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港岛之无牌大状》 第一章 大富之家 1983年5月,港岛深水埗石硖尾,白田下邨五十七座、四楼、三单元。 陈彦祖双眼大睁,望着头顶天花板的裂缝发呆。 粤剧《客途秋恨》唱词混着老旧风扇扇叶转动的嗡嗡声送入耳中。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小生系缪姓乃是莲仙字……” 一切是那么真实,一切又是那么虚幻。 他的处境可以用三句话交代。 2008年,四十二岁的至尊大炮(港岛俚语,称大状为大炮)何象飞因心脏病突发死去,重生在二十岁的陈彦祖身上。 何象飞虽有亿万身家但孑然一身,陈彦祖家境贫寒,却父母双全,家庭幸福。 现在这个港岛和自己前世那个港岛虽然高度相似,但绝不是一个地方,如同两片高度相似却不同的树叶。 “够了!儿子被人打破头需要休息。这台破风扇已经很吵了,拜托你不要再制造噪音了好不好?” 一声女人咆哮,把陈彦祖拉回现实。 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穿一件半新不旧暗红色紧身功夫衫妇女,一把扯掉了收音机插头。指着坐在风扇前摇头晃脑闭目听戏的男人训斥。 虽人到中年但风韵犹存的女人,因为愤怒,让原本姣好五官显得略有些恐怖。 男人的年纪看上去大概在五十左右。白背心黑短裤人字拖,稀疏的头发用心梳理得一丝不苟,为了看上去柔顺整齐还特意喷了水。 慈眉善目面貌和善,黑框眼镜左边的镜腿断裂,用橡皮膏粘连固定。 面对女人咆哮,男人并未慌乱,反倒是主动起身让女人坐下,又拿起桌上的的蒲扇帮女人扇风。 “我知道你更年期心情不好,但是也要控制情绪。报纸上也说了,女人生气影响皮肤。你嗓音好过白驹荣,儿子还不是听到这么大?他早就习惯了,听粤剧怎么会觉得吵呢?阿祖你说是不是?” “死老鬼你这么说什么意思?嫌我声音大是不是?在城寨就是这样了,那时候怎么不说?” “我是夸你条件好,如果去唱戏早就发达了。你这样大吵大闹,儿子没办法休息。你就当给儿子面子,先不要骂了。” 这就是陈彦祖的老爸老妈。 昔日城寨神仙眷侣,如今石硖尾屋邨的饮食男女,时不时小吵大闹,并不影响他们伉俪情深夫妻恩爱。 陈彦祖之所以认定所处的港岛和自己前世不同,这也是原因之一。 前世做大状的时候,虽然对九龙城寨这种地方不感兴趣,也知道其是在1993年被拆除。 这个时空的城寨拆除时间足足提前了十二年。 1980年12月25日,港府发动圣诞攻势,五千名警员包围城寨。 当晚,一批不明身份人士试图武力突围,三分之一被当场击毙,武装对抗宣告失败。 1981年1月1日,城寨正式进入拆除阶段。 港督于当日宣布特赦令,自拆除之日起算,城寨居民于拆除前所犯罪行不分轻重一律赦免。 作为拆除家园的补偿,城寨居民被分别迁移到石硖尾、蓝田、鲗鱼涌、将军澳、彩虹邨予以安置。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自家房子变小,处境变糟,已经跌落到赤贫状态。 陈彦祖坐起身,头轻微疼痛,其他不受影响。 正在骂老公的佘美兰看到儿子坐起,右手手掌在座椅靠背位置轻轻一按,伴随老旧木椅嘎吱作响,人已经来到陈彦祖面前。 “要起床也说一声,让老妈扶你。你被人打破头啊,那個洋鬼子医生说,要等他复诊报告出来才可以走动。随便起来很容易摔倒的。头疼不疼?晕不晕?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那么大胆暗算你。如果是当年啊,老妈我……” “老妈你发一道江湖追杀令,保证那混蛋活不过二十四小时么。”陈彦祖面露笑容:“今时不同往日,算了吧。我身体好,已经没事了。” “有事没事不是听伱说,要听医生的。老妈带你去复诊。那王八蛋不知道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下手这么重。你抢了他马子?还是杀了他全家啊?” 陈彦祖头上包着一圈纱布,样子有些狼狈。 那个人下手很重,摆明是想要人命。不知是不是重生奖励,致命伤居然可以痊愈。 外伤已经没有妨碍,这两天之所以头痛,主要是两段记忆融合导致。 只不过这是秘密,不能说。 看着老妈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以及老爸陈剑辉嘴上不说但明显关切的眼神,陈彦祖心头莫名升起一股暖流。 何象飞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从不知亲情为何物。 所有接近自己、对自己好的人,都带有目的。 自己接近别人也是一样。 虽功成名就,却从未体会过亲情温暖。 最后更落得孤零零死在别墅里,估计要等到尸体发臭才会被人发现。 这一世无钱无势,但是有拼命也要护持自己的父母。 为了支付诊金,父母倾其所有无怨无悔,哪怕争吵的时候也会努力避开“钱”这个字,就是怕制造压力。 前世今生,到底哪个更富贵? 心里想着,嘴上努力安慰母亲,让她相信儿子的身体已经痊愈,不需要再去看那个收费吓死人的外国医生。
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女孩垂头丧气走进房间。 女孩梳着马尾辫,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校服,有气无力地喊了声老爸、老妈,又朝陈彦祖叫了声大哥,就往角落走。 小妹陈彦雯,十四岁,小学毕业,四口之家里最后一位成员。 看妹妹的样子,陈彦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剑辉也丢下蒲扇:“还是不行啊?罗记不是说和玛丽中学的校长很熟,一定没问题么?” “罗记和人家熟,人家和他不熟啊!看来我只能在家里吃两年闲饭,再去找工作了。” 佘美兰从女儿手里接过书包。 “不是吧?学校就是教人读书的地方,凭什么不让你读?” 陈彦雯一脸无奈:“还能因为什么?出身喽。几个中学拒绝的理由都一样,不接收城寨的孩子,尤其是我啊!” 陈剑辉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岂有此理!港督发了特赦令,难道这个校长比港督还大?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收了罗记这个白痴做徒弟。阿兰,把我的长衫拿出来,我要重披战袍,亲自去找那个校长讲道理。” 陈彦雯连忙摆手:“千万不要!老妈上次去圣玫瑰中学讲道理,最后闹到校警出动。就因为那件事,我才上了深水埗所有官立中学黑名单。老爸你千万不要乱来,搞不好坐牢的。” 她无可奈何一声叹息,颓然地坐在角落的小圆凳上。 “不读就不读了,球场上不读书的那么多,也不差我一个。要怪就怪我没大哥那么好运,可以中五(高中)毕业。” 陈彦祖当然看得出来,妹妹在赌气。 天下事最怕比较,一家两兄妹,哥哥可以读高中,妹妹上不了初中,换谁都不会开心。 按照这个时空港岛教学制度,超过十四岁就不能读中学。妹妹再有一个月过生日,到时候就算找到学校接收也没用。 唯一的出路,就是读私立。 深水埗这一区有几家认钱不认人的私立中学,管你什么出身,交钱就有书念。 可家里最后一点家底,都为自己交了诊费,再也拿不出钱。 看着父母为难的样子,陈彦祖心头莫名酸楚。 