刘水淼不顺眼了。 一个阴险歹毒的奸诈小人,嘴贱又自以为是,若非维冈边界紧邻北图塔,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柏苏,跨越北图塔掌控的城市是必经之路。 他担心刘水淼趁火打劫,又考虑到后续补给支援问题,这才不得不和对方虚与委蛇,假装合作共赢。 那个满脑肥肠的蠢贱小人,还妄图着将来大胜后能分一杯羹,简直是痴心妄想! 段斯昂脸上流露出明晃晃的憎恶,恨不得立刻杀之而后快。 再过一阵,等他打下柏苏经济贸易区,到时候必是刘水淼的死期。 只不过,如今柏苏与雇佣兵公司勾结,也确实是一件令人有些头疼的事…… 几缕寒风吹来,扑到脸上,扰断了段斯昂的思绪。 帐帘忽地被人撩起,一个有些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来人面容羸弱,肤色透露着不太正常的苍白,握拳抵在唇边,缓缓咳嗽两声,喊道:“大哥……” 段斯昂眉毛倏拧,十分不悦:“你来干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快步走到那人跟前,脱下自己大衣披在了对方肩膀上。 “外面天寒地冻,你不待在维冈修养,好好的跑到这来——” “大哥,”段千泽阻止了对方的唠叨,微微笑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总部刚刚接到消息,一支至少五六千人的军队,集体撤出了金润口。” 段斯昂愣了愣,眉头紧皱不松:“这么点事你发个通讯就行了,何必舟车劳顿一番。” 段千泽摇摇头,拉住他胳膊,往座位上走。 “哥你来,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一整支军队的人数加起来有八千多,队伍浩浩汤汤极为庞大,赶起路来也容易引人注目。 之前来柏苏支援,为了节约时间,费慎借了点人脉抄近路。 现下返回科谟,出于各方面因素考虑,他不打算再走原先那条道。 而是决定分批行动,让公司小队带领几千科谟军,分别通过水陆空三种方式离开,如此更有安全保障。 他和邵揽余两人,则单独绕去乌勒海海岸附近,准备横跨尤州进入科谟边界。 未料刚出城,意外碰见了何潭与谢掩风,他二人似乎正急着赶去金润口。 双方一碰面,都用不着问,何潭一激动,立马叽叽喳喳将这几日的事情,统统对着邵揽余倾诉了出来。 原来自打那天从郁南镇回息川,他们几人分道扬镳后,何潭在家萎靡不振了好些日子。 不久后,他终于振作起来,接受了郁南镇覆灭的事实,决心要为镇上所有人报仇。 刚巧谢掩风也有这个想法,两人一拍即合,打算先去找人商量做准备。 一到邵家,却被邵凌姿告知,邵揽余昨天就离开了。 何潭又想去找程悬,哪承想还没赶到医院,居然先被自己老爸老妈派人绑回了 何夫人以死相逼,不准他离开家门半步,更不允许插手柏苏任何事情。 而这一次,一向态度强硬的何广思,也沉默着站在了自己夫人那边。 母子俩僵持一天一夜,何潭内心的想法更清楚了,自己必须走,必须为郁南镇做点什么,否则这辈子都不会甘心。 好在先前被绑时,何家人漏掉了谢掩风,两人里应外合声东击西,成功逃出了息川。 等何潭抱怨完自己爹娘是如何的冷漠无情,邵揽余也将军营和费慎及时支援等情况,大致同他俩说了下。 第225章 只不过为减少麻烦,中间略去了遥迦。 还没等他们消化完费慎居然是雇佣兵头子这件事,邵揽余紧接着道:“我打算去科谟,你俩要是放不下郁南镇,就跟我一起走,如果不愿再掺和这些事,我也可以送你们回息川,或者先去大西洋避一段时间。” “当然要去了!” 想也不想,何潭唰得站起来,神情义无反顾:“老大,不管你去哪,我都要跟着去。段斯昂那个畜生,我一定要亲眼看见他死!” 谢掩风没有何潭那么激昂,但眼神也是固执而坚决:“我去科谟。” 如此,计划好的行程里,从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 尽管费慎很不乐意路上有两个电灯泡如影随形,但大事上由邵揽余说了算,他不接受也得接受。 商量好后,为安全起见,四人还是选择开了两辆车。 一起往同个目的地走,但不完全结伴,尽量保持恰当的距离,能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这也正好遂了费慎的心愿。 两台车绕过战火中心,一路朝着柏苏东北面进发。 几小时后,四人顺利抵达边境城市之一,由白焰掌控的尤州。 然而前脚进入尤州,后脚邵揽余一阵没来由的,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里似乎和上次不太一样了。 费慎亦有同样的感觉。 他表面上漫不经心开着车,放缓了些许速度,暗地里不动声色,将周遭环境细细打量了一遍。 街上时不时有白焰巡逻的叛军经过,隔几条街道还能看见站岗的士兵,无形中产生了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氛。 而街上行人却异常的多,明显比之前多了不少,男女老少,脸上表情倒挺鲜活,有种赶集的喧嚣热闹。 热闹与紧张,两种压根搭不上边的氛围,却在此处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加之冬日寒气肆虐,多少突显出几分不真切来。 费慎细想了一下,今天不是城门开放日,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再仔细观察了会儿,那些看似在巡逻的叛军,却时不时拦住一两个行人,命令他们拿出身份卡,对比了一下照片,又仔细搜了搜身,随后才把人放走。 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一样。 费慎逐渐放缓速度,将车停在了路边。 谢掩风那台车相隔前后一段距离,也随之停下来。 无需多言,邵揽余心领神会,推开门走下车。 观察片刻,他拦住一对赶路的母子,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温和无害,问道:“你好,请问湖岭路怎么走?” “不清楚,我们也是第一次来。” 妇人牵着孩子,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邵揽余轻浅一笑:“别紧张,今天城门开放,我只是猜测你们也要过去,所以想问问,能不能搭个伴一起?” 妇人瞬间更警惕了,抱起孩子远离他几步。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对方匆匆扔下这句话,快步离开。 邵揽余本想再拦一个试试,目光四处扫了扫,无意间瞥见右边某条巷子里有两个人影。 一男一女,女生个头娇小,看起来年纪不大,她碎步朝前跑,追上前方男人的背影,不小心撞了一下对方。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女生睁大双眼,好像生怕男人找她麻烦,宛若受惊动物似的连声道歉,手上却偷偷将一个钱包塞进自己宽大的口袋里。 “瞎了啊,看着点路!” 男人不耐烦咒骂一句,瞧着要赶时间的样子,神色仓促准备离开。 旋即,另一道声音插进来:“先生,你钱包掉了。” 男人顿住,回过头,便见背后多了一个年轻白净的男人,正含笑注视着自己。 下意识往地上一看,果然有个钱包。 他疑神疑鬼,来回看了看出声提醒的年轻男人,以及刚刚撞了自己的女孩。 男人不想多事,抓起钱包匆忙塞进兜里,转头就走。 女孩眼珠动了动,表情烦躁厌恶,拔腿就想跑。 岂料一抬头,前面的出口被另一个人堵住了。 费慎斜靠墙边,百无聊赖把玩手里的枪,就那样看着她,不说话也不靠近。 “尤澄。” 身后邵揽余喊出女孩的名字,不冷不热说:“你怎么还在做这种事?” 尤澄前后看了看,发现没退路了,气得咬牙切齿:“又是你们……我干什么关你们屁事!” 话音未落,旁边斜冲出来一道更矮小的身影,是侏儒人乌宝。 乌宝似乎有点害怕面前这俩煞神,模样紧张,磕磕绊绊解释:“我们没偷东西!刚刚那个男人才是小偷,他偷了别人钱包,我、我们只是想惩罚他一下而已,这也不行吗?” “别跟他们解释,他们算个屁,”尤澄冷冷说,“有种现在就杀了我。” 邵揽余端详女孩忿忿的脸,须臾后,不太在意道:“走吧。” 尤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让他们走。 心下一喜,又觉得这俩男的不会这么好心,立马装腔作势吓唬。 “少在这耍花招,要杀要剐尽管放马过来!” 邵揽余无言,没什么兴趣和中二少女斗嘴,冲费慎招了招手,转身往巷子外走。 见他们是真打算走了,乌宝连忙拉住尤澄,一溜儿烟地越过邵揽余,抢先朝外头奔去。 第226章 然而几秒钟后,两人忽然又去而复返。 尤澄看仇人一般瞪着邵揽余,压低嗓音,恶狠狠说:“我警告你赶紧滚,尤州现在没有城门开放日了,你最好小心点,否则哪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第101章 逐利 放完狠话,尤澄又一溜儿烟跑了。 邵揽余愣了愣,心中不免有些失笑,这姑娘用最狠的语气说着最软的话,倒是很不符合自己先前对她的印象。 只是那句“没有城门开放日”…… 邵揽余神情浮现出一丝犹疑。 不待他深思,一句“发生了什么事”,骤然间撞散思绪。 两人迟迟没回去,谢掩风与何潭担心出什么问题,也走进了这条巷子里。 邵揽余刚想说没事,两道急促的脚步靠近巷子口,几人同时回身,看见了两个白焰的叛军。 两个叛军身材十分有特色,一个高竹竿,一个矮冬瓜。 “干什么的?出来!”其中的高个儿粗声喝道。 “开车开累了,抽根烟也不行?”费慎不声不响到了邵揽余身边,手指夹着根点燃的烟,懒散问道,“尤州规定不让抽烟?” 叛军将信将疑扫视他俩一眼,手里的步枪又指向了何潭谢掩风。 “你俩呢?” 何潭作势拽了拽裤拉链,痞里痞气:“撒尿啊,两位长官,要不要一起?” 高竹竿吐着口水呸一声,骂了句格外难听的脏话,走过去把何潭往外拽。 “出来!搜身!” 另一个矮点的叛军跟着要来扯谢掩风,谢掩风往后退了几步,两条胳膊垂在腿侧,似乎是准备动手的样子。 “长官,”费慎站出来,横在路中间,将一盒烟珠塞进那人手中,“我看你们一直在大街上巡逻,是要找什么人吗?” 矮冬瓜低头瞅了眼,这烟珠是个极为昂贵的牌子,他眼底目光一闪,将烟珠塞进兜里,清清嗓子。 “上边的事少打听,咸吃萝卜淡操心,对你没好处。” 见状,抓了何潭的那名高竹竿叛军,又快步返回,用力推一把费慎,警告似的瞪了瞪他,随后转向矮冬瓜。 “拿出来。” 矮冬瓜表情瞬间垮下去,一脸不甘心又不敢反抗的模样,磨磨蹭蹭将那盒烟珠拿了出来。 高竹竿抢走烟珠,收回自己口袋,凶神恶煞用枪指了指四人。 “全都给老子出来,老老实实的搜身,再敢有什么小动作,老子一枪毙了你们!” 被坑了一盒烟珠,费慎依然没什么情绪波动,好奇道:“你们要找的人,是不是身高183到185,年龄25到28,体型偏瘦的黑色短发男人?” 此话一出,两个叛军的神情明显怔了半秒,尽管只有一瞬间的微表情,但费慎还是捕获到了。 之前看见叛军们在大街上拦人查身份卡,包括刚才要带走的何潭谢掩风两人,基本上都符合这个范围以内。 他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然而此刻看他俩的反应,多半是八九不离十了。 费慎抬手,一指巷子的另个出口:“刚才有个男人,往那边跑了。” 叛军们表情一凝,眼神里布满怀疑之色。 高竹竿骂道:“话这么多!是不是想死?!”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下意识朝出口方向走了两步。 只是下一瞬,高竹竿又突然回头,不由分说就要冲费慎开枪。 角落边的谢掩风闻声而动,掠身下蹲,一个利落的扫堂腿过去,高竹竿扣动扳机上一秒,连人带枪重重摔在了地上。 步枪被踢远,谢掩风欺身上前,膝盖跪压住对方气管,双手交叉一旋,面不改色拧断了叛军脖子。 那边的矮冬瓜也随之开枪,却在同一时间,被身后疾风一般助跑而来的何潭,飞起一脚踹在背上。 矮冬瓜哎哟一声,脸面着地,刚巧扑到了谢掩风跟前,同样享受了一次颈椎按摩术,找他同事集合去了。 “身手不错。” 费慎屈尊降贵蹲在尸体旁边,把那盒烟珠从叛军兜里摸出来,随意夸了谢掩风一句。 何潭狠狠踩了地上两人几脚,边踩边骂:“让你拽老子!让你拽老子!” 谢掩风拍拍手,淡定得仿佛刚才只是运动了一下,去到等待已久的邵揽余跟前,说:“他们是三瑞里的人。” 何潭发泄完,慢慢冷静下来,也道:“这种乡巴佬口音,我在三瑞里那些天听得都想吐了,绝对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白焰的地盘,却出现了三瑞里的人,显而易见有猫腻。 这也是为什么,方才何潭与谢掩风不愿意接受搜身的原因,更何况他们身上还藏了武器,被带出去当众搜身,指不定会惹来什么大麻烦。 费慎依然蹲在地上,食指一勾,扯开两个叛军的衣领,在两人左肩后侧,各发现一个纹身样式的东西。 是佛教极具代表性的图腾之一——“卍”。 将指间未燃尽的烟按在那个图腾上,费慎丢开尸体胳膊,下出结论:“忏摩的人。” 忏摩信奉佛教,组织内部的成员都会纹上这个标志,他见过几回,一眼就能认出来。 邵揽余颔首,接收了他们各自汇报的信息,招呼道:“走吧,巡逻的队伍快来了,时间也不早了,先去滋全餐馆吃个饭。” 第227章 滋全餐馆,便是上次邵揽余和费慎来尤州,入住的那家餐旅一体店。 老板是王梁,又或者说苏典。 此次来尤州,邵揽余照旧第一时间选择了这家店落脚。 尤州街道巡逻队里出现了忏摩的人,这件事绝非巧合,再加之尤澄警告的那番话—— 比起畏手畏脚的试探,邵揽余更喜欢干脆点的做法,直接深入虎穴一探究竟 滋全餐馆和上次来时区别不大,简陋的环境中带着一丝脏乱,只是今天光顾的客人似乎比之前更多了。 如此看来,哪怕世道再艰难,世界上也还是不缺有钱人。 邵揽余四人赶到的时候,恰巧是最繁忙的饭点,餐馆里已经没空桌了。 老板苏典正坐在前台算账,听见动静,掀起眼轻飘飘扫他们一眼,漠然道:“不好意思,本店客已满,不接待了。” 邵揽余莞尔:“没关系,我们可以等。” 费慎身体斜靠桌子边缘,模样十分没正形。 “整个尤州城就只有苏老板店里的菜最对我胃口,特别是那道鳄鱼肉,肉质鲜美有嚼劲,不知道苏老板怎么喂的?” 苏典神色冷若冰霜,看表情是准备立马叫人将他们赶出去的。 但是下一刻,前台的固定座机响了。 费慎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叮铃响的老古董,只见苏典抓起听筒放在耳边,里面隐约传出几句音质模糊的话语。 苏典神色微变,低眉垂目,片刻后应道:“好。” 听筒放回去,她仍旧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态度,只不过换了个说法。 “大堂没位置了,二楼还有包厢,要多加五百k餐位费,坐的话就上去。” 听见这个天价餐位费数字,何潭登时瞠目结舌,即便他曾经是个挥霍无度的败家子,也从没碰到过要价这么离谱的店。 “你们光天化日的坑钱呢?五百k的餐位费,怎么不干脆去抢啊?” 苏典寒凉的目光扫来,脸上写着“不吃就滚”几个大字。 随即门口充当石狮子的两位壮汉保镖,立马凶神恶煞地逼近。 “是不是想闹事?!” 何潭气极反笑,他原本就觉得这老板娘看起来不像个好人,黑心黑肺坑钱就算了,现在还想打人不成? 回头瞪着那两个保安,正欲怼回去,却听邵揽余敲了敲桌面,说:“四个,带路吧。” 要出口的脏话踩了个急刹,何潭愕然一瞬:“……真在这吃?他们这不明摆着——” 话没说完,费慎迎面扔来一包纸巾,堵住他的嘴。 他似笑非笑道:“话少点,小心被抓去喂鳄鱼。” 何潭抓着那包纸巾,表情有点懵,一副懂了又没懂的样子。 对于费慎三番两次的挑衅,苏典置之不理,叫了一个服务员出来,吩咐道:“带他们去二楼。” 几人跟随服务员,上到了二楼一扇房门前。 外观平平无奇,推开后发现,里面确实是间吃饭的包厢,装修得居然还不赖。 正当四人要进门,带路的服务员却道:“这位先生,请随我移步到另一间包厢。” 他说话的目标对象是邵揽余,费慎抢先问出口:“为什么?” 服务员简单解释:“是我们老板交代的,还请先生移步。” 费慎微一蹙眉,想替邵揽余拒绝,却被对方用眼神制止。 “你们先进去。”邵揽余吩咐,又对服务员道,“走吧。” 谢掩风何潭对视一眼,率先进入面前的包厢。 费慎则独自一人,跟上了邵揽余的步伐,完全一副对方去哪他就要去哪的态度。 转过拐角,便到了另一间包厢,外观看起来和刚才那间并无区别,只是门口多了一道密码锁。 服务员抬手轻敲三下,少顷,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露出两张没有表情的脸。 两位保镖左右一扫视,锁定中间的邵揽余,齐声说:“请——” 邵揽余站了小半会儿,侧目一瞥,余光瞥见费慎跟来的身影,没说什么,迈步而入。 费慎很想追进去,但眼前的情况显然不允许,贸然起冲突也对自身不利。 他不动声色后退一步,站门外当起了门神。 服务员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开口劝了,转身往何潭他们所在的包厢去。 身后的门徐徐关闭。 邵揽余往里进了没两步,便看见了饭桌上的席未渊。 仍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西装,相貌出众一表人才,头发打理得干净整洁,倒是挺赏心悦目。 邵揽余面上丝毫不见意外之色,神态自若:“果然是你。” 席未渊一如既往的绅士,展现恰如其分的笑容,站起来亲自替他拉开了座椅。 “刚才在窗边看见你了,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分,在这里都能遇见,所以想着请你上来吃顿饭。” 邵揽余也露出淡淡的笑,并未拒绝对方的好意,坐进了那个座位。 席未渊回到对面坐下,菜已上好,他端起茶杯往这边敬了敬。 “感谢阿时不计前嫌,还肯赏脸过来和我共进午餐,这顿饭,就当是为之前的不愉快买单。” 对方自顾自说完,仰头将那杯茶饮尽。 邵揽余笑而不语,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却在递到唇边时,动作稍稍一顿。 第228章 些许刺鼻的味道传来,杯子里装的是酒。 邵揽余神色未变,将杯子放回去,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计前嫌了?多年不见,席先生或许忘记了,我这个人其实特别记仇。” 席未渊有些无奈:“阿时,你何必与我这么生疏?” 邵揽余:“没有熟识过,哪来的生疏一说。” 席未渊怔然几秒,又忽地失笑:“你是想激怒我吗?” 邵揽余坐姿放松,双腿交叠,整个人松弛而又不随意,淡然地看着对方。 “我们做生意,看重的是利益两个字,你有什么地方,值得让我去激怒?” 席未渊不答,目光落向被邵揽余搁置的那个茶杯上。 “我知道你一贯爱喝茶,不喜欢酒精的味道,”他慢条斯理说,“这个茶杯认不清自己作用,不知好歹装了酒,你会将它丢去一遍。可有些人认不清身份,有眼无珠,拿着宝石当草芥,你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 席未渊说:“阿时,你说你是商人,看重的是利益,可柏苏如今自身难保,于你而言又有什么利益可图呢?” 邵揽余目光蓦地一凝。 望着眼前席未渊满目关怀的神情,他思绪一阵游离,恍然间醍醐灌顶。 终于明白当初在三瑞里,对于席未渊肆无忌惮伤害费慎,以此试探自己一事,为什么会感觉到不对劲了。 因为在那时候,席未渊就已经知道,维冈打算向柏苏开战。 而对方笃定,自己迟早会和他站在同一边。 第102章 制衡博弈 说出那番指代性十足的话后,像是特意留出时间给邵揽余思考,席未渊许久没出声。 他握着公筷,将桌上每盘菜第一口,最好的那部分单独盛出来,精致地摆好盘后,用旋转桌面转到了邵揽余跟前。 “在我这,你永远可以享受最好的,尝尝看。” 邵揽余看着那盘什么都有的菜,半天没动作,不紧不慢开口:“没记错的话,尤州是由白焰掌控的吧,你是忏摩的头领,千里迢迢跑过来,不担心自身安危?” 席未渊付之一笑:“那阿时还是邵家家主呢,被那么多人关注着,却在这种时候跑到边境来,不危险吗?” 邵揽余面上不露声色,心下的思绪却如裹起来的丝线,一根根越缠越紧。 白焰巡逻队里有忏摩的人、消失的城门开放日、尤州城中异常多的行人、席未渊凭空出现在此地,再加上对方那几句意味深长的话等等…… 假如换个角度思考,猜想得大胆点,要是尤州已经悄无声息易主,不再归属白焰掌管,那么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而近段时间,边境上未透露出半点有关这方面的风声,也间接证实了邵揽余当初的猜测是对的。 忏摩的真正实力,恐怕远不是如今外界传闻的那般差劲。 邵家经营的军火生意,确实能对大部分人产生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边境这些叛乱组织,军火武器等同于生存的资本。 若是能成功搭上邵家,无异于给自己安上了一副坚不可摧的盔甲。 这些年也不乏各种各样的人,试图使用千方百计抢夺或拉拢,但最后均以失败告终。 现今战事突起,席未渊悄无声息掺和进来,似乎也表现出了笼络的意思。 只不过往深处想想,他表面上好像想对付维冈,可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目的,谁也说不准。 然而比起这些,邵揽余最好奇的,还是席未渊究竟如何得知的维冈要开战一事? 或者换句话说,维冈对柏苏出手,席未渊又在中间出了多少力? 游离的思绪逐渐回笼,邵揽余面不改色,仿佛只是单纯走了会儿神,端起那只装了酒的茶杯,毫无征兆淋在了席未渊夹好的那盘菜上。 “茶杯盛酒,也是人为。”邵揽余好整以暇道,“你说,这到底是茶杯不知好歹,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席未渊面色微变,顿了顿,对那盘被浇得乱七八糟的菜肴视而不见,莫名笑了起来。 仿佛被逗开心了般,这一笑,登时驱散了他深邃五官带来的攻击性,变得如沐春风,温柔明朗。 “阿时,你是在和我讲笑话吗?” 邵揽余嘴角保持着弧度,静静看着他笑,等对方笑够了,才重新出声:“邵家从不缺合作伙伴,但也不介意认识更多的朋友,只是我个人认为,当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后,才配谈合作两个字,否则实力悬殊太大,我们一般称之为乞讨。” “席先生,期待我们能有合作的那一天。外面还有朋友在等,我就不陪你尽兴了。” 留下一番不清不楚的话,结束了这段不明不白的交谈。 在席未渊暗含兴味的眼神中,邵揽余来去自如离开了包厢。 费慎一直站在门外,等了不算太久,内心却觉得时间格外漫长。 终于看见邵揽余出来,用目光细细端详对方一遍,确认完好无损,他漫不经心问:“吃这么快?” “没吃。” 邵揽余径直往前走,费慎一言不发跟上。 两人回到何潭所在的包厢,菜也已经上好了,满满一桌山珍海味,却无人动筷。 何潭谢掩风两人,各自沉默地坐在一端,面色都不太好看。 费慎状若无意往门口瞟了眼,瞟到服务员垂头离开的身影。 第229章 他随手抽出一条有靠背的凳子,反方向坐下,吊儿郎当道:“何大少爷挺大方啊,这么多菜,可不便宜。” 何潭少见地没有和费慎抬杠,神情冷肃,声线发沉:“服务员说,这是他们老板送的,免费请咱们吃。” 桌上的菜肴都是菜单里没有的,而且比大堂里其他客人吃得都要精致不少,他就是再神经大条,这会儿也该意识到不对劲了。 这家名不副实的黑心餐馆,十之八九是忏摩名下的店,也就是席未渊的产业。 邵揽余最后一个落座,顺手夹起一块鱼肉放进碗里,动作间没有半分不自然。 “饿了需要补充体力,我们是过来吃饭的,既然是别人一番心意,那就别浪费,多吃点。” 何潭心中有数,此刻并非说话的好时机。 反正老大都带头了,他也没什么好纠结的,立刻埋头扒饭,放开了吃。 谢掩风也跟着动起筷来。 大家心照不宣的没半句交流,沉默着吃完一顿饭,刚才的服务员又出现了。 他说:“房间已经替各位开好了,要入住的话,随时可以找我拿钥匙。” 很明显这又是席未渊的手笔,邵揽余坦然接受:“麻烦了。” 服务员摸出四把钥匙,一人给了一把,钥匙上有房间号,每间房都在不同的楼层。 邵揽余率先朝自己的楼层走去,对身后三人道:“好好休息,晚点下去吃晚餐。” 费慎看一眼邵揽余背影,转身下楼了。 何潭直接攀住谢掩风肩膀,二话不说,强行把人带进自己房间去了。 房间宽敞明亮,干净整洁,窗户朝外边打开,通风效果十分好,闻不见半点异味。 果然是老板赠送,比上次自己花大价钱开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是邵揽余打开门后,第一时间出现在脑子里的想法。 不急不忙在房内转悠了一圈,他坐进沙发里,微微歪头,胳膊支着太阳穴,远远眺望窗外萧瑟的景致,面容逐渐陷入了沉思…… 晚餐依旧是在包厢吃的,邵揽余旁敲侧击叮嘱了几人一句,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精蓄锐一晚,明早准时出发。 再次回到房间,他原本准备洗个澡就休息,只是刚从浴室出来,便收到了费慎的消息。 沉瑱:【来车上】 邵揽余将头发吹干,打理好后穿戴整齐,带上钥匙走出了旅馆。 找到停车的地方,一打开副驾驶门,便看见费慎捏着香烟在玩,神情意兴阑珊,不知道等了多久。 邵揽余打量他几秒,上车关门:“怎么不抽?” “对象不喜欢,戒了。” 费慎降下半格车窗,把那根揉得皱巴巴的香烟丢出去。 邵揽余无声一笑,又问:“今天开了不短时间的车,还不回房休息,不累吗?” 将座椅稍稍放倒一点,费慎懒洋洋躺在上边,双手抱胸,侧过脸,目光落向身旁人。 “席未渊找你做什么?” 邵揽余了然于胸,对方估计中午就想问了,只不过考虑到环境隐患,愣是憋到了现在才开口。 没有隐瞒,他如实把在包厢里和席未渊那段对话,还原给了费慎听。 一听完,费慎几乎是立马明白过来:“姓席的想让你脱离柏苏,和他合作一起对付维冈?” “不仅如此,”邵揽余说,“他应该是查到了你的身份。” 对方只提了这么一句,费慎脑子里的想法却转得飞快。 席未渊在明知道邵揽余和费家有联系,且关系匪浅的前提下,仍旧选择装傻充愣,暗示着向邵揽余表达合作的意愿。 这究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还是其实别有所图,准备好后招在等着他们? 凭借目前对席未渊的了解,费慎更倾向于后者。 邵揽余的想法亦然。 是以中午那会儿,他并未真的与对方撕破脸皮,而是故意用一种高不可攀的态度,言语上先将对方贬低,再有意无意抛出橄榄枝,没有立刻将后路堵死。 这是反向试探,更是一场不显山露水的博弈较量。 若席未渊因此被激怒,在自己的地盘对他们下死手,那足以说明这个人城府浅头脑蠢,压根成不了气候,不足为惧。 可此时看来,好像并非这么回事。 两人各自走神,车内慢慢静谧下来,好一会儿,费慎问出了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 “你为什么没想过自己当首领?” 邵家在外人眼里,确实是地位高崇风光无限。 可实际上,扎根柏苏这么多年,随着时过境迁,背地里有许多人逐渐从仰仗尊重,变成了忌惮防备,甚至是痛恨。 邵家不再是柏苏的定海神针,政府和首领也早就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此次战争爆发,施康年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 所有费慎有些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么多年,邵家人从未想过自己当家作主,还要一再地去捍卫首领的地位。 邵揽余望向前方,好似在回忆什么,目光略显失神,眉眼间隐约浮出一股不得已。 “因为邵家需要退路。” 邵家基业深厚,旗下产业不仅覆盖了太平洋洲际,大西洋那边同样十分可观。 其中利润最高、危险系数最大的军火产业,更是重中之重。 第230章 毫不夸张的说,若是邵家再高调贪心点,经济实力完全不输整个柏苏,称得起一句“富可敌国”。 若是这样一个雄厚的家族,跃身成了一区之主,到那时候会面对何种情况? 在太平洋洲际里没有敌手,一家独大,无人能与之抗衡。 那么所有人都会是邵家的敌人。 将来若是有朝一日,他们联合起来对付邵家,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势必再无退路。 而当初极具野心的邵留寻,也确实认真考虑过,与其处处受人掣肘,不如一举吞并另外两区,扼杀边境叛军,一统太平洋洲际。 可当真正实施起来后,却完全不如想象中顺利。 邵家就如同一只盛满了金银珠宝的密码箱,没人愿意真正推其上位,只想着如何破解那串密码,瓜分干净。 邵留寻因为太过贪心,中了别人的圈套,险些导致邵家覆灭,付出了惨痛的教训。 这也是为什么,邵留良后来一直教导约束邵揽余,切忌贪心不足,否则树大招风过犹不及,将会引来无法承受的后果。 邵揽余轻描淡写说:“无论如何,邵家只有忍,不能做第一个挑起战争的人。” 不然最终被彻底毁灭的,唯有一个邵家罢了。 第103章 蛰伏 费慎依旧是那个姿势,靠坐着驾驶位,伸出一只手,越过中间的距离,覆住了邵揽余的手背。 “邵家需要退路,你不需要,有什么事我都替你担着。” 手腕力道倏地攥紧,邵揽余以为对方会把自己拉过去,费慎却坐起上半身,主动迎面而来。 手指搭住下颌骨,稍一用力,费慎正要吻向怀中人,温热的气息却停留在了唇边。 掀起眼,费慎眼底闪过几分冷意,通过后视镜面,捕捉到了车后方那个隐蔽的身影。 “别分心。” 邵揽余反手将车窗全部升上去,顺势勾住费慎颈脖,双唇相贴。 车灯缓缓熄灭,黑暗里的车厢内陷入一片旖旎。 …… 时间不早了,费慎将邵揽余送上楼,双方道了晚安,转头回自己的房间。 整夜安眠,翌日清晨,四人到一楼大堂集合。 这回席未渊没再表现出他作为幕后老板的慷慨,苏典也没出现在大堂里,好像一切都相安无事。 四人吃完早餐,到前台结账时,被服务员以vip住客为由,送了两张巴掌大小的金属牌。 可当问起有什么作用,对方又避而不答,只笑着说了句:“几位先生准备在今天出城吗?我们店有专属的接送服务,可以尽情享用哦。” 正因为这句话,赶往城门口的路上,费慎就发现后面有辆车堂而皇之地跟着。 何潭都气笑了:“把尾随跟踪说成接送服务,也只有他们那种黑店能干得出来了,还有昨晚那什么垃圾房间,又小又破又臭,睡得老子浑身不舒服。” 谢掩风淡淡道:“说了让你换房间。” “换个屁,”何潭忿忿不平,“那种破地方住一晚好几千,我就是把钱扔了散了,也不给他们赚一毛!” 邵揽余忽略掉通讯器里的声音,权当不知道他们被区别对待了,扫一眼后视镜里尾随的面包黑车,又把视线放回手里那两张金属牌上。 “他们打算送我们出城。” “那他们还挺喜欢助人为乐。” 费慎的语气听不出多少情绪,但很明显在嘲讽。 只不过等到了城门口后,邵揽余总算知道,那两张金属牌拿来有什么用了。 如尤澄所说,尤州确实没有城门开放日了,城门口不再设置关卡限行,任何人只要买票就能进去,但是只能乘坐唯一的列车——通往维冈的那班车。 而滋全餐馆给的两张金属牌,不仅能让他们直接走机动车高速路,而且可以选择通往其他任意方向。 这是在到达城门口后,那辆负责接送服务的司机,主动前来告知他们的。 何潭满脸狐疑,小声嘟囔了句:“姓席的能有这么好心?” 然而事实证明,姓席的可能还真有这么好心。 因为那个司机,亲自上去和关卡旁站岗的白焰叛军交涉了。 随后在何潭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司机领着他们几人,去到侧边通往科谟的特殊通道,并提醒邵揽余把金属牌交给白焰叛军。 递出金属牌那一刻,邵揽余听见身侧的司机,忽然压低声音说了句:“我们先生祝您一路顺风。” 邵揽余好似没听见,交出两张金属牌后,往旁边挪了几步,貌似想开门上车。 正当司机一脸放下心来的表情,前边的邵揽余忽然回头,露出疑惑的笑:“是谁告诉你,我们要去科谟了?” 话音落下,司机眼睁睁看着他离开那条安装了围栏的特殊通道,弃掉自己开来的车,头也不回朝乘坐列车的大厅方向走去。 费慎三人旋即跟上。 落在最末尾的何潭,回身看了一眼傻在原地的司机,送了个满含挑衅的眼神出去,扬起嘴角,用口型无声说道—— 傻逼,真当别人跟你们一样蠢? 一阵寒风袭来,地面的沙尘被成片卷起,拍打在巨大的铁笼上,响起细微的颗粒声。 铁笼中关了一只体型矫健的黑色豹子,豹子双眼猩红,嘴角也猩红。 第231章 仔细一看,原来是头部受了伤,鲜血顺着眼睛流进嘴角,还有些许残留在尖锐的獠牙上。 黑豹有些狂躁,在笼中来回打转,不停发出低沉的怒吼,连带着脖子上的粗铁链也在持续撞出刺耳噪音。 然而军营里人来人往,却无人分出一点注意力给它,更没人敢靠近。 就在豹子更加狂躁,试图用头部撞击铁笼时,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孩,出现在了铁笼附近。 她安静地站在那儿,微微抬起胳膊,直视豹子的双眼,唇间发出轻飘飘的一声“嘘”。 几秒后,豹子晃了晃脑袋,奇迹般平静下来,揣着四条腿,慢慢趴在了地上。 女孩也蹲下来,单手伸进铁笼中,毫无畏惧地摸了摸黑豹脑袋,随后又把手凑到它鼻尖处。 黑豹鼻头煽动,闻了闻气味,将脑袋偏向一边。 女孩站直双腿,转身离开铁笼附近,往军营中心走去。 她来到其中一座最大的营帐外,刚撩开半边帐帘,碰巧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大哥,你真的要把那个叫遥迦的女孩留在身边吗?” 遥迦脚步微顿,迟疑半秒,慢慢放下帘子,不声不响往后退了几步。 营账里,段千泽正在劝说段斯昂。 “防人之心不可无,来历不明的人,大哥最好防着点。” 段斯昂嗤笑,不屑中带着自负:“一个乡野村姑而已,来历不明又怎么样,有点新鲜感就玩玩,不感兴趣了自然让她滚蛋,你放心,大哥有分寸。” 前两天,他原本打算离开密阳回维冈了,结果在回程途中,被军营里的叛徒设计,不慎遭遇边境一伙歹徒围追堵截。 尽管在政府军的护送下,没出什么岔子,可谁知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旁边的山林里,紧接着冲出一头发狂的黑豹,险些一口把段斯昂头骨咬碎。 幸好遥迦及时出现,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制止豹子,堪堪救了段斯昂一命。 惊魂未定的段斯昂,倒还保持着基本的警惕性,又或者出于其他什么心理,没准许遥迦立即离开。 命人搜了她的身,又用仪器扫描一遍,确认体内没安装芯片,这便将人带回了军营。 思及此,段斯昂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竟然有人胆敢在他身边安插眼线,还因此泄露行踪,差点让那伙下水沟里的脏东西给阴了,简直是找死! 见段斯昂神情越发阴沉,段千泽识相地跳过刚才的话题,转而问:“叛徒已经抓到了,大哥准备怎么处置?” “处置?”段斯昂阴鸷一笑,“那怎么够意思,当然得让他背后的人,也体会体会这种滋味。传消息下去,全军最后休整两日,下周举兵攻打金润口,明晚我会离开密阳。” 段千泽应下,掀开帐帘往外走,却在经过拐角时,瞄见了立在那儿的遥迦。 “遥小姐,有什么事吗?”段千泽温声问道。 遥迦一张清秀小巧的脸,却瞧不出半分生动的情绪,好像天生不会与人打交道,眼神古井无波,她黝黑的眼珠子,不太礼貌地瞅着段千泽看了半晌。 继而一言不发,漠然移开目光,迈步进了段斯昂所在的主营账中。 段千泽注视女孩的背影,面上和煦的神色缓慢褪去,一抹阴郁悄然爬上眉宇之间。 良久,他垂下眼皮,独自离开。 作者有话说: 各位跨年夜快乐~祝各位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迎接新年 第104章 窝囊废 装修阔气的列车站里,熙来攘往摩肩擦踵,近半个月的客流量,比过去几个月加起来都多。 尽管铁路局已经出了限行通知,但仍旧不断有其他城市的居民,诚惶诚恐挤来息川,提前躲避也许会发生在将来某一天的战火。 乘客一多,为了维持好秩序,工作人员也相应多了起来。 车站里一时间人满为患,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摩擦和矛盾,今天也不例外。 候车室的女厕所里,几分钟前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原因是一位女乘客上完厕所,在洗手池边洗手时,发现池子下边的角落里窝着个人。 那人脏兮兮臭烘烘的,身上裹了一块极为邋遢的布,凑近一看,居然是个中年男人,身材臃肿,胡子长了满脸,闭着眼似乎正在睡觉。 一个男人躲女厕所睡觉,这不是活脱脱的变态么。 女乘客当即叫来了安保人员,让安保把这流浪汉变态赶走。 安保上前喊了两句没喊醒,女乘客在后面大呼小叫,要求车站必须给个说法,不少人过来围观,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 安保觉得奇怪,没想通这流浪汉到底怎么混进来的,正准备叫几人把他抓走,未料竟然引来了管理员和副站长。 管理员亲自与女乘客交涉,副站长扫了眼昏睡不醒的流浪汉,无意中瞥见对方胡子拉碴的脸,神情蓦然一怔,下意识道—— “等会儿!放下他。” …… 在柏苏与维冈僵持的几日内,邵揽余等人穿过边境,顺利抵达了科谟清丰城。 只不过比预想中晚了一天,差不多与分批走的大部队同时到达。 那日拒绝了席未渊送他们走特殊通道离开的“好意”后,四个人确确实实买票进了车站,好像当真准备坐列车去维冈一般。 第232章 只不过刚走到站台,排队等待的乘客堆里,十分“凑巧”地发生了一起抢劫伤人事件。 白焰叛军实行武力压制,当场在车站里火拼起来。 乘客们惊慌失措,如同惊弓之鸟四散奔逃,邵揽余几个完美地混入人群之中,甩掉背地里跟踪监视的眼线,迅速从出站口离开。 接着在青叔的接应下,开了一辆套牌越野车,绕过尤州往崎岖隐蔽的山路行驶。 到了科谟,费慎提前让手下人订好酒店,安排谢掩风何潭入住。 随后把邵揽余单独带去了自己公寓。 看见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客厅与房间,邵揽余调侃道:“我以为按你这些年的收入水准,至少会有一套佣人厨师齐备的别墅。” 然而眼前这间公寓,样式看着简约普通,也不像有外人来过的样子,拖鞋都只有两双换洗的,平日多半是自己整理。 “我在这住的时间不多,那些东西没什么用。” 费慎快速列了一张生活用品清单,发给公司秘书,让他用最快的时间买齐后送来公寓,旋即转身将邵揽余搂进了怀里。 “而且,我赚钱最大的作用,是拿来追你。” 他比邵揽余高了约十公分,抱在一起时,需要低头才能直视对方的眼睛。 费慎认真说:“邵揽余,现在终于轮到我包养你了。” 邵揽余被他较真的样子弄得忍俊不禁,感情在容柠那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一直让对方耿耿于怀。 “金钱实力并不代表什么,你不用这么在意。” 费慎:“如果没有实力,连看你一眼都不配。” 找个比自己小太多的,某种程度上确实会存在代沟,邵揽余有些无奈地想,自己这个小男朋友,好胜心还真是过份的强。 仿佛一柄刚被大火淬炼出来的刀,滚烫到连他这样自认情感淡薄的人,也有些遭不住。 走神之际,没注意到费慎的眼神变化,邵揽余身体忽地腾空,被对方一把打横抱起,大步朝主卧走去。 这个姿势几乎令邵揽余老脸一红,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回被人这样抱着。 分开了好些日子,又奔波劳碌了这么多天,他明白费慎迫切的心情,便也没反抗,只暗暗握住对方手臂,防止自己滑出去摔到地上。 身下一软,邵揽余陷进了若有若无的荼蘼花香里。 费慎反手锁门,居高临下注视邵揽余,木灰色的瞳仁里,埋着无边无际的浪涌。 一条腿跪在邵揽余身边,费慎手指划过他颈侧,向下游移,轻启唇缝,发出低低的嗓音。 “我好想你。” 邵揽余思绪有些恍惚,目光里漫上一片朦胧的薄雾,隐约嗯了声,有种轻佻的迷离。 一切结束后,卧室凌乱得不成样子。 邵揽余心神疲惫,迷迷糊糊被费慎带着去浴室泡了个澡。 出来收拾好,没几分钟便睡着了。 费慎原本也想一起睡会儿,但大概如愿以偿满足了,精神异常地兴奋。 想着时间刚过正午,他俩还没吃饭,于是放轻步伐离开房间,费慎进了厨房开始捣鼓。 才做好两人份午餐,秘书就派人送日用品上门了,顺便带来了一则消息。 蛇牙他们已经回了公司,让费慎也赶紧过去,担起老板的职责,还有一摊子事等着解决。 想起那支八千人的军队,费慎没拖延,随便扒拉了两口饭,速度解决午餐。 然后走进卧室,凑到邵揽余身边,俯身亲了对方一口。 “我还要回公司处理点事,饭菜做好放在恒温餐箱里,起床后记得吃。” 邵揽余睡得半梦半醒,懒懒应了一声。 又亲了他一口,将装好温水的保温杯放在床头,费慎这才出发去公司。 邵揽余醒来后,太阳已经落山了。 视野里满是黑黢黢的,房间窗帘被人拉上,没有一点光亮,沉默得有些寂寥。 这是他二十多年以来,睡得最久的一次午觉。 稍微醒了会儿神,邵揽余下床,脚边感应灯亮起,余光瞥见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杯。 水杯也是恒温的,合适的温度流淌入喉,润嗓子的效果很好。 进浴室洗了把脸,邵揽余走出房间,一眼发现了桌上的恒温餐箱。 餐箱里不仅有汤水和饭菜,还放着一杯他偏好的龙井绿茶。 将食物全部拿出,邵揽余坐下,慢悠悠品尝了几口,是他喜欢且熟悉的口味。 费慎泡茶的手艺已经日益精进了。 尽管以前在柏苏,这些事情佣人都会很周到地做好,但邵揽余私心里觉得,终究有哪里不一样。 这是费慎的公寓,吃的饭是费慎做的,茶也是他泡的,连身上衣服都是费慎的。 被对方无微不至照顾的感觉,多了一种享受和久违的安心。 饭菜吃到一半,邵揽余差不多有了七分饱,放下筷子想消消食,突然收到了秦一舟发的视频通讯。 缓了缓,想到先前在镜子里看见的吻痕,以及自己此刻的穿着,邵揽余关闭摄像头,只接听了语音。 秦一舟好像有些严肃,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顾着汇报:“施康年回来了。” 邵揽余握着茶杯的手指一顿,又继续摇晃里头的茶水。 “什么时候的事?” 第233章 “就今天上午。”秦一舟道,“听说受了很严重的伤,现在正在医院治疗。” “听说?”邵揽余抓住疑点。 秦一舟:“我爸和杨叔他们同时去了医院和施家,都没见到人,中央政府那边也只说首领在闭门修养,不宜见客,息川的事情还是由军委和副首领在管。” “那你们怎么确定,施康年真的回来了?” “他是在列车站被人找到的,当时昏迷不醒,差点被安保当成流浪汉扔出去。事后车站那帮管理层被警告了,口风很紧,我找了几个当时目睹现场的乘客,都只说有点像,但我敢打包票就是施康年,否则站长压根没必要瞒着。” 邵揽余脸上显出几分兴致,说:“施康年是死是活不重要,但这事瞒不了太久,你盯着点政府里那几个闲得发慌的老头,最近可能会乱,别让他们瞎搅和,必要的时候提醒邵寂,让他带着凌姿先去榕宁避避。” 与此同时,息川城施家别院里。 施有仪将几位医生秘密送上车,返回到屋内,便看见施灼正站在床旁,满脸讽刺地冷笑,盯着平躺在床上的人。 这一幕令她有些失神,少见地没有上前阻止,步伐停在了原地。 施灼从头到脚,将床上男人慢慢打量了一遍,语调阴冷又嘲弄:“把自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开心了吗施康年?” 换作以往,若是听见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施康年的拳头早招呼到了他脸上。 可惜很遗憾,此刻的施康年,只能一动不动像具尸体一样躺在床上,除了呼吸和睁眼闭眼,其余什么也不能干,连正常发声都困难。 他中风了,口歪眼斜手脚痉挛,医生下了明确诊断,急性脑出血加上人为外伤,导致的高位截瘫。 想活着问题不大,但痊愈的可能性为零,后半辈子都得全身不遂躺床上度过。 施康年费劲睁大双眼,想做出怒瞪的表情,面部神经却不受控制,做得艰难又滑稽。 施灼弯下腰,一字一句说:“你当了一辈子窝囊废,让人瞧不起了一辈子,现在终于变成真正的废物了,你活该,在害死我妈的那天你就应该知道,自己迟早不得好死,施康年,你如今什么都没了,除了这具半死不活的身体,就只有痛苦等死,你的报应终于来了——” “呜!呜!呜——” 施康年眼珠子瞪到最大,即便口歪眼斜也难掩暴怒的神色,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似乎在嚷着“滚”字。 施灼还想再骂,被上来的施有仪拉到一旁。 她蹲在床边,握住施康年蜷成爪子的手,眸光里依稀有泪。 “父亲,医生说您不能动怒,你要为自己身体着想啊。您放心,我和阿灼不会不管您的,不要再去想其他的东西了,您永远都是我们的父亲,好吗?” 施有仪感受到掌心里微弱的挣扎,她紧紧握住不放,一滴泪水滑出眼角,落到唇边,隐约带出了一抹弯弯的弧度。 “父亲,您还活着,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事。” 第105章 骤变 所有军队于清丰集齐后,费慎一头扎进公司,忙碌了整整一天一夜。 命人将毒刺公司旧址那座老式工厂,改造成了临时驻军大营。 随后叫上公司内部第一梯队的那几支小队,加上自己信得过的管理层们,连续开了六个多小时会议,对后续公司安排进行了一系列部署规划。 起先说到要扩展公司规模时,大家还十分积极,各种踊跃发言。 直到费慎提出,不久后他会亲自带队前往维冈,立刻遭到了会议室内众人的质疑。 连蛇牙也忍不住说:“kin,我们真的要插手维冈和柏苏的事吗?” 之前秘密支援柏苏,是费慎先斩后奏,而且自己搞来了一批不属于毒刺的军队,没用上公司多少人,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可现在看对方的意思,尽管从前线撤了出来,但依旧会换种方式继续掺和,甚至像是要自主作战的打算。 蛇牙他们作为费慎出生入死的队友,当然愿意不遗余力地追随,否则之前在金润口,也不会义无反顾地去救那些孩子。 只是现在,费慎这个决定关系到的不仅是小队的利益,还有整个公司的。 雇佣兵公司,向来只认实打实金钱,他们可以做任何事,但前提得有人买单。 柏苏会吗?答案显然是不。 帮助柏苏对付维冈,别说付钱了,柏苏政府那帮迂腐固执的老东西,能真心领情都是老天开了眼。 指不定到时候翻脸不认人,转过头来合着别人一起对付他们,那可就真的得不偿失。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带队去维冈是为了帮柏苏?” 费慎坐在主位,表情分明是沉着平稳,眼神里却有种目空一切的倨傲,从容应对在场所有人的质疑与不解。 大家闻言一愣,心里没将这句话当回事。 不是为了帮柏苏,那总不会是想帮维冈吧? “我想请问在座的各位,经营雇佣兵公司,做着以命换钱的买卖,真有想象得那么好吗?” 费慎活了二十年,大部分时间做事情都是随心所欲,从不屑于向别人解释。 然而今天,他说着自己最不爱讲的废话,面对着会议室里的众人,将自己的想法明明白白掰开了揉碎了,逐字逐句地讲述。 第234章 “雇佣兵这个行业,其高危程度、将来是否有保障以及发展前景如何,想必各位心里多少也清楚点,我就不多说了。今天的重点,是当前太平洋洲际的局势,柏苏和维冈已经交战多日,未来会发展成什么样谁也猜不准,谁能担保科谟一定能独善其身?还有边境那些叛党,你们认为,他们不会趁乱插一脚吗?” 毒刺的人,不论是执行任务的成员,还是公司里的管理层,脑子里基本只会想着怎么多赚点钱。 很难有人闲着没事,去高瞻远瞩思考未来洲际的局势变化,那对他们来说意义不大。 因此费慎讲的这番话,非但没引起大家的共鸣,还让在场众人,一个个脸上出现了迷惑的表情。 仿佛在说三区或者边境怎么样,关他们什么事?能有机会赚钱不就行了。 费慎不介意大家的反应,耐住性子,从公司利益入手,一个方面一个方面详细解释。 并且着重强调,将来若是局势大乱,或者有谁统治了太平洋洲际,毒刺作为独占鳌头的雇佣兵集团,高额盈利的时间会犹如昙花一现,非常短暂。 没有哪个统治者,会明面上准许这种扰乱社会秩序的大规模杀手组织存在,以后的生存空间不仅会大幅缩减,而且很可能第一个拿毒刺开刀,以儆效尤,直到这个行业不复存在。 费慎道:“简单来说,短时间内能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再过几年,必死无疑。” 上面一席有的放矢的话,令会议室陷入了真空般的沉默。 部分人听了进去,脸上显现出深思的表情,考虑着费慎对于未来的预测,是否具有合理性。 也有人对此一知半解,提出疑问:“陈总,可是您之前又说,想要扩大公司的规模,这不就互相矛盾了吗?” 费慎嘴角掀起很浅的弧度,唇缝微启,出口的话令众人心头一跳。 “因为我想要扩大的,不是雇佣兵的规模,而是一整支军队的版图。” 军队版图,开拓疆域。 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只有足够优秀的领导者,才够胆量说出这句话。 蛇牙、赵林木和钱曼文,三个曾经辛苦为公司卖命的小队成员,身上的血液瞬间沸腾了起来。 费慎站起身,俯瞰着整间会议室,发出一句不容置喙的号令,为这场漫长的会议做了最后总结, “想继续从事雇佣兵赚取佣金的,随时可以选择退出毒刺,大家好聚好散。如果认可本人刚才说的一切,那么也欢迎各位留下来,共同见证未来的毒刺,将不仅仅再是一家公司的名字。” 费慎紧锣密鼓筹备的期间,维冈那边也没闲着。 据前线递来的情报,维冈再一次联合北图塔出兵,双方齐力猛攻金润口。 听说他们的指挥官已经立下军令状,三天内必须全盘攻下金润口,如若不然,指挥官以死谢罪。 论起军事作战方面,柏苏原本与维冈半斤八两。 可由于对面还有个北图塔,干起仗来无所不用其极,其手段极为卑劣下作,毫无人性可言。 抓走几批沦陷城市里的流民,充作战场上的人盾,逼得柏苏军队束手束脚,不敢放开了打。 不过是半日的时间,局面瞬息之间紧张了起来。 就在如此严峻的时刻,柏苏政府又出了岔子,几个不安分的官员,在城区遭受战火之时,竟然胆大包天地打起了支援物资的主意。 一批要运往前线的补给,被那几人私自克扣,贪污掉了一大半,分发下去的物资压根不够用。 尽管及时查出纰漏,可正因为这个插曲,导致前线的支援没能跟上,甚至有些士兵饿着肚子去和敌人厮杀。 柏苏军被维冈和北图塔联手打得节节败退,两万人马损失了将近一半。 饶是已经全力以赴,在又一次经历了敌军埋伏突袭后,柏苏军承受的压力终是到了极限,仓皇败下阵来,不得不选择撤退。 维冈军士气大涨,朝着金润口一路长驱直入,顺利攻下了第三座城。 可是没人知道,在指挥官带领大部队进军,准备乘胜追击之时—— 维冈政府刚运出城的物资,被一群人在边境线截获了。 费慎带领三支佣兵小队,神不知鬼不觉抵达了维冈边界,躲进一座黑黢黢的山林中,布置埋伏了整夜。 等到那些装满物资的车队一进入埋伏区,十几个雇佣兵犹如鬼魅,利用集火爆破将车队拦截下来后,当场击毙所有护送员,一个活口都没留。 随即毫不迟疑,立刻开着物资运输车,当作无事发生离开现场。 凑巧的是,离拦截现场五公里外,也有一行车队,正井然有序驶往维冈城区方向。 但两者不同,这列车队都是私家轿车,没有物资运输车数量多,前后一共只有五辆。 最中间那辆车上坐着段千泽和遥迦。 两人之间隔了一些距离,遥迦扭过头,身体大部分朝向车门方向,目光也始终注视窗外。 这是一个回避和拒绝交流的姿势,在社交场合中是不太礼貌的,但旁边的段千泽丝毫不介意,反倒态度亲切温和。 “遥小姐以前去过维冈吗?如果没去过,这次正好可以顺道玩玩。” 遥迦没反应,还是那个姿势,背影透着股无言的倔强。 第235章 段千泽又介绍了一些维冈的本土风情,却依然未能引起对方半点兴趣,他脸上笑意淡淡:“遥小姐是觉得哪里不满吗?或者对我本人有意见?” 遥迦一直背对着他,但这回开口说话了。 “段斯昂还留在军营,你却要把我带走,你很怕我伤害他吗?” 段千泽对答如流:“军营那种地方,男人多危险也多,遥小姐一个年轻姑娘,待在那不太合适。” 刚说完,遥迦忽然回过头,露出了正脸。 一直以来情绪甚少的眼睛里,隐约浮现了一点笑意,瞳仁黑白分明,怪瘆人的。 段千泽眉头无故一跳,还没开口说话,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大力甩得朝前扑去,紧接着又被前座嘭地挡了回来。 下一秒,轿车紧急刹停。 肩膀与额头泛起钻心的疼,段千泽面色微沉,回头发现是后面的车追尾了。 他冷声吩咐:“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然而车内寂静无比,驾驶座的司机纹丝不动,副驾驶里负责护送的维冈军,也是仿佛睡着了般,身体倚着座位,缓慢斜滑下来。 段千泽蹙眉,俯身上前,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张七窍流血的面孔。 那名维冈军睁着双目,面色惨白,已然没了活气。 段千泽心脏陡地空了把,又重重一跳,身体开启自我保护机能,下意识往后撤,遥迦的说话声撞进耳内。 “他们杀了黑豹,吃肉喝血,那头黑豹是有毒的。” 女孩的语调很轻,空洞悠长,宛若冰冷的潭水中爬出来的枝条,鬼魅般缠绕上了段千泽颈脖,再一寸寸收紧。 他感觉呼吸困难,颤抖着双手去开车门,身体却如同被抽空了般,陡然间脱力。 “是你……” 段千泽艰难挤出两个字,连舌头都麻木起来。 他清楚自己这种突然的异常反应,肯定是被人下药了,只可惜无力支撑。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眼皮越发沉重,最后模糊的意识里,是遥迦那双盛满骇人笑意的双眼。 …… 收到通讯时,费慎正在和下属们清点物资。 维冈这批补给相当丰富,除了米面粮食,其中还有不少枪支弹药,等于免费给公司填充仓库了。 他戴着通讯耳麦,在听清第一句话后,便避开人群走到了旁边。 “重新汇报,说清楚点。”费慎语气略显严肃。 那边酝酿几秒,一口气道:“您让我们暗中跟着的那个女孩,她挟持段千泽去了金润口,但没人知道她怎么进去的,我们被维冈军队拦在外围,不小心跟丢了。” “然后还有一件事,三分钟前,柏苏军烧了金润口。” 第106章 万尸坑 段斯昂接到段千泽通讯的那一刻,正准备下令让维冈军往外撤退。 军队一举攻破金润口,原本是件值得大喜的事,可就在他刚刚赶至金润口附近,忽然得到了一则措手不及的消 作为此次战役的前锋部队,带头冲锋陷阵的北图塔,居然在攻破城池后,毫无征兆地撤了出去。 其组织成员放弃了一贯以来的恶劣作风,没有在城内大肆搜刮抢掠,也没有一鼓作气地继续往里深入。 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就那样悄无声息,平白消失在了金润口里。 这场压倒性战争,北图塔在前方扛着狂风骤雨一般的战火,牺牲了不少成员,如此奋勇卖力,摆明了冲着金润口后方的经贸区而去。 只是眼看着胜利在望,却突然放弃了抢占而来的先机,哪怕段斯昂再自负,也不会相信这是因为刘水淼畏惧自己,才将辛苦打下的战果拱手相让。 依靠多年与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的经验,段斯昂嗅出了几分道不明的诡异,对于危机来临前的第六感,更让他产生了下意识的警觉。 此刻维冈军有三分之二的战力,集中在了金润口内,如若真的有人使诈,极有可能导致无可挽回的损失。 段斯昂生性多疑,不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他人做了嫁衣。 正要下令先让一半的人撤出来,后脚便接到了自己弟弟的通讯。 接听的时候,段斯昂尚在疑惑,这会儿段千泽应该已经到维冈了,怎么会突然打通讯给自己,难不成有什么急事? 然而对面出声的那一瞬间,疑问停留在心底不过半秒,骤然间被撞散。 这不是段千泽的声音。 “恭喜段首领,成功打下金润口。”那头的声音毫无感情说道。 怔忪片刻,段斯昂面上浮出一片盛怒之色,眼神寒气瘆人:“遥迦,你拿着千泽的通讯干什么?” “因为他现在动不了,没法开口。”遥迦看一眼五花大绑的段千泽,理所当然说,“只能我跟你对话了。” 段斯昂勃然大怒:“你敢动他试试!?” 按照原本的计划,军队攻入金润口当天,他应该和段千泽一样,已经在去往维冈的路上了。 但这只是表面上散播的消息,除了几个最紧密的心腹,没人知道他这个首领会亲自带着几队悍将精兵,悄悄摸到了两军交战的前线。 可是现在…… 段斯昂越想越觉得心底生寒,面上更是阴戾到了极致,耳边萦绕着遥迦的话 “给你十分钟,带着你身后那些人来金润口市中心,晚一秒,就等着给段千泽收尸。” 第236章 通讯直接被对方掐断,段斯昂心里那根弦也跟着啪地断了。 再次拨过去,却只剩下机械的“无法连接”提示音。 害怕战胜了暴怒的情绪,段斯昂不敢拿自己弟弟的性命赌,马不停蹄领上身后一干人马即刻驱车进城。 中间倒是多留了个心眼,往军营发送了一条支援指令,呼叫剩下的三分之一军队前来汇合。 好在维冈大部分军力此刻都盘据在金润口,遥迦一个女人而已,还能翻上天了? 段斯昂自从继任首领,身边时刻不会缺人,就很少自己开车了。 今天却将油门踩得风驰电掣,在路上横冲直撞,二十分钟的路程生生压缩到了十分钟以内。 到达金润口中心某座标志性建筑大楼附近,段斯昂跳下车,激活芯片的手蓦地一停。 现代化城市轮番遭受残酷的战火肆虐,当初的繁华早已烟消云散,断壁残垣哀鸿遍野,街头巷尾一片狼藉,气息中弥漫着破碎的血腥气。 进入金润口的维冈军队,一共有两万三千九百多人。 占领一座区城后,按道理指挥官会先派出士兵巡逻,大范围搜索是否藏有可疑之人,再肃清城内,市中心是绝不能落下的区域。 然而此刻周遭万籁俱寂,听不见半点活人的动静。 段斯昂深深蹙着眉头,担忧、怀疑和暴怒的情绪混杂在心头,形成一团理不清的麻线,缠得他脑仁钻心般的疼。 “联系曾勇,让他赶紧带队滚过来!” “收到!” 一位亲兵少将听令,不敢耽搁地联络主军指挥官去了。 正在这时,段斯昂手臂微震,段千泽的通讯终于打了过来。 却依旧是遥迦的声音:“往前五十米,进入左边第一个拐角。”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被谁派来的!” 段斯昂急躁起来,忍不住怒声质问,对面却毫无反应,像个单纯发布指令的机器人。 段斯昂被人捏了软肋,束手无策,只得按照对方所说的,一步步朝前方街道拐角走去。 他边走边说:“你别挂,让我听听千泽的声音,至少让我知道他是安全的……遥迦!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警告你识相点,不要把人逼急了!否则你也别想有好下场。” 沉默几秒,听筒里传出极为虚弱的一声:“哥……” 段斯昂心脏骤紧,有一瞬间的缺血,连呼吸都不顺畅了,隐约含着颤音道:“……千泽,你还好吗?” 回答他的却是遥迦更为漠然的语气:“到了,左拐。” 段斯昂脚步不由自主往左一转,下意识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忽然一闪而过。 遥迦能第一时间看见他的位置,说明他们就在附近! 可是不待他细想,一缕寒风吹来,一股悚然麻意突然从尾椎骨蹿进头皮,沿着头皮渗进骨缝中。 段斯昂控制不住手抖了下,瞬间出了身冷汗,空气里飘荡的血腥味陡地成倍放大。 连带后面那些身经百战的士兵们,也都僵住脚步,一张张面孔浮现出错愕的惊恐。 所有人面前,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宽阔平整的街道上,赫然多出了一个被炸弹轰炸出来的巨大深坑。 深坑里是一具具身穿蓝色制服的尸体,尸体面容狰狞死状惨烈,断臂残肢四分五裂,散落在不同地方,很难拼凑出一具完整的躯体。 尸体一层层堆叠覆盖,几乎堆满了三分之二的深坑,像座倒立的山丘,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 而这些,全都是来自维冈军中的士兵。 刚刚还在努力联络主军的少将,后脚跟猛地一软,原地跪了下去。 他在那万尸深坑中,看见了指挥官死不瞑目的脸。 段斯昂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了,肢体僵硬反应迟钝,意识抽离于体外,眼前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分明一个小时前,军营里还在为大获全胜庆祝欢呼。 可是转眼间,维冈全军覆没,凯旋的将士们死在了同一天。 段斯昂讷讷抬起头,空洞的目光飘远,无意识看向对面那栋高耸大楼,楼顶出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 距离太远,有些辨认不清,但他鬼使神差觉得,那就是遥迦和段千泽。 段千泽似乎被绑住了,弱不禁风的病体在寒风中颤抖,摇摇欲坠。 而遥迦站在身后仅半步远,随时都能轻易让他丧命。 “首领!信号仪……信号仪失效了!无法呼叫军营——” 一句悲愤交加的话,惊醒了段斯昂出窍的神思。 信号仪安装在军营中最隐蔽的地方,压根没几个人知道具体位置,而且系统经过层层防护加密,被人窃取或干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哪怕困进无人区也不会连接不上。 在这个关键时刻,失效的唯一可能,是军营已经不复存在了。 在场其余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方面,纵使是经过重重磨砺和锤炼的军人,也抵挡不住眼前四面楚歌的绝望。 有人接二连三心里防线崩塌,吼叫哀嚎,面如死灰。 芯片听筒里,遥迦的说话声仿佛化为了催命厉鬼,给了段斯昂致命一击。 “想让你弟弟活命,就自己跳下去。” 尖锐的耳鸣乍起,段斯昂宛如受了巨大刺激,奋不顾身地冲向尸坑,企图一跃而下。 第237章 几个段斯昂的亲信拼死拉住他,声嘶力竭:“首领!你不要想不开啊!咱们赶紧离开,赶紧回维冈,还有机会的!” 段斯昂双眼猩红,疯了一般挣扎:“放开!放开我!” 老天爷像是嫌打击得还不够狠,就在几人左右拉扯之时,另一边街道尽头,出现了四五个走路晃晃悠悠的人。 他们同样身穿维冈军部的蓝色制服,却行动迟缓步履拖沓,定睛一看,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惨不忍睹的伤。 要么是胳膊折成诡异的弧度,要么就是瞎了半只眼,或者耳朵不见了。 五个人缓缓朝这边靠近,嘴里念念有词,最前面那人的声音隔着远距离传开:“北图塔是叛徒,他们撤兵了,走——” 话语没来得及完整说完,转瞬之间,几道流弹破空穿梭,五人同时倒地,鲜血蔓延。 下一刻,地面好似开始动山摇,厚重的踩踏步伐伴随着坦克履带碾压的响动,如海浪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席卷包围。 轰地一声!还未看见本尊面目,四周已经燃起熊熊烈火,万尸深坑瞬间被火舌吞没。 “是柏苏军!他们打回来了!” 有人竭力大喊,还活着的将士们举枪反击,可是面对密集的炮火、乌泱泱的车辆和人群,犹如蚍蜉撼大树,渺小得可悲。 段斯昂双膝跪坐在地,仿佛化身为入定的雕塑,对身边惨烈的景象视而不见。 他顾不上去想北图塔为什么会叛变,顾不上思考军营是被何人偷袭,顾不上自己的军队怎么会全军覆没,更顾不上柏苏军哪来的机会卷土重来—— 一双呆滞空洞的眼,死死盯着对面楼顶方向,在他深渊如冰的目光里,段千泽像一只破布娃娃,整个人从高楼极速坠落。 滚烫的大火烧上来,段斯昂露在外面的皮肤鲜血淋漓,好似被烫得受不了,手脚并用爬起身,踉跄着朝大楼方向冲过去。 却在半路被什么东西一绊,与坠楼的段千泽一起,同时摔进了爆裂的火海里。 火光漫天,遥迦立于城市的顶端,俯瞰着陷入火红炼狱的大地,眼前景象渐渐与曾经的郁南镇相重合。 那时候的郁南镇,被困在大火里焚烧了三天三夜,无一人生还。 今时今日,金润口又会变成何种景象呢? 遥迦只看了一眼,目光不见留恋与伤怀,淡漠地转身离开。 第107章 操控 维冈军从一路势如破竹到忽然间全军落败的消息,犹如空气里看不见的病毒,在有心人的发散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整个太平洋洲际。 如此反转,令科谟某些等着狗咬狗看好戏的人为之咋舌,暗暗心惊的同时,也嗅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猫腻。 不少人猜测,这场戏剧化战争的背后必然大有文章,定是谁在中间做了手脚,否则维冈不至于兵败如山倒。 而金润口后方三座富城,其城民们的心情亦是大起大落,许多百姓都准备变卖家当跑路了,谁知柏苏军竟然奇迹地反败为胜,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对于此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战事,太平洋洲际里众说纷纭,后来更是有军事和历史学家,详细分析了当时的战争形势,列出了几项疑点。 其中最叫人离奇的,便是提前进入金润口的那两万多维冈军,究竟是如何悄无声息惨烈覆没的? 即便北图塔背叛了与维冈的合作,可是光凭区区三千人,也很难做到同时让那么多人丧命。 只可惜,那时所有士兵的遗体及现场情景,被几颗流弹烧得一干二净,想要深入调查也无从下手。 疑点伴随无数亡魂深埋于大地,在时光的掩盖下,成为了销声匿迹的秘密。 许多年过去,倒是有人又重新挖掘了些线索出来,但这都是后话了。 回到当下,在维冈战败的消息彻底发酵之前,费慎身为第一个得知此事的局外人,冷静而果断,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他召集费兆兴相赠的那八千军士,与毒刺数支小队相互配合,凭借锐不可挡的气势和最先进的武器装备,越过边境杀进了维冈。 世界人口繁衍至今,太平洋洲际全部数量加起来还不到八十万,平均算下去,能够参军的成年男性最多二十万左右。 再分散到各个区城与边境,实际上真正能打的,一区也就六七万人。 维冈一夜间牺牲了好几万兵力,这对区防和城防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这个节骨眼儿上,柏苏自顾不暇,忙着收复失地,科谟还在作壁上观,显然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事实上,费慎推测得也确实没错。 军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破开了维冈第一道大门。 维冈多年来都是以地形优势著名,内区山地丘陵居多,整体易守难攻。 可他们如今的防守就像是一张纸,脆弱易碎,只需稍微使点劲儿,就已经溃败得不成样子。 起初以为有诈,到后面却发现,维冈的几座城市连政府大楼都是空的,城防部门也跟着不翼而飞。 进展比想象中更顺利,甚至顺利到了有点诡异的程度。 不到两天,费慎带队一直打到第五城,途中畅行无阻,军队里无一人伤亡,连弹药都没消耗多少。 再往前进军,就是靠近维冈都城的京口了。 第238章 这压根不该是一场正常突袭侵略战能有的景象,维冈的防守力量,何至于如此不堪一击。 费慎在临定城停了下来,叫了毒刺几个人一起,亲自去街市巡逻了一番。 方才他们一路长驱直入,军车坦克杀气腾腾从城外进来,现下街边看不见几个人影,全都躲了起来。 但费慎知道,临定城内住了不少居民百姓。 不仅是临定,从昨天到现在,途经的其他四座城市也一样,城内人口异常之多,已经超过了正常的数量。 维冈军落败的消息开始大面积发酵,明知道城防守卫已经土崩瓦解,眼睁睁看着外来敌军侵犯家园,那些城民们躲归躲,却始终不见要逃难的样子。 就好像……被谁集中赶到了此地,无处可去无地可逃,所以干脆听天由命了。 这也是费慎决定暂时停下来的原因之一。 大致绕着临定城转了几圈,不得不说,维冈确实是三区中资源最匮乏的一个了。 维冈山地丘陵居多,本该在种植业上有着先天然优势,可惜受辐射影响,土壤贫瘠,压根种不出什么好作物,百姓们很难做到自给自足,许多商铺里卖的也都是进口海产品和速食品。 异军突犯,街上开门的店铺寥寥无几,偶尔碰到一两个商贩,看见他们穿的是军装,立刻就吓得落荒而逃。 想打听情况基本上没戏,费慎正考虑着要不要使点暴力手段,挨家挨户抓几个人到跟前问问,驻扎在城界线的部队忽然传消息过来了。 军队中将胡自新,也是副指挥官之一,发了条简短的战报: 【情况有疑,不宜轻举妄动,请指挥官速回商议】 费慎并未犹豫,巡视得也差不多了,开上车就走。 除去驻守在其他城市的少许士兵,剩下大部分人都来了临定,只是刚来一会儿,还没腾出空闲来安营扎寨,行军队伍随便在城界线附近找了个地方休整。 回到大部队,副指挥官胡自新立刻迎了上来。 他半句废话没说,直截了当汇报:“侦察兵用无人机查探了京口的情况,发现城内驻守了大量城防军、维冈政府军,还有……” 胡自新停顿几秒,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面上斟酌片刻,索性打开手边设备箱,拎出一台微型接收器,示意费慎。 “您还是自己看吧。” 费慎垂眼,目光落向接收器的屏幕。 胡自新敲下某个按键,一段视频跳出,开始自动播放。 视频拍摄角度为俯瞰位,画面平稳而快速地穿过一栋栋建筑,使用的显然是无人机设备。 如胡自新所说,京口确实有大量维冈士兵,并且多数集中在政府大楼附近,仿佛要保护什么重要东西,守卫看上去无比森严。 视频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无人机似乎想悄悄飞去窗户边,查看大楼里面是什么状况。 但是紧接着,数辆轿车井然有序进入了视野中。 不消片刻,大楼里也走出了几个身着正装的官员,像是为了迎接哪位大人物,一个个态度恭谨地分列而站,注视那几辆轿车缓缓在门口停下。 车门打开,一位白西装男人款款下车,姿态从容端方,玉树临风。 官员们簇拥着上前迎接,神情显得谄媚而奉承。 同一时间,白西装男人忽然朝斜上方抬了抬头,似有所感,隔着遥远的距离,依稀与无人机对望了一眼。 视频倏然放大,摄像头捕捉到他嘴角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仿佛透过无人机,在与谁对视。 半秒后,画面猛地晃了下,无人机在空中爆炸,黑屏了。 费慎心底跟着一咯噔。 那个男人是席未渊。 …… 邵揽余看着结束已久的视频,眼底倒映出黑色屏幕,心底无声涌起一阵浮浪。 浪花拍打礁石,是看不见的焦躁。 他面容波澜不惊,关掉虚拟屏,揉了揉眉心。 “还要多久到?” 司机答:“最快一小时。” 邵揽余侧目,凝望窗外飞快掠过去的风景,万千心绪被寒风卷向了远处。 大概因为邵揽余问了一句,路程比预计的要快不少,赶到临定城时,用了不到五十分钟。 毒刺在城界线留了队哨兵站岗,其余人前往五公里外的郊区安营扎寨。 当见到一批初具雏形的军营帐篷支起,邵揽余感觉讶异之余,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欣慰。 大事当前,费慎还是比他想象中要成熟得多。 对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遇事慌张,满腹心事写在脸上的小孩了,经过多年锤炼与磨砺,即便年纪不大,但也已经蜕变成了一位头脑清晰理智的合格领导者。 费慎与几位带队的中将少将开完会,从主帐里出来,碰见外面等待的邵揽余,也感到控制不住地惊讶。 “怎么这么快?” 他才把视频发给对方没多久,哪怕坐飞机赶路也不会这么迅速。 “我早上就出发了。”邵揽余说。 “想我了?”费慎伸手去拉他,变得吊儿郎当起来,“想我早说嘛,我开车来找你不就行了。” 周围人来人往,邵揽余不动声色避开,绕过对方往前走。 “坐了一上午车,有点累,陈中校,劳烦你倒杯水给我喝。” 第239章 右手顿在半空,费慎眉峰微挑,一言不发跟上。 两人进了费慎的私人营帐,费慎拿出一瓶未拆封的饮用水,拧开盖子递过去。 等对方象征性喝了两口,他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认识这么久,又相处了不短的时间,两人已经产生了一种无以言喻的默契。 身边环境还算安全,邵揽余也没什么好委婉的,平铺直叙道—— “柏苏假意败退示弱,降低维冈的防备心,诱使两万多维冈军进入金润口后,北图塔突然撤兵反水,导致两万多人葬身金润口,就连段家两兄弟也死在了里面。” 费慎无言,这些事情前两天他们已经交流过。 不仅如此,维冈驻扎在密阳的军营基地,也是被北图塔偷袭的,那些人甚至比金润口里的士兵死得还要惨烈。 最开始,他和邵揽余一致怀疑,是柏苏政府策反了北图塔。 但此猜测经不起细致推敲,北图塔能有什么理由答应和柏苏合作?开弓没有回头箭,冒险反水对他们来说,并不会比和维冈联手好处更多。 然而席未渊的出现,蓦然间令费慎有了头绪。 恰好这时,邵揽余也开口了:“北图塔的叛变是席未渊指使的,或者说从一开始,北图塔就是在席未渊的授意下,故意接近段斯昂与其合作,忏摩早就控制了整个边境。” 邵揽余跨越边境时,仿佛有人特意给他放行,一路上畅通无阻,所到之处皆是忏摩的标志。 换句话说,那个曾经流传于众人口中“最废物的叛党”,其实早在神不知鬼不觉当中,吞并了白焰、北图塔和伏罗党三大领头组织。 并且瞒天过海,在柏苏维冈斗得你死我活之时,直接攻其不备,控制了维冈中央政府,将段斯昂极其亲兵部队,斩草除根按死在了金润口,随后迅速拿下三分之二的维冈,使其再无翻身的可能。 即便猜到了一些,但费慎还是没忍住沉下了脸。 这么多事情,这么大的动作,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完成的。 可席未渊偏偏就有那个能耐,半点风声都没透露于人前,滴水不漏到连邵揽余都被半真半假骗了过去。 没人清楚他怎么办到的,等所有人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最顶端。 费慎沉沉开口:“席未渊把维冈剩下的兵力,全部召回了京口和亚京那边,故意留出五座城市拱手相送,他想干什么?” 邵揽余摇摇头,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明显凝重的神情。 “他丢出来的是颗定时炸弹。” 第108章 降灾于世 “他丢出来的是颗定时炸弹。” 很简单的一句话,里面又包含了非常多重要信息,宛如一记警钟,刹那间令费慎醍醐灌顶,许多不解之处都有了答案。 在维冈向柏苏开战之初,北图塔就始终处于一个半隐身的状态,好像联手合作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名义。 甚至到了后面,大家渐渐都忽略了,这个十恶不赦的组织,也是掀起战争破坏和平的始作俑者之一。 然而就在费慎与邵揽余几人离开金润口,进入边境尤州后,事情的走向忽然发生了改变。 亦或是说,深埋已久的那条暗线,终于在有心人的操控下浮出水面。 尤州取消城门开放日,将所有要过境的人单方面送往维冈,席未渊本人有意无意向邵揽余表达合作的意愿,并且大张旗鼓送他们离开尤州,去往通向科谟的那条路。 此刻回过头看,席未渊玩的这一手暗度陈仓,细想一下便能盘出逻辑,大概率就是冲着科谟去的。 前期让北图塔利用段斯昂的疑心,故意不作为拖慢战争进度,此举非但可以消耗柏苏维冈两区战力,而且能够完美地掩人耳目,为自己留出充足的时间部署安排。 更重要的,还能以此试探科谟的态度,若科谟被激发出了野心,蠢蠢欲动想要有所图谋,能被一块儿拉下水当然最好不过。 但费兆兴稳住了,援助归援助,却没有公开下场参与其中。 因此这才又有了后面尤州那一出。 席未渊帮忙的最终目的,自然还是希望科谟也能参与进来,将局面搅得越乱越好。 只有这样,忏摩才能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成为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吞并自己能吞并的一切。 席未渊故意往维冈输送大量人口,又把那些人集中困在五座城内,并且撤掉了所有防线。 城市资源本就匮乏的前提下,人口过载带来的不仅是生存压力,而且有可能引起人群暴动。 毕竟人性这种东西,恶起来是没有上限的。 前有维冈十五座城的阻拦,后有边境叛党虎视眈眈,所有城民都是牢笼里的囚徒,一旦介入其中,再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更何况如今的席未渊,真正的实力与底细压根没人摸得清。 兴许他猜到了费慎会派兵攻城,又或许没有。 但不管是谁,只要在段斯昂落败后对维冈起了心思,那么一定会陷入这场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当中,成为他手里一颗任人宰割的棋子。 显然席未渊现在做到了。 维冈惨烈收场,柏苏元气大伤,科谟也没能完全明哲保身,以另一种方式搅进了这趟浑水。 四分五裂的太平洋洲际,勉强维持了一百五十五年的和平,或在不久的将来,终究被再一次彻底打碎。 第240章 灾难降世,大势所趋,无一人能幸免于难。 …… “席未渊想吞下太平洋洲际,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么大胃口。” 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如云消月明,拨散了空气中弥漫的沉重。 费慎站在一面3d全息地图前,手指灵活地触碰虚拟屏,将红色三角旗挪到了临定城上。 “但很明显,他没这个能耐。” 邵揽余坐在一张铺了羊羔垫的椅子里,姿态颇为放松,神色没有刚才说话时的那股凝重。 他看着费慎挺拔的背影,会心一笑:“沉瑱,你很适合当一个领导者。” 邵揽余混迹各个圈子数十年,虽称不上阅人无数,但也见识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了。 只是刚过二十岁就能如此临危不乱,且脑子聪明反应快的人,费慎还是头一个。 从表面上看,当前太平洋洲际水深火热,人人自身难保,席未渊带着忏摩异军突起,占据了非常有利的优势,似乎成了这一场险局的执棋人。 可若继续往深处挖掘分 固然掌控了边境诸城,将维冈政府收入囊中,但实际的情况,席未渊手里真正兵力不会太多,算上维冈剩余的那些士兵,至多不会超过五万人。 而科谟与柏苏加起来,是对方的两倍多。 要知道,叛党们之所以能在边境夹缝生存这么多年,并且不断滋扰生事,倒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强,而是由于三区对立分裂,互相掣肘,谁也不愿意做了那只出头鸟,这才听之任之,让他们钻了许多年空子。 而今维冈败北,只余下科谟和柏苏,如若两边联合起来,还真够那些叛乱组织喝一壶的。 毕竟光生存资源和经济实力方面,就已经落下了一大截。 这也是为什么,席未渊千方百计想拽科谟下水,并且有意拉拢邵揽余了。 他自己很清楚,正是因为自身实力不足以同时抵抗两区,所以只能从瓦解敌方阵营入手,否则哪用得着费时费力弄出这么多花样,直接武力解决不就行了? 既然大家都是棋局上一颗棋子,有着许多身不由己,那谁怕谁? 故弄玄虚玩心理战术这事,费慎还真没怵过。 到了现在这步,牵一发动全身,没有足够把握的情况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席未渊也不例外。 因此一时半会儿,忏摩很难有什么大动作。 费慎手指动了动,复原3d全息地图,几步回到邵揽余跟前,一只手捏住对方下巴,俯身亲了亲。 一个不带半点情.欲的吻,却在军营这样的环境里,彰显出几分隐秘禁忌与涌动。 “别忘了,我身上的一切特质,都和你有关。邵揽余,你才是最值得追随的那个。” 临定城这几日有些热闹。 原本遇上异军入侵,维冈城民们惶惶不可终日,以为自己也会像柏苏那些边城流民一样,遭受战火和敌军的肆虐,要么死于枪口之下,要么逃去边境流浪。 结果忐忑不安了好几天,老百姓们却发现这群当兵的没有要伤人或者抢劫的意图,只是时不时来街上例行巡逻,或者打听几句情况,就没别的动作了。 有些人按耐不住,偷偷摸摸给铺子开门做生意,然后发现居然也没事,顿时大喜过望。 有了一个带头,便不缺第二个第三个。 没几天,临定就重新热闹了起来,社会秩序逐渐恢复,各个行业开始运作。 毕竟吃饭赚钱大过天,只要不杀人抢劫把他们赶走,是谁接管政府还是掌控维冈,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区别不大,日子能过下去就行。 另一边,毒刺的军营已大致建成。 军队用自己的设备覆盖城市网域,与边界防卫形成网络链,观测点也全部设置好,似乎真打算就这样安顿下来了。 邵揽余只多待了两日,动身准备离开,走之前将谢掩风何潭两人一块儿召来了临定,作为军火管理员待在军营内。 何潭听说了席未渊玩的那些阴损招数,自然又是一番好骂,并扬言迟早有天要将对方脑袋拧下来,给自己老爹酿酒喝。 邵揽余在隔天下午便回到了柏苏。 从两区开始交战至今,一个月的时间不到,柏苏已经大变天了。 火烧金润口、维冈兵败当日,施康年的病情消息,如同生了对翅膀一样传遍了整座息川城。 ——中风瘫痪,全身半身不遂,生活无法自理。 还是施有仪亲自发的公告。 公告中,施有仪以家属的口吻,宣称自己父亲年事已高、突患重病,无法再进行任何一项工作,自愿退位养病,职权移交于政府,从此不参与柏苏事宜。 公告一出,全区哗然。 在军委忙着收复失地、清剿维冈残余兵部时,柏苏政委已经明里暗里斗得不可开交,其精彩程度堪比大剧院电影。 新首领选举之事,犹如一座巨大的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是人是鬼都要来插上一脚。 各方势力斗来斗去,拉扯了好些天,最终竟是推选了一位毫无政治经验、出生世家贵族的子弟担任新首领。 赤裸裸诠释了什么叫鹬蚌相持渔翁得利,其结果荒谬又可笑。 更荒唐的是,这位新首领背后的家族,说好听点是贵族,可实际上是前几年才靠一些野路子发家的暴发户,毫无底蕴修养可言。 第241章 别说做首领了,就是与稍微有点名声的家族相比,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息川城里显赫点的人家,压根瞧不上他们,因此选举结果刚一出来,海量的反对信便一股脑涌入了中央政府的投诉箱,接线人员每天忙得头疼不已。 而十分戏剧性的,新首领姓有个侄子名叫岳韬,正是当年与施灼最不对付的一个。 两人同上一所高中,同为纨绔子弟,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干了几架后结下梁子,成天在学校针锋相对。 可那会儿施灼是首领儿子,岳韬只是个小暴发户的儿子,实力悬殊太大,岳韬处处让人压了一头,过得十分憋屈。 如今地位反转,岳韬对当年的仇恨耿耿于怀,势要出了这口气。 自己叔叔刚上位没几天,他立刻寻了个由头,找人将施灼往死里教训了一顿。 若不是施有仪及时赶到,施灼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 树倒猢狲散,施康年在位多年也没结交几个真心朋友,这会儿自然不会有谁替他们出头,更有甚者,还趋炎附势跟着踩了一脚。 一时间,施家两姐弟倒是成了息川城中最令人唏嘘的对象。 邵揽余刚整合完秦一舟发给自己的资料,回到家屁股都没坐热,两封邀请函前后进了邵家大门。 一封来自岳家那位新首领。 另一封则是来自施有仪。 邵揽余淡定自若,以身体不适为由,回绝了第一封邀请函。 正思考要怎么解决另一封,施有仪亲自上门来了。 和上次不同,这回她没有表现出害怕怯弱,好像历经父亲出事、柏苏险些失守等重大变故后,整个人沉淀了下来,但同时也疲惫了许多,眉眼间透露出无法掩饰的疲态。 她缄默地坐了会儿,喝完邵揽余让人泡的茶,眼睛盯着茶杯,缓缓开口—— “大厦将倾,施家穷途末路,有仪如今没什么能和邵先生交换的,但晚辈还是想来斗胆问一句,不知邵先生是否愿意,让晚辈投入您门下,从此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 第109章 逐鹿 对面的邵揽余一直没说话,不紧不慢地饮茶,那双温润如海的淡眸,偶尔投来几道目光,仿佛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心思。 施有仪有些紧张,试探道:“……晚辈知道自己还不够格,但这次来,是真心想——” 杯底碰撞上好的紫檀木,发出浑厚的一声闷响,打断了她的说辞。 邵揽余好整以暇道:“施首领在位多年,建设无数,施家更是人才辈出,就算不从政也多的是出路,施小姐何必杞人忧天。” 施有仪苦笑:“施家其他人有出路,可晚辈和弟弟阿灼没有。墙倒众人推,锦上添花是常有的事,雪中送炭却是难得一见,邵先生见多识广,哪会不懂这个道理。” 身为施康年的亲生儿女,当初施康年手握大权万人之上时,他们不见得有多风光。 然而如今施康年一朝失势,曾经那些天天上门来拜访的亲戚,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仿佛从不认识的陌生人,把他们当成瘟神一般有多远躲多远。 还有一些阿谀奉承的小人,为了攀附新贵,一个个卖力地把他们往泥地里踩,好像双方有什么深仇大恨,大家都恨不得他们马上去死。 施有仪说:“我和阿灼两个人,要不是为了照顾父亲,恐怕早就待不下去了。” 提到施康年,邵揽余好似想起什么般,不痛不痒问:“施首领当初,真的是被段斯昂抓走的?” “我不知道,”施有仪眼眶微微湿润,说辞与曾经有出入,“虽然那天父亲向我透露了几句,他要去维冈,然后没多久就失踪了,我私以为是维冈的人带走了他,但后面越想越不对劲,等到父亲回来,我想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可他已经说不出话也写不了字了。” “原来如此。” 邵揽余略一颔首,没再追问下去,继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利用政府官员贪污的事,向外界散播军饷物资出了问题的假消息,假装兵败城破,让维冈掉以轻心,最后与北图塔里应外合,甚至不惜火烧一座城,换取维冈全军覆灭在了金润口……我倒是很好奇,柏苏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位运筹帷幄的高人了?” 施有仪的脑袋缓缓低下去,不消片刻,又重新抬起来,有些无奈道:“是我……” 不待邵揽余接话,她立刻补充:“可这是情非得已,如果再继续拖下去,我父亲的病情就瞒不住了,到时候柏苏内乱,生灵涂炭,受苦受难的都是普通老百姓,有仪不愿看见那样惨烈的景象发生……实属无奈之举,还望邵先生谅解。” 邵揽余思维并未被对方牵着走,一针见血指出:“你用了什么条件,让北图塔反水的?” 谁知施有仪摇了摇头:“晚辈不敢做这样的决定,是他们主动找上门的。北图塔头领只提了一个要求,让段斯昂死在柏苏,可我并不知道,那天段斯昂为什么会出现在金润口。” 邵揽余眼底闪过一抹暗色,面上八风不动。 “既然施小姐如此有本事,邵某好像也帮不了你什么,求人不如求己,光靠你自己的能力,在柏苏照样能过得风生水起。” 言罢,施有仪久久没言语。 她单独坐在一面沙发上,面容虽疲惫,姿态却沉静而端庄。 第242章 不过数十天而已,似乎与曾经那个以木讷胆小闻名的施家千金,完全判若两人。 可若再深入观察,好像还是有着几分相似的地方,或许那是生长在骨子里的坚韧与隐忍,即使气质日渐改变,却仍旧能窥见些许内里的影子。 两者渐渐结合在一起,变为了眼前鲜活灵动的女孩。 施有仪说:“邵先生,我想要的不是风生水起,我想看见柏苏能有河清海晏、国泰民安的一日,谁做首领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接纳这个世界真正的和平。” …… 管家将人送走后,等待许久的邵寂从房间出来,为邵揽余斟了一杯新鲜热茶。 “大哥真相信她说的话?” 邵揽余浅酌一口,嘴角噙了抹很淡的笑意:“相信和不相信,并不影响最终结果。” 新首领选举,在各方势力争斗下,最后推出了一个实为荒诞的人选。 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准确来说,邵揽余插手了,秦一舟插手了,何家杨家也插手了,就连远在维冈的费慎,都掺和了一脚。 除了岳家和那些为首领位争得头破血流的家族,其他无人不知,新首领不过是乱世里毫不起眼的牺牲品,一个迟早淹没于洪流之中的傀儡而已。 柏苏政府就像是生了痼疾的久病之人,即便表面上看着安然无恙,可根子里早已被病菌浸入骨髓,发脓溃烂,无法治愈。 一个长满阴暗触手的无底洞,哪怕拥明君上位,也抵挡不住人心险恶,到时只会更加难以收场。 若想彻底根治,唯有自断臂膀刮骨疗伤。 就如同陷于困境之人,一旦逼到了极限,釜底抽薪,反倒能有一线生机。 所以施有仪是否真心不重要,带没带其他目的也无关紧要,邵揽余需要在这场集众人之力的布偶戏当中,安置一个负责打扫收尾的人。 穷途末路的施家两姐弟,正合适不过。 邵揽余阖上双眼假寐,淡淡开口:“这一场劫难,没人躲得过去,能不能侥幸存活,就看谁能得到救世主的眷顾了。” 席未渊占领了三分之二的维冈后,果然如之前预料的那般,没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对于被费慎分走的另外三分之一,维冈政府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从未发生过这回事,他们甚至在不久后,也像柏苏一样,颇为乐观地选举了新的首领。 传闻那位首领姓徐,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男人,但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所谓的新首领其实就是席未渊。 这部分人里自然包括邵揽余。 只不过邵揽余没打算关注此事,维冈落入席未渊手中已成定局,对方做不做首领也没什么区别。 倒是柏苏这边,尽管许多人对新首领颇有微词,但选举结果尘埃落定,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换人。 而随着失守的三座城全部收回,柏苏的社会与经济生态,也在慢慢恢复如初。 只除去被烧毁了大半的金润口,想要彻底恢复到从前那样,估计还得要个好几年。 经济复苏,各个商业领域开始营业,大家也都忙碌了起来。 邵揽余连轴转了快一个星期,每天都在加班加点处理工作,竟是比上个月战火纷飞时还要累。 好不容完成部分企业规划,能稍微休息个一两天,结果邵家的军工集团,突然收到了一笔巨额订单。 由于订单性质比较特殊,集团总裁没敢直接做决定,而是往上递交,通过秦一舟交给了邵揽余本人。 当看见甲方后面跟着“忏摩”两个字时,邵揽余内心并不怎么意外,反倒有种司空见惯的感觉。 毕竟军火武器这玩意儿,是非和平时期的必需品。 没有哪个刽子手会嫌刀刃太锋利,武器当然是越先进越好。 “这个席未渊,倒是挺有自信,都这种时候了,还敢找人来柏苏买货?” 秦一舟兴味盎然点评了一句。 然而他没想到,席未渊更自信的还在后头,订单发来第二天,对方的亲笔信就递到了邵揽余手里。 略去信中一堆没意义的寒暄,提取中心思想,简化为一句话就是—— 我过几天要来息川城,想和你见个面顺便吃顿饭,你能赴约的话最好,不能来我直接上你家找你。 邵揽余对此无甚反应,秦一舟倒先荒谬地笑了:“这人精神是不是有点问题,在柏苏息川城里,他还想对邵家玩威胁这一套?” 前者神情平淡如故:“买卖不成仁义在,人家既然千里迢迢过来了,我们作为东道主,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邵揽余没回信,直接将订好的酒楼位置和时间,一起让人发了过去。 日子稍纵即逝,几乎是转眼间,便到了约定好见面的那天。 餐厅订在息川城南区,这一带是娱乐产业的风水宝地,形形色色的人都能碰到,鱼龙混杂环境安全性低,但若要办什么事,比较容易掩人耳目。 席邵双方都很低调,各自只带了几个心腹,吃饭时也是单独两个人。 这是两人第三次一块儿吃饭,席未渊没再坐在对面,位置离邵揽余很近,彼此中间只隔了一个座位。 他举杯敬他:“阿时,感谢你的款待,今天的见面对我来说,将会成为这趟柏苏之行最愉快的开端。” 第243章 邵揽余付之一笑,以茶代酒回敬对方,嘴里的话却不是那么客气。 “席先生今时不同往日,肯赏脸来柏苏一趟,是柏苏的福气。” 放下酒杯,席未渊语气无奈:“阿时,我说过,你不要跟我这样生疏,我有些伤心。” 邵揽余好似没听见他后面那句话,桌上大理石转盘自动转了一圈,说:“你应该不记得柏苏的口味了,厨房做的都是这边特色菜,席先生尝尝看。” 半晌,席未渊没动筷,声音不高不低说了一句:“我记得,以前的所有我都记得,你在的地方,我怎么会忘记。” 仿佛只是为了感慨一下,没等邵揽余做出反应,他又很快恢复平常。 优雅地夹了几道菜,品尝后夸道:“阿时推荐的果然不错。” 邵揽余泰然自若:“席先生喜欢就好。” 两人安安静静用餐,是如出一辙的涵养十足,若有不知情人来看,真会以为两人是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毕竟某些细节习惯都惊为天人地相似。 吃过一轮,席未渊用餐巾擦拭唇角,再度开启话茬,这次却是进入了真正的主题。 “当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后,才配谈合作两个字,否则实力悬殊太大,我们一般称之为乞讨——阿时还记得这句话吗?” 他复述着曾经邵揽余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问得好像十分认真。 邵揽余没有半分不自在,从善如流:“当然。” 席未渊抽出西装口袋里的手帕巾,慢条斯理擦了擦手,语气包含着从容的笃定。 “那么现在,我够资格了吗?” 他什么也没说,最简单的一句话却涵盖了所有。 在场没谁是傻子,席未渊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他希望邵家能成为自己的助力,脱离柏苏与他站在同一边。 再继续装傻毫无意义,邵揽余也不打算装傻,只是他没有立即开口,心中没来由的多了几分好笑。 当初维科苏三区尚且维持着表面的平衡时,无人不视邵家为洪水猛兽,恨不得将他们置之死地。 现今平衡彻底崩坏,局势动荡,邵家反倒成了香饽饽,谁都想来笼络了。 饶是经历过许多风波,邵揽余仍是觉得有些可笑。 心下思绪万千,面上照样维持着和善的神情,邵揽余有条不紊道:“邵家世代从商,讲究低成本高收益,企业招商之前,都会列出具体的招商计划,席先生不妨先说说自己的想法。” 不同于前几次的模棱两可,今天的席未渊打开天窗说亮话,举手投足透露着满满的势在必得。 “既然阿时这样说了,那我也不和你客套了。当今柏苏政府腐败无能,权力集中在了一群酒囊饭袋手里,能人无用不用能人,没个十几年,腐烂的深根是清除不干净的。最近刚上任的傀儡就不用提了,说说那位施小姐吧,施康年是个货真价实的废物,施小姐倒是令人刮目相看,火烧金润口,确实并非一般人能做到的,但也仅限于此了。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阿时,你当真觉得施小姐和她父亲,能完全分割开来吗?谁又能保证,她一定不是冲着邵家基业去的?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就是百分百的风险。柏苏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柏苏了,邵家没有义务去给他们兜底,是吗?” “至于科谟——”席未渊顿了顿,接着说,“科谟费家那个小子,野心不是一般大,也有些真本事在身,只可惜投错了胎,费家没有那个时间和能力去帮他完成宏图大业了,费兆兴现在……恐怕连自身都难保,毕竟最可怕的敌人,还是对自己有着充分了解的身边人,能不能守得住大权还是个问题。” 席未渊缓缓喝了口水,眼皮微抬。 “旧时代的辉煌,注定只能留在过去成为回忆,人最重要的是当下和未来。阿时觉得这份招商计划如何?” 哪怕听见了有关费慎的事情,邵揽余依旧风平浪静。 “生意场上最常见的就是竞争,比起别家的不足,我倒更想听听,席先生的竞争优势在哪?” 席未渊说:“你在我这,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邵揽余欣然道:“愿闻其详。” 第110章 卍 邵揽余用餐的那家酒楼,被秘密清了场,门口挂上今日歇业的提示牌。 阳光消弭,夜色渐深,南区活动的人群逐渐多起来,开启了它真正穷奢极欲、灯红酒绿的一面。 无人注意的隐蔽角落里,分散地停着一辆辆低调的轿车,车头朝着同个方向,时刻留意酒楼动向。 其中一扇车门被打开,秦一舟衣襟沾染了满身的冬日寒气,坐进来后将车内暖意都给屏退了三分。 驾驶座的程悬瞥他一眼,默默将暖气温度调高了两度。 秦一舟无知无觉,上车后便坐着没动,视线停留在对面街道某个地方。 那条街是附近人流量最大的一条,街边有家赌场兼夜总会,算是息川里唯一一家正规经营的赌场。 由于风气好黑幕少,对于出老千的人也罚得很厉害,所以生意火爆,非常受赌徒们欢迎。 在一批接一批进入赌场的人当中,秦一舟目光锁定了其中某个女人。 女人穿着件黑色大衣,长度及至小腿,衣摆下方露出了一圈红色裙边,修长白皙的脚踝裸露在外,在寒气肆虐的冬夜里,看着就让人感觉冷。 第244章 可女人分毫没有被寒意侵袭的狼狈状,走姿摇曳生风,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十分稳当。 她身处拥挤的人群中,却与周围人都有些距离,两个疑似保镖的男人守在身旁。 尽管只有一个背影,但秦一舟万分确认,那就是苏典。 算起来,这还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到对方。 之前受邵揽余的吩咐,秦一舟调查过苏典几次,只不过看见的都是照片,比起真人来还是有些差别。 眼前的苏典与自己印象中的苏琅,可以说是毫不沾边,长相不同气质不同,年龄也相差了好几岁,甚至给人观感是完全相反的两类人。 一个是表面清新淡雅、实际暗藏毒性的水仙,一个却是明媚瑰丽,浑身都透着攻击性的缠枝牡丹。 因此在调查完苏典之后,便立即排除了她是苏琅假死逃脱化名伪装的可能。 怎么说当年也是秦一舟自己亲手处理的尸体,几乎不可能出现什么纰漏。 而苏典被调查出来的履历,也非常简单。 今年二十六岁,十三岁前随父母定居在大西洋洲际,后父母意外双亡,孤身回到太平洋这边,遭到了亲戚们设计陷害,落入叛乱组织血刃手中。 谁知血刃头领,也就是忏摩的上一任头领,恰巧是苏典父母的朋友。 苏典便这样阴差阳错,成为了头领收养的义女,在组织里一待就是十几年。 光看时间线,苏典和苏琅两人,没有任何重合或者相交的部分。 但直觉告诉秦一舟,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履历可以伪造,人做过的事却不能撒谎。 苏典在尤州的化名、苏琅制作而成的冷啡出现在三瑞里,以及苏典偶尔流露出对邵揽余的敌意等等…… 这些言行举止很难让人相信,仅仅只是巧合。 失神的几分钟,苏琅已经通过门口安保的检查,带着两个保镖进入了赌场之内。 她施施然脱下大衣外套,丢给身侧保镖,身上单穿了一件无袖红裙。 大红衣裙风情万种,明艳得触目惊心,顿时将赌场内奢靡绚烂的装潢比了下去。 一头蓬松的长波浪卷发,披散在婀娜丰满的身材上,白皙露骨的美人背隐在发丝间,依稀能看见右肩处有个“卍”字的纹身。 性感妩媚,勾起众人无限遐想,所有人仿佛都成了背景板,只有她是广泛视野里捕捉的焦点,独自成画。 秦一舟眼神无波无澜,掏出对讲机,准备让两个人跟进赌场看看。 耳边忽地一声关门重响,程悬毫无预兆下了车,形色匆匆,大步流星走向赌场门口。 他挤开排着长队的众人,无视安保阻拦,一把拽住了往前走的苏典,另一只手伸向她的右肩。 见状,秦一舟怔然片刻,赶紧下车追过去。 程悬的手没能碰到女人右肩,苏典回过神,毫不迟疑一耳光扇向对方的脸。 一道脆生生的巴掌音响起,程悬左脸微偏了几分,赌场内众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而来。 紧接着,程悬被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推开了半米远。 苏典的眼神极冷,视线缓慢划过程悬的脸,像是在考虑怎么把他手脚砍断。 程悬脸色同样没好到哪去,浑身修罗般的煞气,仿佛能隔空把人碎尸万段。 两边看起来都不太好招惹,大家自觉后退了几步,免得待会儿打起来误伤自己。 赌场的安保人员权衡一番,决定将这个莫名其妙冲进来、企图骚扰陌生女性的男人扔出去。 所幸秦一舟及时赶到,递出几张邵氏集团名片,先稳住赌场安保,随后走去苏典跟前,圆滑道:“抱歉苏小姐,误会一场,我这位朋友认错了人,不是故意冒犯您,我替他向您道歉,对不起,苏小姐若是受到了惊吓,我们可以商量赔偿事宜。” 苏典自然认得秦一舟,眼神依旧冷得能冻三里地,朱唇轻启:“滚。” 秦一舟神色如故,再次不失礼数地道歉。 身后程悬没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脸色阴沉得可怕,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秦一舟立刻告辞,也跟着离开。 上车前,秦一舟终于追上程悬,抓住人沉声询问:“你好端端的发哪门子疯?忘了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程悬掀起眼皮,凉凉地扫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秦一舟心头一跳,只听对方说:“在郁南镇外带走遥迦的那帮人,身上就有那个符号,同样的标记,‘卍’。” 倏然,秦一舟心头更重地一跳,强烈不详的预感无声袭来。 费慎用巧克粉擦了擦台球杆,俯身一杆推出去,嘭地一声,角度刁钻地打进了一个3分球。 “哟——” 台球桌对面的男人吹了声口哨,本就不太正经的长相,因着身上那不好好穿的深蓝制服,敞开的外套里,衬衫扣子特意解开几颗,露出大片锁骨与颈脖,显得更像个败类了。 尽管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小子这台球技术,都快赶上玩枪的手法了吧?” 男人兴味十足地调侃,光从他的表情判断,就知道“玩枪”两个字指的不是单纯的枪。 费慎置若罔闻,说:“我今天下午走。” 男人顿时一脸扫兴,丢了球杆,一屁股坐上球桌,侧身对着费慎,暴露出耳后那道狰狞的疤痕。 第245章 “真没劲儿,你急什么,多陪我玩两天怎么了,我他妈无聊得快长毛了。” 费慎继续玩自己的,换了个姿势,球杆瞄准下一颗球。 “霍之洋,你要是闲着没事做,给你个建议,叫上你那些跟班去把席未渊干了,以后边境就是伏罗党一家独大。” 又是嘭地一声,打出去的球却没落进网袋,被桌上毫无坐相的男人单手截住。 “那不叫闲着没事做,那是嫌自己命太长。”霍之洋哂笑,反唇相讥,“你自己爱作死,别打伏罗党的主意。” 费慎直起身,球杆握柄支在地上,另一只手搭住台球桌边缘,冲着眼前的男人,做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以为席未渊那种人,会真心把你们当盟友?” 霍之洋没了笑容,脸上面具一般玩世不恭的表情消失不见,暗含几分警告—— “当初你要去支援柏苏,我替你单独开道,不是为了让你现在不知天高地厚去找死的。费慎,我劝你一句,有些事能不掺和就别瞎掺和,那不是你该管的,否则到那时候,我也保不了你。” 费慎拎起台球杆,圆头戳住对方肩膀,用力顶了下。 “那一车军火还停在你家仓库门口,别把自己形容得这么伟大,给席未渊当狗腿才多久,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你倒是学得快。” 霍之洋是费慎在大西洋留学期间认识的,两人不打不相识,当年有几分交情,也都清楚彼此的底细。 之前带兵支援金润口,横跨边境城市义津时,伏罗党确实帮忙行了方便,否则支援速度也不会那么快。 只不过对方并非免费帮忙,费慎答应了一车军火作为谢礼。 因此这会儿霍之洋装模作样地来教训他,费慎自然也不会有多客气。 失去了打台球的兴致,费慎丢开长杆转身就走,头也不回道:“原本想吃个饭再走,但很可惜,你这张脸特别让人倒胃口。” 霍之洋:“……” 费慎说走就走,当真直接开车回了科谟,中途没停下来休息过。 如今维冈与柏苏两方,暂时处于一个休战状态,席未渊也不会贸然动作,临定城有何潭和谢掩风坐镇,有什么情况基本都能盯着。 倒是科谟那边,费慎不在的这些日子,又有人坐不住了,接连上演了几场好戏。 自打安向和费惕那一派的人倒台后,与之敌对的另一派势力,如同野草般迅速壮大起来。 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穆 穆老爷子大难不死,因祸得福,借着探病之机,名正言顺结交了一批当时同在寿宴上中毒的权贵们。 而穆老爷子有个小儿子穆竟,原本不过是中央政府里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职员。 后面也因着安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在工作中立了功劳,再加之自己家族和各路人脉的支持,近日平步青云,一路升迁至了城防部长的职位,接替了当初费惕的位置。 要知道,城防部长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首领的要职,相当于一个关键踏板,不然早先费惕也不会被众人默认为首领的接班人了。 穆竟一时间风光无两,成为热都里炙手可热的新贵。 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升上去没两天,他便借着副部长的手,大肆整顿了部门一番。 但凡曾经与费惕有点关系的,要么被打压降职,要么直接被调去了偏远地区。 这一番动作自然引来了不少关注,可不知为何,费兆兴并没有出手干涉,看如今愈演愈烈的趋势,反倒有点放任自流的打算。 回费家住宅前,费慎开车经过中央政府,恰好围观了穆竟被人簇拥着下车的场景。 男人年纪不大,至多二十四五岁,一脸的春风得意,看谁的眼神里都有种淡淡的倨傲。 如此排场架势,怕是比费兆兴那个首领都大了不少。 费慎透过车窗远远望了一眼,饶有兴致收回目光,继续驱车往前。 右脚刚迈入玄关,鞋柜都还没打开,一个人影闯进了费慎的视野。 费柯澜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小慎哥,你终于回来了!” 终于? 费慎停下换鞋的动作,掀眸扫量对方几眼。 费柯澜已做完全部手术,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病情恢复得差不多,脸上基本看不出烧伤的痕迹。气色更是比起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白里透红,连带着整个人都开朗了不少。 只是右小腿落下了一点残疾,走路稍微有点跛行,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费慎换好拖鞋,车钥匙扔在鞋柜上:“等很久了?进去说。” 他回热都一般没有固定时间,此次回来也是临时起意,仅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估计费柯澜也是等了不短时间。 然而对方摇了摇头,说:“我就不进去了,小慎哥,其实我来了好几次,本来以为见不到你了,今天最后一次过来,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我运气还挺好。” 费柯澜笑道:“我来是想跟你说,我准备去大西洋留学了,和之前考虑的一样,决定读医科大学,已经申请到了offer,明天就会过去。” 费慎也站在原地,颔首道:“嗯,注意安全,在外面保护好自己,有什么困难和问题可以和我说。” 费柯澜应好,眼珠子左右瞟了瞟,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又因为有所顾虑没开口。 第246章 费慎看出了对方的欲言又止,却没拆穿,顺水推舟道:“你要收拾东西就先回去,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忙。” 原以为费柯澜都要走了,谁知他又忽地凑过来,在耳边很小声地说了句—— “哥,你千万小心,不要相信其他人,穆家可能会对你出手。” 语毕,像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他不再停留,仓促地转身离开。 第111章 废墟悲鸣 嘭——! 两扇厚重的门被撞开,一个黑色人影飞了进来,重重砸在墙上。 包厢里,邵揽余刚在纸质合约上签下自己的大名,闻声动作一顿,偏头朝外看去。 门口站了好些人,一拨是席未渊带来的,另一拨则是邵家的。 刚才飞进来的那位衰鬼,正是席未渊的手下之一。 “怎么回事?”邵揽余漫不经心问。 程悬也在门外,活动了下肩膀,语气很冷:“不好意思,手误。” 差点被一脚踢成半残的男人,忍痛从地上爬起,咬牙切齿正要反击回去,被席未渊轻飘飘一句话制止:“谁教你这么没规矩的?” 男人面色一僵,垂头道歉,一瘸一拐灰溜溜离开了。 席未渊说完,也没管在场其他人反应,主动握起了邵揽余一只手,温声说:“阿时,合作愉快,期待我们接下来的见面。” 邵揽余却仍旧看着门口方向。 不止是程悬,秦一舟也在,脸色同样不怎么美好,眼底的敌意十分隐晦,开口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刚才在楼下与苏小姐发生了点不愉快,可能有些误会,打扰到先生与席先生用餐了,抱歉。” 邵揽余和秦一舟相识多年,工作场合里,对方从来都是进退有度,如此冒失地闯进包厢,肯定有什么重要事情。 然而—— “出去。”邵揽余并未追问,不冷不热吩咐一句,继而转头面向席未渊,含笑回应,“合作愉快。” 秦一舟接收到对方语气里暗含的警告,敛眉垂目,阻止试图往里冲的程悬,抬手拉住两扇门的把手。 门缝缓缓在眼前合上,连带着明亮的光源,也变为了一条微弱的细线。 费慎站在细线之外,面对紧闭的房门,脑海中回想起方才费兆兴对自己说的话。 “费于承开始动作了,你这些日子尽量少回热都,万事多加小心。” 那一支从军营里拨出来的八千军队,尽管已经足够低调,但毕竟上了几次战场,悠悠众口,多少透露了点风声出去。 费于承借着这件事,有意引导舆论风波,派人在背后大肆散播对费兆兴不利的言论。 舆情不断发酵,演变到如今,热都里已经出现了一批十分踊跃的“自由派”。 他们认为现在的首领费兆兴,在位多年毫无建树,又疑似私用兵权勾结外区,置科谟安危于不顾,根本不堪大用。 他们打着忧国忧民的旗号,要求政府将费兆兴革职,重新选举首领。 只不过这些“自由派”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群体,主要由一些易于被煽动情绪的学生们组成,大多数民众们还是对此感到莫名其妙,事情的发展暂且处于可控范围之内,不和谐的声音很快被压了下去。 然而这仅仅是费于承的初步动作,就犹如地雷一般,你永远不知道未来何时何地,会再一次陷入危险。 费慎若无其事,联系温回让对方密切关注穆家动向,有情况随时回报,而后径自驱车离开。 自打进入毒刺工作,费慎就经常往返于热都和清丰两地,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开车。 路上风景看了太多遍,早已深谙于心,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驶出一条山路后,他没往自己熟悉的方向去,费慎换了条路。 好像只是瞬间的事,天色陡然黑下来。 又或许并不是天黑,而是周边景致的颜色加深了几个度,遮光蔽日,异常的暗沉。 车轮压过漆黑皲裂的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周遭静如荒野,寻不到半分活气。 断裂的枯木、倒塌的房屋、零星的动物尸体残骸……目光里所见到的一切,满是焚烧过后千疮百孔的景象,若是费慎头一次过来,很难想象这里曾有过生机勃勃的春天。 行驶了大约十来分钟,前方平坦辽阔的废墟地上,井然有序停了一整列轿车。 每台轿车都打了远光灯,朝着同样的方向,驱散了周围几分灰暗,却又带来更多的压抑。 