他们的时代过去了,现在轮到我支撑门户。 绕过母亲,来到陈彦雯面前,摸了摸妹妹的头:“读书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有大哥在,搞得定的。” 陈彦雯抬头看着兄长,眼神中充满期待,不过希望之火转瞬即灭。 “不用安慰我了。你一个OFFICEBOY,每月赚那么点薪水,拿什么供我去读私立?” “读私立?想得美啊!何况深水埗私立什么环境?学校旁边不是舞厅就是酒吧,有钱也不读啊!你大哥我当初能读中五因为什么?因为遇到好心人严官,他老人家帮我写了推荐信。虽然严官不在了,但是他女儿在啊。秦太太为人那么好,又是大状,怎么说也算社会贤达。只要她肯帮你写推荐信,就一定有学校收你。大不了不读BAND1,读BAND2,BAND3。只要你用功,一样可以出头。” 陈剑辉、佘美兰同时露出笑容,佘美兰拍掌道:“我就说我儿子不会差劲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招?那你看看买点什么礼品送给秦太太?老妈这里还有……” “人家住半山的,怎么可能收我礼物。我受伤之前听老板说,老板娘最近会经常来公司,希望她在,免得我再跑一趟渣甸山。” 重燃希望的陈彦雯跟着老妈,一起帮陈彦祖拆了头上的纱布,又找出单独晾在一边的西装、长裤、衬衫、领带以及那双放在柜顶的皮鞋。 打扮体面的深水埗青年推门而出,阳光照在脸上分外刺眼。 陈彦祖下意识眯缝眼睛用手挡了一下阳光,下一秒又把手放下。 重活一世,再见阳光,这是天大的幸运,又怎么能阻挡? 港岛,我回来了! 注: 故事中的港岛,非现实位面港岛。因此主人公相当于重生到平行时空的1983年,另一个港岛。两个港岛的关系,一如故事中描述,两片高度相似但不同的叶子。所以故事里主人公的家是白田下邨五十七座,本位面白田下邨理应无此大厦。 由于主人公不享受先知挂,因此不能用信息差发财。其已知的影视、畅销书、流行歌曲,这个时代要么是提前出现,要么是有了平替,因此文抄之路走不通。 也是因为同样原因,本位面港岛的歌曲影视等,有很大一部分会在故事里的港岛提前出现,尤其以歌曲为主。至于影视,这个时空没出现的,就是硬件不支持的,主人公也抄不了。 故事中港岛的科技、经济发展略领先于现代,具体体现为:卡拉OK机已经进入港岛且流行,汽车型号、服装款式更接近90年代,其他部分参考此例。电脑有不流行,互联网没有。行动电话极少数人有,主要通讯还是座机和CALL机。 如有其他异议可在书评区留言,作者尽量回复,不在章节里解释。 另,故事中港岛的屋邨设计相对宜居,单位基本在23平米左右,有卫生间和厨房。 第二章 富贵逼人 陈彦祖运气不错,中五毕业之后,就在中环遮打道太子大厦六层找到一份OFFICEBOY,也就是办公室助理的工作。 这个名字听上去好像白领,实际只是杂工。 每周做六休一,每天工作时长不固定,但绝不会少于九个小时。 没有加班费、奖金、补贴,也不受劳工条例保障,随时可以辞退。 工作内容包罗万象,从收发信件、跑腿、送礼物到影印文件、搬运重物、帮老板洗车。 凡属公司事务,都是助理工作一部分。凡是公司职员,都有权对助理下达指令。 办公室助理工作基本要求就是:不可以闲着不做事,更不可以没事做。 虽然工作繁重地位低,但好在每月有三千块薪水,足以保障一家四口温饱。 作为国际金融中心,港岛号称遍地黄金。 只有身处本地才知道,不要说黄金,哪怕一枚硬币都不容易拿到。 陈彦祖的三千块,是由太子大厦六层四家律师行共同支付。 “伟明律师行”每月付九百,同楼层其他三家律师行每家出七百。 这个薪资结构就决定陈彦祖必须为四家律师行服务。这次被人偷袭重伤,也要同时向四家律师行请假。声明休息时间不超过十二个工作日,且自愿放弃本月收入,才得以保住工作。 这还多亏他年轻英俊身体健壮,更是出名的八面玲珑善于交际,四家律师行的女员工集体帮忙说情。换其他人,从挨打那一刻就宣告失业。 陈彦祖甚至怀疑,那足以致命的脑后一棍,就是哪个绿帽男搞鬼。 赶到太子大厦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和门前保安打了声招呼,就冲向电梯。成功在电梯门闭合的前一刻跑进去,随手按下六层按钮。 电梯里还有個年轻女孩,面生得很,应该新来不久。 女孩似乎有点怕生,双臂环在胸前,缩在电梯角落。 为了避免吓到人被投诉,陈彦祖退到电梯另一边角落,却发现那个女孩主动朝自己挪挪位置,怯生生问道: “你是不是六楼的那个太子?好几个同事都提起你,还有两个为你打架。” 陈彦祖尴尬地点头微笑。 这个花名是在城寨得来,那时候陈氏夫妇如日中天,陈彦祖天赋异禀精通百家拳,号称城寨武魁,自然当得起这个花名。 父母也曾说过,太子在太子大厦工作,这就是天意。 只不过在这些白领看来,可能更像是笑话。 女孩又说道:“你是不是在伟明律师行做事?” 陈彦祖虽然贫穷,但是卖相一流,有女生搭讪也正常。 不过如今有事在身,这方面的心思就淡了。 何况这个眼镜妹斯斯文文不合口味,不在考虑范围。 点头微笑,算是回应。 眼看电梯已经到了五楼,女孩语速忽然加快:“你小心一点啊,你们律师行今天很热闹。还有啊,我叫辛迪,在九楼富通地产做文员,有时间上来找我……” 电梯门开了。 拙劣的搭讪技巧。 前世何象飞有钱有地位,身边从不缺少女人。 那些女人为了钱、地位或者其他东西,会用各种方式接近,何象飞什么招数都见过。刚才女孩那种,只能算入门级别。 律师行,热闹?别开玩笑了。 伟明律师行老板秦伟明娶了大法官严守正的独生女严少筠,靠岳父的声望和财富,才能在中环维持这家普通规模律师行。 八个月前严官去世,秦伟明的事业也开始走下坡路。 到自己遇袭为止,他已经连输五场官司。 港岛人情薄如纸,尤其不同情弱者。 打败仗的律师比垃圾都不如! 律师行的客户纷纷更换合作对象。热闹?他倒是想,也要有人肯来…… 边想边走,刚想到这,陈彦祖就停住脚步。 原来辛迪没说谎,只不过她说的热闹,和自己想象中不同。 律师行门前站了十几个彪形大汉,个个凶神恶煞,一看就知道是江湖烂仔。 这个时空的港岛,也是有社团存在的。 陈彦祖出身城寨,对这些自然不陌生。 只不过中环不同于别处,大律师更是一个特殊的职业。 社团不会来中环捣乱,更不敢和大律师过不去,除非是…… “秦太太,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你老公赌期指输了两百多点,挪了小庄先生存在律师行的钱补亏空,现在更是直接玩消失,这笔债只能由你负责。你老爸是大法官,这点钱对你来说小意思。收了钱我们马上走,保证不打搅你做生意。” 伟明律师行,已是一片狼藉。 办公桌椅翻倒一地,文件杂物丢得到处都是,如同劫案现场。 会客室内,伟明律师行老板娘,前大法官严守正独生女严少筠被一群西装大汉团团包围。 严少筠今年三十一岁,因为保养得当养尊处优,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四、五的样子。 她生就美人胚子,做学徒的时候,就是圈内有名的律政佳人。有人开玩笑称她应该去当明星而不是大状。 如今的严少筠单看姿容,并不逊于当年。相反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气质,有增无减。 但是精神状态和气场,就和身份不相匹配。 一身雪白一字肩连衣裙配黑漆高跟鞋打扮,本就和办公室环境以及大律师身份不匹配。