缄默而压抑,仿佛在为谁哀悼,也像是在惦念,遍布焦土的旷野化身为宏大的祭奠台,无声悼念逝去的亡魂。 邵揽余坐在其中某辆车上,闭阖双目,面容一派宁静平和。 直到车窗被人敲了敲,他睁开眼,眼底锋利的杀意稍纵即逝,目光里清晰浮现费慎那张明朗张扬的脸。 邵揽余缓了片刻,示意其他人继续待在车上,自己开门下车。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尽管两人有空就会通视频,但邵揽余并未和对方说过,他今天会到此地来。 费慎说:“段斯昂死了,我猜你肯定会来这看看。” 两人单独走远了些,站定在一块布满碎屑灰尘的大石旁,再往前百米余,便是郁南镇的入口之一了。 “当然,最主要还是我俩心有灵犀。”费慎补充了一句,又问,“不进去吗?” 第247章 邵揽余唇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仔细瞧着又不像笑。 “还没到时候。” 费慎忽地看他一眼,自然而然牵起了对方的手,问道:“你前一阵和忏摩签的那份合同,交易时间定在了哪天?” 邵揽余手指轻轻缠住费慎,不自觉摩挲了几下,答了两个字:“今天。” 费慎没再说话,带上邵揽余,沿着郁南镇外围边缘慢悠悠的散步。 车灯光远远打来,两人身影映照在乌黑的焦土之上,产生了相依相偎的错觉。 几十公里外,栾河道。 与郁南镇周边的肃静不同,这里正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交易,紧张的气氛悄然蔓延,渗进了众人心头,仿佛在每个人头上都悬了一柄刺刀。 上百亿的军火交易,可不是闹着玩玩的。 两边的山头分布着忏摩和维冈的人,明处暗处,几乎无孔不入,众人蛰伏在各自的位置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内心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焦灼。 “去看看,怎么还没动静。”负责接头的许万灯皱起眉,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下属领命而去,没多久又战战兢兢地回来,支吾道:“万哥,他、他们没联系上……不知道出什么问题了。” 许万灯当即脸一黑。 自打上回工厂的事出了纰漏,先生疑心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而今好不容易重获信任,将军火交易接头的大事交到自己手里,决计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就在这时,耳麦里忽然响起报告的声音:“万哥,车队来了。” 许万灯心头一喜,通过望远镜看见了栾河道入口处,徐徐出现了一辆打头阵的运输车。 “全体戒备,三队四队跟我——” 命令下到一半,许万灯说话声戛然而止,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哪有什么车队,进来的运输车分明只有一辆。 “等等!”许万灯凭借下意识的直觉,赶紧叫停行动,当机立断道,“所有人原地待命,如果运输车超过中线,一队负责截停。” “收到!”耳麦里传来回应。 话音落下,许万灯往障碍物后挪动几步,将自己身形藏得更加严实。 所有士兵屏气敛息,全神贯注盯着那辆仿佛幽灵一样移动的运输车,看见它缓慢驶入了栾河道入口,往中线方向开去。 一秒、两秒、三秒……几十秒过去,运输车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匀速压过了中线。 “行动!” 随着许万灯一声令下,二十几发子弹同时打中车轮胎,运输车却十分坚强地继续往前走了二三十米,直到四只轮胎全废了才完全刹住。 许万灯右眼皮止不住地跳,总感觉哪里有问题,却又一时找不着头绪。 等运输车熄火不动了,他立刻吩咐二队下去查看。 一支身穿黄色作战服的小队闻讯而动,灵活地绕下山头,从最隐蔽的角度四面包围那辆运输车。 几面车窗做了防窥处理,看不清楚里头的景象。 在小队即将靠近运输车时,许万灯一个手势,先让狙击手精准打碎了车前挡风玻璃。 砰——! 玻璃窗四分五裂,碎成了无数片,许万灯的表情陡地僵在脸上。 望远镜中,运输车的驾驶室只有一个男人,男人被绑住了手脚,身体固定在座椅上,泪流满面。 而那个男人,正是当初三瑞里工厂的生产部长,亦是忏摩组织成员之一,王志能。 许万灯心里猛然咯噔一下,冲着对讲机大喊:“撤退!别靠近!!”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轰地一声巨响,火光冲天,王志能连同运输车一起,将忏摩那支小队瞬间炸成了烟雾。 烟雾拢聚在一处,如同大团的乌云,难以消散,模糊了长筒望远镜里的视野。 画面晃动,楼顶的席未渊放下望远镜,面无表情,眸光沉沉。 身边跟着的几人更是大气不敢出,一脸的心惊胆战。 与此同时,郁南镇外的旷野上,数辆轿车一同鸣笛,仿若为曾经那场大火划上悲鸣的句号,又像是为即将到来的灾难,拉开磅礴的序幕。 邵揽余和费慎并肩而站,立于广袤的废墟之中,携手同望远方。 风雨欲来,邵揽余听着极富冲击力的鸣笛音,内心一片平宁。 “不进去吗?” “还没到时候。” 废墟日夜哀嚎,郁南镇数千亡魂无以安息,因为真正的凶手,仍在逍遥于世。 第112章 隐秘身份 鸣笛结束后,废墟旷野恢复了寂静。 两人回到停车的地方,邵揽余说:“很久没见青叔了,和我去看看他吧。” 费慎并无异议,只不过在邵揽余准备上车时,拉住了对方胳膊。 “坐我那台,我给你当司机。” 邵揽余想了想,考虑到青叔独居深山,不喜太多人打扰,索性让身边跟来的保镖们先行去雾镇,找个合适的地方落脚。 随后自己和费慎两个人,一起开车前往尤州村落。 山间路况不算太好,吉普车却匀速而平稳地行驶着,显然司机的技术十分过关。 费慎找了瓶水给邵揽余,开车聊天两不误。 “一直没机会问你,青叔的身份不简单吧?” 当初游轮爆炸,坠海后辗转到了青叔家,是两人时隔数年后相遇还没多久,彼此都处于试探底细的阶段,费慎自然不可能开口去问邵揽余,后来也就渐渐忘了这回事。 第248章 此时去拜访青叔的路上,他才又想起来,先前青叔的种种行事,以及上回在尤州接应他们那次,都不会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更何况是一个患有眼疾的老人 邵揽余唇角微弯,再一次为费慎敏锐的观察力和精准的直觉,感到赞叹不已。 一般人顶多认为,青叔是个很有本事的能人,费慎却直接联想到了对方身份那层,狙击手的直觉果然不容小觑。 “青叔的原名,叫做李奉青。”邵揽余说。 费慎微顿,潜意识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又记不起来在哪听过。 没等他仔细回想,邵揽余给出了答案:“他是北图塔上一任头领。” 是了,没错。 费慎犹如茅塞顿开,脑海深处的记忆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 李奉青,曾经的北图塔头领,还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叛乱军素食主义者。 因为想与维冈议和,发展养殖业进出口贸易,却不慎被手下刘水淼钻了空子,致使组织内部分裂成两派,互相残害明争暗斗,逐渐分崩离析,最终被逼无奈退位。 “居然是他。”费慎淡淡挑眉。 当年北图塔头领换人后,李奉青从此杳无音讯,很多人以为他死了,未曾想竟是患上了眼疾,独居在这深山老林中,隐姓埋名地过活。 邵揽余说:“青叔当年之所以退位,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被段斯昂弃掉的九江城。” 在组织内斗得最厉害时,李奉青也曾考虑过,是否要选择自断羽翼,用两败俱伤的方式除掉刘水淼那伙乌合之众。 可惜李奉青低估了人性的恶。 他万万没料到,刘水淼居然勾结上了段斯昂,两人沆瀣一气,直接屠了九江城,并因此获得了组织里大部分人的认可。 这件事导致李奉青对北图塔彻底失望,不愿再与之为伍,干脆将错就错,放弃一切退位离开。 费慎琢磨着邵揽余所说内容,突然想到某个方面,试探着问:“青叔的眼睛……” “不是辐射病。”邵揽余直言道,“刘水淼弄瞎的,更准确点说,刘水淼原本想害死他,但没成功,只弄伤了双眼。” 听对方的语气,费慎敢打包票,青叔百分百是邵揽余救下的。 他不经意侧目,瞥见身旁那人永远淡泊宁静的脸,心底忽然生出了几分骄傲。 他的邵揽余,果然是这世上唯一完美的人。 吉普车停在大门口,下车后费慎才想起,自己似乎漏掉了很重要的东西。 “我们没带见面礼。”他提醒身边人。 上次自己是昏迷着进了青叔家,没拿礼物倒还说得过去,这回都上门拜访了,两手空空属实有些没面子,也不符合费慎一贯的行事作风。 邵揽余安慰:“没事,青叔不在意这些。” 等到进了门,费慎可算知道,邵揽余为什么说青叔“不在意”了。 他没带礼物,而是直接给的现金。 青叔虽然口头上没推却,但也只象征性收了两百。 等青叔出去烧水,邵揽余把剩下的钱全都放在了对方枕头底下。 费慎依葫芦画瓢,把自己钱包里所有现金抽出来,一股脑塞了进去。 两人相视而笑,关上房门,回到了客厅。 青叔家还是之前的老样子。 简陋但整洁的房屋,零散却干净的家具,过往那位呼风唤雨的头领,如今独自隐居于穷山恶水,过得好像也还不错。 青叔倒了两杯热水进来,颇有闲心地往里头兑了点茶叶。 费慎稀罕地瞄了好几眼。 上次来的时候,洗脸水都得自己去井里头打,这回连茶叶都有了? 邵揽余笑道:“您要是想喝茶,下回我让人给您送几盒过来。” “打住。”青叔很不客气道,“这茶叶是那丫头留在这的,我不爱喝,快过期了,你俩能喝就赶紧喝完。” 他说的是安娴。 邵揽余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有半分嫌弃,待到水温冷却一些,神情自如地喝了几口下去。 费慎同青叔闲聊几句,问对方还有没有什么家具要修的。 邵揽余在一旁安静听着,见他们聊得差不多了后,才开口搭话:“这么多年,青叔一个人独居在这,有没有想过换地方?” 此话一出,另两人瞬间没声了。 费慎微觉惊讶,邵揽余很少讲废话,哪怕是普通闲聊,出口的话也带着另一层含义。 现在对方突然提起这个,他很难不怀疑,邵揽余是有什么其他打算。 青叔兀自沉默,仿佛没明白他在讲什么。 邵揽余接着道:“您应该知道,边境已经归属忏摩管辖了吧,您一个人住在这,往后要去雾镇买点什么东西,恐怕都不太方便。” 青叔单手拄拐,戳了戳地,答非所问:“马上中午了,你俩想吃什么,但我这也没多少东西,能选的也就那几样。” 对方明显不想谈论此事,邵揽余却一改平日的八面玲珑,变得直白而锐利。 “青叔,段家两兄弟已死,北图塔投诚忏摩,帮助他们占领了维冈,但你我都知道,将来如果忏摩做了太平洋之主,北图塔面对的,多半就是兔死狗烹——青叔,李奉青先生,北图塔能有今天的地位,是建立在您毕生心血上的,刘水淼不堪其用,浪费了您的苦心经营,您真的愿意看见那样的局面发生吗?” 第249章 一番锥心之言,令客厅里无声良久。 青叔突然丢了手里的拐杖,颤颤巍巍走到一旁,拎起扫帚,冲着费慎和邵揽余就是一顿乱打。 “出去!都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滚!” 邵揽余:“……” 无辜被波及的费慎:“……” 站在廊河边时,邵揽余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费慎替他擦了擦衣服上的灰,憋笑道:“邵老板活到这个岁数,还是第一次让人用扫帚赶出门吧?” 邵揽余摇摇头,满脸的无奈。 何止是第一次被人扫地出门,还是生平头一回被人拿着扫帚那样打,还不能还手。 幸亏只有三个人在场,否则邵老板一世英名,以及树立了多年深沉稳重的形象,统统都要毁于一旦。 费慎帮邵揽余擦完身上的灰,一只手顺势放在了对方腰上,低声说:“怎么突然这么急?不像你的行事作风。” 刚才在青叔家,邵揽余问出第一句话的时候,费慎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们手里握着的那五座城,看似占领了维冈三分之一,和忏摩相互抗衡,可实则前有虎后有狼,与外界的出口被九江城堵得严严实实。 一旦席未渊选择切割,利用经济孤立武装压制,孤立无援的毒刺很快就会坚持不住。 为今之计,是得想办法从北图塔入手。 最好能打通临定、九江城与科谟这一条完整路线,冲破忏摩的包围圈,建立起快速支援通道,才能更好地实行下一步计划。 想法费慎都懂,但他仍是有些不明白,一向行事谨慎、运筹帷幄的邵揽余,怎么会突然这样冒失。 得不偿失惹恼了青叔,还狼狈地让人从家里边赶出来。 说得不近人情点,即便毒刺被包抄了,最后不幸败在忏摩手里,最该着急的也不是邵揽余。 邵揽余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一方面,我今天讹了席未渊,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反应过来实施报复,我担心被他报复,所以需要在那之前,制止这种可能。另一方面……费于承开始动作了吧,你二叔得分出大部分精力对付他,能完全和你站在同一边的,目前只有我。” “这两种解释,你相信哪一个?” 费慎望着眼前人神态自若的模样,心尖处蓦地被烫了一下,滚烫的热意渗进血肉里。 尽管在这段感情中,他好像一直是主动靠近的那个,但对方的认真,从来不比自己少。 “我右胸口的荼蘼刺青,已经很多年了。”费慎的想法格外跳跃,或是暗自期待了很久,“我想给你也纹一个一样的。” 一样的,情侣的。 邵揽余还未回答,通讯先一步响了。 远在临定的何潭,传来了一条猝不及防的消 【老大,我找到了遥迦,她在维冈】 发送完消息的何潭,揉了揉眉心,努力调整好心情和表情,重新走回屋里。 房间内,遥迦和谢掩风居于床角两端,表面上相安无事,然而其中一个被银手拷拷在了座椅上。 何潭一进房间,看见这个场景以及神情冷漠的女孩,上秒刚平复好的情绪登时翻涌,整个人气不打一处来,又恨铁不成钢。 他几步走到遥迦面前,半蹲下与对方视线齐平,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 “遥迦,我最后问你一次,当初在郁南镇是谁把你带走的?这些天你又去了哪里?” 和先前问话时一样,女孩仿佛听不见,无动于衷发着呆,表现得固执又孤僻。 何潭一忍再忍,实在忍不住了。 他双手扣住女孩肩膀,用力晃动:“说话啊!别给我装傻!郁南镇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吗?所有人都死了!遥奶奶遥归景也死了!你到底在干什么遥迦?说话!回答我!” 手腕间的银拷撞得哗啦响,遥迦微微拧眉,好像只是觉得疼,却没什么其他反应。 仿佛耳边心急如焚的话语,只是无足轻重的噪音一般,更看不见何潭心底的焦躁与担忧。 谢掩风移步上前,将激动的何潭扯开,冷冷清清的眼神盯着女孩垂下的头颅。 “段斯昂和段千泽是你害死的,你知道他们是炸毁郁南镇的凶手,对吗?” 遥迦照旧一动也不动,两人以为她会继续沉默下去,半晌后却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他们该死。” 语气无关痛痒,却透着股冷冽的决绝。 谢掩风缓慢蹲下身,直视女孩的眼睛,说:“是谁在帮你?你还做了什么?” 遥迦原本始终垂着眼皮,听见这句话后,眼珠子迟钝地动了动,缓缓迎上谢掩风的视线。 何潭同样在盯着她,试图从那双曾经单纯而灵秀的眼睛里,发觉出一些什么。 委屈难过也好,害怕痛苦也罢,哪怕有一点都是好的。 遗憾的是没有。 那双眼里长出了一片荒原,暮霭沉沉寸草不生,什么都没有。 何潭的心脏不断往下坠,有种什么也抓不住,无力又难过的感觉。 这时候,发出去的消息收到了邵揽余的回复。 【看住她,不要让她去任何地方,尤其是军营重地】 第113章 佛珠断 气恼归气恼,最后青叔还是让邵揽余和费慎回屋吃饭了,但也不怎么好吃就是了。 第250章 两人没多打搅,吃过饭后便向青叔道了别。 一直到最后离开,邵揽余也未再向青叔提起北图塔的事。 埋下种子只需要一个契机,最终会生长成什么样,归根结底得看机缘巧合。 青叔这里顶多算是机会,而不是唯一选择,邵揽余从不会把筹码放在同座天平上。 上午刚送了忏摩一车炸弹,边境自然不能久待,邵揽余吩咐那些跟来的随从们,分批离开雾镇,以免引人注目。 自己则继续和费慎同开一辆车,通过山路离开。 只不过让邵揽余始料未及的是,席未渊如今只手遮天,独自掌控着边境和维冈两大地域,又遭遇了上午的突发事件,竟然还能有闲心亲自带人来堵他。 进入山路后没多久,落单的吉普车便被一伙全副武装的士兵拦截了。 仿佛早就预料到邵揽余会来郁南镇附近,席未渊立于人群之后,注视着被围起来的车辆,眼神平静而温和。 费慎没熄火,只踩了刹车,表情不经意多了几分混不吝,整个人蠢蠢欲动:“我这台车还没撞死过人,性能比他们开的那些垃圾好上百倍,要不试试?” 邵揽余手心覆住他挂挡的手背,安抚似的拍了拍。 “我们下去。” 费慎按耐住不爽的心情,熄火拉手刹,两人分别下车。 见他们露面,那些包围成圈的士兵们,也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邵揽余却没往前走,隔空与席未渊对望,唇角微弯,眼神寻不见半分感情。 席未渊眉目舒展,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向着邵揽余一邀手。 “阿时,那边有座寺庙,你不急着赶路的话,陪我去逛逛?” 没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邵揽余坦然应邀,略一颔首后,迈步往对方所指的方向去。 费慎如影随形跟在身边,席未渊分了半个眼神给他,又很快收回,视其如无物。 那些负责拦车的队伍没跟上来,席未渊独自陪同邵揽余,但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周围肯定四处埋伏着忏摩的人。 走出百米余后,一座寺庙的大门出现在眼前,大门上方挂着名为“福元寺”的牌匾。 福元寺位置隐蔽,整体规模不大,外观陈旧古朴,一股简陋的气息扑面而来,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费慎以前很少走这条路,因此还是头一次知道这山里有庙。 庙外果然守了不少叛军,可不知是不是错觉,费慎总感觉这些忏摩的士兵和前几次碰到的不太一样。 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又没法准确描述出来。 视线逐一扫过叛军们的脸,费慎企图从他们的微表情里挖掘出点什么。 一张五官平平的脸从视线里掠过,他心绪忽顿,目光又重新放回去。 由于对方的长相太过普通,和路人甲无异,以至于费慎好几秒才回想起,自己好像见过这人,有种下意识的眼熟。 旁边邵揽余步伐同样一顿,状若无意往那人的方向望了望。 就在这一刻,费慎蓦地回想起,这人不是方牧喜吗? 当初在尤州雾镇,邵揽余的通行证被尤澄几人偷走,最后就是方牧喜解的围,还附带多送了他们一张通行证。 只不过那时候他是白焰的人,现在却成了席未渊的手下。 “怎么了?” 身影停住,席未渊关心地看向邵揽余。 后者挪开目光,面不改色:“没什么。” 三人来到寺庙门口,方牧喜迎上来,向席未渊点头致意:“席先生。” 他目不斜视,好像从未见过旁边那两人,或者压根不记得。 倒是费慎饶有兴致多瞧了对方两眼。 席未渊对邵揽余道:“我们进去吧。” 他说的是“我们”俩字,不属于这个范围内的费慎,旋即就被方牧喜带人拦在了门外。 费慎垂眸,扫一眼横在身前几杆冷漠无情的步枪,颇有一种他如果敢迈步,立刻就会被轰成血筛子的架势。 费慎吊儿郎当道:“我也想进去逛不行?这寺庙你家开的?” 席未渊还挺有礼貌,特地解释道:“抱歉,我不喜欢被人打扰,辛苦陈先生在这等一会儿了。” 邵揽余也开口:“沉瑱,你在这等我。” 费慎的视线从方牧喜挪去了席未渊身上,表情似笑非笑,眼底却隐隐冒出了凶光。 “好,我等你。”他回答了邵揽余。 如同以往许多次那样,前方道路布满阻碍,费慎独自留在原地,无声目送邵揽余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进入寺庙,一位身穿袈裟的和尚迎面而来。 和尚慈眉善目,年事已高,胡须与眉毛都有些发白,见到席未渊,他双手合十做了个佛礼。 席未渊停下脚步,同样双手合十,虔诚地回礼:“住持。” 邵揽余在一旁置身事外地看着,没有要入乡随俗的打算,只不过此情此景令他不禁回想起,曾经在边境听过数次的传闻。 传闻中忏摩头领席未渊,一生信奉佛教,心怀慈悲从不杀生,是个能力不足的绣花枕头。 邵揽余眼底划过一抹很淡的嘲弄,他确实没见他杀过生,因为他一般都让别人动手。 双方行完礼,擦肩而过,席未渊领着邵揽余继续往前,漫步到了寺庙的正殿。 第251章 正殿三扇门敞开,里边供奉着几尊佛像,最中间是一座巨大的佛陀,高达五六米,需得仰望才能窥见全貌。 佛像却并非金像,而是由铜材浇铸制成。 铜像褪色发旧,上面有几处斑驳残破的痕迹,释迦牟尼含着普度众生的笑容,身影笼罩大地,慈悲地注视每一个前来祷告的善男信女。 席未渊抬脚迈入门槛,先向佛陀鞠了三躬,以表敬畏尊重。 随后双手合十,默念祈祷片刻,再从旁拿出三根细香,用特供的香烛点燃,双手持香行三叩九拜之礼。 等做完这一系列步骤,他将檀香插入炉中,双膝弯曲继续跪在蒲团上,摘下了腕间那串红木佛珠,一颗一颗在指间捻转。 自始至终,邵揽余站在席未渊身后不远的地方,一言不发观望这一切。 他长身玉立,直面慈悲的佛陀,脸上神情毫无动容。 方才那本该是“菩萨低眉颂,红尘万户侯”的景象,落在邵揽余眼里,无端觉得这释迦牟尼的笑容,以及他脚下那位虔诚的信徒,越看越虚伪。 佛从来不会普度众生,他只会居于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冷静旁观所有灾难的发生。 席未渊跪坐在中间的蒲团上,背影挺立得笔直,声音仿佛也沾染了檀香的幽寂。 “阿时,佛家有一句话,佛法如舟,渡全有缘之徒。世界上那么多人,有人注定生,有人注定死,生死有命,在天不在己,佛爱世人,但也救不了所有人。” “佛救不了所有人,所以你擅作主张,替他把那些人都除了?”邵揽余淡淡开口,语气里少见地有了几分讥讽,“你既然是释迦牟尼的信徒,那也应该听过善恶因果四个字,私自背叛你的佛陀,不怕下地狱吗?还是你自欺欺人地以为,借刀杀人就能逃过一劫?” 席未渊很轻地笑了一声,几乎听不见。 “善恶报应,福祸相承。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其中的因果,又有谁能说得清。倒是阿时你……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你顾念得太多,到头来伤害的总是自己,你我都是肉体凡胎,何必去纠结别人的命运。” 听到这,邵揽余终于被对方拿腔作调的态势,弄得没忍住笑了一笑。 只是那笑里泛着非同寻常的寒意。 “那你的佛有没有告诉你,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需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他居高临下看着蒲团上的身影,仿佛化身为地狱里凉薄无情的判官,在释迦牟尼的凝视中,一字一句堪比千斤重:“席未渊,别虚情假意地装虔诚了,一个合格的信徒,至少该陪着他的佛去死,比如你的父亲席阳,就是你最好的例子。” 随着话音落地,手心多出了一个打火机,是费慎中午随手放进口袋里的。 咔嚓两声,打火机燃起一小簇火苗,脱离邵揽余手心,呈抛物线落在了供奉台的帷幔一角,从边缘开始燃烧。 邵揽余不紧不慢转身,右腿迈过门槛。 刹那间,一连串轻巧的脆响啷当坠地,一颗红木佛珠滚到了脚边。 席未渊那串常年不离身的佛珠断了。 佛珠断,杀念起。 邵揽余却连眼神都不曾停留,另一条腿也随之跨出了门槛。 帷幔燃烧迅速,燎到了木材所制成的供奉台,火势很快变大,檀香炉身映照火光,投射到释迦牟尼的佛像上,衬得那抹朦胧的笑容愈发清晰。 菩萨低眉颂,红尘万户侯。 可惜佛陀连自己的佛像都保不住,又何谈普度众生? 正殿着火,僧人们一个个大惊失色,纷纷拎着水桶和灭火器往殿内跑。 邵揽余逆向而行,穿过仓皇的人群,信步到了福元寺门口。 在他露面那一刻,门外站守的方牧喜,毫无征兆地向费慎出手。 邵揽余面色微变,好在费慎反应也快,敏捷地躲掉来势汹汹的拳风,脱离对方的攻击范围。 费慎掀眼一扫,万分之一秒的瞬间,心下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除了方牧喜,其他人都选择了往后退开,说明不会动手,并且方牧喜没打算用枪。 想清楚这点,费慎没了后顾之忧,立刻转守为攻,正面迎击。 上回在雾镇,两人交过一次手,费慎知道对方属于进攻型,而且身手干脆毒辣,每一个动作都打得非常凶。 但很凑巧,费慎也不是什么喜欢忍让的人,索性放开了打。 你一拳我一脚,接着后背一记侧踢,两人下手一个比一个狠。 如所预估的那样,其他人确实没打算动手,甚至又往外退了半米,给予两人充足发挥的空间。 只是依然没放下武器,一旦费慎占了上风,他们会立即出手。 邵揽余面容恢复如常,表情也慢慢沉稳下来,双眼全神贯注盯着那两个不断在移动的身影。 分秒缓慢流逝,随着时间推移,他倏然皱起眉头,心头掠过一丝怪异。 乍一看,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可稍微清楚点门道的人一眼就能发现,费慎的步伐其实一直在被对方牵着走。 方牧喜速度太快了,快得不正常,以至于费慎每一个进攻动作都慢了半拍。 背后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邵揽余不得已中断思绪,敛神留意周边的动静。 陷入缠斗中的费慎,与邵揽余有着同样的怪异感。 第252章 他不是没与方牧喜交过手,尽管上次对方打得照样凶残,可整体实力与他旗鼓相当,论起敏捷度还略逊一筹。 然而今天不仅反应速度异于常人,甚至连力气都突然间大了不少,一拳砸中胸口,疼得像是连肋骨都快断了。 并非费慎狂妄自大,饶是平日里事情繁多,他一有时间还是会坚持训练,几个月而已,不可能退步得如此明显。 那么唯一的可能,是方牧喜在短短几个月内,大幅提升了自己的格斗水平和身体机能,因此进步神速。 但这显然是不科学的,任何违背生理规律的表现,一定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 咚——! 分神之际,费慎的一招过肩摔出手慢了两秒,让人钻了空子,被对方一脚踹中膝弯,单腿跪了下去。 紧接着,后脑勺被坚硬的枪口抵住了。 方牧喜面无波澜,咔哒将子弹上膛。 啪——啪——啪—— 缓慢而单调的鼓掌声响起,邵揽余心脏颤了颤,只听身后的席未渊道:“阿时,你烧了供奉台,是对佛陀的大不敬,你猜这回,佛祖还愿不愿意渡他?” 嗓音徘徊于耳边,隐含低笑,正如寺庙中释迦牟尼的笑容一般,空洞又虚妄。 邵揽余转过身,好像费慎的安危丝毫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无动于衷目视席未渊。 席未渊一步步靠近,与邵揽余仅剩咫尺之遥,脸上的宽宥仁慈跟画上去似的。 “我提醒过你了,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他说,“所有人都只会顾全自己,可是阿时,我愿意为了你,再一次背叛佛陀的教诲,只要你能亲手杀了他。” 邵揽余唇边浮现浅淡的笑意,分明是柔和温谦的相貌,此刻却看起来凉薄无比。 “你不如先问问那堆破铜烂铁,看它能不能救你。” 话落,席未渊左胸口处,赫然多出了一个红外线照射点,直指心脏。 包括寺庙外所有忏摩的叛军,每个人的脑门上,都凭空冒出了一个来自狙击枪的瞄准点。 第114章 通缉令 利风破空而来,子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入眉心,一瞬间,忏摩的叛军倒了半数,剩下的那部分人也纹丝不敢动,只能坐以待毙。 红外线照射点如同鬼魅触手,悄然从席未渊的胸口,移到了他那张五官深邃的脸上。 席未渊终于维持不住笑容,整张脸阴云密布,手腕处没了那串佛珠,慈悲相融化在黑压压的乌云里头,好像连最后一丝怜悯之心也消失殆尽。 邵揽余审视着他,竟是莫名觉得顺眼起来,也许这才是对方原本的真面目。 “你信奉的佛祖神明,好像没给你背叛他的机会。” 另一边,费慎站起来,反手卸了方牧喜的枪,如法炮制将后者一脚踹跪下去,脸上却没有丝毫快意的感觉,反倒严肃得可怕。 福元寺正殿的火已被扑灭,由于发现得及时,并未造成太大损失,只是那佛陀铜像被燎黑了一块,实为大不敬。 有几位年轻气盛的僧人,气冲冲跑出来向邵揽余要说法,却在撞见门口一地的尸体后,吓得冷不丁噤了声。 邵揽余心情颇为愉悦:“我这人没什么耐心,更没有雅兴,逛寺庙看风景这事,席先生以后还是换个人比较好。” 他与费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准备离开。 这时,席未渊徐声开口,语气听不出好坏:“阿时,你确定自己想清楚了吗?” 往外走的步伐停下,邵揽余的背影毅然决然,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这句话,你该问的是当初贪得无厌的自己。” 伴随眼前的身影越来越远,席未渊眉心处的红外线点也消失不见。 只是那份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从未显现于人前的阴鸷,隐有一丝执拗癫狂之像。 邵揽余回到车上,目光始终放向窗外,一言不发。 费慎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打扰,集中注意力开车。 窗外风景零散单调,凑不出什么好景色,从窗缝里透进来的凛冽寒风,将邵揽余的思绪带回了半月前。 那时候段斯昂刚刚败北,与段千泽葬身金润口,席未渊异军突起,先后占领了边境和维冈两大地域。 一夕之间,忏摩从存在感极低的小组织,跃身为太平洋洲际最难以撼动的势力。 也正是那时候,邵揽余心中的怀疑达到了顶峰。 段斯昂炸毁郁南镇这事,已经是毋庸置疑,可背后的原因和经过,却十分值得令人深究。 在密不透风的防卫下,段斯昂很难有机会和途径,调查出关于郁南镇的真实情况。 哪怕对方真的知道郁南镇的存在,也没有理由炸毁它,那对段斯昂并没什么好处。 唯一的可能,是有人告诉他,郁南镇里藏了座军工厂,其所属人是邵揽余。 而后续种种事情的发生,变为实有力的证据,几乎都指向了同一个人,席未渊。 从当初在尤州遇到苏典开始,这颗种子就埋下了,又或许比邵揽余想象得还要更早。 苏典是席未渊的左右手,在见到他第一面,就认出了他是谁。 她利用费慎,企图拿两张通行证收买对方,让他监视邵揽余并找到郁南镇的具体位置,然而费慎不是个好控制的人,计划失败了。 第253章 接下来,郁南镇闯进一个自称从毒.品试验工厂逃出来的孟不凡,带来了有关边境制毒的消息,继而使邵揽余派出谢掩风何潭两人,前往三瑞里调查此事。 在三瑞里也确实有了意外收获,两人无意中查到工厂制出来的第三代毒.品,很有可能是要用于对付维冈军。 那之后没多久,段斯昂便拿郁南镇祭天,打破平衡向柏苏开战。 到这时候,线索一条条联系起来,在邵揽余脑海中形成来龙去脉,有了第一步猜测。 北图塔既是听命于席未渊的,那么他一定知晓当初在九江城,邵揽余和段斯昂那场失败的交易。 所以他借机将郁南镇和军工厂的事情,私下告诉了段斯昂,利用双方积累已深的仇怨,激起段斯昂攻打柏苏的报复心。 也正是因此,席未渊清楚段斯昂的出兵计划,知道维冈兵力分布的详细情况,于是指使北图塔,策划了那一出过河拆桥的戏码,背后捅刀子弄死了段家两兄弟,最终成功占领维冈。 而后面程悬发现的那件事,进一步证实了邵揽余的猜测。 忏摩的人带走了遥迦,也是就说明,遥迦曾经私自与忏摩接触过,并且极有可能提供了关于郁南镇的情报。 后面遥迦重新现身,所做的一系列事情,也都是忏摩在背后协助她。 可她能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有什么理由,能让遥迦背叛生活了七年的安身之所,背叛身边所有人? 而现在她出现在临定,又是想做什么? …… 心底藏着无数疑问,邵揽余和费慎分道扬镳,独自回了柏苏。 一到家,邵寂便告诉他,那位新上任的首领已经派人送了好几次邀请信,希望能和邵家家主见一面。 邵寂说:“他把息川城里能见的都见了一遍,现在只剩下邵家了。” “这位岳首领年纪也不小了,性格倒是挺浮躁。” 邵揽余淡淡评价一句,将邀请函丢去一边,置之不理,随后问道:“施有仪怎么样了?” 邵寂回:“最近一直在照顾他弟弟和父亲,没怎么出门。” 邵揽余略一点头,脱下外套往房间走。 “明天让程悬来一趟。” 邵揽余回到邵家时,费慎也赶至了临定城。 前脚迈进军队驻扎基地,后脚就与何潭碰上了面,费慎问:“遥迦呢?” 何潭情绪不高,像是真被气得狠了,说起话来还有些咬牙切齿。 “酒店待着呢,她愿意装哑巴就装,我倒要看她能坚持多久,反正一群人守着,掘地三尺也跑不掉。” “别逼得太急,好歹是个姑娘,脸皮薄。” 仿佛只是例行关心一句,费慎很随意地说完,往自己营账的方向走去。 尽管已经知道,撕破脸后席未渊必然会有所动作,可没料到对方的报复,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丝毫缓冲都没有。 三天时间,维冈政府出台了一项政策。 ——从今天起,维冈城区正式与临定、晋山台等五座城进行政治切割,全方面禁止一切贸易输送、人口往来以及货币流通等活动,直到将来把科谟的侵略军逼退为止。 此政策一出,众人哗然,反应最为激烈的,自然是那五座城里的平民百姓。 本以为可以继续安然生活的城民们,岂料一夜之间,被政府抛弃在了家门口。 临定城外筑起了森严的防御墙,像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毁掉了溺水之人最后的浮萍。 由于资源匮乏土壤贫瘠,农作物难以存活,城内大多数产业都需要依靠中央政府的支持和帮助,才能正常运作下去。 因此刚被切割没两天,几十家工厂一夜间停业,物价被抬到了普通人难以接受的高度。城内三天两头停水停电,在饥寒交迫的冬日里,无异于灾难性的打击。 居民们生活压力陡地增大无数倍,大家惶惶不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起初还有人会去边防线闹,痛骂政府狼心狗肺赶尽杀绝。 可即便撞得头破血流,那道铜墙铁壁也丝毫不见松动的迹象。 百姓们走投无路,一个个都快被逼疯了,一部分人选择往边境逃,可上秒踏入边境线,下一秒便会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另一部分人则开始干起烧杀抢掠的活,联合起来暴动闹事,但凡看见街上有穿军装巡逻的,一定会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 局面变得异常混乱,隐隐有失控的倾向。 就在费慎等人忙着压制暴动的城民,想办法寻找出路时,一件鲜为人知的事情,大肆在科谟里传播起来—— 首领费兆兴的亲侄子费慎,另一个身份是科谟最大的雇佣兵公司老板,兼榜上有名的杀手之一,kin。 流言传得最厉害时,有人在网络上发布了毒刺公司内部会议视频,费慎的脸被拍得清晰无比,铁证如山,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此事登时引发了轩然大波,一时间轰动全区。 先不说首领的侄子是杀手头子这件事,有多么离谱和让人无法接受,光是毒刺和kin的名号,就足以令许多人虎躯一震。 毒刺能成为雇佣兵公司中的翘楚,当然不是吹牛和叫着好听的,这个所谓的“荣誉称号”,是踩着无数人命和黑钱一步步爬上来的。 尤其某些曾上过毒刺暗杀名单,但最后侥幸活命的人,对于一众雇佣兵们可谓是恨之入骨,只是苦于找不到真实信息,也就无从报复。 第254章 而今kin的真实身份突然被爆出来,急于下手的不止是那些受害者,还有向毒刺出钱买凶的买家们。 能出得起巨额雇佣金的这类人,身份一般不会低到哪去。 做过的龌龊事被普通杀手知道是一回事,被一区首领的亲侄子知道,又是另一回事。 其中牵涉太多复杂的秘辛,和直接送了个把柄给对方没区别,哪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不可能容忍。 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费家再怎么权势滔天,也无福消受得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阵子“自由派”的风波,新一度被掀起来,这次的势头远非上回能比。 除了头脑发热的学生们,更多了不少有钱有势的达官贵族加入进来,振臂高呼要求首领立即退位的口号。 甚至有人明目张胆雇了杀手,要取费兆兴的性命,扬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眼见着事态无法控制,支持费家的声音弱下去,就在众人以为科谟会和另两区一样,迅速换一位新首领上任,费兆兴那边以政府刑事科的名义,出了一条令众人措手不及的官方通缉令。 通缉令内容很简单,仅有一段话。 ——科谟城民费慎,叛出他区、勾结外敌,伙同数名匪徒连环作案,在数起杀人案中有着重大作案嫌疑,严重危害社会安定,现列为头号嫌疑人,由刑警队全权负责,即日起捉拿归案。 第115章 血路 告示一经发布,迅速引起大范围扩散,比前几日的流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消息很快传播到了“头号嫌疑人”本人手中。 本人却极为淡定,注意力仅在上面停留几秒,费慎视若无睹,将其抛诸脑后,继续刚才的话题。 “谢掩风、乔朔,你俩去晋山台,拖住白焰的主力军,胡自新何潭留在临定,防止忏摩异动,顺便看住那些城民,闹事的统统丢去京口边防线,让维冈政府自己看着办。” 临时腾出来的一间会议室里,整整齐齐坐了八个人,氛围严肃地商讨战略计策。 如今席未渊已经开始全方位行动,青叔拒绝了邵揽余的请求,北图塔那条路算是堵死了,费兆兴目前更是自顾不暇,以政府的名义主动与费慎及毒刺切割,将他们列为了重点抓捕对象。 原本的想法和计划基本泡汤,只能另辟蹊径。 从当前的处境来看,毒刺像之前预计的那样,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所在的五座孤城,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狼群走兽,内部也雪上加霜地出现了资源危机。 活路不会从天而降,想要化解眼前的困境,光依靠别人伸出援手必然不行,必须破釜沉舟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九江城与维冈中间有一座横江大桥,并不适合两军交战,容易被人偷袭不说,还很可能断了支援的路。 但九江城旁边有个小镇,名为娄曲,娄曲紧邻九江和尤州两座大城,身份却有些尴尬,因为它原本是属于白焰的。 可自从九江城被北图塔占领后,娄曲便慢慢成了北图塔的活动范围,为此两个组织还发生了不少冲突。 现今双方虽然都选择追随忏摩,但想必北图塔和白焰之间也和谐不到哪去。 而娄曲对面,正好是维冈边城之一晋山台,也是毒刺兵力分布的五座城市之一。 尤州再往后走,就是柏苏的管辖地了。 这是唯一一个、也是最好的突破口。 兴许并未将那八千多兵力放在眼里,席未渊暂时没采取武力措施,仿佛是打算将他们活生生耗死在这个无底洞中。 费慎要的就是这种戏耍心态,最好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争取全力一搏攻陷娄曲和尤州,打通与柏苏的连接,邵家就能在那头接应他们。 “……蛇牙、冬青、钱曼文和我,与另外四支小队联合行动,去白焰大本营找他们头领玩玩。” 费慎面容沉着,扫视会议室内端坐的几人,游刃有余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场会议持续了大约两小时,在场都是些性格果敢干脆的人,很快敲定了全盘计划,分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只有何潭,临走时犹豫了一会儿,思及到科谟政府挂出的那条通缉令,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抛弃费慎的,不仅是那片从小长到大的土地,还有他的家人,以及他过去的一切。 不由自主联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何潭想着安慰对方两句,谁知一转头,费慎跟没事人一样,居然还在那和邵揽余打通讯。 不知那头说了什么,他神情泛起一丝宠溺,看起来比谁都幸福,完全用不着安慰。 何潭:“……” 何潭神情麻木地走了。 临定城内暴动闹事的那部分民众,除了少数几个跑掉的,大部分都被控制在了同一处地方,由毒刺的军队关押看守。 何潭到现场后,先检查了会儿情况,经过关押区时,无数双眼睛看仇人一般瞪着他。 他视而不见,去了附近一家酒店。 进入房间时,遥迦正坐在窗户边,好像很专心似的,目不转睛望着外头的风景。 寒风驱散暖气,房间里一股凉意,何潭走过去,替她把窗户关上了。 “别冻感冒了,这城里可没有医院开门,到时候难受的是你自己。” 何潭没好气地说了句。 第255章 遥迦坐着不动,仍旧看向窗外,嘴里呢喃:“人都去哪了?” 窗外的街道空荡冷清,半个人影都没有,北风呼啸着吹拂枯景,有种末日即将到来的萧条。 “全死了。”何潭凝视她的背影,故意恐吓。 遥迦不为所动,径自发着呆。 听见身后人的脚步逐渐远去,随即又停在房门口,对外面看守她的几个士兵说:“都机灵点儿,有什么突发状况,第一时间带她走……” 房门关闭,说话声逐渐消失,遥迦如同一潭死水的眼神底下,隐约涌现了悲怆之色。 两日后,费慎按照计划好的,带领五支小队踏上了去往尤州的路途。 与此同时,毒刺的军队也开启了攻打白焰的第一战。 娄曲炮火连天,各种大型高杀伤力武器,毫不留情摧残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小镇。 尤州外的山野丛林中,一行人的身影如疾风穿梭。 毒刺的五支小队分为三批,一批乔装打扮率先进入尤州,负责探路和接应,另一批埋伏在雾镇附近,伺机而动,负责引开白焰和忏摩的巡逻军。 剩下最后一批,也就是费慎这支小队,横跨山路进入尤州,以出其不意的方式直捣白焰大本营,擒贼先擒王。 几人扛着装备和武器,跨越山间重重险路与阻碍,行动敏捷而迅速。 二十分钟后,到达尤州界内的山脉。 都说万事开头难,今天这次任务的起始行程却异常顺利,然而这种顺利并未让费慎放轻松,反而拧起了眉头。 太顺了,就算是全程保密的行动,也不可能一点阻碍都没有。 这种感觉像是有人特意为他们开道清路,敞开大门等着他们进去,路上甚至连一颗倒塌阻行的枯木都没看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即便就快要接近目的地,费慎还是做了个手势,让小队暂时停了下来。 身为队长的蛇牙,同样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大家警戒四周,冬青探路,随时报点。”他低声下令。 “收到。” 赵林木加快脚步,冲在最前头,另三人各自成对角线,背对背组成一个等边的三角形,各自观察东西南三个方位。 队伍行进速度降下来,四人打起十二分精神缓慢前进,不久后来到了一条溪流边。 冬日寒气肆虐,气温跌破零下十度,溪流结出一层冰雪,已经停止了流动。 溪边随处可见黄褐色的石头,枯竭的泥土裸露在外,灰败沉暗,寸草不生。 探路的赵林木发出一句疑惑:“不对啊……” “怎么了?”耳朵尖得跟兔子似的钱曼文问。 “这路不对,和我在地图上看到的不太一样。” 赵林木说着,要往前一脚踩上冰冻溪流边的石头,胳膊却突然被人拽了把。 费慎将他往后一拉,说了两个字:“后退。” 另外两人步伐随之停下,费慎又说:“全部后退,至少十米。” 蛇牙看了他一眼,面色紧绷,带头往后撤退。 等大家退到安全距离,费慎抽出身上一把军用匕首,隔空丢在了那块截面平整的石头上。 安静的三秒过去……嘭——! 猛然一声巨响,一整块大石在几人眼前炸得粉碎,地上泥土轰然翻飞,多出了一个凹陷的深坑,里面残留着地雷碎片,周围洒满了灰屑。 赵林木脸一白,若不是刚才费慎拉住了他,恐怕现在炸成四分五裂的就是自己了。 费慎眼神微沉,心下冷笑一声。 方才见那溪流已经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溪边的石头却格外干净,不见半点冰霜,地下的泥土有着十分隐秘的挪动痕迹,很像是有人动过手脚。 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不料还真误打误撞猜对了。 这条路分明是有人给他们准备好的。 “操!”旁边蛇牙低声咒骂,显然和费慎想到了一块儿去。 “换路。”费慎说。 几人闻声而动,朝着东边方向跑去,岂料下一刻,再次轰地一声! 地面忽然整块塌陷,赶在前面的赵林木和钱曼文两人,猝不及防脚下一空,掉进了塌陷处。 费慎与蛇牙同时往前扑,却连两人衣角都没摸到。 定睛细看,刚才那块竟然不是平整的路面,而是有人故意用石土堆出来的假象。 一阵地动山摇的过后,浓重呛鼻的灰尘弥漫,出现了它原本的面貌——一座丛林小山丘,类似于大面积的斜坡那样。 也万幸只是个小山丘,赵林木钱曼文摔下去后没受伤,被灰尘呛得咳了几声,又利索地爬了起来。 蛇牙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那股怪异感快要溢了出来。 怎么会有人这么了解他们行动的轨迹?连遇到突发状况,下一步改往哪个方向行进都能成功预判。 怀疑刚刚冒了个头,脚边一连串泥土翻飞,几颗子弹唰唰唰打过来,崩断了费慎扔下小山丘的绳子。 紧接着,密集的脚步声四面八方传来,大群身穿作战服的士兵出现在丛林里,分别从前后左右包抄。 转瞬间近在眼前。 钱曼文爆出一句“卧槽”,和赵林木拔腿就跑。 费慎蛇牙两人后退几步,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分头往不同方向跑去。 第256章 娄曲镇外—— 比起费慎那边接二连三的紧急状况,正面进攻白焰这条线,相对来说顺利得多。 娄曲在两个组织长期争夺下,镇内几乎没剩多少人,如今全都归属忏摩后,两个组织的头领觉得争着没意思了,反正争来争去也不属于自己,索性丢在一边不管,两方都没安排军队驻守。 因此交战没一会儿,少将乔朔领着几千人军队,轻轻松松破开了娄曲的城防线。 可当他准备带军进入镇内,继续往里深入攻打尤州时,忽然遭到了谢掩风的阻拦。 “这么大动静都没反应,除非白焰的人是傻子,再等等。” 经他一提醒,乔朔恍然想起了当初金润口那一战,北图塔和柏苏就是用的苦肉计,骗得维冈全军覆没,如今再来一次也不是没可能。 他幡然醒悟,立刻秘密指派了一支前锋军,装作要进城的样子,实际就埋伏在城门口不远的地方。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娄曲镇外忽然一阵杀声震天,侦察兵来报,白焰和北图塔的叛军先后出现了,人数比预估的多了两倍不止。 “怎么会——” 乔朔脱口而出,又突然瞪大双眼,满眼不可置信。 “计划泄露了。”谢掩风一针见血,冷静果断,“撤退。” 按照原本的计划,攻打娄曲的过程中,白焰一定会派出援军抵御。 可现在不仅“姗姗来迟”,还带着北图塔一起来了,若说白焰的支援没跟上还情有可原,但北图塔的出现一定意味着计划失败。 因为此时此刻,为了扰乱视线,费慎还派了一小支军队,在“攻打”九江城。 除了毒刺内部的人,没人知道哪边才是真的,北图塔不可能放着自己的安危不顾,跑来支援曾经的仇敌,除非他们头领脑子进水了。 叛军已至,乔朔当机立断,率领全军围攻北图塔的军队,先将城内那支前峰军救出来再说。 几乎是一刹那,娄曲镇内外战火纷飞,三方厮杀得激烈万状。 第116章 玉裂 费慎曾经在毒刺训练的那些时日,负重越野和负重跑步两个项目,经常是遥遥领先于众人。 丛林地形虽复杂,但他途经过此地几次,凭借以往的经验和速度上的优势,很快甩了背后追来的人一大截,找到某处适合埋伏的隐蔽地点。 费慎摸出身上几个手榴弹,用透明丝线勾住保险拴,小心地沿着几颗树根缠绕一圈,快速做了个简易的炸弹陷阱。 随即趴在石头掩体后面,架起狙击枪,犹如伏击猎物的狩猎者,沉默耐心地等着狩猎目标落入陷阱。 寂静无声的几分钟过去,枯叶踩碎的动静响起,那些士兵寻着逃跑的踪迹追过来了。 脚步声越发靠近,一步两步三步……瞄准镜里出现了十几颗军绿色头盔,费慎耐住性子,全神贯注盯着瞄准镜,蓄势待发。 追踪的士兵们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忽然警觉起来,端起步枪平举,缓慢前进的同时严阵以待。 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透明细线隐藏在丛林间,一个士兵的小腿即将触碰的刹那,他却突然停了下来,似有所感地低头看了看。 费慎冷峻的眼神骤然凛冽,食指扣住扳机,准备提前打断那根线。 只是下一秒—— 嘭!嘭!嘭! 士兵往前走了半步,五颗手榴弹接连爆炸,剧烈的气流猛然间喷薄,士兵们倒的倒飞的飞,瞬间伤亡大半。 费慎毫不迟疑开枪,七八发子弹打出去,干脆利落地收割了剩下的人头。 片刻后,场面恢复平静。 费慎单手一撑,迅速起身,走近那些死状惨烈的士兵们,挑了一个尸体还算完整的,扒开他的衣领,却没在右肩处看见预想中的那个纹身符号。 不是忏摩的人,但也不像白焰的叛军。 费慎端详一圈,将倒地的尸体身上武器统统搜罗出来,通过手枪和军刺上的标志辨认,发现是维冈的军队,难怪单兵侦查技能这么差。 他随便搜刮了几个人,将白得的手榴弹揣自己兜里,正要起身离开,余光倏地掠过一个人影。 大脑尚未反应过来,肢体就先动作了。 一柄军刺飞出去,某颗大树后面传出一声痛呼,费慎快步上前,抬手补枪时看见了一张青涩少年的脸庞。 “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男孩吓得闭上了眼,一张脸惨白无比,右手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膀,上面插着柄军刺。 费慎打量他须臾,收了枪,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那边有人,”男孩颤抖着声音,战战兢兢提醒,“我之前上山看见的,和他们穿一样的衣服……” 费慎止住脚步,回头看见男孩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地上维冈军的尸体。 费慎面沉如水,不着痕迹一拧眉,掏出手枪指住男孩脑袋。 “带路。” 男孩后背一僵,顿时面露悔意,像是在后悔自己不该心软多嘴。 他慢吞吞爬起来,往相反的方向走,一步三回头,生怕自己小命不保。 费慎落了半步跟在后面,除了要提防这突然冒出来的半大少年,还得时刻留意身边的风吹草动,精神高度集中,紧绷得像一根弦。 男孩大约就是附近的居民,对丛林地形异常熟悉,熟练地绕道拐弯,步伐丝毫不显迟疑。 第257章 不消片刻,他们绕下了半山腰,眼前出现一条平坦的小路。 继续往外走,就能看见零零散散的乡村自建房。 费慎身形蓦然一顿,心底生出来自第六感的危险,那条小路如果有人埋伏,周围半个掩体都没有,一旦进去就是活靶子。 想法刚冒头,前边的男孩仿佛受了刺激,突然撒腿狂奔。 费慎抬手开出一枪,男孩后背中弹,跌跌撞撞向前卧倒。 那一刻,危险猝不及防地来了。 丛林外的小路两边,转眼间出现了大量维冈军,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稀有物种,气势波澜壮阔地朝着这边冲来。 费慎转身要跑,可惜晚了一步,旁边的小土坑里也埋伏了三四个士兵,跃身而起朝他开枪。 费慎就地一个滚身,惊险地躲掉子弹,甩开大狙换成身上另一把冲锋枪,贴脸近身作战,突突突连续几十发下去,四个士兵阵亡。 然而就是这一来一回,耽误了逃生时间,大批维冈军已近在咫尺。 跑是跑不掉了,费慎滚进那个土坑里,一刻不停地往外扔了好几颗手榴弹,炸伤冲在最前边的那一群,又是连续十几发子弹打出去。 如此重复了三四次,冲锋枪弹匣重新装满,身上几乎不剩多少弹药了。 费慎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听着上面那源源不断的脚步声,想着赌一把。 手里是最后一枚烟雾弹,心里计算着时间,数到第五秒,他拔掉保险栓甩臂朝外扔去。 大团呛鼻的浓郁烟雾陡然升起,视野被阻挡的瞬间,脚步声慢下来。 费慎站起身,往同个方向砰砰开出几枪,对面火力登时被吸引,集中朝这边而来。 双腿跃出土坑,在枪林弹雨到来前,费慎滚向了另一边。 谁料抬头的下个瞬间,额心一凉,被某个坚硬冰冷的东西抵住,一个人影映入眼帘。 费慎半蹲在地,动作猛地僵住,不可置信看见了对方头盔底下,那张熟悉无比的脸。 斑鬣。 两个字轰然砸在心头,费慎顾不上惊讶,立即反应过来,以极快的速度出腿,一记侧扫撂倒对方。 斑鬣反手撑地,没让自己倒下,一使劲又重新站起。 这个过程中,费慎已经踢掉了他手里的枪,并拿起了自己的冲锋枪。 始料未及的是,斑鬣速度快得惊人,竟然在他开枪的刹那,徒手握住枪筒一推,射出去的子弹偏了三寸。 费慎屈膝踹去,谁料这一步居然也被对方预判,用一种诡异的角度格挡回来,旋即还了他更重的一脚。 腹部骤然掀起剧痛,这一脚力道大得非同寻常,竟是有些支撑不住,费慎被踹得连连后退。 砰地一声!斑鬣捡起地上的手枪,一枪打中费慎大腿。 费慎没站稳,跪趴下去,手里动作慢了一步,冲锋枪子弹打穿了地面的石头。 白色烟雾散了个干净,身后的维冈军如潮水一般包围而来,再无反抗的机会。 斑鬣冷笑着,缓步靠近地上的费慎,眼神如同看蝼蚁一般俯视他。 随即,手里的枪对准了费慎的额心。 啪——! 材质极好的茶杯摔落,茶水洒了一地,支离破碎。 邵揽余双手发出细微的颤抖,心脏没来由一空,平白慌了起来。 他敛眉垂目,若无其事拢了拢外套,让佣人打扫干净。 佣人装着碎片渣出去,与管家擦肩而过。 陈管家面色匆匆地进来,走到邵揽余身边,语气凝重道:“先生,岳家刚刚派人来递话,凌姿小姐现在在他们那,说是让您亲自接她回去。” 邵揽余常年淡然的脸,隐隐笼罩了一抹煞气,眼底深含厌恶之色。 原以为之前那个施康年,算是他见过的人当中数一数二的蠢了,可没想到,现在居然来了个青出于蓝胜于蓝的。 新首领岳崇,前阵子因为大量的投诉信和压不下去的反对声音,上位后急于巩固自己的势力,费尽心思想把那些保持中立或干脆不参与此事的人,拉到自己的阵营当中。 近段时间已经接见了好几个家族的人,其中包括秦家、何家、杨家等等,但他最想巴结的,还是拥有着深厚实力的邵 企图效仿当年的施康年,寻求邵家庇护和支持,却又没有施康年那张厚脸皮,轴着一根筋,如何也不肯自降身段主动前来拜访。 在被邵揽余拒绝了好几次邀约后,他恼羞成怒,竟是动用上了胁迫手段。 中间不知道从哪打听出来,当初维冈军差点攻陷金润口,柏苏军委出兵支援,邵揽余也跟着去军营待了两日。 岳崇抓着这个把柄,故意放出一些莫须有的消息,试图将邵揽余扣上干涉军政的帽子。并以此为由,明令禁止邵家的人离开息川半步,不仅要配合政府接受调查,连邵家在其他城市的产业,也必须暂停营业。 尽管邵家基业深厚,这点损失可以忽略不计。 但岳崇此举,影响的不仅是与费慎那边接洽的进度,更是直接打了邵揽余的脸面,将人得罪干净了。 而此时此刻,岳崇更是下三滥的打起了邵凌姿的主意。 几分钟的功夫,邵揽余整理好表情,吩咐说:“安排车去岳家一趟。” 陈管家连忙应声而去,邵揽余换了套外出的衣服,独自走到楼房庭院里,司机已经在门口等了。 第258章 他缓慢呼吸一秒,不知为何,总感觉心里隐隐发慌,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东西,安定不下来,却又找不到缘由。 邵揽余尽量忽略这种怔忡感,往轿车等待的位置走去。 管家替他拉开车门,邵揽余却停住了脚步。 下意识往身后大门栅栏的方向看去,花花草草点缀的角落里,有一个十分不起眼的漆绿色邮箱。 虽说是邮箱,但更多的作用其实是摆设,如今的时代很少会用到这玩意儿,邵揽余也没那个情调去给人写信。 只有一次,席未渊让人送了封来自三瑞里的信,就放在那个邮箱里。 盯着邮箱看了半晌,邵揽余鬼使神差,提步往那边走。 管家不明所以跟上,回忆片刻说:“佣人昨天检查过,最近没有收到信件。” 邵揽余置若罔闻,手指输入邮箱密码。 滴答一声,邮箱门倏地弹开,管家神色一顿,疑惑不解地皱起了眉。 里面躺着一个类似首饰盒的东西。 巴掌大小的黑色盒子,外观瞧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邵揽余也愣了愣,拿起那个首饰盒,不假思索揭开。 那一刻,手指忽然抖了下厉害的,盒盖从手中滑落,跌在地上。 邵揽余心脏不受控制一缩,仿佛被人拿刀扎破了动脉,有种血液和体温流失的错觉。 他怔忪地注视着首饰盒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附着了麒麟与蔷薇花纹的玉玦,原本花纹脉络清晰,玉壁精致圆润。 然而现在,玉玦中间多了条不和谐的裂纹,裂纹渗进了红色鲜血,缓缓蔓延开来。 蔷薇染血,触目惊心。 第117章 凌迟摧毁 车外风景如梭,车内邵揽余握着那块裂开的玉玦,面容仿佛笼罩了一层阴影,神色晦暗不清。 他沉默许久,指腹摩挲着玉玦上的裂缝,将带血的玉玦放进大衣内侧,随即给邵寂拨了则通讯。 少顷,对面接通,邵揽余简明扼要指示:“联络驻军基地,我要娄曲和晋山台的实时情况。” 邵寂:“好,我马上联系。” 岳崇住的地方不太远,就在富人区那一块儿,邵揽余刚下车,抬头就看见别墅外候了好些人,明显是笃定他一定会来,特意在这等着。 一位疑似管家的女人,微笑着迎上来,问了声好,引领他往别墅里走。 进门时,邵揽余属实没想到,这别墅里竟然还挺热闹。 岳崇的小儿子刚上小学,六七岁的年纪,正是精力旺盛闹腾的时候,拿着玩具车到处碾人玩。 他横冲直撞,差点撞上了进门的邵揽余,撞了人还理直气壮,十分没礼貌地冲着客人大喊大叫。 岳崇正在客厅里接待几个好友,听见动静也没出来看一下,象征性问道:“怎么了?” 见状,跟过来的保姆赶紧把小孩抱走了。 邵揽余走进去,并未表现出被怠慢的不悦,反倒一脸温和:“岳首领,听说小妹受贵千金邀约,正在这里做客,时间不早了,我来接她回去。” 客厅里几人望过来,沙发中间的一名年近半百、体态臃肿的男人,正是新首领岳崇。 岳崇面上的热络淡下去几分,笑了笑道:“原来是邵先生来了,真是贵客啊,邵小姐和我女儿在一块儿呢,她们姑娘家家的贪玩,一时半会儿还不想回去,既然邵先生来了,不妨坐下来喝几杯,免得传出去说我待客不周。” 邵揽余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慢条斯理扫了眼在场的另外几人,都是些半生不熟的面孔,应该是官场上的人。 他没有推却,坐在了空出来的位置上。 一小时后。 邵揽余阔步从岳家出来,身后跟着蔫头巴脑的邵凌姿。 邵凌姿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没了平日的风采,表情憋屈又有些自责,快走几步跟上前边的人。 “大哥,对不起,”她无精打采说,“我给你惹麻烦了。” 邵揽余目光清浅地带过她的脸,淡淡道:“你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邵凌姿说:“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来看他们脸色,受那个窝囊气。” 一想到不管在家还是在外,从来都十分体面又受人尊重的大哥,方才被那个没见过世面的蠢货首领,故意轻视怠慢,丢在旁边坐冷板凳,她心里的火就蹭蹭往上冒。 邵凌姿越想越生气,说道:“我原本不想来的,都怪那群见风使舵的小人,自己想巴结岳妍就算了,居然还敢明里暗里贬低我们邵家,我一生气就……对不起大哥,是我太冲动了,中了人家的圈套。” 听着对方的打抱不平,邵揽余面无异色,好像不太在意:“和你没关系,别想太多,只是这段时间尽量少出门,不安全。” 他倒不是在安慰对方,倘若今天的事真要怪,也确实怪不到邵凌姿头上去。 岳崇本就想给邵家添堵,没有邵凌姿也会有其他人,对方今天借题发挥把他叫过去的目的,就是为了给邵家一个下马威,明里暗里警告他,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不识好歹,邵家就要倒大霉。 不过邵揽余压根将其没当回事,比起岳崇儿戏一般的威胁,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费慎那边的情况。 先前在岳家,邵揽余收到了邵寂传过来的消息。 第259章 北图塔和白焰意外联手,费慎攻打娄曲和尤州的计划失败,经过一场厮杀,毒刺的军队被逼回了晋山台。 毒刺损失了部分兵力,兜兜转转白费一场功夫,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而现在,费慎下落不明,已经失踪三个多小时了。 司机打开车门,邵揽余矮身坐进去的同时,给秦一舟传了条消息。 【通知施有仪,既然休息够了,就做她自己该做的事】 杂乱的脚步穿过长廊,给人一种急切仓促的感觉。 两人低声交流一阵,互相交换眼神,其中一人转过身,敲了敲某间办公室门。 “进——” 得到准许,温回轻手轻脚推门而入,往里走近几步,对办公桌后的人报告:“首领,刑警队已于昨日前去清丰,与当地警方协同抓捕,毒刺的员工已被全部控制,不日将带回调查。” 温回的语速流畅而平稳,但久经官场的费兆兴,仍是从其中听出了一丝犹疑。 费兆兴正色:“有什么就说,不必隐瞒。” 温回立即敛神,直言道:“城防部的人慢了一步,去的时候毒刺办公大楼已经空了,听说那位穆部长……在现场发了好大脾气。” 费兆兴冷笑一声,并未对此发表看法,只说:“你出去吧,记得提醒刑事科科长,所有案件资料和嫌犯口供,必须经由他的手检查,再交一份到我这来。” “是,首领。” 温回退了出去,将办公室门轻轻带上。 门缝闭合的那一瞬间,费兆兴的脸色登时阴了大片。 手边那整沓资料里,夹杂着邵揽余从柏苏递来的消息,如今自己身边布满了监视和眼线,想要及时传递消息都不是件太容易的事。 费兆兴搁在桌下的拳头,缓慢无声捏了起来,长了皱纹的手背青筋毕露。 费于承那个贪得无厌的老东西,是时候该为自己种下的恶果付出代价了。 冰冷阴森的房屋里,黢黑幽暗,看不见一扇窗户。 水珠不断滴落在地板上,形成空灵孤寂的回音,宛如布满尘埃的古老悬钟,每每震动,便令人心脏下沉一分,直至坠入深海。 空旷的屋子中间,一个男人赤裸着上半身,双膝跪在坚硬的地面,两条胳膊被粗大的铁链锁住,垂直向上悬挂。 他脑袋无力地垂着,发梢上是汗水与血液的混合物,沿着侧脸滑过下颌线,凝聚在下巴处形成水珠。 水珠一分一秒滴落,地上已积出了一滩不深不浅的水痕。 男人身上遍布青紫交加的伤痕,裸露的皮肤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大大小小的旧伤被新伤覆盖,最严重的部位,是从右肩到左胸口下肋,那一长条狰狞骇人的血痕。 血痕两边皮肉外翻,暴露出脆弱的皮下组织,有些地方甚至开始化脓发紫。 男人血肉模糊的躯体,仿佛一张打翻了五颜六色颜料的白纸,薄薄的纸张被颜料浸透濡湿,下一秒就会糜烂破溃。 大脑里充斥着嘈杂混乱的声音,嗡嗡嗡地耳鸣,令人头疼不已。 铁链窸窸窣窣响了响,费慎缓慢睁开沉重的眼皮,有些费劲。 身体被冻得冰冷僵硬,神经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浑身血液麻木,肢体发僵,连带着感官也变得迟钝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门外有说话的声音。 “注意着点,别真把人弄死了,上面要留活口,弄死你交不了差。” “放心吧万哥,我有分寸,一切都您说了算。” “我这两天出门办点事,你把人看好了,否则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好勒好勒,您尽管放一百个心。” 对话结束,有力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不消片刻,房门打开,外边光源透进缝隙,照亮小小的一角。 斑鬣穿着之前那套作战服,站在门口,脸上谄媚的笑容消失不见,被一抹恼怒阴鸷替代。 他妈的许万灯这个孬种废物,办法是他想的,人是他抓的,活也是他干,结果功劳都让对方占去了不说,现在还得留着费慎那条贱命,想出口气都不能下死手。 斑鬣暗自爆了句粗口,吐出一泡痰液,反手摔上门,大步走到费慎跟前,狠狠一脚踹过去。 “别他妈给老子装死!” 铁链震得哗啦响,费慎被踹得上半身不稳,膝盖摩擦地面,整个人往前一扑,又被铁链拽了回去。 他大腿中弹站不起来,只能跪在地上保持平衡。 费慎抬起头,面上没有一点痛苦之色,反而满满的嘲弄:“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还当你死了呢,没想到是跑来边境给别人当走狗,你还不如死了。” 意料之中,斑鬣很快被激怒。 他拎起旁边的棒球棍,一下接一下重重敲击费慎肩背与腹部,一边打一边怒骂不堪入耳的脏话。 胃部被棒球棍打中,费慎胸口骤然掀起一阵恶心。 闭了闭眼,他后槽牙紧绷,尽力忽视掉身体麻木的疼痛,保持头脑清醒。 斑鬣的吸.毒史不会太久,但在赌场输光了家当的那时候,也的的确确已经成瘾,整个人近乎疯癫,想要短短几个月内完全戒除,恢复到健康状态,基本不可能。 能如此行动自如,说明现在极大概率还在吸,对比曾经消瘦了两个度的体型,也间接证实了这个猜测。 第260章 可一个长期吸食毒.品的人,在药物强烈的危害和影响下,究竟是怎么做到体型和肌肉力量不成正比,行动速度以及身体敏捷度比原先提升了数倍不止的? 就连冷啡受害人之一的邵揽余,仅仅是曾经误用了少量冷啡,过去数年间,一直在积极接受药物治疗,也没有不良嗜好,却还是没法正常开枪。 更重要的一点,斑鬣当初早已被毒刺除名,身上钱也花了个精光,差点就要被赌场老板砍手砍脚的节点,却被忏摩的人救了回去。 忏摩是如何知道斑鬣的存在的?为什么能那么凑巧地把人救走,当初斑鬣又是从什么途径,接触到含有吗啡成分的毒.品的? 费慎的思绪不经意模糊了一瞬。 到底是哪里、哪一步出了问题…… 铁链震动的怒吼回荡在房间里,噪耳不止,费慎整个人摇摇欲坠,突然又是极重的一脚踹过来,腹部再次遭受重创—— 大脑陡然间清醒,他犹如醍醐灌顶,脑海中冒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方牧喜。 同样是忽然加入忏摩,同样是短短几个月内,身体状态大幅度提升,出现了明显不符合生理规律的变化。 是药物,只有药物才能在短时间内,最大程度改变一个人的体质。 嘭——! 棒球棍敲在中枪的大腿上,力道之重,让棍身裂开了一道缝。 伤口瞬间血流如注,费慎闷哼一声,疼痛感霎时在意识里回笼,脸色唰得一下惨白无比,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斑鬣扔掉开裂的棒球棍,一只手掐住费慎脖子,把整个人望上提了提。 “在我面前作威作福那么久,真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是吧,你不是挺能装吗,这时候怎么不装了?要不你磕两个头求求老子,老子让你死个痛快,怎么样?” 费慎仰起下巴,盯着斑鬣扭曲偏执的神情,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你不敢,你还得求着他们给你药,让你继续像条寄生虫一样苟延残喘。” 阴森的笑容僵在脸上,斑鬣眼球外凸,表情变得极为恐怖。 “行啊,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猛地甩开费慎,抽出腰间一柄匕首,将锋利的刀刃插进费慎右小臂,随后一点一点,刀尖在血肉里搅动起来。 费慎面色倏然涨红,脖子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却愣是一声不吭。 “费慎,鼎鼎大名的狙击手kin!要是从此以后都不能开枪了,成了废人一个,那场面该多有趣呢。” 斑鬣嘴里发出嗬嗬的笑,神情极尽癫狂,刀尖凌迟着那条胳膊,一寸寸将其剜得鲜血淋漓。 须臾,手臂豁开了洞,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芯片掉出,落进了地上的血泊里。 第118章 荼蘼碎 晋山台军营驻扎地。 医护们推着担架车,不断在营地里来来往往,忙碌的身影进出各个营帐,争分夺秒救治每一位负伤的士兵。 军营一片兵荒马乱,堪比充满硝烟的前线,只不过这是另一场抢夺生命的战争。 带兵冲锋陷阵的乔朔,也是负伤而归,正在营帐中清理伤口。 帐帘被人撩开,谢掩风携一身料峭的寒意进来,目光划过对方后背的伤口。 “北图塔往九江城撤退了,白焰停军在娄曲,也没有要继续进攻的意思。” 乔朔紧紧蹙眉,不知道是疼还是烦的,说道:“管那群王八羔子耍什么手段,让军营里还能站着的,全部给我去守边防线,来一个杀一个,等以后回了科谟,但凡杀过三十个叛军以上的,通通封二等功。” 乔朔一声令下,身旁的副将领命而去。 谢掩风顿了顿,终究没将扫兴的话说出口,只讲了一句“少将好好养伤”,便退出了营帐。 谢掩风在账外站了会儿,望着眼前凌乱的景象,鼻尖闻到了风中掺杂的血腥气。 心中隐隐沉重,回想起这一场险象环生的交战,总感觉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线索。 比起晋山台的焦头烂额,临定城的驻扎基地相对平静得多。 可这种平静底下,却暗藏汹涌的危机。 毒刺派出去的那五支小队,由费慎带领的那队被维冈军前后包抄,各自分散迷失在了尤州边界的丛林中。 不幸中的万幸,钱曼文和赵林木虽然身受重伤,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在重重追捕下杀出了重围。 蛇牙则凭借多年的跑路经验,甩掉敌军包抄,并利用陷阱反杀了十几个维冈士兵。 而另外四支提前进入尤州的小队,由于迟迟未等到费慎的信号,决定自主行动,却在赶至白焰大本营时,发现附近的叛军异常之多,压根无从下手。 几个队长不敢贸然打草惊蛇,在又一次未联系上费慎后,无奈选择先行撤退,还差点被白焰的人察觉,好在最后成功撤回了临定。 四支小队到达临定后不久,蛇牙三人也陆续赶回,只是三个如出一辙的狼狈。 钱曼文和赵林木两人,刚到军营门口就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吓得军医护士赶紧抬担架救人。 蛇牙是几人中伤势最轻的,好歹是自己立着走进去的,只不过在缝制伤口时,摆着一张死了爹妈的苦大仇深脸,看得何潭也跟着止不住地皱眉。 “没打麻药吗?”何潭怀疑道。 第261章 蛇牙依然是那个表情,半晌后道:“kin很可能失踪了,情况很危险。” 何潭虽待在临定,但对前线的战况也在时刻关注。 第一时间得知了娄曲的撤军战报,谢掩风和乔朔那边出师不利,便猜测费慎路上十之八九也会受影响,结果还真让他猜对了。 “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何潭脸色不禁严肃起来,饶是他不了解雇佣兵,可也听闻过毒刺的大名,知道这家公司执行暗杀任务的成功率是出了名的高,旗下雇佣兵也是经过重重筛选的,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样的惨烈的地步,连费慎自己都失去了联系。 蛇牙简单将任务经过讲了一遍,重新复盘后,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小队执行任务的过程是互相保密的,别说其他人,就连另外四支队伍,也不清楚他们这队的具体踪迹。 除了他们自己,这世上还能有哪个人,对小队行动的轨迹和习惯了解得如此清楚? 蛇牙心头鬼使神差冒出了一个猜测,但又很快否认。 不可能,那人早该在几个月前就死了,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哪来的机会出卖他们? 除非对方能起死回生。 蛇牙心事重重,连身上颇为严重的伤势都感觉不到疼了。 何潭内心挣扎了会儿,还是将费慎失踪一事,告诉给了远在柏苏的邵揽余。 然而没想到,对方反应出奇地冷静。 单单回了一句“不要轻举妄动,原地待命”后,便没了下文。 百思不得其解的何潭并不清楚,邵揽余非但比所有人都早知道费慎的踪迹,而且已经在这一两天时间内,四两拨千斤,让息川城内掀起了惊涛骇浪。 将邵凌姿接回来没多久,岳家发生了一桩惊天丑闻。 岳崇的侄子岳韬,也就是当初与施灼势不两立的那位暴发户少爷,于前日凌晨,强奸并害死了柏苏军委副主席的孙女,一位名叫周月霏的女孩。 周月霏下了夜班走在路边,被人打晕后带去酒店,强行灌入大量兴奋剂类药物,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遭到了虐待和侵犯。 事后岳韬将人丢在酒店,殊不知那女孩对某类药物过敏,病发时无人知晓,一个年轻美好的生命,就那样赤裸着满是淤青的身体,屈辱地死在了凌乱的大床上。 通过法医解剖尸体,检查出是因为过敏继发性休克,进一步导致气管水肿,最后窒息而亡。 由于岳韬作案时极度嚣张,酒店监控清晰拍下了他的身影,刑警迅速将其捉拿归案。 岳韬狗仗人势,刚开始仗着自己后台硬,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还大肆叫嚣要把几个刑警整死。 后来一听死者身份,怂得比谁都快,吓唬两句立马交代了原委。 原来这一切事情的起因,仅仅是因为,岳韬的堂姐岳妍爱慕着一个名叫李守的男人,可李守早已有了未婚妻,正是周月霏。 李家是柏苏贵族之一,李守年轻有为,没有依靠家族,自己经营了一家医药科技集团,又因相貌出众,在一干青年才俊中脱颖而出,不意外成为了各家丈母娘眼中的金龟婿。 然而金龟婿已经名花有主,对方还是出身军人世家的千金。 周家从祖上开始便一直世代从军,周月霏自己也是军医,与李守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家庭背景更是门当户对,从小到大的感情羡煞旁人。 多数人都是抱着羡慕祝福的心态,而同样爱慕李守的岳妍,却始终心有不甘。 在得知他们即将结婚后,某日岳妍向堂弟岳韬哭诉了此事,岳韬又无意中看见了周月霏的照片,顿时被那张明媚阳光的脸勾出了恶毒歹意。 他告诉岳妍,自己有办法让他俩婚事吹了,要岳妍放心大胆地去追求,以后李守就是她的了。 只是那时候,岳韬并不知道周月霏是军委副主席的孙女。 事发之后,岳家陷入了巨大的舆论风波当中,不仅是岳妍,连岳崇这个首领都遭到了无数谩骂。 李周两家联合起来,要求法院必须将岳韬判处死刑,并在暗中不断打压岳崇的势力。 更为严峻的是,周月霏身为军医,前阵子柏苏被维冈侵略期间,义无反顾跑去前线支援救人,没日没夜地努力,在战火中抢回了不少人命。 至今金润口那几座边城里,还有不少百姓记得她,感谢她的付出。 事情迅速发酵,越来越多的城民加入进来,从一开始讨伐杀人凶手,到后面逐渐演变成批判岳家一大家子,以及那位刚刚上任还不到两个月的首领。 前阵子尚未平息下去的风浪,再次被更激烈地掀起来,颇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征兆。 岳家人一夜之间变成过街老鼠,全躲着不敢出门。 岳崇急得焦头烂额,每天有处理不完的问题,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快保不住了,再没心思去找邵家麻烦。 局势瞬息万变,息川城里每天热闹得如同一锅沸水,所有人都在沸水里折腾挣扎,邵揽余好像反倒成了最清闲的那个。 自从那日费慎的玉玦送到他面前,便再没有了后续消息。 但邵揽余心里很清楚,费慎就在席未渊手上,并且对方等着他主动求上门。 他并不计较那几分不值钱的面子,费慎失踪当天,立刻叫人发了电子邮件,希望能和席未渊见一面。 第262章 只是对方虽没有拒绝,却将答应见面的日子往后推了三天。 三天后,邵揽余简单带了几个随从,如约而至。 和前几次不同,这回双方见面的地点,定在了一座湖泊附近。 赶到的时候,席未渊坐在湖水边的小凳上,身前放置着钓鱼竿和鱼饵,鱼线已经没入水中,也不清楚钓了多久。 席未渊带来的人都守在外围,离湖泊有些距离,邵揽余让自己的随从也等在外围,独自走了过去。 “冬日户外垂钓,席先生好兴致。” 湖泊边只放了一张凳子,邵揽余站在一旁,长身玉立的模样,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不骄不躁。 席未渊没有像往常那样贴心招待邵揽余,双眼一秒不离面前的鱼竿。 “冬季严寒,鱼类都躲在湖低不肯出来,我一直等在这,就是想看看,愿者上钩是不是真的。” 对方显然话里有话,邵揽余对答如流:“愿者上钩,也得有它愿意上钩的筹码才行。” “阿时说得对。”席未渊敲了敲身前的鱼饵桶,“那你帮我看看,这些筹码够不够?” 邵揽余半垂眼眸,视线扫过那两桶满满的鱼饵,一桶是新鲜的活蚯蚓,另一桶却是最廉价的人造鱼饲料。 “不够,”邵揽余慢条斯理道,“也许这些都不是对方最终想要的。” 席未渊眼神含上了兴致:“那他想要什么?” 邵揽余收回落在鱼饵上的目光,无声片刻,轻描淡写开口:“费慎是费家人,很受费兆兴重视,你弄死他,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席未渊有点疑惑,却又像是故意反问。 “没记错的话,费兆兴好像已经公开通缉他了?” “你比我清楚,那只是权宜之计而已。”邵揽余语气平平,“席先生,到了这一步,再装傻没什么意思。” 席未渊笑起来:“难不成阿时是想告诉我,以邵家如今的实力,还会忌惮自身难保的费兆兴?” 邵揽余说:“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没人会嫌自己助力多,费慎是件很好用的武器,听话聪明,我暂时不打算舍弃他。” 席未渊眼底掠过一丝玩味,问道:“既然都是利益关系,那为什么阿时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难道在你眼里,忏摩会比费家差?” 邵揽余几乎冷笑一声,面带上位者的威严:“如果席先生记性差,我不介意提醒你,不是所有东西都理所应当成为你的垫脚石,在动郁南镇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了。” 被人口头教训,席未渊丝毫没有生气,反倒好像更愉悦了,只是口吻有点无奈:“你误会了,我确实让苏典调查过郁南镇,但郁南镇被炸毁,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然而邵揽余似乎只是顺带提一嘴,并不打算就此事纠缠下去。 “有没有关系不重要,郁南镇已经毁了,我该还的也还回去了,从前的事一笔勾销,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这件事。” 席未渊顺着说:“是为了费家那小子?” 邵揽余纠正:“为了邵家的未来。” 席未渊做了个请的手势:“洗耳恭听。” 邵揽余却没有长篇大论,语速平稳流畅,简明扼要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我愿意恢复与忏摩的合作关系,继续原先中断的交易,包括以后席先生想要施展什么宏图大业,邵某也一定会鼎力相助。条件是不管忏摩以后有多大成就,都得分成两份,另一半必须是邵家的。至于费慎,费家还有用处,费兆兴那边需要给个交代,你把他全须全尾送回来,这两个条件达不到,直接免谈。” 席未渊凝望着他,眼神似乎充满了专注,良久过后,他突然开怀大笑。 “阿时,其实你不用说这么多的,你在我这,永远都有特权和例外。” 邵揽余目视对方边笑边转身,抬手握住鱼竿,将没入湖水的鱼线抽上来。 鱼线末端挂着鱼钩,钩上空空荡荡,压根没有鱼饵。 永远都是一片黑暗的刑室里,费慎脑袋无力垂落,躬身跪在地上。 四天了。 这四天以来,除了被人强行喂过水,他滴米未进,一直在同样的位置,维持同样的姿势。 费慎闭着眼,脑海里默默计算分秒,这样既能逼自己保持清醒,也能不混淆时间。 门锁开启的声音传来,他以为又是斑鬣来发泄了,然而一阵刺眼的光源过后,门口站了好些人。 费慎有气无力抬头,认出走在最前面的两个,是席未渊和易绛。 他扯动嘴角,想开口说话,却感觉嗓子眼里糊满了铁锈味。 全封闭的刑室味道大,席未渊用手帕巾抵住鼻尖,举手投足皆是一尘不染,站在了离费慎两米远的位置。 “……躲了这么久,现在才敢露面,是怕我死后缠上你吗?” 费慎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可仍旧能听出里边的嘲讽之意。 席未渊一语不发,居高临下将他打量一遍。 费慎全身看不见清晰的伤痕,皮肤被成片干涸发黑的血液糊住,形成混乱狰狞的纹路,手腕禁锢着玄色铁链,仿佛从血海炼狱里爬出来的囚徒。 右胸口上那一朵荼蘼花瓣刺青,却在血色晕染下,变得极为妖冶醒目。 席未渊的目光停留在刺青上,许久未动,脸上有片刻的走神。 第263章 阿时,你说他只是你的武器,是真心的吗? 可一把明码标价的武器,怎么会有独属于你的印记? 席未渊内心泛起无可救药的怒意,面容却越发平静,朝身旁的易绛微微一扬下巴。 易绛掏出一支录音笔,走近几步,在费慎面前摁了播放键。 声音流畅地传了出来—— “费慎是件很好用的武器,听话聪明,我暂时不打算舍弃他。” 熟悉的声音回荡在刑讯室内,费慎怔愣片刻,那一秒,抑制不住的思念从骨头缝里边渗出来,将他蚕食殆尽。 可惜易绛只播放了一遍,把录音笔收了回去。 席未渊无奈开口:“我倒是想让你少受点折磨,但阿时说还用得着你,我也只能任由他高兴。” 费慎轻眨了下眼,嘶哑的嗓音忽然发出了诡异的笑声。 “席未渊,别说武器了,他就是把我当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都可以,但你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费尽心思向他摇尾乞怜,可惜正眼都得不到,你比乞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话语戛然而止,转化为一句撕心裂肺的嚎叫。 费慎面容极尽痛苦,生理性眼泪打湿眼睫,模糊的余光里,易绛拎着一柄滚烫的铁烙,面无表情按在了他右胸口的刺青上。 荼蘼花连同血肉皮肤,一起溃烂在了刑具之下。 席未渊徐徐迈步,半蹲下身,拧眉注视费慎痛苦挣扎的模样,似乎有些于心不忍。 “荼蘼花独属于阿时,我不喜欢别人也用,只好委屈你了。” 第119章 逢生 新代155年4月初,太平洋洲际并没有迎来生机盎然的春季,气温反而一再下跌。 千里冰封,万物沉寂。 4月18日,太平洋忽降大雪,离费慎失踪已经过去了十天。 邵氏集团和忏摩的生意合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这周内,几批货已陆陆续续运往尤州、维冈等多个目的地。 交易完成了大半部分,剩下最后三分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三分之一。 最后一批货均为s级高危险性武器,运输过程需要非常严格和小心,经过考量,最终交易地点定在了三瑞里。 在此期间,邵揽余主动提出在三瑞里设宴,以交流洽谈的名义,同时也是祝贺双方第一次合作圆满成功,宴请席未渊以及忏摩内部一些重要成员。 席未渊那边答应得很爽快,表示全权由邵揽余做主即可。 宴会与交易是同一天,19日上午,邵揽余准时出发前去三瑞里,身边零星地带了几个保镖,显得十分低调。 大雪阻路,路途变得艰难遥远,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的荒芜,人影越加稀少。 尽管坐在暖气充足的轿车里,邵揽余却丝毫感觉不到热意,淡然的神情与窗外景致一般孤寂。 宴会设在三瑞里某栋酒店大楼里,席未渊早一步到达,身边跟着易绛、苏典等人,提前等在了酒店大楼外。 邵揽余下车,细碎的霜雪落在衣襟发梢上,一位小助理撑开黑色大伞,打在他头顶,挡去了微薄的凉意。 席未渊阔步迎来,西装大衣将身材衬得更加挺立,人品如何尚且不论,身材样貌倒确实出挑。 他摘掉皮手套,面容温和而热切,握住邵揽余右手。 “冷不冷?” 这动作乍一看是社交礼仪,可席未渊的掌心几乎包裹住了邵揽余,说话语气也比寻常多了些许亲昵,早已超出正常社交范围。 邵揽余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礼貌微笑:“下雪路上耽搁了会儿,席先生久等了。” 席未渊好似没发现对方的抵触,若无其事说:“我也才刚到,没多久。” 邵揽余颔首:“进去吧,宴会厅已经准备好了。” 席未渊与他并肩而行,身边洋洋洒洒跟着一大片人,刚刚走到门口,席未渊貌似无意间问了句—— “阿时的助理呢,那位姓秦的先生,好像许久没见过他了,这回也没跟着来?” 邵揽余面不改色:“柏苏事情多,他抽不开身。” 席未渊了然点头,笑而不语,越过酒楼迎接的工作人员,亲自提邵揽余拉开了玻璃大门。 六台运输车与五辆坦克缓缓行至交易点,两位负责接头的人相互握手致意。 后方一队忏摩的士兵在指挥下,有序小跑向运输车,进行现场验货。 十余台车停成一条直线,直线外围守着另一批人,同样身穿军装作战服,但明显不是来自忏摩的军队。 程悬立在队伍最后,迷彩油让五官变得模糊,隐入了人群当中,锐利逼人的眼神却不容忽视。 他紧紧盯住忏摩的士兵队伍中,正在指挥行动的许万灯,以及从旁协助的方牧喜。 尽管不认识他们,也不清楚叫什么名字,程悬却仍旧嗅出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两个人,和之前带走遥迦的那几个男人,身上有着异常相似的气质。 长期生活在高压环境下,导致面相变得死板僵硬,仿佛没有自己的感情,像一只被残酷训练出来的机械狗,只会一味地执行主人的命令。 盯的时间久了,许万灯似有所感,转头望来,看见的却是数张一模一样、面无表情的脸。 程悬收回眼神,望向了别处。 另一边,验货流程进行到尾声,运输车及坦克驾驶员换成忏摩的人,双方再一次握手,交接仪式完成。 第264章 许万灯带领士兵们,乘坐军用车辆,分为左右双车道,严密护送运输车及坦克。 程悬也带着大部队原路返回。 最后一台运输车渐渐离开视野范围,从柏苏远道而来的那些军用越野车,却在看不见的盲区,忽然拐了个方向,朝另一条崎岖的小路驶去。 酒楼宴会厅中,宴席进行得十分顺利。 会厅不算很大,在场宾客多数是些忏摩内部管理阶级的人员,要不就是席未渊身边的心腹,气氛比较融洽愉快。 席未渊为邵揽余正式介绍了易绛和苏典两人,两人也都挺给面子,客气地敬了邵揽余一杯酒。 只是苏典的态度虽比之前在尤州好了些,但邵揽余也不是什么神经大条的人,依然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不冷不热的笑容底下,那暗藏的敌意与冷淡。 邵揽余并未放在心上,待两人离开后,对席未渊说:“席先生,邵家的诚意已经摆出来,礼尚往来,是时候该轮到忏摩了。” 就在刚刚,他收到了程悬的消息,席未渊必然也已经知道交易完成了。 闻言,席未渊含笑道:“那位朋友受了点轻伤,不太方便走动,正在让人送他来的路上,应该快到了。” 这话刚说完,下一个转眼,宴会厅大门忽地从外面向两边打开。 门缝缓缓扩大,华丽宽敞的宴厅门口,一位坐着轮椅的青年出现在众人眼前。 宴会厅安静了一瞬,邵揽余耳边嘈杂远去,一眼不转地盯着轮椅上那人,目光移动半分都艰难。 费慎穿着身黑色休闲装,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腿上还盖了条薄毯。 整个人坐姿懒洋洋的,下巴比原先尖了点,脸颊轮廓清晰,看着像是瘦了。 尽管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可脸上没有任何伤痕,单凭外观判断,瞧不出是否遭受过虐待或严刑逼供。 他眼神散漫,没什么精神似的,漫不经心扫过宴厅里每张面孔,看见邵揽余时目光停顿两秒,随即百无聊赖地移走。 邵揽余心脏揪起一瞬。 耳旁响起席未渊的声音:“阿时,我答应你让他活着出现,你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吧?” “当然。”邵揽余说。 话落,费慎被身后的服务生推走,宴会厅大门重新关闭。 行程还未过半,六台运输车接二连三熄火,一行人停在了大路上。 检查完车轮和引擎,都没有发现问题,许万灯眉头深锁,准备叫几个开坦克的下来看看。 谁知给了半天信号都没反应,许万灯叫了一个下属出列,让他爬上坦克查看。 舱门一打开,那个下属傻了眼,差点被驾驶员脑浆爆开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 半秒时间,一个幽灵般的士兵从驾驶舱里冒出来,下属转身向逃命,却被如法炮制一枪爆头。 舱门嘭地关闭,五辆坦克同时发动,旋转长长的炮筒对准了忏摩的军用车。 电光火石之间,旁边隐蔽的巷道里冲出大批荷枪实弹的士兵,均是先前接头时,那些负责护送运输车的队伍。 许万灯等人面色骤变,撤退的路口被封住了,只能将硕大的运输车当作掩体躲避。 杀气腾腾的军队里,程悬冲在最前头,满脸肃然,煞气仿佛化为了实体,一步步逼退敌军。 属于热都的那些年少时光里,他曾立志要成为政府军,一生效忠于科谟。 后来却阴差阳错成了郁南镇的守护者,无数个思念家乡的日子,程悬和战友们出生入死,不能光明正大地获得荣誉,便将身上每一道伤疤当作赫赫战功。 只可惜物是人非,说好要一起回家的人,全都背弃诺言,成了郁南镇里游荡的亡魂。 籍籍无名的七年,程悬孑然一身,好像忘记了回家的路。 身后跟着他冲锋陷阵的人,是自己曾视为敌对的柏苏军,邵先生说,从今天开始,这支军队的生死存亡交付到他手里。 赢一次,要赢一次。 程悬想,他回不了家了,可是至少得让这些人,代替郁南镇的他们活着回去。 轰地一声,上秒还觥筹交错的宴会厅,猝不及防陷入了浓墨般的黑暗当中。 钢琴与小提琴的合奏停了,场面一阵死寂。 须臾后,有人窃窃私语:“停电了?怎么回事?” 也有人瞬间警惕起来。 易绛双眼快速适应黑暗,立刻朝席未渊的位置靠近。 席未渊与邵揽余单独在一块儿,两人坐在小吧台边,品尝着西式甜点,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陷入黑暗的第三秒,席未渊刚要开口,颈动脉被一个冰凉尖锐的东西抵住。 身旁热意靠近,邵揽余离他不过一拳距离,压低了嗓音:“让你的人别动,安分点待在这个宴厅里。” 席未渊轻轻叹了口气:“阿时,你不能这么对我。” 锐器再度往里压,席未渊皮肤传来刺痛感,邵揽余用行动告诉他,再多说一句废话,这玩意儿就要扎穿他大动脉。 席未渊知道对方真做得出来,无言须臾,扬声对宴厅众人道:“各位稍安勿躁,可能是电闸出了点问题,工作人员已经在抢修了,马上就好。” 他一出声,易绛立刻锁定其位置,加快步伐走来。 然而在此之前,邵揽余已经带着席未渊错开人群,往其他方向走去。 第265章 大家一听是电闸坏了,顿时定下心神,摸黑想找个地方坐坐,一时间脚步杂乱无比,干扰了易绛的判断。 邵揽余行动利落,挟持着席未渊接近私人通道入口时,他脚步猛然一顿。 “老大,人被掉包了。”微型耳麦里传出秦一舟沉冷的声音。 席未渊也掐着点开口:“你要杀我吗?可如果我死了,费慎也活不了。” 邵揽余心脏一沉,怒意随之攀升上来,心绪不稳,指尖开始细微的颤抖。 “你弄错了,”他的语气平淡而薄情,“我不是要杀你,我要你们所有人的命。” 秦一舟顿了顿,松开服务生的肩膀,将其打量了片刻。 光线暗沉的客房走廊上,一人推着坐轮椅的另一人,都是陌生面孔。 “请问有什么事吗?这位先生。”服务生疑惑道。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秦一舟不露声色。 服务生朝他微微点头,推着轮椅继续走。 秦一舟目光划过那两人背影,毫不犹豫抬手,就地将人击毙。 他做了个手势,让保镖们继续搜,自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准备先下楼接应邵揽余。 却在转身的一刹那,余光不经意瞥见某扇客房门,似乎隐约动了下。 秦一舟眼神忽凛,当作没发现往前走了两步,旋即一脚反踹出去,将房门踢开,砰砰冲里头开了两枪。 没反应。 面积适中的客房里,外头不算明朗的日光洒进来,照亮了室内的景象。 床脚位置有一张空轮椅,以及倒在血泊中的服务生。 秦一舟心底一惊,抬脚往里冲,未料进入玄关那刻,被人用枪指住了脑袋。 他诧异侧过头,对上了费慎苍白冷酷的脸。 第120章 离春雪 “人找到了,暂时安全。” 耳麦里响起回复那一刻,邵揽余陡地松了口气。 紧接着手腕用力,要将席未渊脖子划开,黑暗里却斜伸出来一只胳膊,出其不意攥住了他拿刀的手。 邵揽余双手本就使不上劲,刚才又紧张过度,导致手指僵硬发木,因此被人攥住的瞬间,手指一松,刀柄不小心从指间滑落出去。 “你没发现你的手在抖吗?”席未渊淡淡提醒。 邵揽余毫不犹豫,果断一脚狠狠踹中对方小腹,席未渊一时不察,往后连退几步。 手腕间的禁锢消失,那人顾着去扶席未渊了。 席未渊沉声吼道:“都傻站着等死吗?!” 宴会厅蓦地死寂两秒,紧接着,脚步声同时从四面八方往这边聚集。 邵揽余离私人通道仅一步之遥,转头推开门就跑。 席未渊甩开扶自己那人,立马往前扑去。 然而那道电子门仿佛瞬间上了锁,如何也打不开。 这家酒店的私人通道电子门,均是由热成像感应,一般用于紧急逃生,非特殊情况不会锁起来。 再思及到宴会厅里停电这么久,也没见哪个工作人员来解决。 要么是一整栋大楼被控制了,要么就是有人入侵了酒店的网络系统。 想清楚这点的瞬间,席未渊耳朵骤然一阵刺疼,大楼上下毫无征兆地响起了尖锐的警报音。 半秒后,鼻尖闻到了某种东西烧糊的味道。 “起火了!快跑!” 有人瞄见门缝底下冒出了滚滚浓烟,嘶声惊恐大喊,场面一时间乱了起来。 一部分人聚集靠拢,将席未渊紧紧护在中间,另一部分人蜂拥而至,纷纷跑去推宴会厅大门。 然而外面不知被什么物品挡住,还是让人故意锁了起来,两扇门重如千斤,大家齐心协力也没能推动。 汹涌的火焰混着浓烟一块儿飘进来,从门框烧过去,燎到了易燃的装饰品。 短短几分钟内,富丽堂皇的宴会厅,赫然成了一片火海。 …… 七楼着火,整栋大楼的警报都在响,工作人员与安保被故意疏散到了另一层楼,碰巧错过第一时间扑灭火势的机会。 邵揽余走私人通道下到四楼,推门出去,与刚刚到达的秦一舟等人碰上了面。 双方成功会合,邵揽余视线递出去,落在另一个高瘦的人影身上。 费慎表情匮乏,站姿懒散活动自如,看起来似乎不太需要轮椅,对邵揽余的出现也没有太多反应,甚至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分别的这些天,好像突然疏离了不少。 邵揽余心底闪过一丝异样,秦一舟走近几步汇报:“宴会厅已经封锁起来,酒店安保和工作人员也都控制住了,这栋楼会在十分钟后烧起来,邵寂那边给出了最优路线,咱们可以走了老大。” 邵揽余点头,自动忽略掉心底的异样感,不管有什么事先安全出去了再说。 酒店的电路和网络系统被邵寂全面入侵,防火墙变得不堪一击,每道闸门都处在他的控制下,不仅可以屏蔽外界的位置追踪,还计算出了最优逃生路线,能在最快的速度内,让邵揽余他们与外面接应的人会合。 但凡事都有例外。 之前宴会进行到一半,苏典以身体不适为由,中途离开了宴会厅。 秦一舟派了人暗中跟着她,见对方进了客房后,便没再出来。 当时秦一舟顾着宴会厅和费慎的情况,对苏典那边放松了警惕,却不想对方留了后手。 第266章 一群人走到半路,与匆匆前来的苏典撞了个正着。 她身后跟着大批忏摩的叛军,显然是有备而来。 秦一舟神情冷峻地盯着苏典,两人视线交汇,苏典的眼神同样是沉冷至极。 秦一舟低声说:“老大,你和费慎先走,我拖住她。” “外面会留一部分人接应你,注意安全。” 邵揽余快速说完,向后退去。 苏典抬起手指动了动,一队士兵立刻冲着邵揽余而去,秦一舟反应迅速,领着保镖们开枪拦路,两方在逼仄的长廊上火拼起来。 邵揽余想也没想,伸手拽住费慎手腕,转头往另个通道跑去。 费慎脸上有一瞬间的怔然,又很快消失不见。 好在邵寂还给了条备用路线,加上秦一舟那边的协助,邵揽余和费慎顺利出了酒店大楼,乘上外面等待已久的商务车,火速离开现场。 一上车,屁股才刚坐稳,邵揽余手心一空,费慎抽走了自己的手腕。 邵揽余微愣,无声蹙眉。 倒不是介意对方冷漠疏远的行为,而是上车后他才察觉到,费慎手腕烫得不正常。 “手怎么这么烫?” 邵揽余只得空关心了这么一句,离开酒店没多久,很快有人追了上来。 三瑞里不愧为忏摩最大的窝点,街上遍布席未渊的眼线,包括那些野生叛乱组织,意识到不对劲后,他们光明正大地跟踪起来。 邵揽余只带走了两辆车,其余的都留在酒店接应秦一舟。 粗略一观察,后边起码有三拨人跟着。 邵揽余当机立断发出指令,让两辆车分头行动,由另一台车作为掩护,扰乱后头那些人的视线。 车速陡然间提上去,一段急速超车后,负责掩护的那台车漂移着拐出岔路口,开上了另一条道。 果不其然,此行为引起追踪者的警觉,带走了两拨人。 而剩下的那拨人,也在几番七拐八绕下,车技不如邵家司机,被一段行人颇多的路口干扰,丢失了跟踪目标。 商务车渐渐行至平稳的速度,离开城市大道,朝着山间小道而去。 从中午到现在,邵揽余总算能真正喘口气,心绪平复片刻,侧目看向身旁人。 方才问的那句话,并未得到费慎的回答。 对方始终不出声,也不怎么搭理人,脸上的表情看着像在神游天外,冷冷淡淡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邵揽余回想起近日的分别,抬手想触碰对方,谁知汽车忽然来了个大急刹,他的手不小心按在了费慎大腿上。 隐约听见一句倒吸气的声音,费慎脸色乍变,猛地将邵揽余扯进自己的怀里。 咣当一声炸响! 后车窗玻璃碎开数道裂纹,一颗子弹镶嵌在上边。 “先生小心!有埋伏!”有保镖喊了句。 话落的刹那,车外的子弹如狂风骤雨一般袭来。 前座的司机丝毫不怵,无视噼里啪啦乱飞的枪林弹雨,一脚将油门踩到地,轰着引擎义无反顾往前冲。 眼见着开枪阻挡不了,一群士兵转伏击为明攻,从乡野山路现身,企图强行截停他们。 司机油门一点没松,横冲直撞闯飞了好几人。 车内保镖们也都纷纷打开车窗,斜出一半的身体,刚猛地开枪反击。 邵揽余被费慎紧紧搂在怀里,听着震耳欲聋的枪声,却满心记挂着费慎刚才那明显不对劲的反应。 对方强有力的心跳落在耳旁,似乎覆盖了外头锣鼓喧天的噪音,邵揽余的心绪越来越不安稳。 可不容他细想,车头轰然发生爆炸,司机和前面几个保镖当场死亡。 在汽车发生侧翻前,费慎打开自己那边车门,抱着邵揽余跳了出去。 剩下的保镖们也跟着跳车逃生,一群人迅速将邵揽余护在身后,刚才提醒邵揽余有埋伏的那位,视死如归对他说—— “您先走!我们替您挡着!” 说完,保镖们一同对外开枪,形成严密的掩护圈,奋不顾身朝着那帮士兵冲过去。 费慎拉着邵揽余,头也不回往旁边的山坡上跑去。 昨日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山上鲜少人途经,坡面已经积出了厚厚的雪层,踩下去会深深没过脚腕。 山路本就难行,雨雪湿滑,更是加大了赶路难度。 两人好几次都脚下打滑,差点从山上滚下去,在又一次险些失足后,邵揽余强行让费慎停下,语气不容置喙。 “上来,我背你。” 他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费慎半蹲下身,做好了准备姿势。 先前人多,情况又紧急,他没注意到费慎的异样,此刻单独走了一段路,邵揽余终于意识到对方的腿有问题。 他全程一瘸一拐,跛足行走,只是由于忍耐力太强,掩饰得很完美,便很容易让人忽略过去。 但正因为腿脚不便,所以才几次差点滑倒。 等了半天没反应,邵揽余转过头,看见对方又在发呆。 邵揽余不想浪费时间,出手一拽,试图直接把人拽上背。 未料费慎突然一按胸口,猛地吐了口鲜血出来,身体晃晃悠悠地往前倒。 邵揽余心神一惊,赶紧连抱带搂,将人扶进怀里。 “沉瑱?沉瑱!” 听见有人喊自己,费慎毫无反应,只觉得大脑一阵眩晕,眼皮格外沉重,想说话也出不了声。 第267章 山下隐约传来追兵的脚步,邵揽余来不及做别的,只能先背着费慎往山顶跑。 “邵揽我想活着见你……” 背上费慎嘟囔了两句,邵揽余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没太听清。 所幸这座山不算太过陡峭,行至三分之二时,邵揽余远远看见了一个小山洞。 “我们去那边躲躲,沉瑱,别睡着了。” 邵揽余往后侧了侧头,费慎已经闭上眼,全然没了反应。 他喘息片刻,加快步伐往山洞走去。 点点凉意落在脸颊,周身温度似乎更低了,不过才消停了几个小时的大雪,又带着寒潮汹涌而至。 费慎被放进一个干燥的角落,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意识逐渐不太清醒。 邵揽余指尖按住他唇角,擦去残留的血液,又摸了摸额头,烫得吓人。 费慎嘴唇动了动,好像在说话,邵揽余侧耳凑近,听见了一个微弱的“水”字。 他想喝水,可这里没有水。 邵揽余四处看了看,只能看见山洞外白茫茫的一片,他走出去,抓了把雪送进嘴,又将双手放进雪地里。 直到固体雪被体温融化成了水,才重新走回山洞。 邵揽余俯下身,与费慎唇对唇渡了一口清冽的雪水进去,再用冰冷的双手覆盖住对方额头,用最原始的方法为其降温。 如此重复几次,降温的效果微乎其微,但至少费慎不再喊渴。 费慎双目紧闭,喝完水后,坚持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邵揽余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忽然想到对方的腿,立马揭开裤脚一看,大腿的情况看不见,可光是小腿上,就已经遍布密密麻麻的青紫伤痕。 放下裤腿,又随之查看了两只手臂、肩背部和胸口几个位置。 当看见费慎右手被剜开的那个血洞,以及胸口处一塌糊涂的烫伤,邵揽余心脏狠狠一空,瑟缩着颤动,旋即密密麻麻的刺痛涌上来。 所以刚才一路上,费慎不是故意冷淡疏远他,也不是在走神。 而是在忍痛。 为了不让他担心,对方忍受着非人的折磨与痛苦,连伤口感染发烧吐血昏迷,从头至尾都没有抱怨过一句。 热意蓄积在眼眶,感受到的却是冰冷的寒意。 邵揽余无意识摸了摸自己脸颊,摸下了满手的水痕。 每呼吸一下,心脏就更疼一分。 邵揽余轻轻托住费慎侧脸,无言凝望他羸弱的面容,苍白的肤色如同外头衰败的大雪,昭示着某种生离死别,淹没了明媚的春意,毫无生息。 分明前不久,这个人还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说着要和他共同经历所有事。 转眼间,却变得破碎不堪。 他该有多痛啊。 邵揽余倾身向前,额头抵住费慎滚烫的额心,半垂眼眸,一滴泪落在了费慎鼻尖。 山上漫天飞雪,他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去了一切风霜。 …… 枪械与雪地踩踏的动静再度传来,那些保镖没能坚持多久,大批士兵围追堵截上山,要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个山洞里来。 邵揽余压下泛滥的情绪,保持理智的头脑,冷静思考当前局面。 刚才在山下,遇到那群埋伏的叛军不是意外,说明席未渊从一开始,就存了试探他的心思,并且早有准备。 而叛军分明能用炸弹将他们一网打尽,却只用来截停车辆,证明并不想要他们的命,多半是准备活抓。 既然对方有所顾忌,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秦一舟和程悬那边的情况暂未明,赶来支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即便邵揽余能想办法拖,费慎严重的伤势却等不了太久。 更何况他要是一直带着他,肯定跑不过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很大可能最后一起落到叛军手里,到时候费慎必死无疑。 半分钟不到,邵揽余已经思考好了对策。 他抽出随身携带的一把手枪,尝试着想要对准某块石头,无奈却做不到,双手不断地颤抖,连开枪都是件困难的事。 心底喟叹一声,邵揽余把自己的枪塞进费慎怀里,拿走了费慎从酒店抢来的那把。 他抱起费慎,把人放进山壁间一个狭窄的洞穴里,脱下外套裹紧对方,最后亲了亲费慎的唇,轻声念道—— “沉瑱……” 我爱你。 邵揽余到今天才发觉,原来自己真的会爱上一个人,爱得这样铭记于心。 然而这一句爱,他却没法在此刻的情况下宣诸于口,害怕说出来后,对方就再也听不见了。 逼自己挪开目光,邵揽余推动山洞里几块大石头,完整挡在洞穴外,然后给秦一舟和程悬留下了信号。 接着毅然决然走出山洞,头也不回往其他方向走。 距离山洞很远后,邵揽余忍住手臂神经绵延不绝的疼痛,对着半空开了几枪。 砰——砰——砰——! 另一边,斑鬣正带着几十个叛军过了半山腰,听见枪声后猛然一顿。 “在那边!”一个叛军指着某处。 枪声离他们有点远,斑鬣有一瞬间怀疑是陷阱,对着地上两串脚步犹豫了会儿,又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山洞,最终掉头朝着开枪的方向赶去。 不消片刻,果然发现了白茫朦胧的雪地里,一个落单的身影。 第268章 那人利用山石做掩体,往这边开了几枪。 然而枪法很烂,边都没挨上,斑鬣认出对方不是费慎,是那个姓邵的军火商。 席未渊交代过,费慎可以死,邵揽余不行。 斑鬣冷冷一笑,没将对方烂得出奇的枪法当回事,命令两队人从旁包抄,顺便扬声警告—— “邵大老板,你看你现在跑不掉了,我也不想伤害你,咱们最好互相配合,你自觉点出来,我答应不对你动粗。” 几枪过后,对面没动静了。 少顷,邵揽余扔掉空了弹匣的手枪,闲庭信步走出来,慢慢举起了双手。 士兵们警惕上前,左右包围他。 斑鬣说:“带走,下山。” 虽然只抓到一个,但斑鬣不打算再去找费慎,重伤成那样,又在这冰天雪地里冻着,估计也活不了太长时间。 如果一直在这浪费时间找,说不定还会等来邵家的人,到时候得不偿失。 没人知道的是,在斑鬣押着邵揽余离开后不久,秦一舟和程悬带着援兵匆匆赶来。 两队人马方向相反,在不同的地方一上一下,前后仅差五分钟。 第121章 执妄 关述为费慎查完房,留护士在房间里给他挂点滴,单独将秦一舟叫到了一边。 “情况不太乐观。”关述口吻呈现出少有的严峻,“手术过程虽然顺利,但他确实伤得太重了,就算年轻身体底子好,预后恐怕也不会好到哪去。” 秦一舟神色同样不轻松,问:“他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你给个准话,完全恢复的几率有多少?” “百分之六十。”关述说,“有人给他注射过封闭针,故意降低了神经敏感度,你们送他进手术室的时候,腹腔内脏已经全是血了,加上全身多处骨折,伤口严重感染……” 关述叹了口气:“轻则后遗症多,病根难以痊愈,重则终生残疾。” 秦一舟眉头拧成了两团疙瘩。 “要用什么药尽管说,医疗资源和人手都用不着节省,一切都按最高规格来,那位……对邵先生很重要。” “不是医疗资源的问题,我知道邵家不缺这个。”关述道,“先让他醒来再说吧,总之我们会尽全力施救,药物也会用最好的,只是最终能恢复几成,需要多长时间,还得看病人自己的意志。” 秦一舟将关述送走后,回到费慎养病的房间。 输液瓶已经挂好,床旁是各种各样用于监护的仪器,费慎戴着氧气罩,身上插满了医疗管,被一堆冰冷的机器围绕,病容显得异常憔悴。 那天秦一舟与苏典交上手后,并没有缠斗多久。 酒店宴会厅烧得很快,苏典急于去救人,见一时半会儿打不过,便带着忏摩的士兵先撤了。 而秦一舟收到邵揽余的紧急支援信号,也急着离开,就没再追上去。 可等他与程悬在路上汇合,通过邵揽余留下的记号找到那个山洞时,却只看见昏迷不醒的费慎,邵揽余不见踪迹。 几队人马差不多将整座山翻了个遍,最终万不得已确认,邵揽余被忏摩的人劫走了。 出于综合因素考虑,秦一舟选择将重伤的费慎送回柏苏救治,程悬则原路返回继续追踪。 遗憾的是终究晚了一步。 邵揽余的行踪断在三瑞里外,而三瑞里被忏摩迅速封锁,程悬想了很多办法都进不去,最终铩羽而归。 秦一舟回到柏苏后,立刻全面封锁消息。 除了他和程悬,以及昏迷的费慎,没人知道邵揽余失踪的事情。 并且为了防止多生事端,秦一舟连息川都没回,带着费慎辗转到榕柠,在邵揽余这栋别墅里秘密给他治病。 好在此地医疗设施和生活用品齐全,不会耽误救治的最佳时间。 半晌,秦一舟拉回思绪,努力抑制心中沉重的情绪散发。 席未渊费那么大劲儿将邵揽余劫走,也间接证明了不会轻易伤害他,至少局面还有回旋的余地,现在最重要的得抓紧每分每秒,赶在忏摩发难前确定邵揽余的踪迹。 思忖片刻,秦一舟忽然想到还待在临定的谢何二人,转头离开了房间。 三瑞里,忏摩基地本部。 邵揽余双腿交叠,姿态惬意地坐在沙发中,一言不发望着对面正在换药的人。 席未渊脱掉一半外套,将袖口收上去,露出裹了一层厚厚纱布的小臂。 基地医生小心剪开外面的绷带,一圈一圈拆下来。 再将绷带底下的纱布拆开,便是大片湿润发红的烧伤创面,医生先拿生理盐水清洗干净伤口,接着用碘伏消毒。 全程席未渊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没将注意力放伤口上,而是始终注视邵揽余的方向,淡然的神态,不知在想些什么。 邵揽余知道对方在盯着自己,却并未当回事,视线定格在那片红色烧伤创面上。 原先的计划中,席未渊应该死在宴会厅大火里,现在却只有左小臂受伤,太轻松了。邵揽余有些遗憾地想。 这三天里,对方每一次换药,都会带着医生到他面前来,特地换给自己看。 而每一次,邵揽余都会感到遗憾,这样轻的伤势,压根抵不上费慎痛苦的千分之一。 换药的过程很快,医生重新包扎好,为席未渊穿上外套,拎着药箱出去了。 第269章 屋内只剩下了两个人,和之前的安静并无二致。 良久,席未渊徐声开口:“听斑鬣说,那天你在雪山上对他开枪,枪法特别烂。” 语气听不出戏谑或嘲讽,仿佛只是单纯提起这件事。 邵揽余置若罔闻,挪走视线,像是压根没兴趣和他交流。 席未渊起身离开座椅,缓步走过来。 “鼎鼎大名的军火商,和武器打交道这么多年,却连枪都拿不稳。”他站在邵揽余跟前,一把拽过他手腕,“你的手怎么了?” 邵揽余手往回抽的同时,毫不留情抬脚踹了过去。 可由于姿势受限,不仅踢出去的腿被挡回来,手腕也没能抽开。 席未渊顺势屈膝一压,死死压住他的大腿,没受伤的那只手掐住了邵揽余的脖子。 并无半分缓冲,掐住脖子一刻,席未渊指间倏然用力。 邵揽余呼吸一窒,却也不占下风,右手攥住了席未渊刚包扎好的伤口。 席未渊好似完全没有痛觉,盯着邵揽余因窒息而逐渐涨红的脸,他竟是慢慢笑了起来,眼角眉梢染上快意。 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挤走,邵揽余喉头发紧,大脑充血,眼角控制不住地泛泪。 然而他也在笑,唇边那抹不深不浅的弧度,满满的写着“讥讽”二字。 那抹讥笑刺激了席未渊的神经,顿时让他情绪外露得更为夸张。 “我一再地相信你,你却三番五次地背叛我,阿时,你忘了我们曾经的诺言吗?明明说好的,我们是一辈子的挚友啊。”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我?” “这么多年我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我的心都快剖出来给你了,你怎么就感受不到?” 每说一句话,颈间的禁锢就随之加重一分。 邵揽余被迫仰起头,眼里全是红血丝,身体承受力就快要到极限,脸面甚至隐隐发紫了,右手却至始至终没松开过。 席未渊的伤口受压溢血,浸湿了白色绷带,像一朵疯魔绽放的花。 他抬起受伤的小臂,带着邵揽余紧拽不放的手一起,递到唇边,咬开了染血的绷带,将伤口暴露在空气里。 邵揽余晕厥前一秒,颈间的力道忽然松了。 他仰头背靠沙发,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细密的汗意从额角冒出。 席未渊跟着俯身靠近,手腕绕到对方颈后,正在渗血的伤口贴住邵揽余侧脸。 