更何况坐在大班椅上的严少筠,面无血色身体颤抖,手指不受控制地抠着桌子边缘。 所有外在表现,都相当于在额头贴上了写着“无用”字样的标签。 六七个壮汉围着她,在她办公桌对面客人位置,一个西装男正对她说个不停。 严少筠眼神迷离,根本没有聚焦在这个男人身上,说不清楚是在看哪里。 呼吸短而急促,仿佛被人死死扼住喉咙,随时都可能因窒息而死。 几声拍掌声响起,有人拍了一下严少筠对面的西装男肩膀。 “你没发现自己对空气说话?秦太太什么身份?严官独生女啊!伱还不够资格和人家说话,我亲自谈吧。” 西装男不用回头,就知道来的是谁。连忙起身让座,嘴里不住说道:“我是不想老大辛苦。” “什么老大?这里有老大么?叫总经理!” 说话间来人已经坐在严少筠对面,两眼死死盯住严少筠不放。 男人看上去四十出头,肩宽背厚体格魁梧,寸头、四方脸、粗眉牛眼络腮胡,看严少筠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与仇恨,更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欲望。 严少筠本来就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被男人目光刺激,慌乱低下头,精心保养得指甲在桌面上不停制造噪音。 男人显然很满意这种状态,并没急着开口,而是用富有侵略性地目光扫视严少筠的脸以及胸口位置被撑得鼓胀欲裂的连衣裙。 从这个角度,甚至可以看到一部分肌肤,皮肤如霜,白衣胜雪! 杜展鹏情不自禁伸出舌头舔舐上唇,过了好一阵才继续说话。 “鄙人杜展鹏,鹏程财务公司持牌人。我的公司就在圣佐治大厦,说起来大家还是邻居。秦太太有没有觉得我很眼熟?” 严少筠摇摇头没吭声。 一旁的大汉冷声道:“从刚才到现在叫都不叫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哑巴!” “闭嘴!人家是持牌大状,大律师公会注册成员。哑巴可以当大状么?秦太太真不认识我?你仔细看看,应该可以认得出来。” 严少筠继续摇头。 杜展鹏露出一丝狞笑:“我大哥杜展鲲,被你老爸判了死刑。外面人都说我们两兄弟很像,你不应该认不出来。是不是离得太远了?近一点是不是就可以看清楚?” 随着最后几个字出口,双手按桌身形前探,座椅被外力推得向后滑动,发出刺耳摩擦声。 严少筠一声尖叫,大班椅倒向一边,人也摔倒在地,光洁如瓷的小腿露在外面。 直到此时,她才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声若蚊蝇…… 杜展鹏盯着倒在地上的严少筠,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带着刻骨恨意:“我想你把欠我的还给我……” 一声怪叫,如同鬼嚎! 伴随着严少筠的再一次尖叫,杜展鹏坐回原位,摊开双手扫视一众手下,狂笑连声,身后小弟也随之大笑。 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好不容易爬起来的严少筠,发现没人愿意提供帮助,只能自己吃力地扶起大班椅。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身材暴露无遗。 笑声戛然而止。 虽然只是背影,但依旧吸引了几个男人全部注意力。 丰腴的上身在腰部陡然一收,到了胯骨部位再度外放,配上两条长腿…… 这简直是极品! 严少筠能够感觉到身后目光的恶意,这些人仿佛仅凭眼神,就能把她的衣服悉数除去。 她的感觉并不迟钝,相反比普通人更敏感,但就是想不出如何应对。 这种强感知弱应对,导致她越是敏感,就越是恐慌。 坐回原位的她,已是泣不成声。 眼泪成了她唯一的武器,只可惜这件武器并不能防身。 港岛不同情弱者! 看到严少筠这副样子,众人对她身份、家世的忌惮,彻底烟消云散。 杜展鹏笑了好一阵,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如同看猎物一般端详对面少妇: “真没想到,铁面包公严守正这么威风,居然生出你这种没用的女儿。随便开两句玩笑,就吓成这样,说出去人家会笑严官不修阴德遭报应啊!我大哥走私军火拒捕杀警,判死刑很正常。严官公事公办,我怎么会记仇呢?再说我是合法商人,受小庄先生委托来这里收回债款。刚才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倒,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千万不要冤枉好人。” 严少筠明知道对方摆明了耍自己,可是依旧控制不住掉眼泪。抽泣着说道:“我……我真的拿不出钱。房子、车子、股票、还有澳洲的庄园……” “这些都被你老公抵押了。你这个老婆当的真是失败,老公拿家产抵押你不知道,老公外面有情人也不知道,带着情人卷款跑路还不知道!那个情人听说还是你亲表妹,做人做到这一步,不死也没用。说真的,家里有这么好的,还出去偷吃,你老公真不知道怎么想。算了,不说这些,我只是替人收钱。庄先生的三百万必须有个交待。要么还钱,要么就和我们去见庄先生解释。” “我真的没钱给你们……” 严少筠依旧颤抖,不过比刚开始要好一些,至少可以说出完整的话,声音也大一些。 “伟明借钱做什么我不知道,如果不是有人上门收房子,我都不知道有这种事……” “三百万不是小数目,不可能你随便说一句不知道就当没事发生。小庄先生在游艇上等你,带走!” 严少筠听到这句话,像是被电击一样,猛地跳起来,试图往外跑。 “我不去啊!这里是中环,你们乱来我报警的!我炖了汤,我要回家……” 她还没跑到门口,就被两条大汉反剪双臂牢牢按住。 严少筠吃痛之下更是尖叫连声,杜展鹏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管谁来都是这个道理,难道大法官的女儿可以欠钱不还?送秦太太上车。” 严少筠虽然被控制住,但还是挣扎不停,一名小弟低声提醒:“老大,这层楼还有三家律师行,万一有人报警……” “小庄先生的事,警察不会干涉。” 杜展鹏安抚了手下一句,又看向严少筠:“秦太太,那盘录影带你应该收到了吧?如果你合作的话,大家都有面子。否则,我就把那盘录像带翻个几百份,在港岛大小律师行免费大派送。也好让人知道,大法官严守正的独生女,嫁了个什么东西!” 听到这句话的严少筠如同泄气皮球,再没了反抗力气,任凭两个大汉拖拽而行。 杜展鹏又是一阵狂笑,带头走向门外,就在几人即将步出会客室的刹那,忽然停住了脚步。 一个身高一米八,剑眉虎目英武不凡的少年挡住门口,面带微笑,语气从容且坚决。 “几位大哥,你们身后那个,是我老板娘。我有事求她帮忙。麻烦你们把人放开,否则……大家都有麻烦。” 第三章 城寨出来者 几个人全都愣住了。 杜展鹏在走廊里安排了十几个手下,目的就是通风报信,再就是阻止外人闯入搅局。 这小子是怎么进来的? 外面那些人干什么吃的? 顾不上骂小弟,杜展鹏本能后退一步,上下打量陈彦祖:“你是哪位?” 陈彦祖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不过目光锁定在被两个大汉挟持的严少筠身上。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抓的这个是我老板娘。” 杜展鹏冷哼一声:“你瞎了!看不出来律师行倒闭!老板娘?说不定过几天就是脱衣舞娘!你老板卷款跑路,抓紧时间去找份新工作吧,别挡路!” 陈彦祖没动地方。 “只要老板没宣布开除我,我就还是这里的员工。另外,我还要提醒几位大哥,这里是中环,这层楼有四家律师行。你们准备就这样带严小姐下楼?恐怕没走出停车场就被警察带走。” 陈彦祖开始挪动脚步,不是后退而是前进,朝着杜展鹏走过去。 “你是负责人是吧?那就是首犯了。根据港岛法律第212章《侵害人身罪条例》第42条规定,任何人以武力或欺诈方式将任何男子、男童、女子或女童在违反其意愿下带走或禁锢,即属犯可循公诉程序审讯的罪行,可处终身监禁!严小姐的老爸是大法官,上了庭之后,你猜法官会帮谁?” 被两个大汉按着的严少筠,猛地抬头脱口而出:“不是这样的!” 胸大无脑!纠错也要看场合! 陈彦祖心里咆哮,脸上云淡风轻。 “我知道不是这样,不过是提出一個假设而已。港岛法律是公平的,法官公正严明不会帮自己人,不会对绑架法官子女的嫌疑人重判。几位大哥想必也是这么想,否则怎么敢抓着你的胳膊不放呢?” 两个大汉同时松手,悄悄向后挪动脚步。 脱离束缚的严少筠,踉跄着跑向陈彦祖,眼看就要来到其面前时,却又发出一声痛呼。 两人的距离再次拉开。 杜展鹏左手抓着严少筠长发向后拉拽,两眼紧盯陈彦祖:“小子,你唬我!能在中环开财务公司,没那么容易被吓到!和我讲法律?你是大律师还是事务律师?” “OFFICEBOY!”陈彦祖回答的理直气壮。 杜展鹏怒极反笑:“办公室助理!小子,你有种!你们几个混蛋,睁大眼睛看清楚!就是这么个杂工,把伱们吓成这副德行!” 他边说边转头扫视身后几个喽啰,那几个西装大汉全都低下头不敢作声。 之前负责控制严少筠那两个,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杜展鹏回看向陈彦祖:“想学人英雄救美,也要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等你做了大律师,再和我讲法律!让路!” 说话同时,右手在陈彦祖肩膀上用力一推。 纹丝不动。 陈彦祖就挡在会客室门口这个位置,他不动,谁都没办法离开。 杜展鹏面色阴沉:“你想找死?” “阿祖,走啊!”严少筠终于再次开口。 她的表情痛苦,看得出,既是因为疼痛更是因为恐惧。声嘶力竭朝陈彦祖大叫:“这件事和你无关,这些人你惹不起的!” “听到没有?你老板娘让你走啊!让开!” 杜展鹏第二次伸手去推,陈彦祖依旧纹丝不动。 “这位大哥我想你误会了。我是办公室助理也好,是清洁工人也好,都不影响你的定罪量刑。法官判案讲证据,不是看身份。你知不知道港岛最高法院上面的塑像是什么?泰美斯女神,也叫做正义女神。代表法律精神不偏不倚,公正无私。不管富翁还是江湖大哥,犯了死罪一样要环首……” 杜展鹏的脸色陡然一变。 “环首”两个字显然触及到他的逆鳞所在,严少筠大声惊呼:“阿祖快跑!” 为时已晚! 杜展鹏第三次出手! 不过这次他不再是推,而是抓住陈彦祖的领带向会客室内猛拽!嘴里一声咆哮:“打断他的腿!” 陈彦祖脚步踉跄,跌撞着冲入会客室。 杜展鹏松开抓着严少筠头发的左手,右手抓领带同时,左手化爪为拳,一记勾拳猛击陈彦祖颌骨。 他既是鹏程财务公司持牌人,也是港岛老牌社团“义丰”门下“十二红棍”之一。主修西洋拳,绰号“左手拳王”。 中环不比其他地方,律师行更不是寻常所在。 哪怕面对仇人的女儿,他也强压怒气不出手,就是为了避免麻烦。 但是陈彦祖之前的言语犯了他忌讳,就顾不得那么多。 可就在出拳的刹那,他忽然发现,对面少年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容。 上当了?! 就在杜展鹏松开严少筠的同时,陈彦祖猛然出手! 左手手刀上撩领带应手而断,右手手刀横斩杜展鹏咽喉,白眉拳·标掌斩桥。 后发先至。 杜展鹏扭身立右臂格挡招架,同时左拳全力挥舞。 一拳五百磅! 陈彦祖右手手型变化,从标掌变为擒拿,已然抓住杜展鹏左手。 白眉拳·摩桥推腕。 左手一记窝心捶,狠狠砸在杜展鹏前胸。 地煞拳·霸王硬开弓! 杜展鹏脚步踉跄后退几步,才被身后小弟架住。 五官抽搐扭曲,黄豆粒大小的汗珠布满额头,呼吸粗重且混乱。 严少筠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子躲在陈彦祖后面,同时叫道:“不要打架!” 陈彦祖看着已经暂时失去动手能力的杜展鹏,露出一丝冷笑: “你刚才那一拳,差不多有五百磅。和我打,还不够资格。你收了不少城寨的人当小弟,外面那十几个,有一半我都认识。带队那个宾宾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在城寨的时候,大家都叫他沙皮狗。八年前进城寨,自称是因为在菲律宾杀了人被通缉。短棍用得马马虎虎,得形不得法,算不上高手。他被我打掉七颗牙齿三根肋骨,所以不敢挡我的路。” 杜展鹏身后的人终于明白,外面那些人为什么放这小子进来。 他显然也是出身城寨,而且比外面那些人更凶。 自从九龙城寨拆除,港岛大小社团就多了无数猛人。 某小报上更是刊载了匿名文章,指责港府只顾拆除城寨不考虑善后安置,结果就是把整个港岛变成大型城寨。 这些人不会念旧情,但会敬畏实力。 他们肯放这小子进来,只能证明他比那些人更可怕。 杜展鹏勉强开口:“你也是城寨的?” “我是谁,你问沙皮狗就好了。我只负责给杜先生提供免费法律咨询服务。首先,根据港岛法律第221章第101条及101A条,任何人都具有临时逮捕或协助逮捕罪犯的权利,而不会因此触犯袭击、非法禁锢等罪行。同时,根据港岛法律第212章第8条,可原谅的杀人罪行中规定。任何人因不幸情况或出于自卫而杀人,均不会因此招致处罚。” 陈彦祖右手托起仅剩三分之一的领带:“这条断掉的领带,就是我遭遇生命威胁的理据。所以我现在就算杀掉你们所有人,也是无罪的。” 杜展鹏手下几个喽啰心头一寒。 虽然特赦令只对颁布以前的罪行起作用,但是很多城寨打手已经养成习惯,经常下意识下死手。 他们能在港岛江湖打出名气,也和这种狠辣分不开。 眼前这个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能镇住外面那些人,就说明他比那些人杀性更重。 更可怕的是,他懂法律。 一个懂法律的城寨出来者,的确可能干掉自己这些人。 收钱不需要拼命,犯不上和这种人为敌。 只有杜展鹏态度依旧强横:“你唬我!就算你干掉我们,这笔债她一样要还。” “杜先生又误会了,我只是不想你们挟持并伤害严小姐,没想过赖账。你们收钱不是收命,严小姐是大状,可以帮人打官司赚钱的。大状收费有多贵你们不会不知道吧?三百万,很轻松。” “轻松?”杜展鹏窝在胸口这口气终于缓过来,脸色也好看一些,眼神也越发凶戾: “她老公也是大状,现在一样要跑路!这个三八虽然是大状,可是从没打过官司。她出来帮人打官司?出来做鸡还差不多!就算她现在出来挂牌,有哪个白痴会请她帮忙?” “那是另一回事。总之,从法律角度,严小姐的确有偿还债务的义务。但是该偿还多少,负担多少比例,还都值得商榷。在我的当事人有能力且愿意偿还的基础上,具体的偿还方式应该由债务人和债权人沟通决定。或者由债权人向法院提告,由执达吏来宣布法院裁定结果,轮不到财务公司介入。债务人的义务里面,也不包括必须和债权人在游艇见面这一项。