阴影覆在上方,两人身影交叠,之间的距离不过分毫。 “你把许万灯弄死了,那支军队一个都没留下。”席未渊阴冷的嗓音萦绕耳畔,伴随深藏的缱绻,“如果那个人不是你,我会让他死无全尸。阿时,我原谅你的背叛,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留在我身边,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大幅度的气喘过后,肺部被尖锐的刺痛填满,邵揽余逐渐放缓呼吸,凝望天花板上某个黑点,语气是极少有过的温和。 “干什么都可以,那你去死,怎么样?” “如果有那一天,我会把你也拉下地狱。” 术后第三天,在关述和其他医护日以继夜的护理下,费慎病情终于好转,从昏迷当中苏醒,算是平稳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然而他醒来第一句话却是:“我要去临定。” 关述身为医生,除了患者身体,其余事情一概不在关心范围之内。 他检查了一下费慎伤口恢复情况,公事公办道:“你现在必须静养,不能奔波劳碌,外出就别想了。这次也算是你幸运,再晚半小时,你那条左腿就得截肢,伤口感染严重,能不能活还是个问题。” 费慎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不管关述如何劝说或者恐吓,他都坚持要离开榕宁,去那个什么劳什子临定城。 关述拿他没办法,觉得不愧是邵揽余身边的,性格一个比一个犟得像头牛,无奈之下只得喊来了秦一舟。 秦一舟听完后说:“维冈那边有何潭谢掩风他们管着,暂时能抵挡一阵,你先把自己的伤养好,别的事不用操心。” 费慎反驳道:“和他们没关系,我要见遥迦。” 秦一舟奇怪:“你见遥迦干什么?” “有事。”费慎不愿明说。 “什么事比你的命还重要?” “邵揽余的命。” 费慎半躺在病床上,由于失血过多,皮肤苍白到几乎透明,整个人彰显出一种无以言状的虚弱,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固执。 “他比我的一切都重要。” 因为这句话,秦一舟把遥迦接来了榕宁。 先前娄曲失败那一战,导致维冈五座城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以防万一,何潭提前将遥迦送回了息川。 息川和榕宁相隔不远,不到三小时,遥迦便站在了费慎面前。 看见病床上和前段时间天壤之别的人,遥迦有种十分不真实的恍惚感,第一眼还以为自己认错了。 “你……你还好吗?”遥迦讷讷问道。 费慎瞅了她半晌,没回话,转头对秦一舟等人道:“你们出去吧,我和她单独待会儿。” 秦一舟来回扫了两人一眼:“有什么事叫我。” 随后领着几位医护人员,关上门出去了。 房间归于平静,偌大的空间只剩下医疗仪器机械的“滴滴滴”的声音,不轻不重落在两人心头,像是在为谁倒计时。 第270章 平白无故的,遥迦心底一点一点紧张起来,指尖蜷缩进了手心。 十秒后,费慎说:“毒刺要攻打娄曲的计划,是你泄露给忏摩的。” 丝毫没有缓冲的问话,几乎让遥迦心脏停跳了一瞬,旋即猛地下沉,那股紧张感霎时被放释到了最大。 她没有说话,费慎并不在意,自顾自道:“你能接触到的只有何潭和谢掩风,谢掩风很谨慎,所以你的目标是何潭,窃听器?追踪仪?又或者买通了他身边人,总之你成功了,你知道毒刺要攻打的是娄曲,而不是九江城。” 那时白焰对战场局势的未卜先知,以及北图塔义无反顾地支援,除了计划泄露,费慎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遥迦藏在衣袖里的手握拳,指甲掐疼了掌心。 “我不知道……” “不想回答没关系,我们先来说其他事,”费慎打断她,淡淡道,“忏摩在三瑞里毒.品工厂研制出来的药,除了对付维冈军,还用到了什么途径?那种药一共研制出了三代,分别都有什么作用?” 遥迦面色紧绷,嘴唇微微翕动,却始终不肯开口。 费慎冷不丁抬起眼皮,直勾勾看着她,出口的话语像一柄利剑:“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对吗?” 他撑起上半身,胸口骤然掀起一阵撕裂痛,眼眶发红,就快要呼吸不上来。 “遥迦你听着,邵揽余失踪了,那个曾经救过你的命,重新给了你一个家,原谅了你的背叛却被你恨之入骨的人,现在终于如你的愿,生死未卜落进了席未渊手里。” 费慎仿佛没有感情,几乎用着自我摧毁的方式,字字珠玑:“席未渊做出来的那种药,你猜他们会不会用在他身上?忏摩的人对我用了数十种刑具,每一种都能让人生不如死,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像折磨我一样,去折磨邵揽余?还有邵家那些军火,你深恶痛绝的军火,等到被忏摩抢走了后,整个太平洋洲际,就会变成第二个郁南镇——”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遥迦捂住了耳朵,颤抖着身体,崩溃大喊,“我没有!我不想害他,我不想害他的!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只想救阿景,只想救阿景……” 费慎看着蹲下去放声大哭的女孩,身体每一处都叫嚣着疼痛,面容却毫无波澜。 他说:“你有想救的人,我也有,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现在还来得及……” …… 遥迦在房间待了两个小时,没人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只是女孩重新露面时,仿佛丢了三魂七魄,整个人筋疲力尽,宛若经历了一场浩劫。 秦一舟面容严峻不已,将遥迦送走安顿好后,又回过头去找费慎。 “你俩聊了些什么?” 费慎避而不答,只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郁南镇里闯进了一个叫孟不凡的男人。” “记得,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秦一舟云里雾里,却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费慎说:“他胃里藏了一小瓶药,被邵揽余拿走了,你知不知道在哪?” 秦一舟突然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小瓶药经过成分检验后,就被密封保存好运送回了柏苏,至今还锁在邵家私人实验室里,一直没人动用,邵揽余也未再提起过。 看见对方的反应,费慎就知道他肯定清楚,立即说:“给我,我有用。” 秦一舟愣了愣,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恼火的表情。 刚才两人神神秘秘在房间密谈两个多小时,出来问谁也不肯说,现在费慎一上来就问自己拿药,却又半句真相都不愿意透露,换谁都得有点火气。 “抱歉,那药是邵先生让我保管的,没经过他同意,谁都不能拿走。”秦一舟冷冰冰说。 费慎换上了命令的语气,一字一句重复:“给我。” 对视片刻,秦一舟气笑了。 “费慎,这里不是科谟,我也不是你的佣人,最好收起你的少爷脾气,你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把自己的伤养好,其余不该插手的别管。” 尽管不清楚内幕,可秦一舟知道那药就是个成瘾性极强的毒.品,对脏器的损害巨大且不可逆,一旦沾染基本没救。 无论费慎想拿去做什么,他都不能轻易松口,否则以对方此刻心理和身体状态,极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然而费慎一句话不说,就那样盯着秦一舟看了很久,久到秦一舟以为对方哪里不舒服,刚想叫医生才终于听见费慎开口。 “我比任何人都想活着见他。” 费慎神情极度平静,平静得不正常,可正是因为这份平静,能让人清晰感受到表面之下那份坚不可摧的执拗。 “我必须去找他,只有找到他,我才能救我自己。” 那个瞬间,秦一舟心头仿佛被人重敲一记,突然咯噔了下。 如此冷静又执拗的神情,他曾经只在邵揽余脸上看见过。 哪怕还站在病房,但秦一舟已经预见到,自己阻止不了了。 他们任何一个,他都阻止不了。 第122章 雪融 会客室雅间门打开,遥迦在士兵的护送下,缓步迈入其中。 少女的脊背笔直,几不可察地向主位上的人微微颔首,不冷不热道:“先生。” 席未渊眼神和善地看着女孩,含笑嘉奖:“遥迦,这段时间辛苦了,你做得很好,欢迎回到忏摩。” 第271章 遥迦面色并无变化:“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席未渊笑意加深几分,像是颇为满意。 “来,我为你介绍一位新成员。”他将手搭上坐在旁边的邵揽余肩膀,轻轻一拍,“邵氏集团董事长、太平洋洲际最年轻的军火商,邵揽余邵先生,你们算起来也是老熟人了,应该不用我多介绍。” 从进门那一刻起,邵揽余的目光便落在遥迦身上,表情几乎称得上亲切随和。 “遥迦以前倒是没和我说过,和席先生也有一番交情。” 席未渊道:“倒不是和我有交情,而是我那位下属易绛福气不浅,机缘巧合下结识了遥姑娘,我看遥姑娘聪明伶俐,便没忍住请过来做了忏摩的小谋士,阿时不会介意吧?” 邵揽余淡笑着:“这孩子文静内敛,性格不争不抢,现在进了你们忏摩,还得劳烦席先生多看顾着点,别让人欺负了去。” 席未渊从善如流:“有阿时在,谁敢欺负这小姑娘。” 遥迦静静听着他二人唇枪舌战,少顷过后,她向邵揽余打了声招呼以示礼节,接着面向席未渊道—— “先生,我想见见阿景,这么多天没陪在身边,她会害怕。” 听见“阿景”俩字,邵揽余眼底闪过一丝暗涌,又不动声色掩饰过去。 席未渊却没回答,只道:“去找易绛吧,他在等你。” 遥迦敛眉垂目,收下了这条提议,转身走了出去。 待人离开,席未渊对邵揽余道:“阿时,你跟我来,我们去一个地方。” 邵揽余本以为又会是监控室或刑讯室之类的,这些天对方已经带他在基地里转悠了好几个地方,明面介绍实则警告威慑,让他断绝从基地重重守卫下逃出去的念头。 今天却有些出人意料,席未渊带他来到了一座小仓库附近。 小仓库上了锁,应该许久没人来过了,灰扑扑的色调显得十分老旧,门锁也是最普通的钥匙锁,与基地里其他恢弘奢华的建筑有些格格不入。 席未渊叫了个手下,用钥匙把小仓库的门打开。 一股陈旧枯乏的气息钻进鼻孔,仓库外观与内饰风格迥异,室内并未存放货物,而是放了几张简单朴素的家具。 尽管家具很干净,里面环境也很整洁,但邵揽余仍是一眼能感觉到,这房间很久没住过人了。 勉强能称之为房间的仓库,里面没有一扇窗户,席未渊踏进去,身影没入黑暗当中,很快模糊起来。 邵揽余伫立在门口,步履不动,身后那些士兵往外退了几米。 房间里的席未渊说起了话,声音不高不低传来。 “这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住了很多年,十八岁之前,我没有看见过的白天的太阳。” 他像是在与邵揽余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离开柏苏后,我父亲为了活命,不得不带着我加入忏摩,只不过那时候忏摩还不是忏摩,它叫叛乱组织血刃,一个你不杀人别人就会杀你的地方。” “我是父亲的弱点,父亲想要我好好活着,所以他只能一切听从组织的安排,用自己毕生所学去换我这条命,他没日没夜地待在实验室里,熬坏了自己的身体,生病最严重的时候,血刃头领终于答应让我和他见一面,他告诉我,他做错了,他不该背叛邵家,不该亲手将自己所有退路堵死。” 脚步声缓慢挪动,席未渊似乎坐了椅子上,口吻释怀却又遗憾。 “我被软禁了十年,那十年里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我是不是能一直陪在阿时身边,替你挡去所有痛苦和灾难……可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连父亲都保护不了,我要怎么去保护你?” 模糊的身影沉寂在黑暗里,他带着一身黑暗靠近,分明近在眼前,却如何也看不清轮廓,好像他生来就是复杂难辨的。 “阿时,我没有想过背叛邵家,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我无法带着一个臭名昭著的血刃来见你,我只能将它清理干净,这样我才能确保你不会受到伤害。” 席未渊说:“我知道,我做错过事情,但你不能将那些错都算在我一个人头上,我没那么神通广大,可以预料到所有发展,我自始至终想的,就是要守在你身边。所以这一次,就这一次,让我保护你好吗?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站在我身边,等我送一个最干净的世界给你。” 邵揽余始终立于原地,外头有阳光照过来,却被那一道门槛隔开,形成了影子。 阳光断在两人之间,一明一暗,界限分明,似乎永远都无法交融。 邵揽余噙着淡淡的笑,在席未渊说完那一刻,他转过头,看见了不远处正迎面走来的斑鬣。 斑鬣大约是有什么事,脚步略微急促,当对方视线扫来时,邵揽余的声音跟着响起。 “他让我觉得危险,杀了他。” 语气淡然随意,仿佛在点评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距离越来越近,斑鬣的脸清晰出现在眼前,他不怀好意地瞟了眼邵揽余,移开视线的瞬间,表情霎时定格—— 斑鬣额头悄无声息多出一个血洞,睁大双眼,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 黑暗划开一条缝,席未渊走出来,反手将消音枪收回腰间,脸上表情并无半分变化。 “还想杀谁?一起告诉我。” “……遥迦,站久了腿疼,坐着吧。” 第272章 基地医疗区单人病房里,易绛嗓音略显沙哑,酝酿了许久才讲出这句话。 然而病床对面的女孩无动于衷,波澜不惊盯着重伤卧床的他,眼里没有丝毫担忧或心疼,甚至连意外都没有。 易绛心底叹了口无奈的气,面上却还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话:“这段时间在外面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谁欺负你?在临定的时候,他们除了不让你出门,还对你做什么了吗?” 好半晌,遥迦像是沉默够了,硬邦邦开口:“你们让我做的我都做了,我要见阿景。” 易绛下半身不太方便活动,只能微微直起上半身,抬了抬手。 “你过来,我好好看看你,在外面这段时间是不是瘦了?” “我要见阿景。”遥迦机械地重复一遍。 “想见她就过来。” 易绛温良的神色不变,语气沉了几分。 遥迦的双眼直愣愣盯着他,倔犟的眼神里,藏着痛苦的隐忍。 许久过后,她终究是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病床旁。 易绛一只手搭上她肩膀,指尖替她整理有些凌乱的发梢,发丝夹去耳后,露出只剩下半边的右耳。 “小耳朵,”易绛压低嗓音,悠声说,“你这么及时地回来,不怕被怀疑吗?” 听见这个称呼的遥迦,整个人忽然抖了一下,随后触电般迅速向后退开,手忙脚乱将耳后的头发拨到前边,挡住了那只有缺陷的右耳。 易绛镇定地看着对方慌乱的动作,说:“你的助听器呢,没戴吗?” 遥迦又抓了两下头发,调整好呼吸,兀自说道:“席先生让你带我去见阿景。” 易绛一眼识破她的谎话,却没拆穿,只是说:“遥归景不在基地,过几天等我伤好一些,再带你去见她。” 遥迦忽地掀起眼,又立刻放下去,眼底的恨意稍纵即逝,她转身想走。 可背过去那一刻,手腕突然被人拽住。 “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这么不想看见我——” 易绛的话没说完,遥迦反射性将手甩开,前者不小心撞上了病床边的栏杆,波及到腰侧伤口,疼地没忍住嘶了一声。 他抬起头,却只看见了女孩匆匆离开的背影,别说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停顿一下。 毫无预兆地,易绛忽然回想起曾经某一天,小女孩因为看见自己的旧伤,偷偷湿了眼眶的景象。 他不由苦笑了一下。 也好,至少她以后不会再哭了。 遥迦的步伐很仓促,仓促中透着不易察觉的慌乱,她不明白自己在逃避什么,可就是想赶紧离开。 遥迦深深低着脑袋,几乎动了想跑的念头,只是双腿还没迈起来,肩膀先撞上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惯性令她连连后退,在身体不稳即将摔倒时,胳膊被人轻巧地扶住了。 遥迦站直身体,下意识抬眼看去,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深如大海的眼睛。 遥迦心头猛然一跳,低下头颅。 “邵先生。”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 邵揽余好像嗯了一声,又好像没说话。 几十秒过去,对方一直没动静,遥迦脑袋更低了几分,心跳乱如麻,她一语不发,索性直接越过邵揽余离开。 邵揽余并未阻止,待遥迦身影消失后,他静静望着前方,忽然摸了下左小臂。 须臾,很隐秘的一点震动,从小臂处散发开来。 忏摩基地四处都是屏蔽仪,被屏蔽了多日的芯片,在此时此刻,悄无声息有了反应。 邵揽余若无其事,放下双手,在几位士兵的周到的“护送”下,走往自己房间方向。 降了几日的大雪,在昨天终于有了消停的迹象,开始一点点融化。 寂冷的山林万物萧条,无生无死,连经过的时间都是凝固的。 一个黑色物体划破暗沉的天空,扑腾着穿过稀疏的山林间,眨眼间便从这座山头飞到另一座山头。 少顷,它的速度慢下来,精准落在了一只苍老的掌心之中。 李奉青握住机械鸟,从它的储存仓内取出一个微型通讯设备。 他看着那个监听器一样的小东西,看了许久,摁动上面的开关,戴进耳内。 又站了片刻,李奉青摘下通讯器,放进口袋里,深深望了一眼枯败的山树与春雪,浑浊的双目里有什么流动着。 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离开这辽阔的寂静之地。 山野间的春雪,需要依靠日光一点点融化,城市里的污雪却能在一天之间,清理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未到来过。 洁净的街道、井然有序的车流、匆忙的行人……每一个画面都彰显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安稳。 然而手握所有城市命运的中央政府,此刻却是暗流涌动,无一不透露着杀机。 政府大楼的会堂里,正举行着一场重大决策会议,包括首领在内的等多位重要官员,无一人缺席。 只是会议刚进行到一半,气氛却越来越剑拔弩张,大部分人都是一脸凝重,没谁敢随便出声。 毕竟公然与首领叫板的场景,在场诸位官员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经历如此抓马的画面。 城防部部长穆竟,多次打断首领发话不说,甚至当场否决首领支持的提议,故意制造难堪,只差没站起来对首领本人说“你出去,这位置让我来坐”了。 第273章 大部分人对于穆部长作死的行为,选择眼观鼻鼻观心明哲保身,却还是有一小部分人,直接站在了穆竟同一阵营,公开分裂政府势力。 大会堂久久沉默着,费兆兴坐在台上的主位,身前话筒发出一阵刺耳杂音,他碰了碰话筒棉。 “穆竟部长,今天这是对于科谟政策变更的提议,与此无关的事情,你可以通过其他渠道向我汇报,而不是在这个会堂里。” 穆竟冷笑一声,撕开了最后一点表面的客套。 “很抱歉今天在这里打扰各位的工作,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首领迟迟不肯公布关于科谟间谍毒刺等人的判决书,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徇私枉法、假公济私了——” 嘭——刺啦——! 话筒被人一把拍开,倒在桌上,发出更刺耳的噪音。 费兆兴脸色铁青,唰地站起了身,会场一时极为安静,众人噤若寒蝉,没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大家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余光却仍在有意无意瞟向主位。 费兆兴一直站在那儿,面无表情,眼神像钩子般盯着下方的穆竞。 穆竟毫无畏惧,也跟着站起来,迎面回视那颇具压迫感的视线,一张年轻的脸上满是傲慢。 费兆兴远远看着他,不知不觉,仿佛看见了曾经费惕的影子。 这大半个月以来,尽管还与穆家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但背地里,费穆两家再加上费于承那边的势力,已经斗了不下数回。 双方有来有往,不分伯仲,暂时还处于互相压制的状态。 但费兆兴知道,今天这一出戏码是最后通牒,费于承就快坐不住了。 他收回视线,将话筒竖起来,简单说了“散会”两个字。 转身离席的那一秒,忽然“咚”得一声震动,清晰从话筒里传出来。 费兆兴也不避讳,就那样一边走,一边打开了通讯消息。 【小慎】:二叔,我一切都好,请您安心。 没有惊讶的神情,费兆兴从容关掉虚拟屏,回过头,最后看了穆竟一眼。 仿佛是错觉,对方傲慢的表情底下,隐隐现出了一抹沉思。 “秦先生,这是最后一条调军密钥,现在交给您。” 施有仪拿出一个包好的u盘,递到秦一舟手上。 秦一舟道了声谢,敏锐察觉出对方神态有些踟躇,想了想,开口问道:“施小姐有什么想说的吗?” 施有仪支吾了会儿,还是坦白道:“军委那边表了态,以后不会再有援兵和补给,成功与否,一切全凭天意……抱歉,是我没做好。” 秦一舟安抚一笑:“施小姐不必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代邵先生感谢你。” 这话倒确实并非客套,上回营救费慎,程悬带领的那支军队,便是通过施有仪从军委手里拨出来的。 这一次她依旧义无反顾帮了忙,算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施有仪摇摇头:“没有邵先生,就没有今天的我,还请秦先生……务必将邵先生安全救回柏苏,拜托了。” 秦一舟很想告诉对方,这事不用拜托,若邵揽余回不来,忏摩也别想继续存在了。 但他终究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让她放心。 拿到密钥离开施家,秦一舟没有耽搁,驱车直奔榕宁。 经过一周多修养,费慎身体恢复了不少,基本能行动自如地下床了。 只是如果活动的时间稍微久点,还是会喘不上来气,关述下了诊断,至少还得静养一个多月,才能恢复到从前三分之二的状态。 回到私人别墅,秦一舟敲开房间门,刚一进去,霎时愣在了原地。 费慎穿着身休闲装站在窗边,听见开门声转过身来,理了发刮了胡子,整个人精神百倍容光焕发的模样,完全不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 分明昨天见面时,对方脸色还透着病态的苍白。 而昨天下午,秦一舟才刚刚将那瓶药,亲自交给费慎。 他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又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晚一步。 秦一舟以为自己会愤怒,没想到却出奇地平静,他走到费慎跟前,像昨天一样,把密钥也交到费慎手中。 “安全第一,他和你一样,不会想看见你有事。” 秦一舟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他认识邵揽余二十多年,很少见对方身边出现过有特殊感情关系的异性或同性,费慎是第一个,也是超出秦一舟预料之外的最后一个。 费慎曾说,邵揽余的命比自己重要。 秦一舟却在这份执拗里,看见了一个不认识的邵揽余,一个会抛弃所有利益、把别人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邵揽余。 直到今天,他终于理解这份执拗从何而来,这是两个人扎根在对方生命里的羁绊。 一个人活,另一个人才能跟着活。 费慎收下那份密钥,仅仅说了一个字。 “好。” 第123章 泥泞相逢时 几列轿车壮观而齐整地停在山庄外,一行人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来到某间宽敞的大包厢内入座。 今天忏摩头领在自家山庄设宴,盛邀其他三大组织参加,几位头领也都十分给面子,准时应邀而来。 起初包厢里只有四位头领和各自的心腹下属在,氛围尚算融洽,大家对席未渊皆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态度。 第274章 直至宴席进行到一半,席未渊突然离开包厢,随后又接了个人进来。 大家一看来人居然是邵揽余,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特别是伏罗党头领霍之洋,他与邵揽余费慎两人都有过交情,先前还帮过一些忙,知道那两人关系匪浅,而今忏摩异军突起,渐渐成了太平洋权力之主,邵揽余却又站在了席未渊身边。 霍之洋暗自打量这位声名显赫的军火商,眼底兴味十足。 席未渊向大家介绍完邵揽余,和他一同落座,心腹下属们去了其他包厢,这间包厢只剩下了五个人。 “几位今日远道而来,席某招待不周,还请大家见谅。” 席未渊率先自罚一杯,只不过喝的依然是茶。 刘水淼立即举杯拍马屁:“席城主言重了,这山庄多好啊,在其他地方可见不着,能参加您的宴席可是咱们莫大的荣幸。” 霍之洋也含笑跟着附和两句。 白焰的头领孔泰最为沉默,为人不苟言笑,全程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端着酒杯独自喝酒,好像谁也不太爱搭理。 邵揽余的视线不疾不徐扫过在场几人,宽和的神情难以琢磨,并不主动开口。 一番场面话说完,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席未渊道:“其实今天邀请几位前来,是有正事要商量,忏摩接管维冈后,也修身养性了一阵子,现在是时候继续进军,完成原来的计划了。” “原来的计划?”孔泰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原来你不是想先打柏苏吗?” 包厢倏然死寂几秒,邵揽余饶有兴致端详了对方一眼。 刘水淼干笑两声,赶紧出声打圆场:“现在科谟一部分政府军困在维冈城内,科谟政府内斗严重,乱得跟锅粥似的,费兆兴那老东西自身难保,正是可以出手的好时机。” 像是嫌场面不够乱,霍之洋意味深长道:“进军科谟确实是成功率最高的办法,既然今天邵先生本人在这,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邵家以及柏苏和咱们站在同一阵营了?” 邵揽余还未接话,席未渊转头看向他:“阿时,你说呢?” 邵揽余转了转手里的茶杯,淡笑道:“我和席先生认识多年,席先生有什么事,邵家自当鼎力相助。” 霍之洋立刻接上:“那太好了,有了邵家相助,想必咱们的胜算又会多上不少,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故人相见,邵先生会不会不忍心呢?” 仿佛没听明白对方话里的深意,邵揽余不太理解道:“霍城主说的故人是指哪位?” 没想到对方突然来这么直接的,霍之洋噎了一下,悻悻摸了摸鼻子:“邵先生贵人多忘事,没什么,不重要。” 席未渊静静听着他俩交锋,不插话也不表态,就那样时不时瞧邵揽余一眼,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等两人都说完了,他才徐徐开口,提起的却另一件事。 “既然大家都同意往外打,兵力这方面当然是重中之重,我相信三位城主的实力,可凡事都有意外,精兵良将需要好好珍惜,也得在必要时发挥到极致,之前席某那个提议,不知几位考虑得如何了?” 此话一出,三个头领的神情明显僵硬了几分,孔泰的面容显得更严峻了。 邵揽余精准捕捉到其中的变化,心下闪过千丝万缕。 只听席未渊继续道:“第三代‘琅洛’已成功制出,并通过了各项临床试验,效果如何相信各位也都见识过了。战争讲究的是效率,瞻前顾后是兵家大忌,在边境挣扎了这么多年,几位城主该不会连胆量都被磨没了吧?” 激将法或许并不奏效,但这其中隐含的威胁之意,却得令人掂量几分。 须臾的沉默,霍之洋暗中与孔泰对视一眼,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相继说道—— “席城主请放心,伏罗党愿为忏摩效劳,万死不辞。” “白焰愿意为忏摩效劳,追随席城主左右。” 两人都积极地表了态,唯独剩下另一人。 平常最喜欢阿谀奉承的刘水淼,此刻反倒跟哑炮似的,没了动静。 一直僵持到席未渊目光扫过来,盯他盯了许久,刘水淼才硬着头皮说:“席城主……北图塔对您的忠诚大家有目共睹,我对您更是绝无二心,只是那药、那药……确实不太合适……” 席未渊脸上笑意不减:“怎么个不合适法,刘城主不妨说来听听?” 刘水淼欲言又止,神情为难,支吾半晌才蹦出一句话:“北图塔……不能用琅洛。” 琅洛…… 邵揽余默念着这个名字,唇角似乎多了点弧度,眼底却无一丝笑意,晦涩暗影在其中浮浮沉沉,深不可测。 忏摩基地里,几辆外出采买的物资车归来,一辆接一辆驶入基地大门。 到了最后一辆,通过检查关卡时却被守卫兵拦了下来。 “你们几个,全部下来。”站岗的士兵拎枪指着驾驶舱,沉声命令道。 司机赔笑道:“长官,咱们还赶着去送菜呢,厨房那边催得紧,要不您看——” “闭嘴!再废话老子崩了你!” 司机本想讲几句好话通融一下,无奈被士兵粗鲁打断,对方态度强硬,只好开门下车。 四个采买员站成一排,个头都差不多高,穿着同样的工作服,戴着同样的帽子,脸上灰扑扑的,五官模糊不清,叫人分不清谁是谁。 第275章 两个士兵从左到右走了一遍,将每个人都仔细搜身,锐利的目光划过四张人脸。 其中一个士兵松了口:“行了,走吧。” 未料四人刚转过身,另一个年纪稍长点的士兵,忽然指向最右边那人:“你!站住!” 那人脚步顿了顿,镇定地站住了。 士兵眯着眼,狐疑地瞧他:“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说两句话听听。” 程悬与他对视片刻,又垂下目光,一声不吭。 士兵登时怀疑心大起,正要上前盘问,被连忙走过来的司机拦住。 “长官长官,别误会千万别误会,这人是个哑巴,他不会说话,刚来工作没几天,您不认识——” “滚开!谁他妈让你多嘴了?别挡道!” 士兵心头勃然大怒,一把甩开司机,咔嚓拨动枪体将子弹上膛。 “住手!” 一句冷沉的女声响起,打断了士兵开枪的动作。 寓一 矽一 两个士兵回头的瞬间,猝不及防的,一人迎面得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然而无人敢反抗,士兵们迅速收枪,低头原地立正,齐声喊道:“遥小姐——” 遥迦神色冰冷,语气也冰冷:“连物资车都敢拦,还想在基地开枪,谁给你们的胆子?!” 有位士兵解释道:“报告遥小姐,这几位采购员形迹可疑,按照基地安全条例,必须接受——” 啪——!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扇过来,遥迦厉声训斥:“易先生身受重伤,每天都需要大量的营养进补,你们把物资车拦在这,就是耽误易先生养病!你说采购员形迹可疑,有没有证据?没有你就是蓄意引起基地骚乱,惹出什么麻烦你们负得起这个责吗!” 士兵脸颊泛起了手指头印,心口跟着狠狠一噎,都还没盘查哪来的证据! 只是对方提到了易先生,他不敢拿这位开玩笑,更不敢随便将事情闹到上面去,哪怕是被连扇两巴掌,也得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 “抱歉遥小姐,是我们考虑不周,现在就放行。” 士兵做了个手势,让门口的守卫兵将防撞护栏升上去。 几个采购员立即移步往物资车方向走,程悬落在最后,视线不动声色扫来。 恰逢遥迦转头,两人目光不经意对撞,刹那间,又若无其事移开。 “如果因为你们今天莽撞的举动,导致易先生病情延误,我一定会上报给席先生。” 遥迦警告完,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离开了此处。 她步子迈得很快,时间紧迫,不敢有一分一秒的耽搁。 基地里到处都有监控,身边暗中藏了监视的人,但只有一个地方没有。 ——易绛的病房。 遥迦站在病房门口,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和跑乱的头发,深呼吸片刻,慢慢推开门。 易绛刚刚换完药,正躺在床上休息。 被开门声惊动,他掀起眼皮,看见来人时眼里闪过一丝很浅的欣喜。 “吃饭了吗?”易绛问。 没有回答,遥迦几步走到病床旁,注视对方片刻,说道:“我的助听器不见了,你能带我去买一个吗?” 易绛愣了愣,微微一笑:“我现在还没法出去,如果你急着要用,我让人给你买回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往后摸,似乎要拿什么东西。 遥迦立即绕过去,俯下身按住了他的手。 易绛神色微变,那个瞬间,外头远远传来一声惊天爆炸音,基地里某栋大楼浓烟突起,紧跟着便是十万火急的警报声。 遥迦闻声而动,用力拽开易绛的手,拿到枕头底下的枪支,上膛对准了易绛的脑门。 易绛没有一点想反抗的意思,只是淡声提醒:“这枪后座力大,你手劲小握不住,会伤到自己。” 遥迦神情决绝:“带我去见遥归景,现在就去!” …… 与此同时,清雅的山庄外,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像来时那样,被簇拥着坐上轿车。 但和先前不同的是,几列车队离开时路线很分散,仿佛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大家不欢而散。 萧条的景色平稳地从眼前掠过,席未渊坐在静谧暗沉的车后座,脸上头一回出现了能称之为狠辣的神色。 刚才在包厢里,刘水淼死活都不愿意松口,并且有意无意在霍之洋和孔泰面前,表现出对琅洛试剂的讳莫如深。 对方的态度如此反常,如果不是知道了些什么,那就一定是想做点什么。 刘水淼,多半是不能留了。 “先生,不好了!基地出事了!” 坐在副驾的下属忽然喊道,慌乱的语气惊散了席未渊的思绪。 席未渊无声蹙眉,比起对这个消息的意外,心里第一时间冒出的是怀疑。 易绛就在基地,如果有什么事,最快时间收到消息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可还没等他思考明白,身体突然不受控制,整个人毫无缓冲地撞上了前座。 轿车一个大急刹,枪声紧随其后,普通的街景霎时成了枪林弹雨聚集地,坚硬的车窗玻璃瞬间裂开数道狰狞的缝隙。 席未渊脸色极度阴沉,狼狈地趴在座位上躲避子弹。 对方人马来势汹汹,忏摩的车队属于被动地位,十分钟不到,竟是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包了。 第276章 不消片刻,司机和下属的脑门各自抵了把枪,车门咔哒一声让人从外边打开。 席未渊被外头的日光刺了下眼,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视野里。 人影逐渐清晰,黑色作战服衬得对方身材高挑劲瘦,肩宽腿长,姿态游刃有余,头盔下的脸庞鲜明锐利,像最锋利的军刺,也像杀伤力极强的狙击枪。 他的视线漫不经心扫过车内,抬手给了席未渊大腿一枪。 “他在哪?”费慎语气没有半点感情。 席未渊生生忍住那股钻心剧痛,嘴唇已然疼得发白,脸上的表情竟还笑得出来。 “想见他啊?可阿时跟我说,他一点也不想看见你。” 费慎无声弯唇,杀意毕现,枪口朝上抵住了席未渊颈动脉。 同一时刻,发生埋伏枪战的一公里外,几辆车静静停在路边,如同在等待谁。 刘水淼坐在其中一辆车上,全神贯注看着某个方向,其貌不扬的五官显出几分狰狞。 须臾,激烈的枪声似乎慢慢停了,他关上车窗,冷冷吐出一个字:“走。” 鲜血从刀刃落进地面,邵揽余扔掉匕首,衣袖藏住了微微发抖的指尖。 “走吧。” 他对身后几人说道,抬脚避开了一地的尸体,驱车快速离开现场。 上车后,邵揽余激活芯片,恢复与邵寂的通讯。 “三瑞里遍布忏摩的眼线,你给他们制造点麻烦,争取三十分钟时间差就行。” 邵寂语速很快,手里的操作不断:“我计划了三条伪路,就算有追踪仪,也很难追查到你们的行踪,最晚二十分钟,你们就能安全撤出三瑞里。” “嗯,有情况随时汇报。” 邵揽余靠在座位上,阖着双目,眉眼间流露出难以察觉的疲惫。 刚才从山庄出来,席未渊便将他安排在另一辆车上,准备先送回基地。 也多亏对方对他存了防备心,否则想要突袭真没那么容易。 尽管汽车行驶得很平稳,可邵揽余的大脑犹如紧绷的弦,压根无法放松下来。 远离街市后,道路逐渐偏僻狭窄,本该越来越安静的环境,前方却出现了十分嘈杂的动静。 “前面好像出车祸了,得绕路。”司机嘀咕了一句。 邵揽余重新睁眼,下意识看了眼窗外,余光里飘过去一个熟悉的人影。 “等会儿,”他喊住准备绕路的司机,“找个地方停车。” “现在?” 司机没太明白对方的意思,但还是依言照做。 时刻监控路况的邵寂也问道:“怎么了哥?” “我看见遥迦了。”邵揽余说。 前方出车祸的人正是遥迦,suv车头撞在路障上,引擎盖瘪了一大块,里面冒出白烟,状况显然不太美妙。 遥迦脸色极为难看地坐在副驾,旁边还有个身穿病号服、头破血流的男人易绛。 只是周围没看见其他忏摩的人,似乎就他们两个。 司机将车停在隐蔽的巷道里,邵揽余开门下去,谁料还没走出两步,手腕突然一紧,猝不及防被人拉到了邻近的巷口里。 肩膀撞上坚硬的胸膛,下一秒,他落进了某个带着暖意的怀抱。 味道无比熟悉,邵揽余心口骤紧,倏地抬起头,看见了一双隐忍却又炙热的眼。 一双他日思夜想思念了无数遍的,费慎的眼睛。 第124章 骗子 “沉瑱……” 邵揽余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身后有脚步声极速靠近。 有自己带来的人,也有费慎带来的人,估计现场除了他俩,其余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 “原地待命。” 费慎率先出声,穿黑色作战服的那拨人立刻停了下来。 邵揽余随之说:“别过来,去车边等我。” 另几人也跟着停下来,场面一时有些滑稽。 大家面面相觑,尽管不理解这两位怎么就突然抱在了一起,但没谁有那个胆量敢当面问,互相默契地后退几步,背过了身去。 费慎依然抱住邵揽余不放,不过也仅仅是抱着,没有多余的动作。 邵揽余的手放上对方后背,心底有很多话想问,最后却只是问了句:“身体恢复了吗?难不难受?” 费慎侧过头,一个吻印在邵揽余太阳穴处,轻柔而郑重。 什么也没说,可又什么都说了。 温存的时刻很短暂,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两人解决,费慎意犹未尽放开邵揽余,和他一起走到了巷子外。 不远处的小道上,汽车仍旧停在原地冒烟,车上两人走了下来,状态看上去都不太对劲。 遥迦浑浑噩噩地走在前边,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几次都差点被路边的石头崴脚绊倒。 易绛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寒风肆虐的天气却只穿了件薄薄的病号服,连外套都没穿,病号服上还有不少脏污。 他额头流着血,染红了左脸颊,双腿一瘸一拐,行动十分不便的模样,却仍旧不厌其烦地去扶遥迦,仿佛生怕她摔倒受伤。 又一次踩到路边小坑,易绛立马托住遥迦手肘,想将人扶稳,却不料遥迦猛地一甩胳膊,转身用力往前推去。 “别碰我!滚啊,滚开!” 易绛摔倒在地,这一摔让他撞到了下半身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面色骤僵,嘴唇变得灰白,好半天都没缓过来。 第277章 这个瞬间又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上秒还魂不守舍的遥迦,突然间失去了全部理智。 她扑到易绛面前,膝盖重重跪在地上,双手揪住他的病号服,使劲拽动拉扯。 “你这个骗子!混蛋!畜生!你把阿景还给我!把我的家人还给我!还给我啊!我就不该相信你!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为什么要认识你?!你是骗子!骗子!!”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嘴里骂着重复的话语,充满了怨念和憎恨。 易绛病号服衣扣崩开,肩膀的纱布露出,已经开始微微渗血,整个人狼狈万状,疼痛令面色由白变红,脸上表情却还是没有太大变化。 他抬起沉重的双臂,一把将遥迦搂进怀里。 身体没了支撑,晃悠着向后倒去,躺下的刹那,易绛很低的说了一句:“小耳朵,对不起……” 宛如受了更大刺激,遥迦在他怀里剧烈挣扎起来,哭吼着让他滚。 易绛无动于衷,双臂搂得越来越紧。 眼见着局面逐渐失控,观望了片刻的费慎和邵揽余大步靠近,一人钳制住地上的易绛,强行掰开他的双手,一人把遥迦拉了起来。 意外却发生在了始料未及的瞬间。 遥迦手里不知从哪多出来了一把枪,砰地一声震耳响起,易绛肩膀中弹,鲜血迅速濡湿大片衣料。 邵揽余眼底闪过诧异,立刻要将遥迦带走。 费慎也对快速冲对讲机下了几条命令,带来的柏苏军队伍立即兵分两路,一队包围现场善后,另一队上车接应,随时准备撤离。 万幸周围都是偏僻的郊区,刚刚那一枪尚未引起什么大动静,还能来得及撤退。 只是邵揽余如何也没料到,开了一枪的遥迦并不肯罢休,热武器的后座力也没能让她胆怯。 抢在邵揽余阻止前,她抬手再次开枪。 这一次,子弹打中的是易绛左胸口。 易绛额头青筋暴涨,面容空白了一瞬,半躺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死死盯住前方的遥迦,双眼蓄起了泪,嘴角不断溢出血丝,好像连目光都被鲜血模糊了,看见的全是猩红色。 “我没带人来,往东南方向走,她没想背叛你们,放她一条生路……” 易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对费慎说完这句话,随即终于坚持不住,慢慢躺在了地上。 手枪脱手坠地,遥迦怔忪地站在原地,好像在看易绛,又好像是在走神。 身体陡然一软,她闭眼昏了过去。 邵揽余赶紧将人打横抱起,向费慎道:“沉瑱,走!” 费慎垂眸,瞥了眼地上气息奄奄的人,毫无波澜挪开视线,迈步跟上邵揽余的步伐。 大家各自上车,利落迅速地撤离现场,朝着计划好的东南方向出发。 这一趟行动,为了速战速决,也为了不引人注目,费慎没有带太多人来。 加上邵揽余自己联系的那些,也不过才三四车人,有了邵寂的远程操控,再加之秦一舟和程悬的协助,一行人还算顺利地离开了三瑞里。 与秦一舟碰头后,经过简单协商,邵揽余和费慎等人继续赶往柏苏,秦一舟则返回去接应程悬,双方人马最后定在息川城汇合。 但由于身边多了个意外昏迷的遥迦,邵揽余临时改变计划,决定先去一趟相对更近的榕宁,等人恢复再继续后面的行程。 安全抵达柏苏边界时,负责营救邵揽余出来的那队人,选择了停下告辞。 目送几人远去的背影,费慎陪在邵揽余身边,低声开口:“是青叔派来的?” 虽然是疑问句,讲出来却是陈述语气。 既能获取快速邵揽余行踪,又可以熟练自如地出入边境,并且自觉不踏入柏苏边界的群体,只有可能是来自于北图塔中青叔安排的人。 邵揽余并不否认,直言道:“三天前邵寂联系上了我,我通过他再联系上的青叔。” 费慎略一思忖,眉头微蹙:“我也联系了青叔。” 他比邵揽余更早联系的青叔,告诉了对方邵揽余失踪一事,并请求青叔出面帮忙。 青叔答应后,动用了安插在刘水淼身边的眼线,暗中将情报传递出来,再加上遥迦配合提供基地线索,因此才有的这次行动。 只不过……费慎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邵揽余光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唇角一弯,有些忍俊不禁。 “青叔一个人待久了,性格难免有点古怪,这也正常。” 费慎不以为然。 原本为了防止多生事端,邵揽余失踪的事秦一舟始终瞒着邵家人,邵寂那边没通气,行动时互不知晓也正常。 但青叔作为两边都联系的中间人,双方瞒着一个也不说,这就不是性格古不古怪的问题了,多半是之前心里憋着气,故意逮着这次机会发出来。 但不管如何,对方帮了忙,并且是个大忙,费慎也不可能真去和他计较,顶多是嘴上念叨两句罢了,心里的感谢还是占大部分。 邵揽余对此自然清楚,也明白费慎是真着急了,顺毛撸了两把,将人安抚好后问道:“你拦截了席未渊后,怎么处理的?” 提及此,费慎唇边泛起冷笑:“他留了一手,苏典没管基地,直接带人来支援了。” 不待邵揽余接话,费慎又道:“活不了几天,就算跑了这次,下回他还得死我手里。” 第278章 邵揽余无声一笑,主动牵起对方的手,带着人往车上走去。 本以为情况比较棘手,但刚到榕宁才一会儿,遥迦自己就苏醒了过来。 关述来看过一趟,做了几个简单的检查,说是有点低血糖,没什么大问题。 邵揽余担心她情绪再一次大幅度波动,想着给她安静点的环境,让她独自待会儿。 谁知遥迦不仅心平气和得过分,甚至主动提出请求,希望邵揽余能留下来,她想和他说会儿话。 邵揽余见她表现反常,没有犹豫,爽快应了下来。 等到费慎出去,遥迦独自面对邵揽余,对视片刻又垂下目光,说了一句藏在心底很久的话。 “对不起……”顿了顿,她又道,“对不起……邵先生。” 邵揽余静静看着她,不回话也不询问任何事,好像就只是那样坐着,陪她坐着一样。 遥迦垂下脑袋,沉默良久,终究是没忍住湿了眼眶。 眼泪像小石子似的不受控制地往下坠,每掉一滴,全身都跟着疼一遍。 遥迦抱住自己的膝盖,身体蜷缩了起来。 “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我想阿景,我想奶奶了……” 这一刻,前些日子那个冷漠麻木的女孩倏然间消散,而曾经郁南镇里那个会和动物交流的清丽少女遥迦,似乎又摇摇欲坠地回来了。 她低声哭泣着,诉说着对家人的思念,在自己心里偷偷怨过的人面前,无尽的痛苦与悔恨轰然决堤。 遥迦将头埋进膝盖,颤抖着声音说:“我和易绛,是一年前认识的……” 与易绛的初遇,几乎是很多女孩到了天真懵懂的年纪,都会悄悄幻想过的场景,遥迦也不例外。 郁南镇每一天重复生活的日子里,她都会无比渴望外面的世界,却也因为过往地狱般的经历,抵触和抗拒接触新的人或物。 直到有一天,遥迦偶然发现,散养多年的银腹隼不见了。 无论她怎么呼喊召唤,空中都没有传来那一声熟悉啼鸣,遥迦用了很多方法,终于在某个中午,远远看见了银腹隼的影子。 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发现银腹隼飞行的姿势很不对劲,仿佛受了伤一样,艰难地扑棱翅膀想往上飞,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坠向了大地。 银腹隼丢了,丢在了郁南镇外。 遥迦急得不行,思来想去还是没法坐以待毙,只能偷偷跑去后山。 后山有条小地道,是她瞒着所有人,用了几年时间,自己一个人慢慢挖出来的。 地道挖得不太专业,爬起来非常艰难,等爬出洞口时,她灰头土脸沾了满身泥巴,狼狈得不成样子。 遥迦不敢浪费时间,顾不上收拾,连忙一边吹笛呼唤,一边寻找银腹隼。 只是银腹隼还没找到,却先倒霉地碰上了一伙边境叛党。 对方十几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有枪,其中一人还拎着奄奄一息的银腹隼。 遥迦佯装镇定,想将银腹隼救回来,不料对方起了歹心,竟想把她连着银腹隼一块儿掳走。 就在这时候,易绛出现了。 英雄救美,俗套又不可或缺的故事,可一旦发生,很难有人能幸免。 遥迦看着那个男人将自己护在身后,看着他将银腹隼翅膀里的子弹取出来,包扎好后亲自交到自己手里,然后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泥。 那一刻她清楚明白,自己躲不过去。 回到郁南镇后,遥迦在后山徘徊了几次,几次都没鼓起勇气进去。 直到最后一次她告诉自己,就这一次,不管能不能遇到,以后都不会再来后山。 然而她遇到了。 她没忍住和对方说了几句话,知道了他叫易绛,易绛也发现了她有缺陷的右耳。 对方眼里毫无嫌弃,轻声叫她小耳朵,说要给她买助听器。 于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还有后面好多次。 遥迦隐瞒了自己听力完好的事情,她怕对方一旦知道,以后就不来了。 每次见面,他们都会尽情聊天,大部分时候是遥迦在说,易绛安静聆听。 难过的时候会安慰,开心的也会陪着一起开心。 他就像世界上最温柔的聆听者,知道她所有缺点和优点,以及所有的秘密。 只是美梦维持的时间太短,短到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想。 当助听器被邵揽余发现那一刻,遥迦知道,自己该清醒了。 不管对方是真心喜欢,亦或是故意接近,她和易绛之间,永远只会是一场带有遗憾的绮梦。 从那天起,遥迦没再去过后山地道口。 只是她忘了,任何一场不真实的美梦背后,需要面对的不仅是巨大的落差感,还有残酷的现实真相。 郁南镇炸毁的那天早上,遥归景不见了。 遥迦和遥奶奶分头找了很久,几乎找遍了整座镇子时,遥迦忽然收到了易绛的信号。 那是她最后一次离开郁南镇,却也是最后一次看见郁南镇。 遥迦被忏摩的人强行带走,在某个封闭的小屋子里,匆匆见了遥归景一面。 第二天,她得知了郁南镇覆灭的消息。 同样是那时候,遥迦终于知道,她与易绛的相遇相知,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饶是中间想要及时止损,也早已为时已晚。 第279章 让郁南镇覆灭的凶手,害死所有人的凶手,不是段斯昂不是席未渊更不是易绛,而是她自己。 可是她不能死,她还得救阿景,阿景是九江城和郁南镇唯一的幸存者。 也是她在这个衰败枯竭的世界里,唯一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 然而遥迦低估了一切,却唯独高估了易绛对自己的感情。 遥归景早就随着郁南镇一起,葬送在了不为人知的那天,这些苦苦煎熬的日子里,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只是一具不复存在的尸骸而已。 她曾看见的那个,会擦掉自己脸上的泥泞,轻声喊她小耳朵的人。 到头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骗走了一切,骗走了她唯一逼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第125章 疯魔之痛 遥迦哭着说到最后,又一次因体力不支晕厥了过去。 邵揽余叫来医生护士,给她挂上葡萄糖和营养液,将一切安顿好后,退出了房间。 慢慢走下楼梯,邵揽余头一次有了彷惶无措的感觉。 说不难受是假的,辛苦耗费了七年的心血,一手建造出来的郁南镇,还有镇上那么多条命,就因为别人的一念之差,毁灭得彻彻底底。 而这个“别人”,却是他七年前亲手救出来的孩子,亦是遥奶奶再三托付过要保护好的孩子。 当初猜忌怀疑时,邵揽余便下意识在逃避怎么处理遥迦的问题,如今真相大白,罪魁祸首就站在自己面前,他终于明白,自己下不去手。 似乎一旦真正舍弃遥迦,那座曾经庇护了许多人性命的郁南镇,就从此荡然无存了。 恐怕席未渊也正是料到了这个局面,才选择了遥迦作为那张一击毙命的底牌。 双腿机械地迈动着,直到目光里出现了费慎的脸,邵揽余恍然发觉,自己已经走进客厅里了。 费慎一直在等他。 邵揽余伸出手,神思恍惚地摸了摸费慎的脸,竟是觉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好像身边发生的所有事,都只是一场让人喘不过气的噩梦,梦醒之后,他还是那个成天困在宅子里,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病弱幼童。 一切都显得那么无能为力。 费慎神色微顿,生平第一回,他在邵揽余脸上看见了这样无助的表情。 或许是药物副作用影响,心脏仿佛遭受了凌迟酷刑,疼得让人难以承受。 抬手将邵揽余拥入怀中,费慎低低说:“我才刚好起来,你别让我疼了。” 习惯使然,邵揽余一只手揽住了费慎的腰,继而听见对方说:“可我更不想让你疼,哪里难受就冲我发泄,别自己憋着行不行?” 连邵揽余自己都没料到,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简单的一个拥抱,出乎意料地让他平静了下来。 让他在那一个瞬间,双腿蓦然落到了实处,被人稳稳接住了。 无声拥抱片刻,邵揽余说:“我给你个东西。” 费慎松了手,好奇地看对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木盒,盒盖揭开,里面放着块玉玦。 和他之前那块玉玦一模一样,只是这块玉玦完好无损,没有裂纹也没有血迹。 “是你的那块。”邵揽余回答了他的疑问,说道,“修补好后一直放在这,等着给你回来戴上。” 等着给你回来戴上。 原来邵揽余自始至终就十分笃定,他一定能活着回来,他们能活着相见。 费慎心头涌出细密的热意,一言不发,朝眼前人低下了头。 邵揽余拿起玉玦,整理好细绳,认真帮他戴上颈脖,玉玦藏进了衣领。 “贴身带着,别再弄丢了。” “不会弄丢的。” 费慎托起邵揽余手背,印下一个轻吻,又将这吻覆上了对方的唇。 两人相拥亲吻,彼此深切感受着对方的存在,感受着身体里那份无法割舍的羁绊。 人总是在生死之际,方才能看见自己终其一生,拼了命的想追寻的是何物。 费慎想追寻的是邵揽余,邵揽余想追寻的,是与他安稳长相守,在能看得见的日子里,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 一个倾诉思念的长吻结束。 两人相携坐下,将感情先放去一边,谈起了正事。 “听遥迦说,是你劝她回到忏摩的,”邵揽余道,“你们那天谈了些什么?” 费慎坦言说:“他告诉了我遥归景和易绛的事,说遥归景在忏摩的人手里,必须把她救出来。她答应回基地配合我,我也答应帮她救人,除此之外,她还告诉了我一些关于琅洛试剂的事。” 听见琅洛二字,邵揽余立刻联想到了先前山庄里那场密谈。 “说来听听。”他道。 费慎酝酿片刻思绪,将调查出来的事情娓娓道来。 用简洁的话语概述就是,三瑞里那家医疗工厂隶属于忏摩名下,这些年表面上生产医疗物资,实际背地里在研制一种新型毒.品。 毒.品一共研制出了三代,其中最重要的成分便是冷啡。 前两代效果虽然强烈,成瘾性和损害性也非常大,但药效没什么特别之处,与一般的毒.品无异。 席未渊设局下套,将这两代毒.品用在了部分维冈军上,于是有了金润口那惨烈的一战。 而剩下的第三代,却有着惊为天人的效果。 第280章 它不仅是个成瘾性巨大、破坏力极强的毒.品,更是一剂具有延时性的高强度兴奋剂,能最短时间让你的身体达到巅峰状态之余,还会最大程度消耗身体根基。 相当于提前预支了几十年寿命,每用一次,便会向死亡逼近一步。 等到最后身体耗成了空壳子,再也承受不住剧烈的药效时,人就会在极快时间内迅速衰败,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 席未渊将第三代毒.品命名为‘琅洛’,并用在了剩余的所有维冈军身上,除此之外,斑鬣和方牧喜等人也使用了此药。 所以当初不管是单独交手,还是大规模枪战,费慎都感到无比吃力,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更直接导致后面身手不敌斑鬣,被活捉进了忏摩大本营。 但很有意思的一点,迄今为止,席未渊只对维冈军用了这药。 而白焰、北图塔、伏罗党包括忏摩自身,都没有要使用浪洛的意思,这究竟是席未渊真的心慈手软,讲究合作情义,还是在图谋更大的事情? “他不是不打算用药,只是在等更合适的时间。” 听到最后,邵揽余已经了然于心,快速分析出了事情原委。 他对费慎讲述一遍山庄里发生的事,随后道:“霍之洋和孔泰还不知道琅洛的杀伤力,但刘水淼是知情的,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青叔放给他的消息。刘水淼是个趋炎附势的墙头草,可若真的事关自身利益,没那么好应付,今天这么一闹,席未渊肯定会对他起疑心,除掉是早晚的事。先联系青叔,刘水淼一死,北图塔就是突破口。” “行。”费慎心领神会,立马激活体内芯片操作,嘴里念叨着,“什么时候也给青叔植入芯片试试,这成天飞鸽传书,真有什么事也得歇菜。” 邵揽余没留意对方在嘀咕些什么,注意力都放在了他激活芯片的动作上。 费慎两只手都受过重伤,芯片两次损毁,这一次,芯片植入在了左肩处。 这个位置不算太好,一是不方便操作,二是离心脏太近,对身体产生影响的风险大。 然而费慎行动自若,操作熟练,似乎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 邵揽余不由得回想起,今天刚见到对方的模样。 神采奕奕,精神饱满,压根不像是大病初愈的人。 邵揽余淡淡一笑,状若无意问:“沉瑱,你见过琅洛试剂吗?” 费慎双眼注视着虚拟屏,一心二用,面不改色答道—— “见过,郁南镇孟不凡那次。” “那你的身体呢,完全恢复了?” “我这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吗。” 回到榕宁的下午,秦一舟与程悬也成功汇合,一起撤退回了息川城。 据程悬报告,忏摩的基地虽然只损毁了一小部分,但其中有栋大楼是基地总控中心,损毁后有得他们头疼了。 此次行动异常顺利,不仅没有折损多少人马,成功将邵揽余救回,还将计就计离间了席未渊和刘水淼,为将来的局势找到了一个重要突破口。 可偏偏有时候事情太过顺利,反倒会出现某些意想不到的岔子。 隔天上午,邵寂突然传来消息,席未渊彻底疯了,他带人直闯息川城,活捉岳崇后包围了邵 此时此刻,人就在邵家宅院里。 收到消息的邵揽余,没有半分迟疑,与费慎立刻启程前往息川城。 同一时间,邵家宅院。 贵气的客厅地毯上,横七竖八躺了四五具尸体,死相说不上多惨烈,可场面鲜血淋漓,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吓破胆。 所有佣人都吓得缩在了一块儿,生怕下一个去见阎王的就轮到了自己。 但其中最胆战心惊的,还要数像块猪肉一样被五花大绑,扔在客厅中间的岳崇。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分明早上还在家睡得好好的,怎么转个眼就被人绑在邵家了。 本来这段时间因为岳韬的事,他忙得脚不沾地头都要炸了,现在好不容易风声压下了一点,他可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呜——呜——呜——” 岳崇在地上蠕动着,贴着胶带的嘴吭哧了几句,企图引起沙发上那个男人的关注,希望对方能大发慈悲放自己一马。 然而那人只是居高临下地坐着,半点眼神都没分过来。 角落里一个士兵走出,狠狠踹了岳崇几脚,踹得他差点反胃将肠子吐出来,这才哆哆嗦嗦地消停了。 邵寂面沉如水,语调比平常冷了几个度:“席未渊,你公然闯进邵家闹事,真以为自己能在太平洋只手遮天了?” 席未渊目光漫不经心递来,姿态十分惬意,端详了他一会儿,徐声开口—— “小寂,你都长这么大了,想当初我离开邵家时,你还被人抱在手上呢。” 邵寂置若罔闻,看了一眼墙上挂钟,轻描淡写警告。 “十分钟内不滚,你就得死在这了。” 席未渊双腿交叠,一只手放在膝盖上,饶有兴致看着他。 “想学你哥,你还得再练几年。与其浪费时间警告我,你不如先算算,十分钟内你哥不出现,他还能不能活,邵家这些人还能不能活。” 席未渊指了指地上的岳崇,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是在决定十分钟后要吃哪道菜。 第281章 邵寂脸色控制不住地难看。 岳崇死了不要紧,可若是死在邵家,无异于给了中央政府一个巨大的把柄,遭人诟病不说,将来还极有可能令邵家陷入骑虎难下的境地。 所以岳崇死在哪都行,就是不能死在邵 “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跟你那爹长成了一副德性,怎么你爹没告诉你吗?他当初是腆着脸下跪卖进邵家的,你是他留下的种,进邵家也得跪着进。” 一句侮辱性极强的话语,穿透客厅而来,成功让席未渊脸上的笑容全失。 一位中年女性出现在客厅里,集雍容和傲然于一身,扬着下巴盛气凌人,十分不好接近的样子,看席未渊的眼神犹如看泥地里的蝼蚁。 她说:“席阳是邵家的下人,是卑鄙无耻的叛徒,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妈——” 邵寂阻止得晚了,冯邱当众道出当年的丑闻,毫不留情揭开席未渊的伤疤。 只见席未渊眼神骤变,阴沉的面色一点温度都没了,他起身快步走去,掏出枪对准了冯邱的脑门,阴恻恻笑了下。 “我当是谁,原来是邱姨啊,一个人这么多年挺寂寞的吧,不如我送您去和您丈夫相聚。” 邵寂也立马掏出枪,对准了席未渊脑袋,咬牙道:“你敢动我妈试试。” 与此同时,客厅里的士兵齐齐举枪,全部指向了邵寂一人。 即便有可能下一秒就会丧身于枪口,冯邱仍旧毫无畏惧,直面迎上席未渊骇人的眼神。 “席阳背叛邵家,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你也会和他一样,死无全尸不得善终。” 席未渊嘴角弧度加深,笑容越来越大。 啪——! 食指扣动扳机的刹那,一道重重的拍桌音响起,紧随其后的是一声苍老的怒吼。 “放肆!” 火力一触即发,开枪的动作却戛然而止,众人闻声望去, 邵凌姿推着轮椅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轮椅上的老者满头稀疏的白发,苍老的皮肤布满皱纹,宛若枯树根的纹理,一条一条深如沟壑。 整个人看起来异常消瘦,饱经风霜的外观下,却有着极为强大的内核,一双浑浊的眼中,藏着看透人世的明锐。 见到老者的一刻,席未渊怔忪半秒,下意识喊道:“……良叔。” 邵留良双掌握住轮椅扶手,暮霭沉沉的眼神,落在席未渊身上犹如千斤重。 “把枪放下。” 不知是走神还是没听见,席未渊无动于衷。 邵留良再道:“你这样闯进邵家大开杀戒,是不是忘了,这里也曾是你的家?” “家?” 席未渊神情有片刻的空白与懵懂,而后觉得很好笑一般,神情幽默:“良叔,你告诉我,哪个家会口口声声对着自己的家人喊叛徒?” “家人?是你?是他?还是你们?” 他一只手冲客厅里指了一圈,嘲讽之色溢于言表:“我唯一的家人不是早在二十几年前,就被你们合起伙来赶出邵家了么?你们害死了他,却还要在二十几年后的今天,侮辱一个已故之人,你们哪来的脸让我对你们客气?!” “席未渊!你少在这颠倒黑白了!” 邵凌姿几步冲上前,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上那几具血淋淋的尸体,豁出去骂道:“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坏了?什么叫我们害死你爸?是你爸自己做了对不起邵家的事!还差点害死我大哥,要不是当年寻叔心软,放你们父子俩一条生路,哪还轮得到你今天在这混淆是非!良叔跟你客气一句,你还不要脸的当真了,像你们这种吃里扒外忘本的东西,根本连邵家的门也不配进!合该死在外面一了百了!” 邵凌姿不愧为冯邱的亲闺女,气场丝毫不输于人,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连口气都不带喘。 场面死寂片刻,席未渊突然收了枪,一边鼓掌一边连说了三声“好”。 他背对几人慢慢踱步:“看来你们一直觉得,是我父亲死有余辜。” 邵凌姿瞅准时机,连忙跑过去拉住冯邱,把人往相对安全的区域带。 未料前面席未渊神神叨叨说了几句,猝不及防转身,对着母女二人的方向连开几枪。 “那你们就陪他一起去死吧。” 想阻止已经来不及,邵寂飞身朝前一扑,正面扑向席未渊,拽住了他开枪的手。 子弹射偏,两人双双摔倒在地。 邵凌姿搂着母亲下意识一蹲,却仍是不慎被子弹擦伤了肩膀,衣料破开,皮肤渗出了血。 可她来不及关心这些。 邵寂将席未渊扑倒的瞬间,震耳欲聋的枪声突起,忏摩的士兵一阵扫射,玻璃茶几碎开,地毯与沙发面目全非,客厅里霎时成了一片狼藉。 佣人们尖叫逃窜,邵凌姿趴在地上,用身体紧紧护住母亲。 岳崇从未经历过如此大的场面,吓得几乎晕厥,身体不断痉挛着,尿液顺着大腿留下,弄湿了裤子。 邵寂被席未渊一脚踹开,滚了几个圈,手臂大腿接连中弹,费力地想拿起武器反击,手枪却丢在了离自己很远的地方。 在场所有人中,仅剩邵留良一人还是立着的。 邵留良一拍轮椅,毅然决然朝着密集的枪口而去。 几个士兵立刻掉转枪头,准备解决轮椅上碍事的老头。 第282章 “住手——” 席未渊沉声制止,邵留良停在几个发热的枪口前,视线越过枪支和士兵,凝望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的席未渊。 “原来你还记得,你和你父亲这两条命,是我保下来的。” “良叔的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 席未渊一手握枪,不紧不慢整理着弄乱的衣服和头发,拂去袖口的灰尘,说道:“您当年救了我和我父亲,现在我还您两条人命。” 他指了指邵寂、邵凌姿和冯邱:“这三位,您想保哪两个呢?” 冯邱侧过头,眼神像淬了毒一样,直勾勾盯住席未渊,仿佛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席未渊欣然自在,十分享受这种被他人憎恨的快意,正要开口之时,邵家大门让人踹开,一群全副武装的人鱼贯而入。 在有些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他们雷厉风行地包围客厅,迅速拿下最外围的忏摩士兵,接着十几杆枪唰唰瞄准席未渊,只要他敢动,下秒就会变成活筛子。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好像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拿下了局势掌控权。 趴在地上的邵凌姿全身血液冰冷,四肢都已麻木僵硬,看见突然从天而降的人,她怔了怔,眼眶没忍住一热,心底委屈和害怕成倍涌上来。 “大哥……” 邵揽余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额头,轻声说:“别怕。” 邵凌姿发着抖,泣不成声。 秦一舟也走过来,脸沉得跟什么似的,越过邵揽余抱起邵凌姿,往楼上房间走去。 邵揽余又叫了两个人出列,分别将冯邱和重伤的邵寂送走,最后去到邵留良跟前。 他弯下腰,看着邵留良布满灰影的眼,说:“良叔,您辛苦了,我送您回去休息。” “不用赶我走。”邵留良语气平静,“我只想看看,这个家交到你手里,现在是什么样子。” 邵揽余还没说话,席未渊倒先插上了嘴:“阿时,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出现了。” 这一句不合时宜地开口,好似触到了邵揽余的逆鳞,他缓慢直起腰,这短短三秒内,客厅里所有忏摩的士兵悉数被爆了头。 鲜血伴着脑浆迸发,邵揽余在猩红的画面里转身,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费慎右手架住左手,消音枪口冷静果断地指住席未渊。 邵揽余每往前走一步,费慎便压下扳机开一枪。 砰——砰——砰—— 邵揽余一共走了三步,席未渊半弯腰,双腿不稳地跪在了地上。 邵揽余居高临下,立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审视的目光垂落,里头看不见恨,也看不见半点感情,只有淡淡的,不足挂齿的厌烦。 “等我?等我杀你吗。” 席未渊对上他的眼神,温柔的语调里含着森然的扭曲。 “邵留寻害死了我父亲,今天你也要杀我吗?” 邵揽余似乎半句话也不愿意和他多说,看完那毫无感情的一样,像对待流浪狗似的,云淡风轻摆摆手。 “杀了扔出去。” 席未渊脸上的阴狠转瞬即逝,第四枪打出去的刹那,不知他哪来的一股骇人力气,竟站起来扑向了邵揽余。 千钧一发之际,轮椅上的邵留良也动了。 孱弱的身体飞出去,愣是替邵揽余挡了一下,颤抖着双臂抱住了扑来的席未渊。 费慎瞳孔微缩,枪法偏了半寸,子弹从背部打进去,靶点由心脏移向了胸口正中。 “邵揽余!我说过,如果我死了,我会把你也拉下地狱!” 肺部中枪,席未渊呼吸猛窒,口鼻不断溢出血沫,染红了牙齿脸颊,状若疯魔地大笑威胁着—— “秦、何、杨那三个老东西,还有你们这些人,全部都得给我陪葬!” 费慎做了个手势,几个人快步上前将席未渊拖开。 邵留良被那样重重撞了一击,摔了下狠的,久病虚弱的身体几乎招架不住,倒在地上许久都无法动弹。 邵揽余蹲下身,小心翼翼扶起邵留良肩膀,让对方靠在自己臂弯里缓解片刻。 “全部处理——” 命令下到一半,邵揽余的手被人攥住了。 他低下头,是邵留寻那张疲惫又沧桑的面庞,对方握得很紧,瘦削凸出的骨骼硌得手掌生疼。 “最后一次,良叔最后一次求你,”邵留良声音呕哑,说得缓慢又艰难,“别杀他,让他走……” 口鼻溢血的速度越来越快,席未渊脸颊压在地上,几乎不能呼吸了,却还是用尽全部力气,大笑着高喊—— “阿时!你还是得陪着我,只要你活着一天,你永远都离不开我!” 手心与身体温度一同流失,邵揽余有种全身血液忽然凝固起来的错觉,冷淡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是化不开的深深疲倦。 太累了。他想。 作者有话说: 写得我也离疯魔不远了 第126章 俗梦 席未渊终归是没有死在邵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推动着一切事物向前走,不耗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会是如何。 邵揽余命人将席未渊,以及他带来的那些忏摩士兵,统统扔出了柏苏边界。 秦一舟也在第一时间赶回了自己家,确认那三个老头还安全无虞,没缺胳膊少腿。 邵寂被推进手术室里紧急抢救,安排了息川城内顶级的外科医生主刀。 第283章 岳崇劫后余生,成了一群倒霉蛋中最幸运的那个,最早被绑来充当威胁的人质,最后倒是一点彩都没挂,安全得很。 只是他自己心理素质太差,当了多年暴发户属实没见过几次死人,遭此一难,竟是活生生吓出了失心疯。 被秘密送回岳家时,大小便拉了一裤兜,疯傻痴呆,连自己亲儿子都认不出来了。 不过这些都不在邵揽余的关心范围之内。 主楼客厅满目狼藉,留下部分佣人清理打扫,他亲自将邵留良送到了原先静养的小别院里。 除了被撞那一下,邵留良表现得比较痛苦难受,目前状态看起来并无异样,说不定比正在包扎伤口的邵凌姿还稳当许多。 邵揽余把他抱上床,仔细掖好被子,说道:“您先休息会儿,我去叫医生过来。” 只是还未迈步,小臂便被人拉住了。 “陪良叔坐会儿,”邵留良说,“你太忙了,平常想找你说说话,都没有机会。” 斟酌片刻,邵揽余就势坐在床边,微微扯动外套袖口,遮住了衬衫上飞溅的血迹。 邵留良慢声说:“你是不是心里在怨怪我,让你放走了席未渊?” 邵揽余说:“良叔为邵家操持了一辈子,要做什么自然有您的道理,晚辈不会质疑。” 邵留良嘴角颤动,好像是笑着的,却实在瞧不出笑意。 “我了解你这孩子,打小就心思深,还得让人抱在手上那会儿,就知道怎么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了。” 叹了口气,邵留良接着道:“说实在的,我不爱你这少年老成的性子,也不希望你这么累,可偏偏只有这样,才足以担得起一个邵家,护得住一方水土。” 邵揽余想说话,然而被他摆手阻止,好似对方只是想将自己的心里话讲出来,并不需要他回应。 邵留良年纪大了,又久病缠身,说几句话就得歇一口气。 缓了半晌,他脸上浮出追忆的神情,眼神也逐渐飘向了不为人知的远方。 “当年我和你父亲,是在一场酒局上认识的,那时我年轻气盛,心里揣着股傲气,特别瞧不上那些有钱公子哥,你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我俩由误会和偏见开始,双方拼命较着劲儿,跟仇人似的,我对他恶语相向,他见了我也半点不客气,就这样斗了一两年,他倒是真君子,闹归闹,却从来不用强权压人。” “后来你爹啊,不知道从哪看见了我的实验报告和论文,突然跟中了邪一样,三天两头要请我出去吃饭,骂不走赶不走,不搭理他就一个人蹲在我家门外,什么时候出去都能看见,用我们那会儿的话形容,就是一个没皮没脸的无赖,不着调的流氓,哪像什么贵家少爷。” 说到这,邵留良没忍住笑了起来,舒展的眉目间带着淡淡无奈,仿佛被明朗耀眼的光亮照拂着,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 虽然认识了良叔快三十年,但这还是邵揽余头一回,亲口听对方说与自己父亲的故事,不经意认真了几分,聆听起来。 “我很早就知道,你父亲他是带着目的接近,惦记着实验团队的技术,可他那人就是有这个本事,三分情谊能演出十成十,黑的说成白的假的能变真的,认识时间久了,我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邵留良无奈的笑容里,渐渐多出些许苦意:“我进邵家三十年,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离开,到你父亲去世那天,我依然没有后悔来这一趟。” “可是揽余啊,”他嗓音忽而轻下去,好似缥缈起来,“我今天忽然想不起来,我曾经叫什么名字了,外头人称呼了我三十多年邵留良、邵先生,身边每个人都是如此,但我并不姓邵,我从一开始就不是邵家人。” 邵揽余心底蓦地一咯噔,听见对方说:“就在今天,我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应允你父亲,不该进入邵家,更不该制造出那些武器。我忘了自己不姓邵,更忘了自己曾经的初衷……只是想用强大的武器,让普通人活得容易一点而已。” 笑中夹着晦涩的泪,邵留良面上的光彩消失殆尽,唯余满满的厌倦和疲惫。 “劳劳碌碌这么多年,我不仅害了别人,也把自己害成了这样,我这一辈子,做的每个选择都是错的。” “良叔——” 邵揽余眼神凝重,再次开口却再次被阻止。 “我有些累了,你待会儿替我叫医生进来。”邵留良握住他的手,语声低微,“揽余,我教过你许多道理,今天最后教你一次,穷寇莫追放虎归山,所做一切为的都是将来斩草除根,席未渊得除,但不能是现在,否则隐患太多难以平邵家以后,该是你一个人撑着了,去吧。” 邵揽余沉沉注视对方,邵留良松开手闭上了眼,面露痛苦之色,突然非常不舒服的样子。 邵揽余立马起身往外走,佣人刚好接到医生匆匆赶来。 他回头看了眼房门,心脏无故重重跳了一下,陡然间刹住脚步,后知后觉的怪异泛上心头,邵揽余不假思索转身折返。 房门嘭地推开的瞬间,邵留良身体无力滑下床缘,私藏的手枪掉落在地,背后白墙溅上了一片刺目血迹。 医生护士们仓惶跑进房间,争分夺秒实施抢救,周遭脚步声杂乱无章,邵揽余却如同进入了真空地带,什么都听不见了。 第284章 …… 咚——咚——咚—— 一步一步,缓慢又虚浮的脚步迈下阶梯,邵揽余感觉眼前所有事物笼罩了浓郁的雾气,白茫茫的,模糊而凌乱。 耳鸣不断徘徊在大脑里,他仿佛成了一缕游魂,最后的台阶不慎踩空,他任由自己向下坠。 邵揽余跌进了某个怀抱,那人再次稳稳接住了他。 恍惚间抬头,邵揽余看见费慎熟悉的面庞,说:“沉瑱,我想睡会儿。” 邵揽余这一觉,睡得时间很短暂,还不到两小时。 他却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久到这二十多年的人生,皆如走马灯一般,交替在梦中上演了一遍。 喧嚣纷扰的俗梦里,母亲徐宛一声声叫着他阿时,对他说不要生病,要陪在妈妈身边好好长大。 邵留寻总是像对待小动物那样,冲他吹两声口哨,招招手叫他过去。 可等他真的过去了,对方用手心轻拍他头顶,赏几个稀奇小玩意儿,又叫他走。 秦一舟太烦人了,在自己家不敢说的话,经常一股脑地倒给他,是个活脱脱的话痨。 而每次他压根没有在听,对方也不计较,不厌其烦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良叔有些奇怪,如果没和邵留寻待在一起,他总喜欢自己独来独往,仿佛是游离在邵家之外的边缘人物,很多人不亲近他,可又不得不尊重他。 好像还有个朋友叫席未渊,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人很爱跟在自己身后,却又什么话都不说,沉默得像是阳光背面,那一抹毫不起眼的影子。 “阿时……阿时……” 母亲又在喊他了,邵揽余转身往回跑,可双脚一崴,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阿时……阿时……” 他努力想要爬起来,然而身上仿佛压了块大石头,手脚如同戴了枷锁般沉重,怎么也站起不来。 “阿时……阿时……邵揽” 邵揽余心急如焚,千辛万苦挣扎着,拼尽全力撑起左腿时,手腕倏地一紧,他被人用力拉了起来。 “邵揽余!” 眼皮骤然睁开,入目是一片暗沉朦胧,宛若被母体温暖的外壳包裹着,安宁祥和的昏暗之中,能隐约窥见外面透进来的光。 邵揽余动了动,感觉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榻里,侧过头看见了一个人影。 费慎趴在床边,手长腿长却委屈自己蜷缩在方寸之间,像个小孩子一样,即使睡着了也不忘抓住让自己心安的东西,比如邵揽余的手。 他一动,对方也跟着醒了。 费慎仍旧维持着原姿势,只是将脑袋立起来,下巴垫住手背。 “睡得好吗?” 邵揽余很低地嗯了一声,嗓子有些干哑。 “你看起来很累,邵揽余。” 不知为何,比起小名阿时,邵揽余更喜欢别人叫他的大名,就像费慎这样连名带姓的喊,每次听见,他心里似乎都会安定几分。 费慎原以为,邵揽余醒来后会第一时间关注外面的情况。 谁料对方发了会儿呆,一只手摸索着按上了他右胸口,平放片刻,问道:“荼蘼花刺青,还要吗?” 费慎起初没反应过来,脑子转了一圈才明白,邵揽余看见过他的伤口,知道刺青已经没了,现在问他要不要重新纹一个。 “做梦都想要。”费慎掌心覆住了右胸口上那只手。 邵揽余好像笑了笑,暗沉的环境中看不太真切,显得有些遥远。 “一起去吧,添在脚踝上,我们一人一个。” 作者有话说: 胃出问题了,明后天去医院做检查,下章更新推迟一天,25号周日更 第127章 贪念 一辆十分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停在了某栋更加不起眼的旧居民楼外。 车上下来一位身形纤瘦的女子,裹紧了自己的羽绒服外套,帽子口罩遮住五官,穿过水渍斑驳的楼道,走进居民楼里,上到了第三层。 一层双户,只有左边那户住了人。 女子轻敲了四下生锈的铁门,三长一短,等待片刻,铁门发出岌岌可危的咯吱声,慢悠悠开了条缝。 缝隙里露出半边男人的脸,五官清晰,脸庞瘦削,样貌能称得上一句端正。 辨认清楚来人,他眼底划过一抹欣喜,连忙将门缝拉开大半,侧身让了让。 “有仪……施小姐,请进来吧。” 施有仪略一点头,双腿迈进屋内,似乎闻到了点异样的味道,屈指抵了抵鼻尖。 男人察觉到她的动作,面露几分窘迫,有些局促地去开窗户,嘴里磕磕绊绊解释:“天气冷,潮湿,很久没出太阳了,味道有点重,不好意思啊。” 施有仪环顾一眼几十平米的房屋,家具稀稀拉拉的看不见几件,斑驳的墙皮脱落,所有物品都泛着陈旧的颜色,称不上有多舒适,但整体还算干净。 桌上放着一个小铝锅,锅里有吃剩的面条,施有仪问:“打扰你吃午餐了吗?” “吃完了,吃完了。”男人走过去收拾餐桌,将小锅放进洗碗池,“面条煮多了点,这是剩下的。” 他说着回头看了眼,很想问她吃过午饭没有。 可随即想起自己这里没几样拿得出手的食物,索性把话咽回了肚子里,改口道:“你随便坐。” 施有仪找了张凳子坐下,说:“孟先生……” 第285章 “叫我名字就行,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刚出口便被打断,望着对面体型没比自己强壮多少的男人,施有仪坚持了原有称呼:“孟先生。” 男人——孟不凡似乎苦笑了一下,点头道:“也行。” 如果此刻邵揽余和费慎在这,便会发现,与当初在尤州和郁南镇遇见的那人相比,如今的孟不凡发生了惊人的变化,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这种变化不仅是指性格变化,最为明显的是他的外貌。 身上皮肤不再是当初那般长满烂疮、破溃流脓的状态,差不多已经恢复完好,只剩下非常浅淡的点点印记。 黧黑的肤色褪去,变为了正常黄种人的肤色,尽管体型相较成年男性来说,还是有些过度瘦削,但比起之前好了不知多少,至少看起来不再像一折就断的那种。 并未过多在意孟不凡神情间的失落,施有仪徐声说道:“岳崇自从被邵家送回去后,就一直在装疯卖傻,拒绝了所有人的拜访,躲在家称病不出。” 说起正事,孟不凡收敛心绪,接上话茬:“他倒是会借势,岳韬被判了死刑,岳妍也因为唆使杀人罪入狱,明确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就借着这一难让自己金蝉脱壳,还算有点小聪明。” “没死成也好,”施有仪不痛不痒道,“柏苏政府现在,经不起再换一次首领了。” 孟不凡想了想,问道:“邵家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施有仪说:“邵留良自杀了,没救回来,三天过去了也没发丧,应该是打算将消息瞒着了,不过邵家有邵揽余坐镇,出不了什么乱子。” 只是据说邵留良去世第二日,那位许久不曾于人前露过面的冯邱夫人,当众给了邵凌姿一个响当当的耳光,言语间将她训得下不来台。 也不知母女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龃龉,闹得如此难看。 听施有仪说完,孟不凡不再关心邵家动态,将注意力放去了她本人身上。 “岳家如今对你不存在什么威胁了,岳韬一死,再加上李周两家的协助,以后你在军委那些人面前,说话也能有一定的份量了。” 施有仪神情泰然,并未将对方说的这些当回事。 “目前都只是小打小闹,更难的还在后面。”施有仪说,“不论是邵家、席未渊还是科谟的费家,现今都已被逼上了绝路,他们退不了,我们同样退不了。” 孟不凡神色凝重起来:“席未渊已经将琅洛大范围使用,费家现在也是自顾不暇,这一战局势难料,如果是席未渊赢……有仪,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施有仪没有介意男人的称呼,反而淡笑着道:“孟先生认为,席未渊的胜算有多大?” 孟不凡说:“我不知道。” 施有仪站起来,稍稍仰头,挺直了脊背,目光与对方齐平,眼里是一种难以撼动的坚韧与处变不惊。 “我要的不是某个结果,也不是阶段性的赢或输,就像孟先生您一样,当初应该也猜不到,自己现在还能活得好好的,没人能预测未来的事,我想做的,只是让这个崩坏的时代翻篇,是谁不重要,是谁都一样。” 庄重肃穆的殡仪馆内静谧无声,上百号人立在规模壮观的追悼室里,同样的黑衣,同样的站姿,沉默吊唁着灵堂上那位年轻的逝者。 礼厅摆放的遗照意气风发,更衬得追悼室里的气氛哀戚悲痛。 全体默哀的三分钟里,有人悄悄抬头望了一眼,看见那面巨大的横幅上写着——易绛先生追悼会。 多么难得的一位大器之才啊,那人惋惜地摇摇头,复又垂下脑袋。 默哀完毕,行了三鞠躬礼,到了介绍逝者生平的环节,由于易绛双亲早逝,这一环节就由席未渊代替执行。 啰声唢呐哀乐起,感情充沛地念完一段,席未渊被主持人送下台,一个士兵匆匆而来,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席未渊眼神暗了暗,没惊动其他人,单独从侧门走了出去。 经过几扇门和两个拐角,来到一间空旷的休息室外,推开移动门,身穿黑裙的苏典站在门口,眼里有藏不住的红血丝,面色冰冷地朝席未渊一颔首。 “先生,找到了。” “辛苦。”席未渊拍拍她肩膀,跨步迈入。 休息室的布局为正方形,四面角落各站了一名黑衣士兵,屋子中间有一方矮木几,但没凳子,地面铺着竹丝地垫,放了四张厚蒲团。 风格类似于上世纪的日式风,沉寂压抑的气氛夹杂外头隐约飘荡的哀乐,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竹丝地垫上有两个男人,一坐一躺,都套着嘴套,被禁锢了手脚。 席未渊一露面,坐着的那个还算冷静,只是掀起眼看了看。 躺着的那个立马挣扎起来,疯狂在地上扭动着,嘴里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面色涨红情绪激动,听起来像是在咒骂。 席未渊没管扭成了蠕虫的那位,径直走向另一个。 “方牧喜,你还活着。” 脚步停在跟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覆盖下来,仿若一道挥之不去的阴霾。 方牧喜闻声抬头,背光的方向,难以与眼前的人对上视线。 他想要发出声音,却被嘴套束缚着,嘴角张不开半分。 席未渊伸出一只手,屈尊降贵地搭上嘴套扣链,一边替对方解扣,一边说着:“那支队伍全军覆没,许万灯死了,你却还活着,时隔这么久才回来,不怕我要你的命吗?” 第286章 嘴套解开扔在地上,方牧喜喘匀了胸腔里那口气,平淡道:“因为注射了琅洛,所以才能侥幸活下来,躲在尤州里养了一个多月的伤。” 席未渊背对窗外明朗的光线,面容神情模糊不清,但总归不是笑着的。 “既然逃过一劫,捡回了条命,为什么又选择回来?” 仰头仰得有些累了,方牧喜垂下脑袋,挪走视线的那半秒时间里,过去一个多月的画面倏然从眼前飘过。 尤澄瘦小的身躯把他背回家,尤澄和乌宝笨拙却又无微不至的照顾,尤澄许下三个人能够一直团聚的新年愿望……直到最后,尤澄双眼含泪,神情倔犟地冲他骂道“爱找死就滚远点,滚了后永远别再回来”。 每出现一个画面,接着就会立即消失,等到最后一个画面消失,方牧喜重新抬头。 “因为琅洛,所以我回来了。我已经上瘾了,不用药很痛苦,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得舒服点。” 他毫不遮掩,既没有冠冕堂皇说一堆虚假的抱负,也没有趁此机会奉承讨好。 反倒是大方暴露出自己弱点,坦诚自己的卑劣与懦弱,就像是白开水,寡淡直白,能让人一眼望到底。 无声片刻,席未渊一下一下击起掌,沉郁的脸色多出几分笑来。 “好,好,好——我就喜欢你这样坦诚的人。” 他转了个方向,踱步到还在地上蠕动的那位面前,半蹲下问道:“刘城主,我又多了个忠心耿耿的下属,你不替我高兴吗?” 刘水淼瞪着双眼,嘴里呜呜呜得更厉害了,这次还连带着摇起头来。 席未渊面露一丝苦恼:“也对,我的易绛才刚刚遭人毒手,刘城主恐怕功不可没。我昨晚梦见他了,他告诉我说,一个人有些寂寞,想找个同行的朋友,不如刘城主下去陪陪他吧?我和易绛兄弟一场,不想让他带着遗憾走。” 刘水淼震怒的眼神逐渐变为了惊恐,席未渊一双笑眼望着他,身后的推拉门忽地打开,又一个男人被扔进来。 不同的是,这个男人没被绑住手脚,也没戴嘴套,扔进来后立马跪伏在地,颤颤巍巍喊道:“席先生……” 席未渊依然注视着地上的刘水淼,嘴里的话却是对男人说:“听说你是北图塔头领身边,最有能力和最忠诚的左右手,对吗?” 男人:“不敢、不敢当,席先生过荣誉了。” 席未渊随手抽出一把枪,丢进男人怀里,站起身。 “杀了他,你就是下一任北图塔头领。他活着,你就替他去死。” 刘水淼死死盯住席未渊身影,瞳孔在恐惧的刺激下不断放大,求救的眼神望向了自己曾经无比信任的下属。 旋即,难以置信的目光里,下属握住枪直立身体,没有半点犹豫地对准了他的眉心。 子弹射出的那一瞬间—— 朦胧混沌的光影里,刘水淼似乎看见,对方好像露出了愉悦的笑意。 第128章 虎穴 就在柏苏水深火热的这段时日里,科谟那边同样没闲着。 天灾人祸一个不落,穆竟行事极为猖獗、将热都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科谟一座城市古原,突然发生了地震。 地震高达6.2级,死亡人数目前已超两百多人,受伤人员无数,被困人员无数。 此次地震是自科谟建区以来,最为惨烈重大的一次灾难,惊动了科谟中央政府,立即派出数支消防官兵和政府军前往灾区抗震救灾。 经过几轮余震和抢救,大部分被困人员成功救出,灾情也暂时处在了控制范围之内。 为了安抚民心,首领费兆兴从热都动身,亲自前往震区慰问灾民以及救灾的军人们。 平常一生都很难见到首领尊容的城民,听说今天首领会莅临古原,压抑悲痛的气氛立刻振奋了起来。 特别是首领还带着物资和赈灾款来的,这份激动里更多了几分动容。 细数太平洋洲际上百年历史,没有几个首领能不顾自身安危,亲自跑到一线上来的。 光是这份心意就足以证明,他们的首领不仅看重科谟,更看重科谟的子民们。 无视古原政府里一众官员的殷切等待,费兆兴放了他们鸽子,直接带人抵达了离灾区最近的安置区。 安置区内有许多年轻志愿者,都是主动过来帮忙抗震救灾的,一下子见到首领,惊讶得没反应过来,还有些年纪小的,当是哪位好心捐赠者过来送物资呢。 费兆兴完全没有架子,就像一位和蔼友善的长辈,与安置区负责人见了面,说明清楚情况后,在对方吃惊不已的眼神中,让军队士兵将一车车物资卸下来。 志愿者们纷纷跑来帮忙,一张张热情稚嫩的面孔里,藏不住好奇的眼神偷偷往费兆兴那边瞟。 费兆兴和蔼地冲他们微笑示意,半开玩笑半夸赞:“这些孩子赤诚可爱,等灾情结束以后,你们可别忘了好好嘉奖他们。” 负责人连忙道:“是的是的,这是肯定的,请首领放心。” 费兆兴看他一眼,不轻不重提点:“这里是地震灾区,只有灾民和救灾人员,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身份,也没有记者和摄像头,你不用太紧张。” 负责人愣了会儿神,继而听对方说:“带我去见见灾民吧,这里最辛苦的还是他们。” 灾民们一般都在安置区的宿舍或者医疗地养伤休息,今天这会儿恰好是午餐时间,费兆兴便直接去了食堂。 第287章 食堂面积不大,里面人满为患,却又死气沉沉。 大部分人脸上都看不见笑意,要么是一脸对未来的迷惘,要么就是受了伤,脑袋上还裹着纱布,但由于得继续生存,不得不逼着自己努力进食的麻木。 费兆兴并未惊动大家,像普通人一样融入其中,排队打了份饭菜,坐下一边吃一边和灾民们聊天。 聊天过程中,倒是得知了一些平常在政府官员面前听不到的话。 费兆兴在这里坐坐,又到那边坐坐,一顿饭下来挪了不少地方,也有了不少收获。 直到餐盘里的饭菜快见底了,他坐去了食堂角落。 角落的桌子不太干净,只坐了一个全身上下都灰扑扑的男人,那人帽子口罩齐全,手里还戴着手套,裹得严严实实,鸭舌帽檐压得太低,阴影覆盖着连眼睛也看不见。 碗里的饭菜稀稀拉拉,看着不像吃剩下的,像一开始就没打多少。 许多人遭受重创或挫折以后,性格多少会变得有些古怪,奇怪的装扮或奇怪的人在灾区里并不稀奇。 但莫名的,费兆兴觉得这人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挪了挪位置,他想离对方更近点,顺便说说话,然而屁股刚一抬,那人突然起身,端着餐盘头也不回走了。 费兆兴视线跟随对方离开的方向,没再做多余的事,低头将餐盘里剩下的饭菜吃完。 看望了灾民和志愿者,费兆兴又提出要去一线灾区看看。 负责人一听,心脏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实在搞不懂这位主想做些什么,若一不小心让首领在这出了什么事,他是怎么也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可是劝解的话他也不敢说,只能硬着头皮坐上副驾,安安静静充当活体导航。 只是很奇怪的一点,给首领开车的那位司机仿佛是个路痴,多次开错方向与路线不说,一句话还要车轱辘来回讲,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胜任工作的,竟然连话都听不明白。 在司机帮倒忙的努力下,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走错地方了。 走到了一个连负责人也不认识的荒郊野岭,周围安静得仿佛世界上没有活人。 负责人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壮着胆子回头请示首领,却见首领无比镇定,半点不见生气的模样,淡淡说了句掉头。 然而换路掉头还没三分钟,前方冒出了几辆来路不明的车,横着阻死了前进的路。 负责人心头霎时一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先前司机那仿佛分不清左右的绕路,并不是因为业务能力太差,而是后面有人跟踪。 司机立即掉转方向盘,前头的护卫车已经跟拦路那伙人干起来了,但通常遇上这种围追堵截的情况,路上不会只埋伏一拨人。 果不其然,即便是立马往其他方向走,依然被横出来的车辆拦住了。 “这这这这这这……这什么情况啊?!” 负责人哪见过这般阵仗,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费兆兴临危不乱吩咐:“让护卫队拖住他们,附近不远就有军队站守,放信号呼叫。” “是!” 身旁秘书立即掏出一节黑色小圆筒,冲着天空放了一记电子信号弹。 古原刚刚历经过地震,此地芯片信号弱,只能用上最原始的办法,可原始的办法就会有诸多弊端。 这一记信号弹放出去,仿佛激发了拦路匪徒的斗志,攻势变得异常猛烈起来。 轿车多处被打穿,四只轮胎已然报废,没法再作为合适的掩体。 秘书护着费兆兴下车,司机一脚将吓得全身瘫软的负责人踹下去,紧接着自己也滚了出去。 轿车油箱被打中,高温迅速令整辆车燃烧起来。 几队护卫兵组成临时掩护线,拼着枪林弹雨,誓死护送费兆兴从另一条路离开。 然而令人绝望的是,这条路上也埋伏了人。 一群身穿灰色作战服、个个蒙头蒙脸的杀手,悄无声息从荒地里钻了出来。 他们气势汹汹,左胸口有个十分醒目的毒刺公司log,手里的武器带着强烈的杀意直逼费兆兴—— 嘭地一下! 旁边突然蹿出来个人,一脚踢中冲在最前头的那个,身体飞出去的同时,被反手一枪了结性命,紧接着寻找下一个。 “毒刺”的杀手们立即将枪口对准了他。 然而那人速度快得离奇,几乎快出了残影,身形不断穿梭在杀手队列当中,只要举枪便会有一个人倒下。 不论是命中率还是速度、亦或是格斗技能,都强得不像是正常人类。 好像只有短短几分钟,地上洋洋洒洒倒了一片,即便还能勉强立着的,也几乎是摇摇欲坠的状态了。 费兆兴与秘书躲在一个土堆后面,目不转睛盯着那大开杀戒的人影,辨认出是之前在食堂碰见的奇怪年轻人,更认出来对方就是自己的亲侄子费慎。 费兆兴心脏一紧,下意识想喊他,却又立马忍住了。 周围人太多,费慎目前还是“通缉犯”的身份,实在不方便暴露。 杀完所有碍事的,费慎在倒下的人堆里转悠了一圈,最后走向上半身还能勉强立着的那位。 身上武器都被卸了,四肢关节也中了几枪,不能反抗不能跑的,只剩一张嘴还能说几句话。 费慎走近,清楚听见了对方的咒骂声,骂得还挺脏。 第288章 鸭舌帽底下的双眼划过一点轻蔑的笑,费慎右手按在那人头盔上,敲了敲。 “冒充毒刺的人杀首领啊,谁派你们来的?” “臭傻逼,你和费兆兴都该死!” 对方又爆了句粗口,费慎充耳不闻,微微弯腰。 “不承认我也能猜到,毕竟像你这么嘴臭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他一把扯掉对方脸上的面罩,“对吧阿左?” 面罩底下露出一张跋扈的嘴脸,正是当初在费家祖宅里,跟在费于承身边的青年阿左。 阿左的下一句脏话没能骂出来,颈部凭空多了道狰狞的血痕,猖狂的表情定格,他向后倒了下去。 解决完这边,费慎转头大步走向费兆兴。 仿佛是收到指令专门过来救人的一样,他双腿半蹲下,伸出一只手。 “费首领,跟我往这边走,我们得赶紧离开。” 秘书戒备地看他一眼,费兆兴毫不犹豫地搭住费慎胳膊,站起来干脆道:“走!” 此时此刻,科谟中央政府里。 里三层外三层,围守了一队又一队精兵,只是这些精兵队伍看上去,似乎与政府军有些区别。 政府大楼主会堂里,各大重要官员整整齐齐坐在座位上。 只是一部分人容光焕发,另一部分人却面如土色,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儿头巴脑坐立难安。 主席台上两排座位座无虚席,除了最中间那个,平常一般由首领入座,今天却空了出来,许久都不见人影。 一分一秒等待的时间过去,会堂气氛由安静变得焦灼,忽然一道闷重的声音响起,两扇沉重的大门推开。 衣冠楚楚的穆竟站在最前头,他侧开几步,背后一位鹤发苍苍的老者现身。 老者精神面貌饱满,形容整洁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间彰显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之态,正是曾经获得了无数赞誉的科谟第十三代首领,费于承。 他迈着稳健有力的步伐走进来,会堂里一时落针可闻。 众人神色各异,有震惊意外,有了然于胸,更有带着愤怒敌意的,可谓是精彩纷呈。 费于承一步一步,迈向主席台上空了许久的主位。 穆竟快行几步,替他拉开了那张座椅。 “费老,请——” 费于承落座,炯明锐利的目光投出去,扫过下方乌泱泱的一片人,不怒自威。 穆竟挪过话筒,扬声宣布:“今天急请各位来,是有要事商议。费兆兴首领于今日前去古原慰问灾民,可天有不测风云,一小时前我们收到首领遇袭的消息,初步估计是毒刺逃散在外的犯罪团伙所为,此刻首领生死未卜,为保证各位同僚以及政府的安危,将大家聚集于此,更特请费老先生出山坐镇,如有不周,还请诸位见谅。” 没人敢当众议论什么,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安分守己待在座位上等待安排。 城警队长望着台上唱双簧的人,心底冷笑一声。 话倒是说得好听,这会儿政府大楼里里外外,被费于承身边的护羽军围了个密不透风,谁敢有半点意见? 只怕前脚提了意见,后脚人就不知道以什么理由消失了。 与其说是保护大家安危,还不如直接坦白点讲,你们首领马上要死了,你们识相点好好坐在这任我摆布,谁有意见谁就跟着一块儿死。 双耳自动屏蔽掉穆竟的废话,城警队长望向了一旁。 目光凝重地递送出去,好似穿透了白墙,穿透大楼里的重重包围,看见了同一片天空之下—— 遥远的古原城外,费慎领着费兆兴一行人,穿梭在数不清的危险当中,死里逃生…… 作者有话说: 会在135章左右完结 第129章 屠杀盛宴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何潭幼年上学时,曾在书本上读到过这首古诗,当初不能体会其中深意,临到如今,他终于切身感受到,一场真刀实枪的战争背后,不仅仅是由几个人物、时间和地名组成的历史故事,而是由无数条性命及热血搭建起来的,一座残酷的生死擂台。 但很可悲,他此时能感受到黑云压城的绝望,却丝毫看不见金鳞开的光芒。 经过上次娄曲败北的一战,毒刺损耗了部分军力,当下驻守在维冈五城的军队,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才六千多一点。 然而就在昨天,席未渊正式联合三大叛乱组织,朝毒刺军驻扎的五座孤城下手了。 即便不加忏摩与其他三个组织的兵力,光凭维冈剩下的几万军队,就足以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几万人对战六千人,还在对方使用了琅洛,全军战力大幅提升的前提下,无疑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临定城的军营被轰了个稀碎,牺牲的人数成倍增长,何潭谢掩风等人不得已带着残余部队弃城撤退,狼狈地向维冈边界逃去。 胡自新和乔朔两位将军,目前正在晋山台,尽管也在苦苦抵挡着敌军,但至少存有一丝希望。 若他们能及时过去汇合,想办法尽量多拖延一会儿,说不定真可以等到援军。 最坏的结果,倘若没等来任何支援部队,还能有机会从边境逃回柏苏,保住一条命。 军用车辆在半路皆已损毁,离晋山台还有二十公里远,行军部队选择弃车,改为徒步越野。 第289章 只是刚刚历经了几场恶战,艰难地从困境中逃生,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受了伤。 大家身体素质不一,又没吃什么东西果腹,精疲力尽饥乏交困,负重越野了两个多小时后,有人坚持不住倒下了。 何潭自出生以来,还从没吃过这样非人的苦,上气不接下气提议:“休息会儿……休息会儿……我不行了!再走下去别说打仗,是个人就能给我一脚踹死。” 他抱住木墩子,摇摇晃晃的滑去地上。 宛若风烛残年的老头,只感觉自己两条腿仿佛灌满了铅水,又沉又胀又痛,随时都有爆开的风险,腰脊更是累得直不起来了。 军队里的将士死得七七八八,没几个能主事的,谢掩风充当临时指挥官,向身后的大部队下令。 “原地休整二十分钟。” 同行的蛇牙也冲毒刺几支队伍道:“大家休息会儿,二十分钟后出发。” 几番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所有人都坐下了。 空气寂静得有些压抑,这场几乎没有悬念的战争,作为失败的一方,并且失败得非常憋屈的一方,士气低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就连平素爱斗嘴的赵林木与钱曼文,今天也都不约而同消停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近段发生的事情太多,又或者是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队伍里的主心骨费慎也不在,两人显得异常沉默。 但这份低迷的士气没能持续太久,一点不寻常的动静,突然从不远处的山林传进了队伍当中。 在场许多都是耳聪目明之人,自然没错过这点异样的动静,瞬间警惕了起来。 蛇牙打了个手势,赵林木和钱曼文收到指令,立即起立,躬着身悄悄从侧边摸过去。 还没走两步,一连串子弹噼里啪啦打了过来,然而打向的都是何潭所在的方位。 何潭面色紧绷,反应慢了半拍,头上有个阴影扑过来,兜头抱住他往旁边滚去,有惊无险躲掉了射来的子弹。 钱曼文赵林木立刻加快速度,拔腿朝着开枪的方向奔去。 “咳……咳咳……”何潭被飞溅的灰土呛住,咳了好几声,拍拍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谢掩风……你没事吧?” 远离了危险,谢掩风利落爬起来,顺带将何潭也拉了起来。 “没事。”他不冷不热说了句,神情有些严肃。 “谢谢啊。” 何潭灰头土脸的,脸色同样显得凝重,心事重重的样子。 追踪的那二人很快去而复返,赵林木摊开手掌,向蛇牙报告。 “没发现人,只找到几枚弹壳。” 蛇牙将弹壳接到手里,皱眉看了看,认出是忏摩的叛乱军常用的子弹。 “搞什么几把玩意儿,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蛇牙咒骂一句,总觉得哪里奇怪,却道不出个所以然。 那头谢掩风与何潭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已经大致摸到了头绪。 “他们不是追上来了,”谢掩风说,“是早就在路上埋伏了人,一路监视我们。” 闻言,蛇牙微怔片刻,后背寒意顿生,心口霎时凉了半截。 他原也不是什么迟钝呆板的人,经过对方这样简单提醒一句,脑子立刻转了过来。 两军对战,实力差距太大的情况下,犹如以卵击石,本身就是一场自取灭亡的笑话,而席未渊更是将他们当成蝼蚁一般在戏耍。 能从沦陷的临定城逃出来,并非是拼死一搏的结果,是席未渊故意将他们放走的。 残军败将们千辛万苦奔逃,想尽了一切办法求生,当他们停下来稍作休息时,席未渊便甩几下鞭子,像对待奴才仆人一样,威胁他们继续赶路,继续欣赏他们垂死挣扎的模样。 这甚至不是戏耍了,是一种凌驾于人性之上的羞辱。 寒意伴随着愤怒进入心头,蛇牙啐了一口,身体的疲惫突然一扫而空,激起了汹涌的反抗之心。 “姓席的这个狗逼!老子就算是死,也得扒掉他两层皮下来!” 在场其他人听到了前后因果,心里同样跟着愤怒起来,低迷的士气瞬间大涨,众人的心头都燃起了破釜沉舟之决心。 谢掩风对蛇牙说:“我们分头出发,我带队继续往晋山台赶,你挑几个毒刺的人,抄近路去柏苏,务必找到邵先生和程悬。” 何潭将一个小盒子交给蛇牙,说:“通行证,保管好了。” 忏摩有座功能非常强大的卫星屏蔽塔,一经启用,凡是在维冈境内,任何人半句消息都传不出去,他们这支部队已经与外界断联几十个小时了。 想要联系上援兵,只能依靠人力。 蛇牙他们常年在外执行任务,相对来说最为熟悉地形,雇佣兵也比普通军队更加适应野外作战。 分头行动不单能扰乱敌军视线,同时也可以多一份保障,是目前仅有的条件下,最优的选项了。 快速商量完毕,蛇牙清点好人数,选了一支四人小队再加上赵钱二人,立刻进入山林之中,打算横跨边境赶往柏苏。 谢掩风与何潭则带领剩余的部队,按照原有路线,继续向晋山台出发。 军人赶路的速度比普通人要快上许多,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军队进入晋山台。 正式抵达晋山台之前,何潭还在和谢掩风念叨,说自己右眼皮一直跳个没完,心里有些预感不好。 第290章 距离上次拿到晋山台的战报,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现代化战争影响因素多,局势变化太快,也不知道胡中将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入晋山台分管辖区后,何潭更加心绪不宁了。 晋山台还算是座面积比较大的城市,然而他们刚进来没多久,就在街边看见了明显的战争痕迹,以及七零八落横死街头的尸体。 这种情况只能说明,维冈军曾经攻进了城市内部,但也许后面又被打退了。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们得赶紧找胡中将他们汇合。”何潭说。 街边有几台被人遗弃的车辆,谢掩风稍微检查了一下,发现勉强还能用,立即招呼大家分批上车。 一共三台车,乘坐的大多是些受了伤、赶路困难的伤兵们,其余的士兵则跟着谢掩风何潭跑步前进。 汽车缓慢起步,三辆车排列成一竖排,正要进一步加速—— 突如其来的爆炸,伴随剧烈的火光冲天,在眼前形成了一副伤害力极强的画面。 大团浓重的硝烟弥漫,断臂残肢血肉横飞,气流产生巨大的冲力,将周围一切事物嘭地撞开。 何潭谢掩风飞出去几米远,在地上摔了个半死。 可不等他们消化掉跟前的噩耗,下一步危险随之到来。 四面八方的高楼大厦里,出现了无数忏摩士兵,他们接二连三架起长枪,子弹像暴风雨一样铺天盖地袭来。 何潭拽了谢掩风一把,两人眼疾手快,滚进了旁边破破烂烂的商店里。 短暂躲避掉外头的危险,谢掩风发现店内有扇侧门,眼神示意了下何潭。 他们从侧门走出去,绕到了店铺后方,十分碰巧地看见了一辆很旧的商务车,应该是之前商店主人的车。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两人决定拼死赌一把。 在轮胎边找到车钥匙,拉开车门上车,何潭一脚油门猛地踩下去。 想象中的爆炸没有发生,商务车顺利开了出去,他陡然松了口气。 冲进密集的枪弹之中,尽可能多的载了些士兵,何潭靠着曾经富家子弟飙车的经验,硬生生冲出了天罗地网一般的包围。 城门是别想出去了,只能先暂时保命。 可由于对地形不熟,何潭宛如一只无头苍蝇,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往南边开。”副驾驶的谢掩风沉声说。 听见谢掩风的声音,何潭一下安定了不少,打转方向盘,义无反顾直奔南边的方向。 没来由的,越往前开,何潭内心的怪异感越来越强烈。 路上时不时会出现忏摩的追兵,对着他们开几枪后,追一段距离就放弃了,仿佛在有意无意驱使着他们往某个方向去。 这种怪异感持续了一路,直至看见晋山台标志性建筑,一座巨大的高台。 高台建立在半山腰上,能够同时容纳几万人,以前还没有发生战争时,维冈常居山中的民族会在这里举办特有仪式,晋山台也是因此得名。 望见高台的一瞬,何潭的心脏如坠冰窖。 高台上密密麻麻,至少有上千人之多,每个人都穿着毒刺或科谟的军服,被蒙住眼反绑双手,跪成了一片,周围是严阵以待的叛乱军。 何潭远远看见,跪在最前面的两人,赫然是中将胡自新和少将乔朔。 晋山台败了,毒刺败了,他们一路跋山涉水地过来,被人耍得彻彻底底。 所有动作都已来不及,到达高台下的那一刻,四周就已被千军万马包围。 …… 能有幸逃来晋山台的,不过才八个人。 包括谢掩风何潭在内,八人同样被反绑双手,押去了半山腰的高台上。 何潭被迫跪在了胡自新身边,对方听见动静,身体动了动。 只是何潭没说话,已经这种时候了,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对方,科谟拨过来的那八千军队,很可能会面临全军覆没。 他抿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然而后一秒看见席未渊露面时,仿佛燃烧正旺的火堆里倒了汽油,突然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爆炸了。 何潭原地跳起,发了狂似的冲向席未渊,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几个忏摩的士兵拦住他,枪杆将他掀翻在地,一阵拳打脚踢落下来,逼着何潭弯腰屈膝跪回去。 何潭目眦欲裂,怒吼挣扎:“席未渊!你这个畜生!杂碎!你去死啊!你不得好死!!” 面对这些诅咒的话,席未渊闲庭信步而来,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那怎么办,马上要去死的人好像是你啊?” 话落,更加重的拳脚落在了何潭身上,何潭半分不惧,嘴里骂得一句比一句凶。 另一边谢掩风多次试图扑过来阻拦,却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死死盯住正在遭受毒打的何潭,眼神仿佛化为了一块冰,阴鸷得让人心惊。 骂声不断传来,胡自新和乔朔越听越耳熟,认出是谁后顿时又惊又怒。 “小何?是你吗小何?!你怎么会在这!”胡自新连问了几句。 隐约听见何潭闷哼的声音,乔朔挣扎着要站起来,嘴里跟着骂道:“你们这帮畜生!你们要干什么?!住手!住手啊!” 骂声渐渐弱下去,何潭吐出几口鲜血,疼得不禁蜷缩起了身体。 第291章 席未渊似乎有点看腻了,兴味索然,抬起手摆了摆:“开始吧。” 一句轻飘飘的“开始”,犹如平地惊雷,忽而炸醒了谢掩风紧绷的神经。 他看见席未渊惬意地坐去一边,然后一架摄像机被抬了上来,摄像头正对着乌泱泱跪了一片的军人。 如此行为,就好像……即将会有场精彩绝伦的表演上映。 砰——! 有人毫无征兆开了一枪,乔朔上秒还在怒骂的嘴,下秒爆成了稀烂的血肉。 他直挺挺倒下去,白眼上翻,全身猛烈抽搐起来。 这一枪仿佛是鼓舞的号角,枪响落地,一场屠杀盛宴就此开启,让无数的刽子手尽情狂欢。 有人身上泼了酒精,在刺目烈焰中滚动惨叫。有人脑袋生生被砍掉,能清晰看见里头的筋肉。有人断手断脚,痛苦绝望地在地上爬行。更有人一点一点被敲碎全身骨头,凄声哀求泯灭人性的叛乱军,让自己死得痛快点…… 不过是眨眼的瞬间,晋山台化为极刑炼狱,成了修罗大笑的屠宰场。 谢掩风如同待宰的禽畜,被人折了双臂压在地上,一刀一刀将身体划开,承受着这场漫长的凌迟。 他的目光好似着了魔,寸步不离对面的何潭。 何潭身上多处中弹,那些子弹又被人一颗接一颗,搅动匕首从身体里挖出来。 