我的当事……我是说严小姐有行动自由,不受人威胁。杜先生的心思我很清楚,想要找机会报仇是吧?有我在,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我欠严官人情,不会让你伤害他女儿。”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迸出点点火花。 杜展鹏忽然狂笑出声:“好!非常好!你小子有种!严少筠你听好了,这小子能保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你要么现在乖乖和我走,要不然……一切后果自负!” 身后阵阵热气传来。可以感觉得出,严少筠非常紧张,随时可能因恐吓而崩溃。 陈彦祖只能把左手背到身后,握住了严少筠的手,通过这种方式给她勇气,让她不要被对方的恐吓击倒。 前世这种事经历过很多,早就有了经验。 现在就是比谁能僵持,谁更有定力。自己没问题,但是身后这个女人,恐怕撑不住。如果她输,那么就满盘皆空。 虽然这件事和自己无关,但她是严守正的独生女,这件事就必须管到底。 毕竟没有严守正,就没有今天的陈彦祖。 人不可以忘恩负义! 这不是何象飞的信条,是陈彦祖的。 这个女人不可以有事! 这也是陈彦祖的执念。 杜展鹏身上的CALL机忽然响起,杜展鹏低头看了一眼,又看向陈彦祖。 陈彦祖让出身位,杜展鹏快步走出。 借这个机会,陈彦祖也得以面对严少筠,双手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 “杜展鹏对你不怀好意,而且什么都做得出来。记住,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听不要信,更不要和他走。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严少筠连连摇头。 “你不明白,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这件事怎么解决可以慢慢商量,总之你不和他走就对了。” 过了二十多分钟,杜展鹏气势汹汹从外面回来,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来到陈彦祖和严少筠面前,瞪着严少筠问道:“你决定了没有?” 陈彦祖不给严少筠说话机会:“她不会和你们走。如果你不能做主,我们会直接和你老板联络。” “这件事现在由我负责,不需要麻烦小庄先生!你刚才说秦太太可以打官司赚钱还债是吧?我现在就有一桩谋杀官司给她,打得赢万事有商量。否则,我义丰八千门生,一定和你们没完没了!” ==================================================== 新书第一天四更,后续每天两更。敬请支持 第四章 古惑大律师 杜展鹏的手下退到走廊,严少筠进入会客室,把办公室留给陈彦祖和杜展鹏。 刚才打砸太狠,弄得没有坐的地方,两人只好站着讲话。 陈彦祖想要帮杜展鹏冲咖啡,但是发现咖啡壶和咖啡粉未能在社团分子手下幸免,只好无奈摊手。 “对不起杜先生,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你的手下太勤快。不如去隔壁律师行借热水给你。” “站着别动!” 杜展鹏对陈彦祖明显还是存有忌惮,尤其一对一的时候,表现更强烈。始终和陈彦祖保持一米距离,右手更是放在后腰处不动。 “我杜展鹏出来混的说话算话,只要帮我搞定官司,我一定帮你们向小庄先生求情。要是唬我或者拖着不做事,别怪我不客气!还有,她才是大律师。她不出来让你出来这算什么意思?” “杜先生你似乎对制度不是很了解,严小姐是大律师,也就是讼务律师,是不可以自己接官司的。按照规定,市民须通过律师也就是事务律师转聘大律师,不得与大律师有直接的合约或委聘关系。在她确定接受委托之前,最好不要让她听到案情,否则在程序上存在瑕疵。打刑事官司就是打疑点打程序,你不是想没上庭就先输一半吧。” 试探。 如果这家伙能指出自己的漏洞,就证明他真的懂法律,不太好应付。 杜展鹏额头青筋暴起,一双牛眼圆睁,眼球充血血贯瞳仁。 牙齿咬得咯嘣作响,一个字说不出来。 陈彦祖心头笃定:他所谓的懂法律,最多就是知道皮毛。法盲一个,不足为惧。 杜展鹏终于开口。 “事务律师是吧,这层楼还有三家律师行,我让小弟随便找个过来!” “你刚才说想让严小姐帮你打谋杀是吧?谋杀是很严重的刑事指控,这种大案子,我们更喜欢用自己熟悉的事务律师,这是我们的规矩。这层楼总共有四家律师行,每家律师行都有一位大状,每一位大状都有自己的规矩。你如果不接受严小姐的规矩,最好换个人合作。不过我要提醒你,每位大状擅长的案子都不一样。像隔壁简大状,最擅长合同纠纷;对面王大状,最擅长帮离婚的人争财产;至于最里面那个乔大状,他倒是很擅长打谋杀。不过从你离开的时间推算,应该已经找过他。” “之前帮我的大状是他师父!姓乔的说,他师父做不了的CASE他也没办法。” 杜展鹏两眼紧盯陈彦祖:“我问过沙皮狗,知道伱什么来头。不管你是九龙城寨太子还是皇帝,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我是义丰十二红棍之一,和我过不去,就是和义丰八千门生过不去,我们……” “杜先生我必须提醒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已经触犯了港岛社团条例第二十条第二款。任何人自称或声称是三合会社团的成员即属犯罪,初次犯罪可处罚款十万元及监禁三年,如系累犯可处罚款二十五万及监禁七年。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听到,不过你以后在外面说话一定要小心,免得因为说错话被送进祠堂(即赤柱监狱)。” 杜展鹏如同泄气的皮球,彻底没了之前的霸气。眼前这小子虽然是個办公室助理,但是说话风格和那些大状简直一模一样甚至犹有过之。 一样可恶! 一样让人无可奈何! 动文动武都压不住对方,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我侄子被控杀人……” 没等他再说,又被陈彦祖打断:“你侄子被起诉谋杀,已经上庭,然后你雇佣的大状突然退出是不是这样?” “那个老王八旦耍我!说是什么心脏病发要去手术,还不肯退律师费。如果我侄子有事,我直接送老王八旦进棺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乔大状的师父是魏博谦魏大状,他在这一行很有名气,最擅长的就是谋杀。” 杜展鹏眼神诧异,显然是好奇陈彦祖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同时为这层楼的四家律师行工作,他们的情况以及相关信息我当然要搞清楚否则怎么做事?魏大状这种行家都放弃合作,证明这个案子绝不简单。” “事情是这样的……” 陈彦祖再次打断杜展鹏:“老兄,我们现在说的是谋杀啊!会判死刑的那种!如果站在这里就可以把案情说清楚,你就不用找律师了。我会找人去找魏博谦,让他们把资料移交给我……对不起,我是说严大状。” 杜展鹏眨眨眼睛,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如果是这样,那还让自己说什么? 