他侧躺在地,猩红的双眼泪光隐隐,青筋暴涨了满脸,同样在一动不动注视着受刑的谢掩风。 两人遥遥相望,一声不吭,谁也没在对方面前喊疼。 春寒料峭,稀薄的日光洒满山头,却寻不见半点生的希望,夏天好像死在了冬日里。 谢掩风嘴唇微张,呢喃着:“何潭……” 何潭意识逐渐模糊,视野也开始恍惚,目光动了动,费劲地掀起眼皮,望着闷雷乍响的天空,眼泪滑出眼角。 或许产生了幻觉,他好像听见遥远的天山之外,有重重军队踏过的声音…… 第130章 暴雨洗礼 何潭在失去意识前一秒,终于发现,自己听见的声音竟然不是幻觉。 千军万马杀气冲天地奔腾而来,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穿梭在巍峨的山脉之中,画面变得尤为壮观。 他看见军队最前方,带头冲锋陷阵的那个身影,是销声匿迹了许久的费慎。 刹那间,刚才仿佛被屏蔽了一样的痛觉,突然不管不顾地强烈苏醒过来。 何潭大口喘着粗气,心里石头落地那一秒,吐着鲜血晕了过去。 他昏昏沉沉的,感官变得十分朦胧,只觉得自己身上禁锢突然松了,无力落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怀抱的主人一句一句,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何潭想回应却做不到,身体宛如掉进了海水中浮浮沉沉,意识彻底陷入昏暗。 凌迟与虐杀意外中止,费慎带着科谟军杀上了高台,两军近身作战,一时间打得天昏地暗。 谢掩风抱着何潭,强忍身上彻骨的疼痛,摇摇晃晃站起来,踉跄着躲去了一个架子后面。 他将何潭平放在地,擦了擦对方口鼻处的鲜血,又擦了擦自己的,目光落进厮杀激烈的战场,搜寻着胡自新和乔朔的身影。 眼前有无数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以及接二连三的人倒下,场面已经分不清敌我。 半晌,谢掩风余光瞥见一个身穿中将军服的男人,正在地上艰难爬行,是胡自新。 他双眼血肉模糊,已然看不见了,四肢颤巍地爬起来,可又因支撑不住多次倒下,曾经作为杰出将领的威严风范,全都在此刻荡然无存。 而离他不远的地方,是整张脸都不堪入目,死得毫无尊严的少将乔朔。 谢掩风咽下喉咙里腥苦的铁锈味,弯身避开激烈的战火,穿过尸堆去到胡自新身边,想把他一起带走。 有个叛乱军被一脚踹过来,刚好摔在谢掩风跟前。 叛乱军举枪要杀他,头顶一柄三棱军刺落下,瞬间扎穿叛乱军额心,猛地将他钉在了地上。 一只手伸到眼前,谢掩风抬头,看见了费慎充满肃杀之气的脸。 对方一身军绿色特种作战服,衣服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犹如索命修罗一般立在那,却让人看一眼就无比安心。 他搭住那只手站起来,低声道了谢。 费慎把胡自新也扶起来,交到谢掩风手中,说:“往山下走,有人接应你们。” 几个人全是伤患,为避免意外发生,费慎又叫了个小将出列,护送他们下山。 做完这些,再次一头扎进了惊险的战场当中。 被护送下山后的谢掩风发现,费慎没带多少人来,大致估算没有忏摩的叛乱军多,这场交战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 如预料的那样,他们下山后没多久,费慎就选择撤退来汇合了。 换句话说,是忏摩的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让科谟军的气势给震慑住了,所以放弃纠缠逃之夭夭。 可因为赶来的时间晚了点,现场只救下了不到一半的人,还都是些奄奄一息的伤患。 突袭作战只能用于救急,如若后续兵力跟不上,等到叛乱军反应过来,他们会再一次陷入困局。 费慎当机立断,下令让全军立刻撤出晋山台,并不打算将地盘抢回来。 此举却让谢掩风忧心忡忡。 第292章 因为席未渊率军攻打五座城的同时,另外三个叛乱组织也在进攻科谟。 现下的边境就如同龙潭虎穴,大部队一旦深入,进退维谷间必然又是一番血战,更何况他们仍旧处于战力与人数的劣势方,情况将会十分严峻。 正当谢掩风强行打起精神,看着费慎带领军队越过边境线,心神不定担忧着待会儿的处境时,他们与另一支大部队面对面遇上了。 谢掩风心神一紧,眼神登时狠厉了几分。 心里连战死的准备都做好了,未料一转眼,他竟眼睁睁看着费慎,与对方的头领握上了手。 双方简单交流几句,两边部队汇合,继而一前一后朝着原路出发。 见此情形,谢掩风脸上神色变了好几番,刚才护送他们下山的那位小将,低声给他解释了一句。 “是北图塔的新头领,姚睿。” 闻言,谢掩风如同醍醐灌顶,前后线索霎时联系了起来。 前几天他忽然收到一条邵揽余的通讯,对方告诉他刘水淼已死,北图塔换了头领,并叮嘱他万事小心。 由于长时间待在维冈,谢掩风对柏苏和科谟的事情,得知的不那么及时。 现在想来,邵揽余和费慎多半是成功策反了北图塔,让对方在这个关键时刻倒戈,出其不意将了席未渊一军。 亦或是还有种可能,这位新上任的姚睿,是早就安插在北图塔里的卧底。 否则身为无恶不作的叛乱组织,应该不至于这么轻易就反水。 想清楚事情缘由,谢掩风如履薄冰的心放了大半,好歹这条命是保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躺在怀里的何潭,靠在车厢内壁上,跟随车厢一起摇摇晃晃,眼皮变得愈发沉重。 …… 有了北图塔的接应,后面路程变得异常顺利。 上万人的军队,浩浩汤汤进入了九江城,最终在北图塔的本部基地落脚。 城外加固了重重防守,短时间内席未渊很难打进来。 科谟那支牺牲惨烈的残余部队,也总算可以获得一丝喘息之机,历经万难劫后余生,许多人都情不自禁痛哭起来。 基地一下多了几百名伤患,医护们顿时忙得不可开交,人手不够,有不少其他士兵也跟着去帮忙了。 尽管目前环境安全,但费慎依然忙得脚不沾地。 与姚睿等人开了一个多小时会议后,又立即联系上邵揽余那边,听说已找到蛇牙带领的毒刺小队踪迹,将他们暂时安顿在了柏苏里。 当得知晋山台一系列变故后,蛇牙几人顾不上愤怒,连忙询问费慎究竟怎么回事。 科谟正在遭遇战火,他是如何拨出一支军队,跨越边境来晋山台支援的? 想着总是要说明白的,干脆一次性解释清楚,费慎便在视频通讯里,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那日他和费兆兴一行人,杀了阿左逃出一段距离后,结果又碰上了第二批杀手。 第二批杀手同样是费于承身边的跟班之一,那个叫白娅的女人安排的。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个节骨眼儿他们突然遇上了余震,所有人都被埋进了土堆里,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与此同时,热都中央政府那边,猝不及防宣布了首领的死讯。 费于承用自己曾经的身份,以科谟政事为由,要求政府当日立即选举新首领,并且第一个将选票投给了城防部长穆竟。 在场有积极赞同的,也有持反对意见的,只是最后都在护羽军单方面的逼迫下,不得不投出了自己手上的选票。 正当最后一排官员要投票时,会堂大门忽地被撞开,刚被宣布了“死讯”费兆兴,诈尸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那位即将成为新首领的穆部长,好像突然抽了疯,无视靠山费于承的命令,做出了一个叫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举动。 他带着全体护羽军,当众向费兆兴和费慎投诚了。 至此,费于承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这是阴沟里翻船,被人联起手来摆了一道。 从费兆兴去古原慰问灾民开始,后面的一系列事情就是个局,或许这场陷阱比他猜测中开始得还要更早。 为的就是四两拨千斤,诱使他将所有底牌亮出来,最后来个瓮中捉鳖。 而穆竟,就是藏在他身边的那个清道夫。 费于承气急攻心,怒声质问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穆竟只回答了一句话。 他说:“你以为所有人,都会心甘情愿做你手中那只提线木偶吗?抱歉,我不想当傀儡首领,我只想保穆家平安。” 在费兆兴的主持下,费于承因叛乱罪和谋害首领罪被当场缉拿,那些与之同流合污的官员们,也统统被一网打尽。 而费慎与毒刺众人,相继洗脱间谍的嫌疑,从通缉犯的名单中被剔除。 只是因为身份暴露,以防曾经的买主们私下报复,费慎便和毒刺一起,名义上正式脱离科谟,往后不再归属政府管辖。 穆竟也主动辞去城防部长一职,以此保住了穆家上下的安危。 最终城警队长因功升职,顶替了城防部长的职位。 至于费于承私吞的那支军队,也从见不得光的护羽军,重新编入科谟军队,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 闹了几个月的腥风血雨,一场长达数十年的复仇血路,就此落下帷幕。 第293章 只是彻底清查还未结束,紧接着席未渊便发动了战争。 白焰、伏罗党与北图塔三大叛乱组织,联兵攻打科谟,科谟政府也立即出兵御敌。 好在有了护羽军的加入,以及北图塔的暗中反水,费慎这才拿了费兆兴的调军令,匆匆赶去晋山台支援。 可惜终究晚了一步,八千军队牺牲大半,上千人惨遭虐杀,一场反败为胜的战争背后,付出了不计其数的惨痛代价。 听闻乔朔的死讯,蛇牙等人缄默了很久。 身为雇佣兵,他们见过无数死人,面临过无数死亡的场景,可沦到如今才切身感受到,什么叫做覆巢之下无完卵。 分崩离析的时代,没有人能真正独善其身,哪怕是恶人。 挂断通讯,费慎走出室内,天上几道闷雷忽响,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这是自入冬以来,第一场姗姗来迟的春雨。 看着基地里众人忙碌的身影,费慎脚步停驻须臾,随即大步走入雨幕之中,宽阔挺直的背影有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雨水好似泼出来一般,下得越来越大。 厚重的云层雷电交加,像神明的怒吼,也像佛祖怜悯众生的眼泪。 泪水灌溉干涸的土地,冲刷触目惊心的鲜血,形成一道道发黑的污泥,流向伤痕累累的大地。 遥迦踩到湿黏的泥土,脚底打滑,没站稳摔了一跤。 可她不敢停留,丢了伞一股脑爬起,只身冲进滂沱大雨里,头也不回。 天色渐黑,周遭的环境越加偏僻,半个活人都看不见,只能隐约听见野兽的喘息。 阵阵阴风刮过,全身湿透的遥迦打了个寒颤,一只手抱住自己,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张照片。 走了许久,身上的衣服都快吹干了,仍是没看见一个人影,遥迦心底隐隐慌了起来。 她试探性喊了几句:“阿景——阿景你在哪?” 无人回应,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想必对方不会那么轻易让她们见面。 一直走到约定好的目的地,遥迦环视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后背逐渐生出层凉意。 “还记得这是哪吗?” 一道缥缈又冷淡的女声传入耳中,在此刻的情景下听着格外瘆人。 遥迦猛然回头,一袭红衣的苏典进入视野中,不疾不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颇有闲情逸致,手里提了盏手工编织的花灯,花灯上印了“平安”俩字。 遥迦面色忽变,认出那是郁南镇特有的花灯,是每年年末时,镇民们用于给家人朋友祈福的。 她曾经送过一盏给易绛,和苏典手里的一模一样。 而自己此刻在的地方,正是郁南镇的废墟之上。 遥迦知道对方是故意的,努力忍住心底泛滥的痛苦,反问道:“阿景呢?你不是说只要我来这里,就能见到她吗?” 三天前,她忽然收到了一只匿名包裹,包裹里是遥归景的照片和一封信。 信中告诉她遥归景还活着,如果想要见面,就不要惊动任何人,按照要求独自到指定的地点去。 遥迦曾考虑过,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邵揽余。 可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打断了她的念头,自己不能再给邵揽余拖后腿了。 趁着邵揽余最忙碌的时候,她轻车熟路躲掉监控,私自从榕宁逃走,用偷来的通行证离开柏苏,一个人来到了水深火热的边境线。 忽略掉遥迦的问题,苏典提起那盏灯欣赏片刻,说话的语气却是凉飕飕的。 “易绛死了后,你有想起过他吗?那天是你亲手开的枪吧,除了你,他不可能让自己的枪落到别人手里。” 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被耍了,遥迦不由得急躁起来,心情多了种期待落空的愤怒感。 “你听不见吗?我问你遥归景在哪!” 她猛地靠近对方几步,憔悴的脸色浮现一抹偏执,心底仍旧抱着那么丁点期望,几乎用上了乞求的语气。 “你告诉我,阿景是不是真的还活着?苏典姐,你告诉我好不好,你们要我做的我都已经做了,邵揽余也不会再信任我了,苏典姐我求你,你让我见她一面好不好,就一面行吗,她是我妹妹,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遥迦说着哽咽了起来,想要伸手去拉苏典,却被对方一胳膊无情挥开。 祈福花灯掉在了地上,花芯仍在顽强地燃烧着,遥迦左脸倏然一疼,苏典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遥归景早就死了!你这辈子再也看不见她了。” “你骗人!” 遥迦突然被这句话激怒,整个人怒不可遏地向苏典扑去。 孤寂的废墟阴影里快步走出几个士兵,在遥迦碰到苏典之前,粗鲁地将她双手反扣,用力怼在了树桩上。 枯枝插入了肩膀,后背一阵烧灼剧痛,遥迦咬牙忍痛,眼底泛起了泪光。 泪光下的眼神,倒像一只困入牢笼的野生动物,无比凶狠地盯着苏典,仿佛恨不得剜其血肉。 苏典直面她的目光,嘴角轻挑,一步步走过去,枪口抵上了遥迦额心。 “你知道,易绛在临终之前,亲口说的遗言是什么吗?” 遥迦倔犟地瞪着她,一言不发。 苏典逐字逐句道:“他说,这辈子没求过任何事,只希望用自己二十几年的忠诚,求忏摩放你一条生路。” 第294章 话落,枪响惊醒了沉睡的废墟,遥迦怔愣的眼神定格在了某一刻。 停了少顷的大雨,再一次降落起来。 少女的身体软塌无力,缓缓跌进泥地里,倔犟地睁着双目。 失去聚焦的目光映入一盏祈福花灯,烛火忽明忽暗,燃烧的花芯经不住暴雨洗礼,最终无声湮灭于泥沼,至此长眠。 第131章 倦鸟林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在破晓时分停了。 许久不见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清晨,基地早已忙碌了起来。 费慎整夜未眠,听着窗外暴雨初歇人声嘈杂,全身骨头像是被敲碎又重新组装,哪怕稍微动一下,都有种劫后余生的乏力感。 薄薄的里衣被汗液浸透,冰凉的贴在身上叫人不舒服,费慎迟缓撑起身,动作看起来十分疲惫懒,下了床,趿着拖鞋走进房间浴室。 泡了个晨浴,费慎险些在浴室里睡着,好在重新睁眼后身体轻松了不少。 他一件件穿好制服套装,走出宿舍楼,脸色已然变得神清气爽。 托前头领刘水淼的福,北图塔的基地建得很是宽阔豪华,各类设施一应俱全,资源也非常丰富,这么多人待在基地里,自给自足生活几个月完全不成问题。 早上七点,正好是食堂供应早餐的时间,费慎踏过台阶水洼,往食堂楼的方向走。 路上有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偶尔几个巡逻的军士会向费慎行礼,若不是军队里的士兵,看见费慎肩上的军衔,也会向他问声好。 而人群中有个鬼鬼祟祟的背影,不仅故意避开费慎的视线,还多次试图绕道而行。 费慎本想当作没看见,奈何那人自己做贼心虚,偷偷摸摸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时不时往这边偷瞄,连掩饰都掩饰得极其明显。 费慎实在装不下去了,索性拐了个弯,消失一会儿后,直接在食堂门口将人截住了。 虞锡正黎□ “没人提醒过你,少在敏感的地方表现得鬼鬼祟祟吗?” 被抓了个正着的费柯澜大惊失色,瞪着双眼,努力做出意外又惊喜的表情。 “小、小慎哥?你怎么也在这,好巧啊。” “别装了,一点都不像。”费慎拒绝了对方的表演,直言道,“你来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科谟军的军医团队组长,早在到边境前就告诉了他,费柯澜也在队伍里面,作为小组成员加入到这场军事战争当中。 不仅如此,刚到基地当天,费慎就看见了费柯澜帮忙抬担架的身影。 他并未阻止,也没上前搭话,总归对方是学医的,这次是个很好的实践和锻炼机会。 反倒是费柯澜自己,一副鬼鬼祟祟做贼心虚的样子,见到费慎就躲。 “啊?啊……哈哈,原来是这样。” 费柯澜干笑两声,油然而生一种自作多情的尴尬。 费慎没对方那么丰富的情绪,既然已经打过招呼,也没什么好说的,随口道:“走吧,一起去吃早餐。” 费柯澜面露遗憾,指了指费慎背后。 “我说好和我几个同事一起,他们在等我,要不下次吧小慎哥?” 费慎顺着回头看了眼,都是医疗队里的人,点点头,他错开方向独自走进了食堂。 吃过早饭,费慎换了套更正式的军装,气质极为器宇轩昂,随后带着几个士兵去了基地大门口。 不消片刻,一整列价值不菲的轿车,准时出现在了基地外。 费慎眉宇间流露出笑意,亲自上前,打开了其中一辆车的后车门。 他微微低头,视线与车内的邵揽余撞了个正着。 邵揽余唇边含笑,少见地穿了身黑西装,·剪裁精良的高定西装,放大了他温润气质中的那股稳重,整个人都有一种千帆过尽的沉淀感。 费慎却一眼看出对方游刃有余的外表下,隐藏得很深的疲惫。 他半弯下腰,伸出一只手,调笑间多了份郑重珍视的意味。 “请吧,邵老板。” 邵揽余唇边笑容加深,搭住那只手下了车。 一股钻心的冰冷直抵掌心,邵揽余还未来得及好好分辨,费慎不露声色将手抽了回去。 邵揽余目光状若无意划过对方的手,面上半分不显,神情如故道:“来到人家的地盘了,先去拜访一下姚城主吧。” 费慎并无异议:“行,我带路。” 一行人去到姚睿办公室,姚睿受宠若惊,见到邵揽余直问好。 邵揽余还算热情地回应了他,屏退其余人,只留下三人在办公室里,姚睿立刻询问了有关李奉青的情况。 邵揽余说:“青叔一切都好,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喜好清净,多年来深居简出,很早不过问外面的事了。” 姚睿点头,长叹一声:“想当年城主还在北图塔时,兄弟们各个团结一心,只可惜后来……” 没时间陪对方感慨往昔,邵揽余简要说:“虽然青叔不再是城主,但他心里始终牵挂着北图塔,前阵子还托我给姚城主您带一句话。” 姚睿连忙道:“您说。” “不要拘泥于眼前的处境,北图塔的存在靠的不是一个名号,是组织上下同心同德,城主深谋远虑的功劳。取势不求利,知止而有得。姚城主是聪明人,想必会明白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第295章 一番简短的交谈,留下陷入深思的姚睿,邵揽余和费慎去了基地医疗大楼。 谢掩风何潭两人,昨天同时进行了手术,术后被推进了双人病房。 万幸他俩身体素质过硬,受了那样重的伤还能坚持住,经过一夜重点观察,目前已渡过最危险的时期,后续只需要慢慢修养,差不多就能完全恢复。 到病房的时候,两人还没清醒,处于半昏迷状态。 病床旁放着心电监护仪和输液架,同样的病号服,同样雪白的床单,以及如出一辙虚弱苍白的脸。 两人这回,倒真算是同生共死一遭了。 倘若何家夫妇知道自己儿子伤成这样,恐怕有的伤心去了。 问清楚医生情况,确认没什么大问题后,邵揽余没在病房待多久,给两人充分安静的休息空间,退了出去。 刚到病房外,便碰上了推着换药车,准备给伤兵们换药的费柯澜。 邵揽余对人脸有着天生的识别和记忆能力,从不会脸盲,一眼就认出这是费家那个小少爷。 只是比起对于费柯澜会出现在此的惊讶,邵揽余更意外的,还是眼下的情况。 换药车停在走廊上,费柯澜握住费慎左腕,眉头紧蹙,脸上神情惊疑不定。 “小慎哥,你是不是最近哪里不舒服?你这……这脉搏不太对啊。” 费慎原本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邵揽余身影,顿了顿,将自己手腕抽出。 “你忙你的,我没问题。” 费柯澜不依不饶:“不对……不对真的不对,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老师,他教过我把脉,你这脉象太乱了,肯定有问题,你去做个检查吧,这基地里应该——” 话没说完,费柯澜被人手动闭了嘴。 赶在邵揽余过来之前,费慎拎着他连同换药车一起,统统丢进了病房里。 邵揽余走近几步,开口道:“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还是说有哪里受伤了?” 费慎云淡风轻:“小孩学了点皮毛,喜欢在人面前卖弄,别听他瞎说。” 邵揽余侧目看他一眼,眼神淡淡,瞧不出好坏。 从下车那会儿他就感觉出来了,对方在有意避着自己,不论是肢体接触还是语言交流,都明显比往常少了许多。 就连刚刚看望何潭谢掩风,都是他自己一个人进去的,费慎单独站外面等着。 邵揽余不是计较这些细节的人,可费慎从来不会在意外界的眼光,也一贯不遮掩自己的性向,现在突然想起要避嫌,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邵揽余收回视线,态度举重若轻:“沉瑱,我希望我们之间,是一直坦诚相待的。” 费慎背靠墙边,侧过头,注视身旁不远不近的人。 “你只需要记得,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但愿如此。”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两人之间的氛围,萦绕着说不上来的怪异。 从不喜欢强求的邵揽余,此刻心底竟有种踩不到实处的患得患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前飘过,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费慎把他送去安排的住处,当看见自己的房间时,邵揽余隐忍不发的怀疑,瞬间达到了一个顶峰。 费慎不打算和他住在一块儿,并且两人房间离得非常远。 如此反常的行径,让邵揽余有了种不太好的猜测,等到费慎离开,他立即拨了通讯给秦一舟。 然而不等他问出自己的问题,对面先扔来了一个重磅炸弹。 秦一舟说:“遥迦偷了通行证,私自跑出柏苏城区,我们的人找了快一天一夜,就在刚刚……他们在郁南镇附近,发现了她的尸体。” …… 经过一夜的大雨洗礼,土壤变得非常松软,泥土里散发着某种奇怪的味道。 像花草的清香,更像鲜血的腥味。 少女躺在浑浊泥地里,身体和雨水一样冰冷,凌乱的发丝,满是脏污的衣服,额头上骇人的血洞,以及那双至死不肯闭合的眼睛。 她就那样躺着,孤零零躺了一夜,身边只有一盏破花灯。 邵揽余伫立在废墟之中,目光久久落在遥迦身上,风平浪静的眼神,不见半点波动。 “查到是谁做的了吗?”他没什么感情问。 手下回答:“忏摩的人。” 半晌过去,邵揽余双腿缓缓蹲下,手心盖住遥迦的脸,替她合上了双眼。 “累了这么久,好好睡一觉。” 他弯腰,没有半分嫌弃的表现,臂弯穿过遥迦后背,将人稳稳抱了起来。 一张照片倏然从口袋掉落,有风从眼前吹过,照片摇摆着飘向远方,上面的小女孩似乎正在哭泣。 邵揽余凝望照片吹远的方向,怀里抱着遥迦没有温度的尸体,一步步走出泥地。 那天遥迦向他坦白了一切,最后流着眼泪懊悔问道,如果以后她死了,能不能将她葬在郁南镇里,她想和奶奶阿景待在一起。 少女短暂的一生,悲欢离合的十几年时光,几乎大半时间都在渴望自由。 她做错过也付出过,得到后又失去了,兜兜转转耗尽一切,到头来求却是倦鸟知返,叶落归根。 就如同世上大部分人一样,每个人都在寻找归宿,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倦鸟。 第132章 狼烟四起 “你去动遥迦了?” 第296章 未开灯的房间暗得发灰,一男一女相对而站,男人问话的语气毫无波澜。 “擅自违背了您的命令,苏典甘愿受罚。” 女人的反应则更为平静,不解释不辩驳,嘴上说着认错,可看她的神态,即便再给一次机会,她恐怕依旧会如此。 身影往前挪动几步,没入窗外投射进来的一小束光线里,照亮了席未渊神色不明的脸。 “现在这种时候,贸然动作对我们不利,仅此一次,没有第二回。” 苏典颔首,不卑不亢:“明白,多谢先生。” 席未渊没有再说话,看表情似乎陷入了深思。 苏典静立一旁,等待须臾,提议道:“姚睿忘恩负义,带着北图塔叛出忏摩,此人必须铲除,否则其他人跟着效仿就麻烦了。” 尽管在晋山台诛杀了科谟军几千人,收回了维冈那五座城,但目前的形势对于忏摩来说,并不如先前那般主动,情况变得有些棘手。 北图塔的叛变,直接破除了原先的孤立战术,让边境线有了缺口。 而科谟政府那边,费兆兴玩的一手金蝉脱壳,最终反败为胜更是在意料之外,以致失去了摁死费慎的最佳机会,这对忏摩来说是个不小的损失。 但好在论起双方战力,目前忏摩仍是处于上风。 为今之计,需得立刻拿下九江城,重新建立封闭边境线的同时,也如苏典所说,必须铲除姚睿那个见风使舵的叛徒,以儆效尤。 席未渊的神情在那一刻,突然变得极为狠厉,眼底的野心毫不掩饰。 “告诉孔泰和霍之洋,给我不惜一切代价拖住科谟,传令下去,维冈全军进攻九江城,两天之内,我要看见姚睿人头落地。” 军营帐帘唰地挥开,刚刚历经一场恶战的孔泰,带着满身血腥气风风火火走进来,一把捞过桌上的水,咕咚咕咚灌进喉咙。 坐在监视器后面的霍之洋,戏谑的眼神瞥向他,嘴里直冒风凉话。 “哟孔城主,该不会又被打退了吧?看来白焰这些年风头太盛,实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啊。” 听着对方的讥讽,孔泰脸色冷肃,将身上挂着的突击枪一把拍在桌上,不予理睬。 霍之洋也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这两人原本在自己的地盘上各自为王,互不干涉,如今迫不得已需要合作,可惜对于战术的理解和想法却大相径庭。 一个喜欢正面突进硬刚,一个尊崇兵不厌诈的道理,还没开打就已吵了好几回,谁也不愿意退让。 争到最后干脆放弃合作,自己忙活自己的。 只是霍之洋这人睚眦必报,碰面少不了要出言讽刺几句。 白焰又一次正面进攻失败,霍之洋想起席未渊的吩咐,发了点善心,准备再劝劝那位冥顽不灵的榆木疙瘩。 岂料话刚到嘴边,一个侦察兵匆忙跑进来,面色慌张地向霍之洋报告。 “不好了城主,我们刚派出去的那队人马,中途让科谟军给截了!” 霍之洋唰地站起,震怒的同时还不忘留意了一下旁边的孔泰,毕竟他刚刚才奚落了对方,这么快就打脸,属实有些丢人。 不过孔泰在忙自己的事,并未将注意力分散过来。 霍之洋丢了手里的监听耳机,连忙朝营账外走,沉声吩咐:“叫副城主和指挥官来见我,赶快。” 几场恶战下来,不少人员伤亡,白焰和伏罗党的进攻却并不顺利。 科谟兵力充足,又有着丰富的守城经验,叛乱军几乎刚碰到边就会想方设法被逼退。 而每当叛乱军士气懈怠,科谟又会借机露出一点破绽,让他们产生能够进攻的希望。 就好像故意在拖延战争进度,维持这种进退两难的僵持状态。 只是当局者迷,孔泰和霍之洋两位头领,每天焦头烂额忙于应付各种插曲,尚未及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就在科谟军再一次露出破绽,白焰和伏罗党终于放弃敌对,选择合作。 双方抓紧机会大力攻城时,一直盘据在九江城的北图塔,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凌晨,全军悄无声息消失在了边境。 与此同时,维冈军出兵九江城的计划,正式开启了第一环。 席未渊混迹边境多年,又曾统领过北图塔一段时日,对边境地形了解有着先天优势。 知己知彼的前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娄曲这座小城。 而当他命手下的军队进一步攻打九江城,席未渊恍然发觉,九江城的防守似乎比以前松了许多,有些地方形同虚设,甚至不堪一击。 他原以为是对方的阴谋诡计,叫了几个忏摩的人伪装成普通百姓,摸进城区内暗中打探。 这才知道,原来北图塔已经离开九江城,去往科谟前线了。 而此时九江城里的兵力,大概率不足五千人。 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席未渊立刻颁下军令状,半天内拿不下九江城,全军及指挥官统统受重罚。 千军万马扛起长枪短炮,气势恢宏地摧残着九江城的防守线,里面的科谟军拼死抵挡,却也不过才坚持了两个小时。 上午十点,第一道防线被突破,维冈部队长驱直入。 只是没想到,科谟军意志异常坚定,在他们进城期间,竟还抽空设了个陷阱,用出其不意的方式,成功剿杀维冈一支小前锋。 第297章 此举伤害性不足,却带着极强的挑衅意味,席未渊敏锐地嗅出,一定是费慎的手笔,心中顿时激起了勃勃兴致。 他叫来苏典,安排道:“派一队我们的人,十分钟后跟我过江,你继续在这边守着,有任何异动立刻通知方牧喜支援。” 苏典应了声是,随即面露几分犹疑,考虑是否劝席未渊不要以身涉险。 然而对方已经大步离开,并远远吩咐了一句,如果不能活捉费慎,那就把他脑袋割下来送给邵揽余。 出发去九江城的忏摩军队,一共约五百人左右,个个都是挑选出来的精锐。 他们跟随席未渊,驾驶三辆重型坦克,井然有序地驶上横江大桥。 横江大桥全长1.3千米,外观建得恢宏磅礴,几百人逐一通过大约需要十五分钟。 就在他们刚进入桥头没多久,浑浊的江水下几个穿着全黑作战服的人,悄然从江岸边冒了头。 利落爬上岸,几人迅速朝江边的越野车走去。 有人低声询问最前面的那个男人:“中校,这座桥全长有1.3千米,我们带的东西不多,能达到预期中的效果吗?” 费慎神色平淡,语气倒是笃定又从容。 “你不相信自己的实力,可以相信邵家的技术。” 几人分别乘上敞篷越野,带着一身湿气,逐渐隐入了崎岖复杂的地形中。 五分钟过去,桥上最前面的队伍到达对岸,位于最后的三架坦克也行至了大桥正中位置。 席未渊夹在队伍中间,眼看着终点近在咫尺,即将下桥时,队伍末尾毫无防备响起一道剧烈的爆炸音。 尖锐耳鸣骤起,世界仿佛安静了一刹那,旋即,整座大桥猝不及防从中间轰然断裂。 断裂的宽度足足有上百米,三架坦克包括数辆车和人在内,接二连三从高空坠落,摔进汹涌的江河之中。 画面霎时间定格,嘈杂在半秒内恢复,有人高声嘶喊:“有埋伏!警戒四周立刻下桥,保护城主!” 这一句喊得属实晚了点,爆炸存在于一瞬间,大桥却因为连续效应还在不断开裂。 有几辆处在边缘位置的军用车,摇摇欲坠片刻,仍是坚持不住掉了下去。 五百士兵转眼只剩下一半,席未渊还算幸运,所乘车辆本就靠近桥尾了,再加上爆炸产生的气流,往前面那么一推,顺利抵达对岸。 只是命虽然保住了,脸色却止不住地难看。 “费、慎……” 席未渊咬牙切齿念着这个名字,颇为不敢置信,都到这种时候了,对方居然用一种亡命徒的姿态,想跟他来个硬碰硬。 席未渊面色阴冷至极,一声令下:“出发,我倒要看看他能挺到什么时候!” 幸存的队伍继续前进,然而令席未渊始料未及的是,在与维冈军汇合之前,苏典突然传来了一条平地惊雷的消息。 就在费慎带人炸横江大桥时,维冈后屁股着火,柏苏没有预兆地出兵了。 苏维边境线,此刻正是一片炮火连天,硝烟弥漫。 柏苏突然发难,来势汹汹,军队如潮水一样涌入维冈边界。 尽管维冈边城也有一定的防守力量,可大部分军队都被席未渊调走,用于攻打九江城和对付科谟去了。 两军交战,实力不完全对等,加上维冈先前侵犯柏苏的旧怨,柏苏士兵们心中憋着口气,每个人都铆足了劲拼上誓死的决心,要将之前失去的场子找回来。 反观维冈军,由于近日接二连三的争端,士兵们的状态都撑到了极限。 对上养精蓄锐的柏苏军,如同疲态满满的笼中困兽,一举一动都是艰难,倒真是风水轮流转,世事难料。 经过两轮空中轰炸,维冈边城防线溃不成军,被打得节节败退。 轰炸机离场,成千上万的武装士兵涌入城内,甚至不给敌人们投降的机会,见一个维冈军杀一个。 程悬也在军队之列,十几发子弹连打出去,三个维冈士兵壮烈牺牲。 余光飞快掠过一个残影,他反手丢出去一把军刺,军刺插中残影肩膀,那人身形迟钝须臾,被一梭子弹干脆了结性命。 士兵倒下,身前站了一个人,是差点遭遇偷袭的施灼。 施灼脸上溅着血痕,看起来灰头土脸的,但神情还算镇定,向程悬道了声谢。 程悬对他有几分印象,前阵子听到不少传闻,说是军营里来了个关系户,好像是中央政府里哪位大人物的亲弟弟。 程悬对此并不关心,只是见这人在战场上的表现,并非像传闻里那样一无是处,至少敢上阵杀敌这点,说明胆识不错。 “小心点,他们的身体素质和反应速度,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轻描淡写提醒一句,程悬抱着枪往前面跑走了。 躲掉不远处的手榴弹,施灼砰砰开了几枪,感觉越发得心应手,面容也神采奕奕起来。 他追随其他人的队伍,快步向前跑去。 【请求支援!太平山请求支援!】 催促的信息一次次发来,通讯不断在震动,方牧喜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却鬼使神差被眼前情景拖住了步伐。 乌宝和尤澄一人一边,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 “你别走!我不准你走!”尤澄不管不顾大喊。 乌宝也急得不行,跟着说:“牧哥,你别再帮他们做事了,别再帮那些无恶不作的畜生了,我们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 第298章 方牧喜隔着一段距离注视他俩,面无表情,眼底阒然生出不易察觉的情绪。 乌宝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尤澄冲过去抱住了他。 “哥……哥哥!我求你了,求你了好不好,别走了,不要再离开我们,我们三个待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我只有你和乌宝了……” 耳边萦绕尤澄的哭腔,方牧喜终是面露不忍,可这份不忍很快消失殆尽。 “我今天回来,只是来给你们送钱的,拿着那些钱离开太平洋洲际,再也别回来。” 干巴巴说完,他用力掰开尤澄的手,推开扑上来的乌宝,仿佛没有半点感情,走得毅然决然。 砰——! 方牧喜脚步刹住,被枪声震得倏然回头,难以置信看着尤澄手里那把自制枪。 她肩膀血流如注,全身止不住地发抖,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决绝。 “方牧喜,你走吧,你走一步,我就对自己开一枪。” 第133章 消亡 “边境线以北,三大叛乱组织正在混战,边境线往南,柏苏维冈打得不可开交,而连接南北的横江大桥断裂,九江城变为了一座真正的孤城,狼入羊窝,席未渊怕是要跟咱们玩命哪,费中校这一步险棋走的……” 混杂着电子感的录音中断,费慎抬手将设备关了,对负责传话的通讯兵说:“你去告诉参谋官,让他没事少咸吃罗卜淡操心,席未渊玩了不命,他不敢拿自己的命赌。” 丢下这句话,费慎戴上头盔,耳麦收音器抵在唇边,低低的嗓音漫不经心。 “郑副官,准备好了吗?” 耳麦里传来副官的回应:“报告中校,人数已清点完毕,时刻待命!” “行,陪他们玩了这么久,该收点辛苦费了。” 费慎步履生风,走出临时搭建的通讯点,手掌勾住敞篷吉普的防滚架,一跃上车。 吉普车启动,风驰电掣扬起一屁股灰尘,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通讯兵,在原地一筹莫展。 全部退路封死,原本逐渐萎靡不振的维冈军,仿佛瞬间打了鸡血,一个个变得斗志昂扬起来。 他们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誓要将九江城的科谟军屠杀殆尽。 然而科谟军队却突然放弃了正面守城,几千人分成无数支小队,跟他们玩起了游击战。 九江城临山靠水,地形实为崎岖复杂,若要躲起来玩阴的,一时间还真不那么好对付。 不过九江城是北图塔的大本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维冈军一位指挥官赵政,立刻想到擒贼该先擒王,倘若老巢都被一锅端了,他们再玩阴谋诡计也于事无补。 他连忙通知各大部队,集中向北图塔大本营靠近,自己也立即带上一队亲兵,前去围攻基地。 只可惜赵政终究低估了科谟军的手段。 对方连这一步都替他们想好了,亦或是说,围攻基地这环,本就是在计划范围之内,他们是被故意引诱过去的。 赵政带领的亲兵速度最快,距离北图塔基地还差一小段路程,在某个布满高高的荒草堆地方,一队科谟军从天而降。 他们训练有素,先用几颗精密炸弹截停车辆,接着远程狙击手与突击前锋互相配合,扫掉最外围一圈防线,来势极为凶猛。 赵政这边的亲兵反应也很迅速,立刻兵分两路,一队负责吸引火力,一队掩护赵政离开。 然而科谟那边有几个士兵身手相当敏捷,非常巧妙地突围出火力圈,继而飞快摸近赵政的位置,与他身边的亲兵打斗起来。 赵政心一凉,知道这是冲自己来的,顿时又怒又怨。 可现实来不及给他太多时间思考,其中身手最快的那个男人已经到了眼前,对方一把握住士兵枪头,对准另一个士兵的胸口,再反手将自己的枪递出去。 两个士兵同时阵亡,赵政也在这时举起了枪。 但他还没看清楚,眼前虚影一晃,只觉得手腕剧痛,旋即手枪掉落在地,自己也被人踹得跪在了地上。 男人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赵政视线模糊几秒,抬起头,看见了一双深冷却肆无忌惮的眼。 像冰块里包裹着的烈火,让人不寒而栗的同时,又有种不敢靠近的炙热。 亲眼所见对方的身手,赵政心底生出种不好的猜测。 费慎往赵政那边走了两步,地上躺着的两个士兵突然朝他扑去,未料下一刻,事情忽然朝着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 两个士兵弹起来后,费慎还没动手,他们却仿佛中邪了般,眼球暴突七窍流血,全身猛烈抽搐了几下,重新倒回地上暴毙而亡。 紧接着,另一边火力正激烈的维冈士兵,也有几人出现了同样的情况,接二连三倒下。 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差错,队友们莫名其妙暴毙了,其余的维冈军心态受到影响,再加之敌人的步步紧逼,火力掩护霎时土崩瓦解。 仿佛是转瞬之间,在场的维冈亲兵死伤大半,没死的也都纷纷被压制住了。 费慎摘下面罩,环视一圈地上的尸体,心中已有了猜测。 十之八九,是琅洛那要人命的副作用出来了,只是这效果如此凶残,还是令他稍感意外。 赵政面如死灰,看表情估计也是猜到了原因。 费慎去到他跟前,半蹲下身,不带感情道:“我不喜欢浪费时间,让你的人投降。” 第299章 擒贼先擒王的路上,自己倒成了那个被“擒王”的人,赵政心中一片冰凉,说不出话来。 见对方没反应,费慎不痛不痒,丢出了那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席未渊逃走的时候没告诉你吧,维冈已经沦陷了,在你来的路上。” 之前始终奇怪为何联系不上总部的赵政,现在有了答案,他心灰意冷,又多了几分怨恨,生出了同归于尽之心。 “我愿意投降,你放这些兄弟们一命,我告诉你席未渊的去向。” 与九江城相似的情况,此刻也正在维冈上演。 尽管维冈以山脉居多,整体易守难攻,可由于防守力量实在处于劣势,多城相继沦陷。 更别说还有北图塔提供的地形图,柏苏军多次绕后包抄,一路势如破竹,仅用一天半的时间,就打到了维冈京口。 剩下最重要也是最难打的城池,便是维冈中央政府所在的都城,亚京。 亚京不仅有维冈军最后的部队,还盘据了叛乱组织忏摩。 粗略一算,最少也有两万多人。 两万多人用于攻城或许不够看,可若用在守城,还是有些让人头疼的。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作为分队指挥官的程悬,敏锐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几十个小时不眠不休的打过来,他能清楚感觉到维冈的防守极度空虚,有时甚至脆弱地像一张纸。 然而现在兵临都城,对方的防守却突然坚固了不少,尝试几次反而消耗了自己的兵力,与之前的顺利形成鲜明对比。 这种感觉十分令人违和,如果维冈有防守的能力,又为什么要将军队全部集中在都城里,让自身陷入骑虎难下的困境? 如此局面,程悬只能想到两种可能。 一是维冈在演戏,想借机拖延时间,等来援军将他们围剿。 二是回光返照,维冈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可以抵挡,眼前不过是最后的垂死挣扎而已。 正当程悬与其他指挥官们商议,是否要搏一把,尽锐出战全力以赴,他忽然收到了来自邵揽余的一条密信。 【维冈援军失联,忏摩全军撤离亚京,柏苏已无后顾之忧】 收到消息的一刻,程悬心脏震了震,不仅是为消息的内容,他能收到这条消息,本身就已说明了太多。 忏摩设置的屏蔽塔失效了,席未渊很可能已经不在维冈。 程悬站起身,将消息摘取出来展示给其他人,沉声发话。 “各位,最后一战了,拼尽全力吧。” 迅疾的风从耳畔刮过,像刀子一样锋利。 饶是身边有许多忠心耿耿的属下护送,席未渊仍旧直观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子弹由几百米外的距离射出,身旁又有两个人倒下。 情况万分危急,席未渊仍是抽出了几分空闲想,赵政投降了,并且供出了他的行踪,否则科谟军不会这么快追上来。 “城主,我们从水路离开。” 有人低声提醒一句,最后一排士兵转身用火力掩护,剩下的人快速抵达了江岸。 江上正有一艘小型游轮缓缓飘来,席未渊身旁的下属拿出对讲机,刚要提醒他们快点,突然轰地一声,游轮猝不及防爆炸了。 江边众人神色骤变,身后追兵已至,眼看着就要来不及。 席未渊不假思索脱掉外套,一个扑身扎入了湍急的江河之中,属下们急得大喊城主,却已经无法阻止,纷纷跟着脱外套装备跳入江中。 科谟士兵追到了岸边,拎起手里的枪便是一阵狂扫。 河对岸的苏典目睹此情此景,不顾身后众人阻拦,毅然决然跳进了横江里,朝着席未渊落水的方向游去。 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到对方,甚至已经做好了死在横江里的准备,只是暂时忘却身边的一切,一个劲儿地向前游。 不知游了多久,也不知游到了哪里,身体冷得毫无知觉,四肢逐渐发僵,苏典终于在朦胧浑浊的视野里,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她立刻加快双腿摆动速度,往人影的方向挪去。 可就在即将靠近时,水下产生异样的波动,一颗子弹飞速破水而来。 苏典瞳孔微缩,来不及思考,拼尽全力扑上去,从侧面抱住了席未渊。 身体狠狠颤了下,几缕血丝溢出后背,又很快化为无形,同江水一块儿涌向了远方。 席未渊侧目看她一眼,横臂搂住苏典的腰,蹬动双腿,向上往江面浮去。 【请求支援!太平山请求支援!】 通讯器发出不堪重负的电流声,重复着这两句话,黑色外壳浸满血液脱手坠落。 方牧喜晃了晃,双腿支撑不住,单膝跪了地。 他费力抬起脑袋,额头鲜血糊满了半张脸,嘴角也在不停溢血。 体内深处有股吞噬的躁动感作祟,疼痛入侵着每一寸脏腑,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衰败,视网膜神经已经坏死,眼前唯剩空白的黑暗。 太快了,第二次使用琅洛的副作用,来得太快了。 只是方牧喜此刻没有心思关心这些,周遭是一片恐怖的安静,分明前不久,他还带了支三千人的忏摩军,要赶去太平山支援。 可是转眼间,三千士兵只剩下了他一个。 向来对外界事物感知迟钝的方牧喜,也不禁为刚刚遭遇的埋伏,感到心惊胆寒。 第300章 每个人都死得惨烈万状,死得悄无声息。 他们对上的不是普通军队,而是有着“丧心病狂不择手段、像怪物一样神出鬼没”之称的毒刺雇佣兵。 有人窃取了他们的行动计划,泄露了支援军的行踪。 器官衰竭得越来越厉害,方牧喜仿佛被戳了道口子的血袋,鲜血源源不断从体内涌出,他手脚脱力疲惫不堪,脑袋缓缓垂了下去。 意识陷入昏沉前,两道急促的脚步靠近,清风吹来,一个瘦小的身体抱住了她,尤澄的声音响起。 “哥,哥哥!” 紧接着是乌宝心急如焚的声音:“牧哥!牧哥你醒醒!” 方牧喜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只有更多的血沫溢出口鼻。 尤澄吓得哭了起来,脑袋埋进他怀里,可是肩膀受了枪伤,双手使不上劲,和方牧喜一起倒在了地上。 旁边全副武装的队伍里,赵林木面露几分不忍,往前走了一步。 蛇牙拦住他,摇了摇头,用眼神制止。 尤澄趴在方牧喜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啊,我、我阻止过你,明明阻止过你了!” 一旁的乌宝也跟着哭了起来,连话都说不完整。 躺了片刻,方牧喜感觉自己好像恢复一点力气,很慢很慢的抬起血淋淋的手掌,掌心覆住尤澄后脑勺。 “是……你……吗……” 是不是你出卖的我。 尤澄一愣,挣扎着坐起来破罐子破摔道:“对!是我!我偷了你的东西给那个姓邵的,你要骂我还是打我都无所谓,我早就劝过你了,可你自己非要——” 骂声戛然而止,尤澄面容怔住,呆呆看着一动不动的方牧喜,鬼使神差用手背探了探对方鼻尖。 没有呼吸,方牧喜死了。 乌宝双腿一软,猛然跌倒在地,表情是满满的空白。 无言半晌,尤澄忽然笑了笑,眼泪失控地涌了出来。 “没关系,死就死吧,我陪你就行了。” “不要——” 乌宝撕心裂肺的声音出来一半,尤澄倒在方牧喜胸口,脖子上多了个无情的血洞。 乌宝瞪大双眼,好像吓傻了似的,可是下一刻,他的手也伸向了地上那把枪。 路面堆满了尸体残骸,犹如人间地狱,空气里的血腥味无处不在,遥远的尽头出现了一轮血日,灰白的天空被染成了暗红色。 不远处的夹道上,邵揽余坐在车里,静静观望这一切。 助理正在向他汇报柏苏军进攻维冈的战况。 席未渊遇袭,忏摩撤离维冈后,柏苏军举全力攻打亚京。 果不其然,维冈先前的势头只是伪装出来迷惑视野的,别说普通百姓,中央政府的官员都跑了一半。 注射过琅洛的维冈士兵,相继开始出现可怕的症状,另一半官员顶不住压力,最终放弃抵抗,主动选择投降。 现下这会儿,程悬等人正带着军队在维冈城内善后,追杀残余的忏摩部队。 听完报告,邵揽余身形不动,目光远远投出去,落在成堆的尸山里那抱成一团的三个人身上。 其实尤澄将偷到的情报送来时,他已经从姚睿那得知了方牧喜的支援计划,只不过邵揽余还是收下了对方的情报。 因为尤澄说,她的父母就是被叛乱组织害死的,她希望他们不得善终的下场里,能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把他们三个人送走,选个清净的地方下葬。” 邵揽余收回目光,说:“出发吧,去三瑞里。” 科谟边城之一凉丘,这场靠近西北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十来天。 除了最初白焰和伏罗党合作,打进了凉丘三分之二的地盘,后续科谟援军赶到,将他们又逼退了回来,就再没前进过半分。 两军僵持在辽阔的沙漠之地,中间有过三次大型厮杀以及无数次小范围作战,均以不分输赢结束。 前线离白焰和伏罗党的大本营远,两边的补给支援相对较慢,耗了十来天,军中士气已不如刚开始的高涨,士兵们的状态也趋于下滑。 眼看着没有半点进展,霍之洋心中不禁焦躁起来,忍不住联络席未渊,询问有关九江城的情况,何时能三方汇合。 对方告诉他,一切进展顺利,让他们尽管与科谟耗着,越往后拖对他们越有利。 霍之洋心中闪过一丝怀疑,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席未渊不至于这样心狠手辣。 然而到了第二天清晨,霍之洋和孔泰等来的,却是军营失火,北图塔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战场上,绕后将他们围剿了。 两个组织没有任何防备,所有物资粮草一夜被毁,军营损失惨重。 霍之洋和孔泰浴血奋战,不要命地厮杀,带了一小支幸存的队伍,从恐怖围剿下逃了出去。 可惜孔泰伤在了要害处,跑到最后,因失血过多当场死亡。 而霍之洋在逃回义津的路上,非常不幸的,遇到了守株待兔的科谟军。 他们失去反抗的能力,变成了俘虏,被押去了凉丘。 白焰与伏罗党,曾经令边境闻风丧胆的两大叛乱组织,最终只剩下了五百七十一人。 而作为胜利方的北图塔,尽管站对了阵营,却也并未好到哪去。 第301章 几场战役下来,组织成员损失了一半以上,能够上战场的兵力,如今加起来不过才两三千人。 胶着了快半月的西北之战,匆忙落下帷幕,可背后的余党清理,才刚刚开始。 白焰伏罗党落败第二日,费慎赶到了凉丘。 在押送战俘的队伍中,他一眼发现了霍之洋,将人扣了下来。 霍之洋被单独带到一个房间,与费慎四目相对,许久都没说出来话。 半晌,他操着戏谑的口吻,吊儿郎当道:“怎么着,风光无限的费中校忙里偷闲,还特地来送我这个死刑犯一程了?” 费慎从善如流道:“没有特地,我很忙,顺便的事。” 霍之洋:“……” 霍之洋脸色发青,冷笑一声不再开口。 见对方没心情阴阳怪气了,费慎切入主题:“席未渊……” “行了,”霍之洋冷冷打断他,“如果你是来嘲笑的,就用不着开口了,滚吧。” 都到这时候了,霍之洋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席未渊那个丧尽天良的疯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合作共赢,他骗了他们,隐瞒北图塔准备偷袭埋伏的事,拿白焰和伏罗党祭天,借此除去所有隐患,让忏摩再无后顾之忧。 自己和孔泰中了那个疯子的圈套,毁掉了一切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不代表霍之洋能够忍受,别人当着他的面来羞辱嘲讽他。 没理会霍之洋丰富的心理活动,费慎接上刚才的话题:“席未渊放弃维冈,带着忏摩逃往了三瑞里,我过来是想告诉你,给我足够的筹码,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霍之洋心口顿时一梗。 好半晌,他难以置信道:“费慎,你他妈掉钱眼里了吧?我都成这幅样子了,你还想着趁机坑我一把?” 费慎欣然道:“不一定要是钱,也可以是其他东西,比如席未渊的底牌。” 席未渊筹谋数十年,而今却放弃得这样干脆,费慎不相信对方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沉默良久,霍之洋只说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费慎注视他,笑容恰到好处:“逆境不可怕,可怕的是看起来前途光明的顺境,不管是敌是友,都要摸清对方的秘密。这是你的原话,霍之洋,你一定知道的,对吗?” 无声的压迫感弥漫,霍之洋缓缓掀起眼,与面前的人对上视线。 他在那双深不可测的眼里,看见了无尽的野心,也看见了自己若有若无的笑。 …… 房门打开,一个用黑布罩住脑袋的男人,被押着双臂走出。 半分钟后,费慎也走了出来。 他与男人背道而驰,离开长长的走廊,去了凉丘军营附近一座很高的塔楼。 身边心腹告诉费慎,李奉青此刻正在塔楼上。 一步步走上台阶,到了最高层,果然看见一位老者的身影。 老者头发灰白,手里拄着拐杖,佝偻的背影透出一股无言的寂寥。 费慎放轻脚步,停在他身边。 “青叔,上面风大,怎么一个人来这了。” 青叔听力灵敏,早就认出费慎的脚步,却等他在旁边站了许久,才沙哑着声音开口。 “我看见了。” 失明多年的人突然说出这种话,属实有些瘆人,费慎面不改色道:“您看见什么了?” “看见你们心口不一、两面三刀,惹怒了上帝真神。” 费慎一顿。 从前只听过北图塔有位信奉基督教的头领,后来见到李奉青本人,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此刻看对方的模样,在费慎这种不相信任何鬼神的人眼里,还真有些神神叨叨的。 保持着尊重之心,费慎劝道:“青叔,我送您回去休息吧,要是生病了被邵揽余知道,他会怪我没照顾好您。” 青叔似乎笑了一声,塔楼风大,听不太真切。 他动作迟缓地转过身,背对费慎。 费慎立于原地,通过俯瞰的角度,望着凉丘城外万里无垠的西北大漠,听见了身后苍老沉重的声音。 “把北图塔交到你们手上,我就猜到,它的结局终将是走向消亡,如同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随着掠夺慢慢凋零,我们所有人,都是凶手……” 老者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了阴影当中。 “替我告诉邵揽余,以后无需再见面,祈祷你们能成为最后的幸存者。” 第134章 扼杀 “苏典,我们到三瑞里了。” 感官变得迷蒙混沌,苏典感觉自己泡在一池水潭里,全身冷意彻骨,身体随水波缓慢上下漂浮。 她沉溺其中,犹如被厚重的蚕茧紧紧包裹,花了很大力气才撕开束缚。 一睁眼,落入视野里是白茫茫的光,紧跟着一股巨大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苏典握住自己脖子,面色微微发紫,喉咙艰难地发出“呼哧”音,血沫随之溢出口鼻。 她在水下中枪,子弹击穿后背停留在左肺,有可能还伤到了心脏,轻轻一呼吸,肺部仿佛残破的风箱,气体在胸腔乱窜,胸口宛如刀割般的疼痛。 苏典并不害怕,她静静感受着生命从身体里流失,心底是多年不曾有过的安宁。 ……这是在哪。 苏典缓慢地做了个口型。 “直升机上,我送你去医院,很快就到了。” 第302章 席未渊的声音传来,离她格外近,好像就在耳边似的。 苏典用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头上戴着降噪耳机,对方是通过耳机和她说的话。 眼珠微动,目光划过机舱内的环境,苏典发现席未渊就坐在自己身边,她的脑袋枕在对方的腿上。 “咳咳……咳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苏典吐出大团血沫,强忍肺部撕裂一样的疼痛,忽觉喉咙堵塞感消失,总算能发出点正常的声音。 “安全了吗……”苏典一字一句问,“维冈……怎么样?” 席未渊握住苏典的手,擦干净她脸上的血迹,低声说:“你现在不用操心这些。” 苏典扯动嘴角,似乎在做笑的表情:“先生,我刚刚……梦见姐姐了。” 闻言,席未渊不由微怔。 “姐姐”两个字从苏典嘴里出来,令他有种极为陌生、却又在潜意识里熟稔的感觉。 这种感觉如同某件搁置了很久的物品,抛诸脑后多年,当某天重新接触时,那一瞬间生疏的记忆闪回,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不由自主浮上心头。 缄默少顷,席未渊说:“你受了很重的伤,好好保存体力,不要胡思乱想。” 苏典仿若未闻,自顾自道:“她和我说了好多话,我们聊得很开心,姐姐一直在笑……我想她了。” 十几年的时光,随着年龄的增长,姐姐的面容无可奈何地在脑海里模糊起来,那些深埋于心的过往,也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 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还是幻想出来的假象。 方才做了一场短暂的梦,苏典的记忆忽然无比清晰起来。 她梦见了姐姐苏琅,梦见她们一起在孤儿院生活的日子,彼此相依为命,互相依靠,磕磕绊绊地长到十几岁。 离开孤儿院后,两人因相貌出众,被歹人骗走送去情.色场所,想卖给有钱人当玩物。 却也因为相貌出众,阴差阳错被段斯昂买下。 姐姐苏琅作为特务培养,送去了邵揽余身边当卧底。 妹妹苏典则沦为人质,在段斯昂手底下活得小心翼翼。 后来苏琅暴露身死,苏典想方设法逃了出去,在躲避段斯昂追杀的路上,偶然间被席未渊救下。 