直接说接或者不接,然后就结束好了,还有什么可谈? 现在的港岛江湖正好处于一个新旧交棒的时代,传统社团作风虽然逐渐落伍,但是依旧有着强大生命力。 新派的经营方式,大多数人还不掌握。 义丰是旧派社团,学着新型社团的样子开公司做生意,用合法商人身份打掩护。社团的确和律师打交道,但对于规则制度一无所知。沿用找刀手做事思路,拿钱出来其他什么都不管。 杜展鹏也是一样,他不明白陈彦祖要说什么,以及和自己聊天目的,就是觉得和魏博谦那次不一样,自己也很不舒服。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陈彦祖似乎能看穿他的心事。 “大鹏哥一定在想,我什么都不让你说,又有什么可谈?” 杜展鹏点头。 陈彦祖脸上笑容消失。 “我留你在这不是谈官司是谈要求!让你手下出去,是免得你在小弟面前没面子!我说过了,每个大律师都有自己的规矩。严小姐的规矩就是,不和不听话的当事人合作。想要我们帮你,就要对我们客气一点,我们怎么说,你怎么做。不要想着一边找严小姐帮忙,一边继续帮庄天就。严小姐是好人,我不是!有我在,不会让她吃亏。从现在开始,收起你的心思,安心配合我们,这场官司就有的打。如果你乱来或者玩花样,我保证你们两叔侄都不会有好下场!” 杜展鹏表情狰狞。 陈彦祖态度傲慢。 “少摆臭脸给我看,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提醒你一句,律师打官司要收钱的!回去记得准备好支票。另外,严小姐稍后要到宝山接孩子,我不希望有无关人士打扰,如果严小姐心情不好影响发挥,后果很难说。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官司什么时候可以有进展?” “我怎么知道?这是打官司,你当是劫狱阿?排期上庭是法官决定不是大状决定。我只能答应你,一定会尽力而为。” 杜展鹏两道粗眉拧成疙瘩。 陈彦祖脚步一动,杜展鹏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陈彦祖的手已经落在他肩头。 并不是攻击,而是朋友间鼓励式的拍打。 “义丰是大公司,不至于连三百万都扛不起。小庄先生只是你的合作伙伴,不是老板。不一定每件事都要给他面子。到底是侄子重要,还是生意重要,杜先生你应该懂的。” 过了一分钟左右,杜展鹏终于开口: “一个月之内我要看见结果,不管是什么都好,总之要给我交代,否则今天拿走的,到时候要双倍吐出来!还有,严少筠虽然是落毛凤凰,也不是你这种土狗可以高攀。别怪我没提醒你,离那个女人远一点!” 陈彦祖如同门神守在门口,直到确定杜展鹏一行人离开,才转身推开会客室的门。 房间内,严少筠缩成一团,头埋在身体里抽泣,柔弱且无助。 陈彦祖眉头皱起。 一个柔弱的美女,可以激发男人的保护欲。但一个柔弱的律师,根本打不赢官司。 如果不改变这一点,这场官司不用打就已经输了! 第五章 最佳拍档(上)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人觉得你软弱可欺。你想想凡妮莎,她还需要你照顾。你现在这样子,又能照顾谁?” 严少筠和秦伟明结婚五年,女儿秦咏思,英文名凡妮莎,今年四岁,就读于宝山幼儿园。 听到女儿的名字,严少筠终于有了反应。 抬头看向陈彦祖,双目红肿眼泪如泉,说话声音哽咽。 “我是不是很没用?守不住老公,守不住财产。我不是个称职的律师,更不是称职的妈咪,我什么都做不了……” 陈彦祖坐在严少筠对面,伸手递过一张纸巾。 “擦干眼泪,有话慢慢说。我相信所有问题都可以解决,但人一定要振作起来。你这个样子,什么都解决不了。” 严少筠情绪非常激动,一口气用了半包纸巾,才断断续续说道:“房子、车子、都被银行拿走了。直到那些人上门我才知道……伟明把所有财产都做了抵押……我破产了……” “没钱就再赚了。你是大律师,赚钱很容易的。” 严少筠哭的更厉害。 “你不会明白的,我根本不是律师……” 眼看着她又蜷成一团,一副窝囊废样子。陈彦祖无奈叹气,迈步离开会客室。 五分钟后,举着一个纸杯回来,二话不说,将一杯凉水对着严少筠兜头浇下。 被刺激的严少筠一下子跳起来,头上脸上满是水珠,眼神茫然空洞不知所措。 陈彦祖捏扁纸杯,用力丢向墙壁。纸杯受力回弹,落在严少筠脚边。 “现在可以说话了?如果还不行,我就拉你到厕所,帮你彻底冷静一下!你听着,秦伟明跑路你破产,也就是说没人再发薪水给我,我完全可以不用理你,去其他律师行做事。但我既然选择出头,就一定负责到底。现在给伱两个选择,要么好好把话说清楚。要么就在这里哭个够!哭到凡妮莎被人抓去,你也被带走见那個什么庄先生为止!” 一杯凉水加上这通呐喊,终于发挥了作用。 严少筠不再哭,不过身体还在颤抖,反应也有些迟钝。任凭冷水顺着头发流到脸上,再滴落在地,没有半点反应。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陈彦祖身上,让严少筠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 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律师行的少年杂工,而是死去的父亲严守正。 当初自己做错事或者惹出什么麻烦,父亲也是这么骂自己,然后再把问题解决。不管问题如何严重,只要父亲出面就可以迎刃而解。直到结婚之后,才逐渐不再出头。 父亲死了、老公跑了、麻烦来了……还有谁会一直挡在自己面前? 看着严少筠呆滞模样,陈彦祖语气也略有缓和。 “做律师的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要保持冷静、理智、思路清晰。现在听我的,深呼吸……对就是这样,坐下慢慢讲。到底有什么问题。” 不论年龄、身份、社会地位,严少筠都在陈彦祖之上。可是此时此刻,她下意识地把这个少年当成了倚靠,竟然真的按照他说的调匀呼吸,坦白秘密。 “刚才那些坏人没说错,我根本不是律师……” 严少筠之所以选择大律师为职业,完全是父亲严守正的意思。 她是个乖乖女,父亲怎么安排,就怎么执行。 在港大拿到法学学士学位,之后考PCLL,之后进入律师行跟师父实习。 有严守正关照,严少筠的大律师之路格外平坦。 从师父到大律师公会全都是绿灯,走个过场就算合格。 按照规划,严少筠会在律师界混两年,然后进律政司做政府律师,资历够了就去当法官。 就在一切按部就班进行时,意外发生了。 那是严少筠第一次以大律师身份独立上庭打官司,严守正特意请假到听众席为女儿加油鼓劲。 这个官司是严守正至交好友送的礼物,案情简单清晰,材料、判例、证人都准备得十分充足,哪怕是法学院的学生都可以顺利完成。 没想到当严少筠上庭时,竟然紧张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管那位昨晚还在一起聚餐说笑的叔伯辈法官如何暗示如何给机会,她就是说不出话,导致庭审草草收场。 严少筠掩面夺路跑出法庭,在外面嚎啕大哭,直到身为师兄的秦伟明递上纸巾。两人恋爱,结婚,生女儿……严少筠再没上过庭。 她的辩护经历:1 失败次数:1 这次庭审经历对严少筠的影响,远比想象中大得多。 直到现在,她每次做噩梦,还是会梦到当日上庭情景。 如果重新上庭,她表现不会比上次更好。 陈彦祖恍然。 怪不得堂堂大律师会被杜展鹏那种人吓得魂不附体。 不光是法庭,只要是陌生人多且氛围严肃的场合,她都会大脑空白不知如何应对。 港岛每一名大律师都可以称作大炮,无非是口径和火力有差别。 严少筠属于特例。 她不是大炮,而是哑炮。 按照制度,大律师哪怕十年不接单,也不影响随时接单出庭辩护。 严少筠虽然做了五年全职太太,只要她有能力,根本没人可以阻止她出庭。 唯一的障碍,就是她自己。 也正是因为有自知之明,她才表现得这么绝望、无助甚至到了情绪失控的地步。 看得出来,如果没有外力干涉,她大概率会去走绝路。因为在她面前,已经没有出路。 这……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不对!不会是这样的! 虽然两个港岛不一样,但是大方向不差。 这个港岛依旧是重视贸易的自由港。 这个港岛的官方依旧奉行“积极不干预”政策。 这个港岛依旧奉行衡平法、普通法、习惯法。 这个港岛律师依旧是受人尊敬的职业,和会计师、医师并称三师。 这个港岛的条例、法规和自己熟悉的基本大差不差。 何象飞可以在那个港岛功成名就,陈彦祖也不会差! 就算真是一门哑炮,在我手里一样可以恢复威力! 陈彦祖回想着方才情景,忽然发问: “刚才我和杜展鹏说话的时候,你为什么反驳?” 严少筠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因为你的表达有问题。212章42条规定其适用范围是意图将其贩卖或意图取得用以交换其释放的赎金或利益。你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想要贩卖我或者意图勒索,根本不适用那条法例。” “你记性很好。” 严少筠这次回答,就不像刚才那么流利,很有些羞涩: “我就是靠记忆力才能通过法学考试。那些法条还有判例我都可以记住,但是上了庭看到法官,我就紧张的无法呼吸,那些东西全都忘光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情绪重又消沉:“或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我很谢谢你帮我,但是你帮不了我。你是个好人,我不能害你。这件事我自己负责,你不要再管。我可以帮你……不好意思,我现在可能谁也帮不了。我看看我这里……” 手忙脚乱找了半天,总算找到钱包,一股脑把全部钞票倒在桌上。 “我也不知道这里有多少钱,也不知道够不够遣散费。这已经是我全部身家。你换个地方工作,就当从来不认识我,从来没有来过。如果方便的话,帮我把凡妮莎送到福利署……” 陈彦祖摇摇头:“来不及了,你现在做什么都没用。杜展鹏知道我的名字,就算你赶我走他也不会放过我。何况你以为自杀可以解决问题?死只是逃避,逃避你的责任和义务,更会害严官死后名誉不保。既然你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不敢面对这件事?” “面对?我怎么面对?我是个废人,根本没办法打官司,你让我怎么面对?” 陈彦祖微笑回营:“我可以帮你。” 港岛四大名状之一、三十九场官司不败记录保持者、至尊大炮何象飞,最擅长领域:刑事诉讼。 最擅长官司:谋杀! 第六章 最佳拍档(下) 虽然前世所熟悉的港岛和这个港岛有出入,但是所用的法律条例基本相同,只不过是在定罪量刑上有出入。 至尊大状何象飞熟悉的港岛在1993年正式废除了死刑,最高刑罚为终身监禁。且从1967年开始,死刑只判决不执行。 这个港岛则不然,很多法条的最高处罚都是死刑,且判决后通常会在三个月内执行。 估计也正是有这个压力在,杜展鹏才会如此低声下气。毕竟他侄子被告谋杀,一经定罪就要环首。 压力越大,机会就越大。 律师想要出名,就是要打这种官司。 陈彦祖眼神里充满兴奋,严少筠则带有几分疑惑。 “我知道你一片好意,可你根本没有律师牌照,没办法在法庭上发言。何况……” “何况我只是个律师行杂工,又懂什么打官司?是不是想说这個?” 陈彦祖笑容不变:“用不着不好意思,这本来就是事实,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可你想过没有,我如果真的不懂打官司,又怎么吓住杜展鹏。他之所以害怕,不是因为我功夫好,是因为我懂法律。你刚才说我法条表达错误,实际上是我故意的。我之所以把关键部分抹去,就是为了试探杜展鹏。你看,这就是打官司的技巧之一。我同时为四家律师行工作,类似这种技巧我知道很多。你有牌照我有技巧,你的记忆力又那么好,为什么没得打?” “魏大状都……” “魏博谦在行里出名的棺材里伸手,现在连他都退出,意味着杜展鹏找不到第二个大状帮忙。这个官司肯定不好打,但这有什么不好?越是这种疑难案件越容易出名,只要打赢这个官司,以后就不愁没有生意上门。而且杜展鹏有求于我们,就不敢乱来,也不会去打扰凡妮莎。” 宝山幼儿园被称为港岛幼儿园里面的哈佛,在那里上学的小孩子个个出身豪门非富即贵,随便一个孩子的家长就可能是亿万富翁、太平绅士或是港府要员。 这样的幼儿园安保力量自然不会差,学校有不仅有校警,也设有紧急呼叫装置,可以直连警署。 即便如此,如果杜展鹏要钱不要命,真的在校外实施绑架,凡妮莎一样有危险。非常痛快的答应接下官司,除了解决眼前问题,也是为了孩子考虑。 严少筠显然就没想到绑架孩子这件事,听到陈彦祖解释,才如梦方醒,又多了几分感激。 “我从没想过这些……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感谢的话留着以后再说,何况我也有事要麻烦严小姐。” “都这个时候了,就不必叫我严小姐,喊我的名字就好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帮谁。” 等听清楚陈彦祖所求,严少筠一声苦笑。 “你为了一封推荐信就这么拼命?其他几家律师行的大状,随便写一封信,都可以让你妹妹有书读。玛丽中学是吧?我现在就可以给他们的校长打电话,彦雯明天就可以入学。你只是因为妹妹上学,就惹上那些人?” “严小姐,你应该还记得我的事。” 陈彦祖笑容消失:“我还记得我第一次遇到严官的情形。我当时只有九岁,学人家逞英雄,答应帮人过一个豪华圣诞。口袋里没有钱,就去外面偷东西,大法官的钱包也敢偷。被抓住之后,还想要持刀伤人,幸亏当时严官身边有几个好朋友,否则我真的会抱憾终身。即便是这样,严官都没有怪我,更没有送我去感化院。只是告诉我,小孩子应该去读书不是去做贼。之后就给我写推荐信,让我去读书。如果不是严官,我根本没可能中五毕业,更不可能有现在的工作。” 听到提起父亲,严少筠的情绪也好了一些:“老爸一直提起伱,说你非常聪明,读书的时候还可以跳级。如果不是坚持练拳,现在说不定可以读大学。” “那种事就不想了。有书读,有工作已经心满意足。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严小姐,你并没有连累我什么,更不需要有什么负担。有我在,这场官司肯定有的打。只要你对我有信心,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严少筠还是有些犹豫,显然是不相信一个中五文凭出身城寨的办公室杂工,有能力解决一起人命官司。 