那时候的席未渊还不是忏摩头领,只是一个身份尴尬的义子。 席未渊救她一命,并把她留在了组织里。 苏典将姐姐留给自己的冷啡片配方,送给席未渊,帮助他在忏摩站稳脚跟后,跃身成了当时头领的义女。 后来席未渊也用忏摩的势力,送她去大西洋留学深造,几年后改头换面回来,成为席未渊身边心腹中的心腹。 “……要是姐姐还在,那该有多好。” 苏典语声低微的呢喃,空洞失神的双眼里,悄悄蓄起了泪,又像是多了一抹异样的光彩。 席未渊的视线,沉默落在对方伤怀的面孔上,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瘦骨嶙峋却傲骨不屈的小姑娘。 他感觉自己的手动了动,是苏典在拉他,似乎有话要说。 尽管耳机能听见,但席未渊仍是弯下腰,将耳朵凑过去。 更多的血沫气泡涌上喉头,苏典对抗着窒息的疼痛,无比艰难又顽强地开口。 “我用了九年,把命还给你了,以后……不欠你的了。” 单单说了这么一句,苏典松开手,没有留恋地闭上了眼。 这辈子活了二十四载,泥沼里摸爬打滚,每一天的她,都是在争抢和谨慎中度过。 过去是争抢食物资源,后来是抢夺权利地位,没有一分一秒,是真正为自己活过的。 时至今日,她终于等来了这天。 等来了从此往后,不用再被任何牵绊束缚的这天。 …… 直升机落地的一刻,苏典咽了气,医院宣告抢救无效死亡。 在抢救室外站了一小时,席未渊抱起苏典满是血污的尸体,乘坐直升机离开。 他没回基地,又过去十分钟,直升机停在了一座工厂附近。 工厂建造得比较豪迈,气派的大楼宽广的占地面积,只是大门里冷冷清清,有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孤独感。 机舱内下来几个人,席未渊抱着苏典走在最前面。 他没有停留在任何一栋建筑外,径直往里走,一直走到最里面,拐弯进入了某间不起眼的矮房子里,停在某扇闸门前。 闸门缓缓打开,里面是个空房间,房间里还有几扇门。 不过光线昏暗,看不清楚模样。 “在这里候着。” 席未渊发话,只身走入闸门内,留下几个忏摩的成员守在外面。 闸门重新关闭,席未渊继续走到第三扇门前。 停留片刻,通过门上电子系统感应,自动开启房门,门后设计得像电梯一样的空间展现在眼前。 他迈开步子,身影陷入无边的黑暗中,徐徐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十秒,也许是几分钟,周遭重新恢复明亮,席未渊立身在了一片开阔之地。 此时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空间,空间呈圆形,视野开阔,高度达六七米之高。 四周安放了各种长柱形透明仪器,仪器里盛着不知名液体,以及泡了疑似人体器官的东西,莫名显得诡异。 第303章 整体风格设计得十分新颖,趋于未来世界的科技感,冷色调更渲染出了一种冷漠的理智,叫人一眼便能感觉到,这地方绝对暗藏玄机。 席未渊将苏典放去墙边的角落,抬手触摸了一下墙面。 少顷,墙上出现了一张虚拟屏,空旷的室内响起人工智能的声音。 “欢迎回来,席先生,13号随时为您服务。” 席未渊:“开启阀门。” “收到,正在虹膜识别……虹膜识别通过,心脏信号识别……心脏信号识别通过,已成功验证,阀门正在开启。” 一系列电子提示音过后,眼前的银色墙面逐渐消失,变为了一面透明玻璃。 玻璃中间有条缝,缝隙向两边打开,前方出现一条长长的走道。 走道一眼望不见尽头,地面斜着镶嵌了长管灯,左右两边的墙面使用金属机械打造,加上齿轮柱作为分区隔断,几十厘米一座,将两面墙分出了无数个竖形空间。 空间朝里凹陷,类似一个规整的凹槽,凹槽里似乎放了什么东西,由于角度受限,看不太具体。 席未渊往里迈步,行至第五个凹槽处,这个“走道”的结构终于完整显现出来。 原来走道并非是走道,而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半封闭储存室。 凹槽也不是凹槽,而是单独储放格,每间储放格中,安置了一台休眠舱样式的东西。 每座休眠舱里,都躺着一个闭眼熟睡的裸.体男人。 男人们有着相类似的特点,皮肤表现出不正常的假白,身材颀长,肌肉线条仿佛用线雕刻画出来的,极其流畅完美,有种不符合常理的完美。 席未渊停在某个休眠舱前,面容微微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倏然,他听见了一道极为细微的动静,眼神忽凛,立刻掉头走了出去。 银色阀门在身后徐徐关闭,伴随着13号“下次见”的声音,席未渊脚步顿住,望着面前仿佛凭空出现的人,立在原地不动了。 “我是不是该提前打声招呼?否则也不至于,让席先生露出如此惊讶的表情。” 过了许久,对面的邵揽余含笑开口,话语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席未渊的表情由惊讶,到后面变得逐渐阴森,说话也多了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怎么找到这的?” 不会是跟过来的,哪怕对方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做得毫无痕迹,最大的可能,是早就得知了这个地方,然后提前过来守株待兔。 可这个猜测,却更让席未渊无法容忍。 除了身边最亲近的心腹,没人知道这里,那些实验人员也早被处理干净了,究竟是谁泄露出去的? 邵揽余仿佛没听见对方的问题,兀自说道:“所有人都以为,琅洛一共研制出了三代,可实际上,它还有第四代。四代在三代的基础上,更多了几个不可思议的效果,它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打碎一个人的意志和精神,锻造出一把丧失人性的致命武器,并且可以将这种状态封存下来,休眠一段时间后,就会彻底沦为杀戮机器。半年前,金润口那场屠杀之战,有支三千人的维冈军队,消失在了柏苏边界,而那三千个士兵,此刻就在这里,成为了第四代琅洛的实验体——席先生,我说的没错吧?” 随着一句句丑陋的秘密揭露于人前,席未渊的神色已经不能用阴森形容,他好像是笑着的,可眼神变得极为危险。 如同幽深不见底的黑洞,一旦对视,便有可能被彻底吞噬。 邵揽余的话语仍在继续:“你表面上放弃维冈,背地里早已将维冈的水源污染,等到柏苏或科谟的军队——” 声音忽然中断,席未渊快速冲向邵揽余,手里似乎摸到了武器。 后者早有准备,毫不退缩地直面迎击。 席未渊侧身肘击邵揽余胸口位置,手腕顺势带出,握着的军刺横向一划。 邵揽余游刃有余,后仰避开,刀尖仅差半分掠过颈部。 紧接着抬手上抓,动作稍慢了点,错开席未渊的手腕,随即下意识往对方腰间去,无意中抓住了某个很坚硬的东西,用力一抽,发现是把手枪。 邵揽余动作微顿,无视手里的武器,抬脚狠狠往外踹。 席未渊立刻屈膝格挡,但不知为何,这个动作他迟疑了半拍,做得似乎不太顺畅。 几乎是刹那,被邵揽余找到漏洞,不假思索一脚踢中腹部,将人踹出了一米多远。 席未渊踉跄几步坐在了地上,微微喘气,平日总梳上去的刘海散落额前,模样有些颓败,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 “你没带多少人来,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吗?” 邵揽余对答如流道:“你受的伤还没恢复,别想着试探了,先想想你要怎么活着走出这个基地吧,还有你那些实验体,好像没有被你唤醒的机会了。” 他半垂眼,边说边把玩手里那把枪,然后毫无留恋扔去了一边。 席未渊坐在地上没动,仿佛真的累了,屈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 “看来你的手,当初真的被苏琅毁得彻彻底底,连握枪都不敢。” 事已至此,席未渊失去了演戏的兴趣,懒得再装正人君子,暴露出了真正的嘴脸。 随心所欲的样子,看起来竟是比以前顺眼许多。 邵揽余反应平平,面对这种程度的明嘲暗讽,心中早已激不起半点波澜。 第304章 席未渊也并不期待他有什么反应,只是自顾自道:“八岁那年,我父亲绑架了你,我选择背叛他,冒着家破人亡的风险,偷偷把你放走,你那时候对我说了一句话,还记得吗?” 由于幼年体弱,被绑架后又生了场大病,岁月荏苒,邵揽余当初的记忆早已变得遥远而模糊。 连许多与母亲相处的细节,都渐渐遗忘在回忆里,更别说其他无关紧要的人。 因此席未渊问出这个问题,邵揽余依旧没吭声,他确实不记得了。 席未渊笑了笑,像怀念,也像自嘲。 “你说,以后不管我在哪,你一定会找到我,尽全力护我平安。”他质问道,“可是邵揽余,你这是第几次想要我的命了?” 邵揽余十分坦然:“席先生阅历丰富,怎么连这种儿时戏言也会当真?” “你没当真,我当真了。” 听见对方无关痛痒的表述,席未渊心中最后一根牵制断裂,掀起骤浪,面上却显得更加风平浪静。 “你随口一说的话,我始终记在心里,被软禁的那些年,我每天都要回想一遍。我等着你来找我,可你从未出现过,但没关系,你不来我就去找你,你护不了我我就尽全力护住你,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最想要我命的人却是你?怎么能是你,你就这么恨我吗?” 邵揽余神色始终一派从容,好心提醒:“苦肉计对我不管用,你自始至终惦记的,不过是邵家的权势而已,比起这些话,你可能更想说的是,柏苏政府怎么会愿意出兵吧?” 被拆穿的席未渊毫不在意,低头掸了掸袖口的灰尘,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稍纵即逝的快意狠厉。 后一秒,头顶的天花板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脚步声,集中朝着同个方向跑动。 席未渊慢条斯理站了起来,脸上浮现一抹温柔的笑。 然而始料未及,当他看清楚出现在传送梯外的人时,表情陡地凝固住,那抹笑转而移去了邵揽余脸上。 “席先生是在等谁吗?”邵揽余问。 脚步不疾不徐从背后靠近,高挑的身影站定在他身边,费慎口吻遗憾地接上话:“如果是在等忏摩军的话,那很可惜,都被我干掉了。” 他满身的血腥气遮不住味,轻飘飘扔出这句话,锐利张扬的眉眼傲然十足,一言一行举手投足,充满了让人不敢挑衅的威慑。 大批的科谟军鱼贯而入,昭示着不可逆转的结局,实验基地很快被围得水泄不通。 须臾,席未渊往后退了几步,发出诡诞的一声轻笑,猛然转身使劲拍了下墙面。 滴——滴——滴—— 几道尖锐的声音接连响起,继而是13号机械的提示音。 “休眠舱即将开启,请做好唤醒准备——” 费慎:“哇哦。” 席未渊启动了唤醒程序,想打开阀门进去,眼前突然闪过一个身影,腹部骤然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他两眼一黑,差点跪在地上。 费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掠身到了他跟前,仅用一招,就让他疼得直不起腰来。 席未渊反手将握着的刀甩出去,手腕却被人更快地截住,咔嚓一声,手腕连带着整条右臂,在一瞬间折断了,断得干脆利落。 “你让人造出来的东西,自己好好感受一下。” 费慎低而快的说了句话,席未渊疼出了耳鸣,没太听清楚。 只是在那句话后,费慎又用同样的办手法,一根一根,掰断了他的四肢关节。 咚—— 席未渊无力倒下,手脚呈现出诡异的曲度。 他眼睁睁看着身后的阀门打开,休眠舱释放出氧气,舱门启动之前,里面的“人”开始有了活动的迹象。 席未渊眼底涌现出更多笑意,神情也逐渐变得扭曲亢奋。 脑袋被人抓住,席未渊头皮倏地绷紧,被迫仰头对上一双冷如玄铁的眼。 席未渊状若癫狂,神色间充满报复的快感:“我活不成,你们也得跟我一起死!” “是吗?”费慎无所谓说,“那我倒是很好奇,我会怎么死。” 他抬高自己右手,手里握了个类似芯片的东西,当着对方的面用力一捏。 扭曲的笑意僵在眼里,席未渊毫无防备听见基地警报突响,从四面八方汹涌包围,随后是13号冷冰冰的提示音—— “基地自毁程序启动,请所有人员尽快离开……基地自毁程序启动,请所有人员尽快离开……” 刚刚开启的阀门再次关闭,提示音和警报声混杂在一起,费慎扔开席未渊,走回邵揽余身边。 邵揽余视线紧紧追随他,回想起费慎刚才的行动速度和异于常人的力气,心头被怀疑和异样充斥着。 费慎从身后贴近邵揽余,一手搂腰,一手覆住他的手背,带领着游移到自己腰间,握住枪柄拔了出来。 邵揽余感受着手枪精密的纹路,手指开始隐隐作痛,习惯性颤抖起来。 然而不管抖得有多狠,右手始终被人稳稳包裹住,连带那份引发恐惧的疼痛,也一同被包裹起来。 他被费慎一步步带动,同时平举手臂,枪口对准大受刺激在地上发疯的席未渊。 “还记不记得八年前,你第一次教我开枪的那天?” 低沉悦耳的嗓音响于耳后,仿佛带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使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第305章 嘭——! 食指弯曲,扣下扳机,邵揽余打出第一枪,席未渊胸口中弹。 越来越密集的警报声中,邵揽余的听力忽然混沌了一瞬,视野里席未渊口吐鲜血疯癫大笑,不管不顾冲这边喊道—— “邵揽余!他用了琅洛,他活不成了!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活着的前提,是杀了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费慎的声音环绕耳畔,强势覆盖住外界一切动静,再次压下他的食指。 “邵揽余,我爱你。” 靡靡低语中,邵揽余恍惚着开出第二枪。 数载光阴轻飘飘化为烟尘,他忘记了伤痛与恐惧,命中敌人的要害,扼杀了过往一切无力的瞬间。 第135章 病发 赶在工厂地下实验室化为一片废墟前,所有人员成功撤回了地面上。 比起里面的科谟军,外面的科谟军更多,三瑞里刚刚经历一场恶战,此时正是兵荒马乱。 费慎松开牵住邵揽余的手,上前和一位少将交涉。 邵揽余等了片刻,等到手掌心的麻痹疼痛消散,费慎也刚好交涉完毕。 他走过来说:“我让刘少将带着人驻守三瑞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先回柏苏,我忙完了就来找你。” 邵揽余尚未回话,费慎就已转身,十分迫不及待的样子。 趁对方离开前,邵揽余抢先一步出手,只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才刚碰到手腕,对方竟触电似的弹开,然后原地踉跄了一下。 邵揽余不退反进,更近一步攥住对方胳膊,攥的很是用力。 “你以为我没听见刚才席未渊的话吗?”邵揽余声音低而快,不容置喙的语气,“不管你有什么事,现在立马跟我回柏苏,你可以选择拒绝,如果你能消失得干干净净,永远别被我找到。” 对方最近一次次反常的表现,已经耗空了邵揽余的耐心,他不得已用上了胁迫手段,却也头一回不确定,这种手段是否奏效。 好在费慎什么也没说,也没再拒绝他的触碰。 只是他脸色突然白了一瞬,不知是因为那句话,还是因为哪里不舒服。 事不宜迟,邵揽余立马拽走费慎,脱离大部队上了自己的车。 相对边境其他城市,三瑞里距离柏苏最远,到息川城需要将近四个小时。 除去刚上车时,费慎说了句“我睡会儿”后,后面就始终紧闭双眼,面朝车窗外,半个标点符号都没开口说过。 邵揽余也克制着自己没去打扰对方,神情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心事重重。 一到达息川,他将费慎安排在邵家的独栋院楼入住,马不停蹄联系私人医疗团队上门,随后发了通讯给正在息川城的秦一舟。 “到我这来一趟。” 邵揽余说得很简短,对方应下后,他就挂了通讯。 不出十五分钟,秦一舟赶到邵家,差不多和医疗团队同时到达。 留下费慎单独做检查,邵揽余将秦一舟喊去了自己书房。 “我被席未渊带去三瑞里的时候,费慎在榕宁养伤,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他单刀直入,问得毫无铺垫,往常淡然的面容中也多了一份严肃愠怒,压迫感直线上涨。 秦一舟愣了愣。 倒称不上害怕,只不过他了解邵揽余,许多事情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对方不会这样当面质问他。 事到如今,该打的仗也打得差不多了,纸终究包不住火,他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 整理片刻思绪,秦一舟有条不紊地,将当初费慎醒来后找遥迦谈话、以及后来问他要琅洛试剂的事情,事无巨细告诉了邵揽余。 连同费慎当初说过的话,也一字不落复述给了他。 秦一舟说:“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也会怪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你,可即便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答应他。” 秦一舟苦笑了下,继续道:“他说那些话时的眼神,和很多年前的你一模一样,只有把某件事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才会有那种眼神,我拒绝不了你,也同样拒绝不了他……对不起,你怎么罚我都行,我都接受。” 良久的一分一秒过去,邵揽余却一句话都没说。 他背对这边,又沉默了好些时候,只说了三个字:“出去吧。” 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半点异常的情绪。 秦一舟注视对方背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那一刻,门锁轻响,邵揽余心里有什么东西好像也跟着碎了。 他没有资格怨怪谁,也没立场指责谁,费慎是受害者,秦一舟是目击人,而背后的凶手是他自己。 被费慎救回来后,他多次发觉了对方的异样,可由于接二连三的冲突爆发,以及他自己心里那点隐约的逃避心理,最终都给忽略了。 到了不得不面对这天,邵揽余才发现,他能怪的好像只有自己。 秦一舟说得没错,即使再来一次,结局依然不会改变。 无论陷入怎样的困境,费慎最先选择的,一定是保住他的命,哪怕要用自己的命换。 而邵揽余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果循环,这是个无解的局面。 …… 走了许久神,邵揽余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转身离开书房。 第306章 已经过去半小时,费慎的体检应该也进行得差不多了。 未料刚走到对方所在的独栋院楼,却发现医护人员们都站在外面,各个束手无策的样子。 “怎么回事?”邵揽余快步上前,沉声询问。 见到邵揽余,团队负责人松了口气,赶紧道:“体检刚做完一半,病人突然将我们都赶了出来,说什么也不肯再让我们进去,邵先生您快去看看吧。” 邵揽余离开之前,并未预料到这个发展,所以也没交代清楚该怎么做,医疗团队只是负责干活打工的,自然不想惹上医患纠纷。 不再浪费时间,邵揽余越过众人,匆忙走进院楼,叫管家拿钥匙过来开门。 然而门后似乎压了东西,管家推半天没推开,正想叫保镖们来。 邵揽余一不做二不休,没心思再顾及什么形象,抬起一脚重重踹出去。 这一脚力道着实不小,百年历史的建筑不堪重击,险些被一脚踹成两半。 晃晃悠悠地打开,门后的桌椅也跟着倒了一地。 邵揽余快步进去,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在了原地。 房间里满目狼藉,家具摆件碎了遍地,能摔的几乎全摔了,就连床单和被罩,都被拆开撕成了一条条的碎片状,凌乱得不堪入目。 若是不清楚内幕的,还以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激烈打斗。 费慎坐在地上,侧身倚靠床角边缘,垂着脑袋衣衫不整,气息混乱胸膛起伏,整个人模样十分狼狈。 听见有人闯进来,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门边。 发梢被汗液打湿,颓唐地耷拉在额前,费慎脸颊极度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整张脸只有那双眼是黑色的,仿佛失去焦距,遮住了原本的木灰色,黑得空洞纯粹。 宛如精致的瓷器娃娃,脆弱易碎,却看起来格外诡异。 “出去。”他冷冰冰吐出两个字。 邵揽余立在原地,不前进也不后退,目不转睛盯着费慎握在手里的花瓶碎片。 碎片极其锋利,已经将他的手割得鲜血淋漓,费慎却好似没有痛觉,甚至有越握越紧的趋势。 邵揽余突然无比庆幸,在体检之前,就强制将费慎身上的武器全部收走了。 “沉瑱,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邵揽余的声音很稳。 这句话好像让费慎愣了愣,他脸上的攻击性褪去几分,捡回了少许理智。 “我不饿,我困了,你出去,睡觉。” 费慎的反应再次令邵揽余心脏一沉,正常情况下,对方压根不会说出这种逻辑混乱的话,除非他的大脑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支配了。 “我们很久没一起吃饭了,你陪我去吧,我想吃你做的鸡丝面。” 邵揽余若无其事的搭话,脚下步子不露声色往前挪了挪。 门外的医护人员轻手轻脚,拿出几样工具和药物,为待会儿的配合做准备。 费慎无言沉默,没有回话,只是突然将脑袋偏去一边,呼吸陡地急促起来。 邵揽余毫不迟疑,果断扑向他,一只手抓住手腕,另一只手肘窝箍上颈脖,使用擒拿的姿势,控制对方行动的同时,迅速夺去手中锋利的碎片。 费慎立刻挣扎起来,力气大得恐怖,邵揽余根本压不住。 好在几个医护人员连忙跑进来,一边帮忙控制,一边敏捷而熟练地将绷带缠上费慎手腕脚腕,随后齐心协力,与邵揽余一起把人抬上床,用绷带和固定绳暂时固定在了床上。 医生拿出瓶喷雾,冲着费慎一顿猛喷。 不断在挣扎、显得异常狂躁的费慎,身体猛地僵了僵。 不过几秒时间,挣扎的力度渐弱,他慢慢平躺下去,额头冷汗淋漓,脸色却看起来更加苍白了。 “镇静喷雾只能起一时的作用,维持不了太久。”医生凝重说,“他的状态很不对劲,必须马上住院接受检查。” 邵揽余握住费慎受伤的那只手,不敢太用力,腾出右手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去做准备,现在出发。” 医护人员匆忙跑出去拿担架,管家也赶紧去叫车了。 镇静喷雾起效,费慎的状态稍微平稳了些,可是一眼就能看出,身体承受到了极限,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 他呆呆睁着双眼,半天也没眨一下,不知是不是在走神。 “沉瑱、沉瑱……” 邵揽余重复叫着他的名字,希望能以此拉住他岌岌可危的神志。 不消片刻,医护们重新推着担架车进房间,车轱辘滚在地板上发出噪音,邵揽余忽然感觉自己左手被人用力回握住,隐约听见费慎含糊念了一句。 “我不确定……还能不能控制住,如果伤害你,朝我开枪。”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完结 第136章 韫匵藏珠 到达医院后,费慎直接走的贵宾通道,主治医生立刻安排了各项检查。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提示患者血液中含有大量毒化物质,毒性深入脏腑,引发了大脑神经紊乱综合征,并且各器官都开始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竭。 尽管邵揽余提供了病因,可由于“琅洛试剂”的毒化成分太过罕见,医院无法立刻对症下药,只能先将人送进重症监护抢救。 就在邵揽余为费慎病情焦头烂额的这段时日,外界也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台,风起云涌的时候。 第307章 科谟军横扫白焰和伏罗党后,又继续往西南方向出发,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清缴残余的忏摩叛军,逼降所有野生组织,成功占领三瑞里,再次创造了战争神话。 而北图塔剩下的几千名士兵,在席未渊等叛党头领身死后,由城主姚睿带领,果断选择了向科谟投诚。 自此,边境十三城全部归属科谟,以雷厉风行的手腕,结束了叛乱势力横行的时代。 与此同时,柏苏也派出大量军队,将维冈三分之二的地盘收入囊中,随后正式更名为柏苏外城区。 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就是曾经被席未渊围攻的那五座孤城,加上九江城在内,成为了柏苏与科谟交壤的区域。 两边政府通过多次协商,最终废除极端独立条约,重新签订和平共处条约,将六座城作为贸易中转站与文化交流区,双方城民可自由出入,不受限制。 以后由双方共同治理,和谐相处。 维科苏死亡边境线的种种恶迹,似乎还恍如昨日,浓烈的血腥气还未散去,转眼间,便只剩下了横江文化贸易区这个名号。 条约签订完成后,各地开始进行战后重建。 千疮百孔的城市需要休养生息,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也需要返回家乡,寻找自己的亲人,重新开始生活。 太平洋洲际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进行了一场大换血和洗牌。 而随之有了更大变化的,是柏苏中央政府政权的更替。 岳崇自上次一劫后,利用装疯卖傻保住了条命,随后黯然退出权利中心。 这几个月频繁的战争时期,军委在政府各部中有了更高的话语权。 柏苏军攻入亚京当天,军委主席雷厉风行,反手将这些日子趁机搅混水、企图干扰军事政治的某些贪官污吏,一股脑抓了起来。 接着顺藤摸瓜,将柏苏政府近十年来某个体系极为庞大的腐败势力,彻底连根拔起。 此举引来了部分中立官员的不满,认为军委违背了柏苏的发展意志,军政不能混为一谈。 可就在这时,默默无闻了二十几年的施有仪,忽然集众多贵族以及军委各方的支持,被力推为新一任柏苏首领。 这是自柏苏成立以来,第一位女性首领候选人。 犹如平地惊雷,此事一时间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支持自然就有人反对。 只不过由于刚刚抓了一批犯事的官员,风口浪尖上大家也不敢闹得太过,最终在军委的强制要求下,举办了一场全民投票,这也是柏苏有史以来第一次民主投票。 投票过程公开透明,当官方将施有仪在柏苏遭受侵略、私下做的所有决策和贡献,全部公之于众时,天平开始有了倾斜。 投票时间持续了一周,最终票选结果以三票的差距领先,施有仪成功当选首领。 而这位女首领坐上这个位置后,做的第一个决策,就是提出与科谟签订和平共处条约。 此举顿时大获民心,也顺便杜绝了某些心怀不轨的政客,妄图再次搅乱政局的可能。 因为是有史以来头一个,所以外界对这位女首领有着太多争议和好奇,街谈巷议,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 而处于话题中心的施有仪本人,不卑不亢,心境淡定从容,依旧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昼夜不分忙碌了将近三个月,她终于腾出一点空闲时间,避开身边众人,私下去拜访了邵揽余一趟。 见到邵揽余的时候,她怔愣了好一会儿。 倒不是说许久未见,对方的外表变化有多大,而是曾经眼里那股强大的平和与淡然,如今阒然消失无踪。 好像活生生被什么耗干似的,成了一片枯竭的沼泽地,看人的眼神死寂无光,感受不到半点生命力。 心底的讶异化为了一声叹息,施有仪清楚是什么事才让对方变成这样,也知道自己这一趟大概率是来对了。 外人或许不知,但息川城里但凡有点门道的,多少都听说了邵家家主邵揽余,最近跟中邪了一样,天南地北到处托关系要找个什么药。 甚至还出了悬赏令,要花高价招募世界各地的药剂师和生物科学员。 只是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也没听说过那药是拿来干什么的,因此很不理解邵揽余这副誓不罢休、近乎到了有些偏执的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 除去邵揽余身边的心腹,只有施有仪一人,明白对方这样反常的行径,其实是为了某个人。 而那人此时正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里,用着世界上最好的药,最贵的仪器,住着最豪华的独立病房,享受世界上最优秀的医疗团队服务,每天数十万的金钱如流水一般花出去。 可即便是这样,却也只能勉强维持基本生命体征,每日二十四小时都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与植物人无异。 这几个月里,邵揽余找遍了世界各地的医生,医疗团队也试过了无数种治疗方案,但全都于事无补。 当初费慎的躁狂状态,仅仅持续了十几个小时。 送入医院后不到一天,他免疫力急剧下降,全身突然出现严重的感染症状,反反复复高热不退,直至陷入深度的昏迷。 秦一舟提供了那个装过琅洛试剂的小玻璃瓶,院方通过与其他使用了此药的士兵血液样本反复对比,最终得出结论,费慎注射的剂量不算太大,并且当初注射时,提前使用过其他保护脏腑的药物。 第308章 因此不幸中的万幸,病发时他没有当场暴毙,还留有最后一线生机。 只可惜这最后一线生机,对如今的医疗水平来说,想要治愈远远不够。 毒性已经深入脏腑和神经,除非能将费慎的全身器官置换一遍,才有治愈的概率。 但这显然不可能,以如今的情况预测,最好的结果多半也是变成植物人,后半辈子依靠各种药物和医疗仪器维持生命。 经过无数次尝试,邵揽余放弃了寻找医生,转而将目光对准了医药领域。 一笔笔重金投出去,只希望医药科研团队们,能够研发出对抗“琅洛试剂”的解药。 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研发药物这事,也并非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 邵揽余很清楚,自己的行为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正因为清楚,内心才更加绝望。 费慎能等他的时间没有多少了。 “施首领过来一趟,找我有什么事?” 压下心底万千思绪,邵揽余十分自然地换了称谓,公事公办的语气透出一股疏离。 施有仪早不是当初那个需要看人脸色的施小姐,却也并未因为地位的改变,而产生半分骄矜,接人待物始终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柏苏最近发生了很多事,邵先生许久没有露过面了,我来看看您。”施有仪说道。 邵揽余回道:“施首领聪慧过人,做事情深谋远虑,现在有了各家族和军委的协助,想必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很好地解决。” 这番话倒不是在暗讽对方,而是邵揽余发自内心地认为,施有仪比自己想象当中还要聪明得多。 魄力手腕一个不缺,眼光长远的同时,更会在关键时刻敛其锋芒韬光养晦,入木三分的演技悄无声息骗过了所有人。 更令人不容小觑的是,哪怕她成功登上高位,手中有了实质性的权利,却依然能够放低姿态,保持谦卑之心。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必须得有强大的内核与自信才行,他确实低估她了。 “邵先生,有仪能一步步走到今天,绝对不敢妄自居功。”施有仪说,“您曾经对我的帮助,我始终铭记于心,至于过去某些事情,那时候我势单力薄,迫于生存压力之下不得不为,还望邵先生谅解。” 邵揽余这些时日,一直在操心费慎的病情,没空关注外界的事。 但秦一舟会定期定点吗,将某些重要的情况汇报给他。 因此在施有仪当选首领那日,许多过去被刻意掩埋或者忽略的东西,也都不经意间浮出了水面。 所有事情恐怕还得追溯到一年前,费慎那支小队接到刺杀任务,前去栾河道埋伏邵揽余的时候—— 那场刺杀任务的买主是施康年,并且由他亲自提供了邵揽余的出行线路。 可只有邵揽余知道,施康年提供的情报其实是错误的。 因为在那之前,就有人暗中走漏了消息给他,说雇佣兵会在栾河道埋伏。 邵揽余当天故意更改了自己的路线,才会碰上费慎一行人。 后来他查了很久,都没有查到是谁走漏的消息,如今想来,多半就是施有仪了。 对方此举目的很明显,暴露施康年的野心,激起邵揽余对付施康年的想法。 从那之后,施有仪为了防止施康年起疑心,比从前更加收敛锋芒,专心做起了那个外界眼中木讷呆板的施小姐。 她静静等待时机,耐心蛰伏,差不多半年后,等来了维冈向柏苏发动战争的这天。 施有仪借势而为,暗中利用施康年对邵家的忌惮,促使他去找段斯昂合作。 路上却泄露消息给叛乱组织,最终导致施康年被忏摩的人掳走,落了个半身不遂的下场。 施康年由此倒台,从这里开始,施有仪的计划完成了重要的第一步。 她编纂施康年被段斯昂抓走的消息,以此故意放权给邵揽余,是因为料定对方不会轻易接受,从而顺理成章拿到了部分兵权。 并且通过邵揽余的势力,表现出没主见好控制的假象,成功与军委的人搭上了线。 后来施康年退位,岳崇在各方势力的干涉下,成为一代注定是政治牺牲品的新首领,施有仪自然也参与了其中。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节点,如若稍有纰漏,她的计划就推进不下去了,前期的努力也都会付诸东流。 好在岳崇是个十分纯粹的蠢货,身边还有个蠢才中的翘楚岳韬。 他们越是嚣张跋扈,局面对施有仪就越有利,不仅能帮忙转移外界的注意力,给她提供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充分发展自身势力,渗透到各大家族中。 还能利用岳韬对施灼的报复,使她们姐弟俩表面处于弱者的位置,博得息川城众人的同情,以及再次引起民众们对岳崇的不满。 火烧金润口之战,是个极其关键的跳板,为施有仪将来在中央政府里的话语权,奠定了重要基础。 直到后来周月霏遇害,事情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岳家轰然倒台,施有仪也逐渐从声名狼藉中蜕变,脱离以往可有可无的形象,出现在了上级阶层的视野里。 这一连串的计划环环相扣,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眼界、魄力、手腕和耐心更是缺一不可,而施有仪全部做到了。 虽然很多事情是邵揽余通过半调查和半推测得出,但只怕背后的真相,要比猜想中复杂危险得多。 第309章 因此从宏观层面上看,施有仪做这个首领,是必然的发展,是当之无愧,更是柏苏的幸运。 身为几十万百姓的领导者,光靠流利的嘴皮子和耍花腔,那是万万不行。 只有顺应民心,掌握民心,利用民心,才能成就非常之道。 思及此,邵揽余也由衷说了一句:“施小姐,每个人的成就都不是轻易得来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能让别人为你卖命,那是你的本事,所以谈不上什么谅解,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闻言,施有仪笑了笑。 但并不是为这番夸赞感到开心,而是她私下在心底视做老师的人,真的与亲眼看见的以及幻想出来的形象,完全重叠在一起。 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邵揽余永远不会失去作为君子的风度。 “邵先生,其实我今天来,是想介绍一个人给您认识。” 施有仪说完,微微侧过脸,好像对着空气讲了一句:“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男人出现在门边,随后走去了邵揽余面前。 邵揽余神情微凝,花了好几分钟才确认,自己眼前的人真的是孟不凡。 与当初在郁南镇里,那个行迹诡异的怪胎完全不同。 此时的孟不凡,就像一个平常人家的青年,健康的身材干净的皮肤,看不出半点曾经因毒.品琅洛,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邵揽余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想到了某个不可能的可能。 喉头宛如被异物堵住,他有一瞬间发不半点声音,只能聆听心脏在胸腔里猛烈跳动。 施有仪替他将话说了出来。 “我为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孟不凡先生,是目前太平洋以及大西洋洲际,唯一一例注射过琅洛,最后却成功治愈,并且没有任何后遗症的患者。” 邵揽余放在膝盖上的手霎时攥得很紧,手心隐隐作痛,不停发出细的颤抖,他却没有任何感觉,连带着所有感官都变得虚无又缥缈。 “药给我,想要什么条件都行。”邵揽余听见自己这样说。 孟不凡拎出个黑色盒子给施有仪,施有仪接到手中,平举在邵揽余眼前。 “这里面有六支血清,能救邵先生最想救的人,我只有一个条件。邵家若想继续留在柏苏,有仪会将您当家人一样对待。若不想留下来,柏苏自当贵客之礼相送。从此往后,无论科谟的掌权者是谁,邵家必须保持中立态度,绝不能插手任何一方。” 施有仪说:“这个承诺的期限,我不敢奢望很久,五十年,有仪真心恳请邵先生,最后再护柏苏五十年安平。” 作者有话说: 明晚更新最后一章 第137章 完结章 “邵先生,这六支血清经过成分化验,证实为人体血清,里面含有大量免疫球蛋白,只是……只是这血清从未经过临床实验,而且每个人体质不同,恐怕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副作用,也可能对患者的病情没有任何帮助,您确定要使用吗?” 那道声音沉默了许久,重新响起后,带了份孤注一掷的决心。 “确定,我会签署免责协议,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后果,你们不用担心自己受到牵连。” “好的,请您放心,我们会做好所有准备,如有万一,定会尽全力为患者施救。” …… 咚——咚——咚—— 坚硬的皮革鞋底踩踏在地,一步一步,落进半封闭的空间里,显得异常遥远和空旷。 脚步声匀速和缓,沉稳有力,每次落脚的重量都是一样。 只不过听得久了,逐渐变成扰人清梦的噪音,有些烦人。 费慎不耐烦地皱起眉,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一睁眼却看见了自己的手和身体,以及不断向前迈动的双腿。 咚——咚——咚—— 他依然向前走着,背后好像有什么在推动一样,身体不受控制,意志也不受控制。 这是一条白色长廊,长廊静谧空旷,两边墙面被浓稠的黑暗覆盖,只有中间那条狭窄的过道洒满了光影。 光影朦胧虚幻,不断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长廊尽头,那里伫立着一扇白色的门。 白色门干净无暇,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起点。 费慎的脚步由慢及快,快到变成一路小跑,气息也跟着急促起来。 那扇门近在咫尺,他拽住门把手用力拉开,天光骤然大亮。 举起胳膊遮挡的瞬间,费慎视野急速变矮变窄,当再次放下胳膊,他发现自己成了襁褓之中的婴儿 婴儿躺在摇床里,骨碌碌的大眼一转一转,仿佛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有人轻轻握住他的手,将一枚玉玦放进怀里,费慎努力想辨认清楚,可惜对方的面容十分模糊,只能勉强看出是个小男孩的轮廓。 小男孩对他说:“玉玦的名字叫沉瑱,你会喜欢吗?” 费慎张嘴想说喜欢,然而发出的只是咿咿呀呀的声音,他有点着急,挣开被子伸手往前抓去—— 身体猛地失重,费慎膝盖一阵刺痛,摔在了地上。 “沉瑱,站起来,到妈妈这来。” 费慎仰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前方,一个身穿粉色裙子的女人,蹲下张开怀抱,正温柔地冲他笑着。 “妈、妈……” 费慎牙牙学语,音调不准确地念着这个字,忍住眼泪慢慢爬起来,迈动蹒跚而细碎的步伐朝女人跑过去。 第310章 他稳稳扑进一个怀抱,结实的臂弯温暖有力,怀抱主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们沉瑱……要好好长大,做自己想做的事。” 是父亲! 费慎心底一惊,试图退开怀抱去看父亲的脸,身体却猛地晃了晃,周围空气变得十分潮热,远处传来什么轰塌的声音。 疾风忽至,一股大力将自己卷进了风暴中心,费慎心底恐惧顿生,转头想跑。 然而手脚如同被枷锁禁锢住,丝毫动弹不得,他傻傻站在原地,肩膀让某个人压住了。 那人好像很温柔,却没有给他半点反抗的机会。 费慎手腕被对方牢牢握住,手心多了个坚硬冰凉的东西,他缓慢举起小臂,不受控制地弯下了食指。 “活着的前提,是杀了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子弹飞速向前,穿透一切障碍,利落命中击杀目标。 遥远的视野骤然回缩成点,缩进了一双沉默蛰伏的眼睛里,费慎收枪起身,没有留恋地扭头离开。 经过一颗枯木老树旁,乌鸦啼叫残枝消散,周遭瞬间化为火海炼狱。 火光冲天,云层泣血,急剧攀升的高温让目光所及一切,全部燎成了灰烬。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鬼哭狼嚎的尸山血海里,费慎背对众人逃离的方向,踩下无数鲜血淋漓的脚印,执拗地一步步走向更深的废墟。 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重到几乎迈不开腿。 满身触目惊心的伤痕交错,血液从指尖滴落,费慎垂着脑袋,看见脚下出现了两条分岔路。 一边是花香四溢阳光明媚,路上栽满了白色荼蘼花。 花丛尽头站着一个白衣黑裤的男人,男人冲他招了招手,温柔含笑。 “过来。” 而另一边贫瘠凋零,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路上时不时传来呼啸的风声,听着像是孩童在哭泣,可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中,好像有人在喊他。 焦急迫切,充满思念。 费慎花了很大的努力,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条花香四溢的路,往左踏上了另一边。 他精疲力竭,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每走一步便是钻心的疼痛,前方却如何也看不到尽头,只有绝望在不断滋生。 费慎无数次想要放弃,掉头回到另一条路上,可是有人在喊他。 那人声音太着急了,让他不敢有半秒停留,怕对方失望难过,更怕对方不等他。 一阵清风吹拂而至,好似将他轻轻托了起来,费慎突然加快步伐,闷头大步朝前跑。 他看见了一扇门,一扇白色的门。 风声不断从耳畔刮过,那人的呼喊也越来越清晰。 “沉瑱、沉瑱——” 费慎握住门把手,奋力一推! 天光乍现,他扑进了一片白茫茫云雾中,闻到了真正的荼蘼花香。 费慎霎时睁开眼。 疼痛从指尖开始,如电流般汇入后背,形成密集的痛点。 眼前是什么都看不清的黑,想翻动腿脚,身体却像灌满了黏液,粘在被褥上无法动弹。 被褥? 费慎思绪混乱,记忆模糊不清,总觉得此情此景好像在哪见过。 跟随大脑里的潜意识,他转动眼珠,视线划过病房窗户、墙面、最后到了斜对面的角落。 角落一片昏黑,月光映照模糊的轮廓,高瘦的人影从角落出来,朝自己这边走来。 费慎的心脏跳得有些快,眼前的景象与回忆里的画面重叠,叫他分不清真假。 人影逐渐靠近,现出完整的模样,是一个身穿白衣黑裤的男人。 掌心被人轻轻打开,放进了一片柔软冰凉的手帕,男人侧身坐在床边,低头给他擦拭手心。 “我叫邵揽余,是你父亲的朋友,你可以直接喊我名字。” 脑海里无意识蹦出这句话,差点令费慎心脏停跳了一瞬,他艰难开口:“……是你吗?邵揽” 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两只手心都被仔细擦干净,男人缓缓弯腰,在他额头印上了一个吻。 “我一直在等你。” …… 费慎有了苏醒的迹象后,医院立马安排十几位专家会诊,并再次对其进行了一次全面大检查。 检查结果显示,注射三次血清以后,费慎的身体情况已经有了较明显的改善。 感染得到控制,坏死的细胞重新开始生长,最重要的是,心肺肾等重要器官不再有继续衰竭的迹象,反倒慢慢恢复了部分功能,不需要依靠仪器的辅助,就能自发调节身体代谢了,大脑神经元的毒素也在一步步清理当中。 令人可喜可贺的是,之前预计的后果没有出现,费慎的身体适应良好,血清产生的副作用非常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也就是说明,剩下的三支血清可以继续投入到临床使用。 而费慎这条命,也终于在多方共同努力下,从死神的手里抢了回来。 继上次短暂的苏醒后,费慎又断断续续昏睡了一周左右,直到第四支血清注射完成,他的神志才彻底恢复清醒。 这三个多月,费慎在医院躺了多久,邵揽余也在医院陪了多久,几乎把这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家了。 好在豪华病房的空间足够宽敞,生活设施也很齐全,还是三室一厅的套房,配了个陪护房、书房以及餐厅,陪护和工作两不误。 第311章 只是苦了秦一舟,每天都得医院、公司和邵家三头跑,又当保姆又当司机又当助理的,也算是对他当初将琅洛给费慎的惩罚了。 听完这三个多月发生的事,费慎殷切望着邵揽余,满眼快溢出来的心疼。 “让你担心了,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医院,委屈我们邵老板了。” 邵揽余亲自把午餐递到费慎手边,满脸的无奈:“行了,这话你每天都要说一次,不嫌腻得慌?” “腻?”费慎抓住这个字眼,面色震惊,“你腻了?我才醒来多久你就腻了?” 邵揽余:“……” “你给我说清楚,怎么就是腻了。”费慎伸手一拽,把人拉到自己跟前,连声质问,“还是你在这三个月里,看我快死了不行了,所以已经找好备胎了?结果没想到我又活了过来,你那小白脸备胎不能上位,所以你觉得腻了?” 邵揽余:“……” 费慎不依不挠,活脱脱一副被人抛弃的怨夫模样,痛心疾首地指责邵揽余喜新厌旧没良心,数落到最后竟开始翻以前的旧账了。 “你是不是嫌弃我年龄小,以前还伤害过你,所以一直怀恨在心,现在后悔答应跟我在一起了?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 见邵揽余一直不吭声,并且神情越来越淡,眼神也没了前几日的温情,费慎心底蓦地慌了起来。 他挣扎着要下床,却突然被邵揽余俯身抱进了怀里。 “我这么不让你放心吗?”邵揽余紧紧拥住他,语气泛着些许无奈,“还是你觉得,我是一个三心二意,做事情不考虑后果的人?” 费慎动作一顿,虽没再挣扎着要下床,整个人却好像泄了气。 “……是我的问题。”他低声说。 邵揽余心底轻轻叹息一声,自从在病床上苏醒后,费慎就仿佛变了个人。 敏感多疑,性格阴晴不定,跟没长大的小孩一样,动不动就要闹上几回。 倘若不顺毛捋,对方就会闹得更厉害,好像他真是什么沾花惹草的渣男似的。 邵揽余大概能猜到,这是因为走了一次真正的鬼门关后,费慎醒来后发现,世界突然变了样,不过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就与自己认知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仅世界离了谁都能转,就连邵揽余,离了他或许还能找到更好的。 费慎无法接受,也不愿意接受。 他急于想要展现自己的价值,奈何身体不允许,如今只能躺在病床上,眼睁睁看着外面日渐一日的变化,看着身边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想错了,如果离开你,我无法保证自己还能撑下去。” 邵揽余一句话,令费慎思绪中断,也让他的表情愣在了脸上,只听对方继续说—— “在你昏迷的三个多月里,我已经着手将邵家各个产业,一点点移到了邵寂名下,很多事情也是交给他在管。说实话,我不确定你能不能醒,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陪着你一起停下来。” 费慎放在邵揽余腰间的手臂遽然收紧。 邵揽余笑了笑:“很懦弱吗?秦一舟说很懦弱,可那确实就是我的想法,我不喜欢做赔本买卖,我只做自己认定的事。” “邵揽” 费慎喊了他名字,却没有下文,只将脑袋埋得更深了。 邵揽余任由他去,耐心安静地抚摸对方,像在安慰一只因疼痛而撒娇的小狗。 过了不知多久,邵揽余再次开口:“好了,再耽搁下去,饭菜该凉了。” 费慎不肯撒手,又腻歪了会儿,终于收拾了好心情。 他拉着邵揽余坐下,两人一起用餐。 午饭是清淡营养的药膳,邵揽余舀了一碗鸡汤给费慎,随口道:“你该联系你二叔了,三个多月没消息,他很着急。” 之前为了不让费兆兴担心,他特意隐瞒了费慎的病情,只说对方在柏苏忙其他事。 可费慎醒来也有好些日子了,却还是一直没联系,费兆兴那边怕是瞒不住了。 费慎顿了顿,说:“等我恢复后去科谟看他,现在就别让他老人家舟车劳顿了。” 邵揽余点头:“你决定就行,多吃点肉,补充蛋白质。” 费慎塞一块鸡肉进嘴,忽然想起来什么,说道:“前阵子费柯澜给我发通讯,说是在尤州附近捡到了个小女孩,好像是个孤儿,也不会说话,我看了看照片,很像遥归景。” 邵揽余嗯了一声:“是她。” 由于费慎先前一直昏迷不醒,费柯澜自然没收到回复。 后来偶然间看见遥归景写了个歪歪扭扭的“邵”字,但他只认识一个姓邵的,于是想办法试着联系上了邵揽余。 邵揽余通过视频,一眼认出小女孩就是遥归景。 惊讶的同时也有些感慨,易绛倒是真的遵守了自己承诺,遥迦也完成遗落的心愿了。 只可惜,一切都为时晚矣。 当得知小女孩原来叫遥归景,费柯澜说:“邵先生,要不你看看时间,我什么时候把归景送到你那去?” 邵揽余反问:“你想养她吗?” 费柯澜有些不好意思:“……想,其实我妈也很喜欢她,如果是孤儿就直接办领养手续了,但现在你是她的亲人,我也不能自私地把她留在身边。” 看着视频里,小女孩干干净净的衣服和白里透红的脸颊,以及周围优渥的生活环境,邵揽余想了想说:“你们喜欢她,她也愿意的话,就让她留下吧。孩子不会说话,但她很听话,如果哪天你们养不好了,我亲自来接她。” 第312章 费柯澜高兴又激动,说了一堆道谢和保证的话,立马挂断通讯找自己爸妈报喜去了。 听完邵揽余的复述,费慎有些好笑:“那小子到时候是要回大西洋上学的,现在多了个妹妹,估计又有借口赖着不走了。” 邵揽余刚要搭话,费慎却突然话题一转,思维十分跳跃地讲起了其他事。 “施有仪到现在为止,还是不肯说出血清来源?” 邵揽余微顿片刻,道:“她不会说的。” 尽管能猜到,血清八成是从自愈的患者血液中提取的,而且很大可能就是孟不凡,但施有仪绝不会亲口说出自愈者是谁。 那是她的底牌,也是要确保未来的时日,邵揽余会兑现自己承诺的筹码。 费慎追问:“她为什么不说?如果能研制出——” “好了,你今天已经消耗了很多精力,吃完饭该休息了。” 邵揽余打断他,将剩饭剩菜收去一边,将费慎的病床自动平放下去。 替对方盖好被子,邵揽余叮嘱:“好好休息,不要费脑力想太多。” 话落起身,手腕又被人拉住,费慎满含期待看着他。 “你陪我休息。” “好,我去关灯。” 注射完最后两支血清,又修养了快三个月,费慎的身体总算恢复如初。 尽管不能与生病之前的健硕相比,但至少是个健康的正常人了,不会再随随便便昏迷不醒。 费慎回科谟去看望费兆兴,邵揽余独自留在柏苏息川,成了一个比谁都清闲的人。 每日除了喝茶看书,早起在院里散散步,偶尔和邵寂聊会儿天,其余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得像一杯白开水,极其无趣极其养生。 连邵凌姿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奇怪道:“大哥,你怎么比我这个千金小姐还闲啊?邵氏集团快倒闭了吗?” 邵揽余玩笑着搭腔:“是啊,所以你最好出去找份工作,若是将来邵家落魄了,你还能养一养大哥。” 后来何潭和谢掩风来邵家,见邵揽余四处晃荡,也有些看不过眼。 何潭说:“老大,你不会是想退休了吧?别啊,我快被我老爹折磨死了,我真的不想在他手底下干活,你让我回你身边吧,就算再种三年地也行啊。” 谢掩风跟着说:“他就算了,为什么我也不能回邵家?” 何潭怒道:“什么叫我就算了?谢掩风你最近怎么这么烦人,白天烦人晚上更——” 谢掩风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过去,喇叭识相地闭上了嘴。 邵揽余唇边含笑,像个大家长:“你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总是要独当一面的,不可能一直跟着我。” 总之,不管谁来劝都没用,邵揽余油盐不进,应付自如将人打发走了。 闲人状态持续到费慎离开科谟,又回到了息川城那日。 邵揽余还挺意外:“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二叔肯放你走?” 按理说,如今费慎算是费兆兴钦定的接班人,回科谟后应该忙得不可开交才是。 费慎不以为意:“他是科谟的首领,现在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哪有空管我,倒是你——” 费慎话音一转,略带揶揄:“听说你最近特别清闲,什么事都不闻不问,自己给自己退休了,把秦一舟都气得跑去外城区了。” 邵揽余说:“他气性大,过阵子气消了就回来了。” 费慎撑住下巴,眉眼不由染上浓浓笑意,目光专注地望着邵揽余。 “既然如此,那么退休的邵老板,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大西洋走走?带你逛逛我的母校,和大西洋那边的海岸。” “你这是在邀请我吗?”邵揽余问。 “不算邀请,是忠诚和真心地恳求,只对你一个人。” “不做科谟首领了?” “不做了吧,我已经看完了你的世界,现在想带你看看我的世界。” …… 柏苏以北,太平洋洲际中部地区,现今又叫横江文化贸易区。 不再是以往冷清又危机四伏的景象,贫瘠的土壤得以浇灌和培养,滋生了出珍贵的绿苗。 经由两区政府的大力支持,工程队开始修葺道路和建造房屋,人流量也不知不觉大了起来。 人们脸上褪去了死气沉沉,平地起高楼,四处皆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战争的废墟在日暮归途中一点点消散,敞篷吉普车穿过山川与河流,带起阵阵清风,不眠不休追随着日落,驶往远处地平线的尽头。 余晖将天空渲染成橘粉色,洒向每一片落叶,与瑰丽旖旎的景致合奏,吟唱着悠长舒缓的曲调,安抚大地往昔的伤痛。 邵揽余靠在一侧车窗边,手背半撑脑袋,沐浴着黄昏与微风,惬意地睁开双目。 视野里的道路遥远而平缓,没有坎坷与阻碍,好像可以就这么走一辈子。 侧过头,驾驶座上的人戴了墨镜,微风将额前碎发吹得凌乱不羁,宽松休闲的度假衬衫飘逸浮动,黄昏日光描摹出修长的轮廓,满满的意气风发。 邵揽余专注地看了对方好一会儿,说:“就这么放弃,不后悔吗?你才二十一岁,未来的路还有很长。” 费慎表面认真地开车,实则始终有部分注意力在邵揽余身上,因此对方一开口,他立马接上了话。 “当初注射琅洛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不答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