但是看着对方的眼神,严少筠莫名想到两人之前手掌相握的情景。 他的眼神就像手掌一样充满力量,能够给人以安全感。眼神更不像他这个年纪的毛头小伙子,反倒像极了父亲、师父…… 或许……他真的可以帮我? 即便不行,总也要努力一下,至少好过束手待毙。 严少筠深吸口气,朝陈彦祖点了点头。 陈彦祖伸出手,严少筠愣了一下,才跟着伸手。 两人的手紧握一处,陈彦祖微笑开口:“鄙人陈彦祖,从现在开始,就是严少筠小姐的助理。” “助理?” “我算过了,我的学历只能做这个,做其他的都不够格。这个职位外面人更习惯叫师爷。叫什么无所谓,关键能做事就行了。” 师爷,属于港岛律师行独有职位,不管是英国本土,还是其他采用相同法系地区的律师行,都没有这个职务。 其职级相当于律师行的“记录员”,实际工作更接近于业务。 虽然在制度上,大律师必须通过事务律师接官司且不得拒聘,但是在实际操作中,这里面的变数很大。 一个大律师可能和若干名事务律师合作,反过来也一样。 如果大律师想要获得相对稳定的客源,就往往会聘请师爷,作为私人客源。 师爷搞定业务对象,形成合作关系,最后找事务律师出面走个手续,对谁都是好事。 这个职位不受法律保护,也不是正规岗位,对外就称为助理,方便开展工作。 此时的港岛大律师有几百人,事务律师有几千人,师爷的人数则少得多,连一百人都不到。 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还是从业门槛。 做师爷的既要有一定法律知识让人信任,更要懂得社交可以维持关系。 每一名师爷都需要八面玲珑随机应变,能和三山五岳的人打交道,同时还要掌握分寸。 既保持交情,又不能惹上官非。 这么多要求,普通人自然是做不到。 能做到的,也往往选择继续进修自己做律师,而不是给律师服务。 只有一定规模的律师行和大律师,才有合作师爷。伟明律师行即便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也养不起师爷。 严少筠神情尴尬:“我没钱付你薪水。这家律师行的房租已经拖了几个月,今天又闹出这种事,房东肯定要收房子。我们连律师行都没有,怎么请人?” “房子而已,我来想办法。师爷的工作,就是帮律师解决麻烦。薪水方面,等有了收入再说。总之你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严少筠大律师的专属师爷。” 看着陈彦祖一本正经的样子,严少筠既想笑又想哭。 以往身边也有不少所谓的好朋友好姐妹,可等到遭逢巨变求助无门时,才发现所谓的好姐妹没一个靠得住,连电话都不肯接,更不要说出手帮忙。 只有这个曾经受过老爸恩惠的少年,留在身边,更是成了撑持自己走下去的凭仗。 如果不是他,自己已经决定从太子大厦楼顶跳下去一了百了。 是他,让自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不管能不能成功,也要试着走下去。 她终于露出笑容。 “我现在就给你开聘任书,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从现在开始,不可以叫我严小姐,也不可以叫我老板,一定要叫我少筠。只有这样,我才觉得我们是朋友。” “只要你开心,叫什么都可以。另我想我们现在应该规划一下时间,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好计划。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到宝山接凡妮莎放学。” 听到这里,严少筠好不容易振奋的情绪又低落下去。 “渣甸山的房子还有车子,都被银行查扣。我没有地方住,也没有车子去接凡妮莎。” “车子房子而已,小意思,先坐我的车!” “你不是坐小巴上班?” “小巴又贵又不容易等,当然是自己的车更方便了。不是我吹牛,整个太子大厦甚至是整个中环,我这部车都是独一无二。走了,去拿车。” ====================================================读者朋友有什么阅读上不能理解的词,可以发贴或者评论问 我认为不好理解的,会括号注释 但是有时会注释不过来,直接问就行 第七章 搭错车 太子大厦地下停车场。 看着眼前号称“中环不二”的座驾,严少筠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陈彦祖满脸得意,用炫耀语气向面前美人介绍这部内地产二八大杠自行车。 “全锰钢结构、手扶式T型车头、一线天至尊VIP前座、驾驶位置采用真皮座椅全包围设计、链条式无级变速系统、双脚踩踏动力节能环保、手捏式刹车、双叉独立悬挂后梁、全包围圆钢后座,这就是我的专属座驾,中环铁马!” 严少筠想着陈彦祖的描述,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但又觉得哪里都是问题。 她和秦伟明谈恋爱的时候,也会一起去骑脚踏车。身边的熟人里面,有脚踏车爱好者,其中几个比较沉迷的,还会去参加比赛。 但不管是她还是那些人,骑的要么是日本制造山地自行车,要么是公路自行车。这种内地产自行车居然卖到了港岛?还出现在中环?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严少筠做梦都不敢相信。 “少筠老板,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好不好?我这部座驾合法的,那家自行车行还有我的照片。我是他在港岛的第一个客户。我和车子的合影,被老板当宣传品,挂在店门口。刘先生那部天若无情看过没有?如果把里面的摩托车换成我这部铁马,票房一定更高!” “没……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你每天骑它上下班?” “不止啊。四家律师行那么多东西要送,既不能用走的,也没有老板会为我报销计程车费。全靠它才可以搞定工作。你不要看它样子不起眼,运几百斤货都不成问题。上车!” 陈彦祖拍拍自行车后架,严少筠迟疑了几秒钟,终归还是选择向现实低头。 自己已经不是严小姐、秦太太,而是个破产弃妇。既然选择活下去,就要去面对生活。 脚踏车而已,没什么了不起! “啊!慢一点!” 女人的惊呼声,惊动了守在停车场出口的保安员。 顺着叫声看过去,就见那个没事就会找自己聊天解闷,还会孝敬香烟的少年郎骑着那部造型独特的脚踏车出现。 四目对视,少年面露笑容,如同往常一样,亲切招呼了一声:“荃叔!” 如果陈彦祖不是八面玲珑能和保安员搞好关系,停车场里哪有他这辆二八大杠容身处。 “长得帅就是好,走到哪里都有人追!” 保安心里嘀咕。 这小子自从来太子大厦上班,就没少了带女生出去,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坐女孩的车,今天这个…… 顺着叫声看去,那個双手紧紧搂着陈彦祖腰,在脚踏车后座来回乱晃的女人很是面熟,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是谁。 直到车子离开大厦,保安才如梦初醒:“秦太太?不会吧……” 不管做了多少心理建设,第一次坐脚踏车后架的严少筠,还是没办法适应。惊呼声不断,身体左右摇晃,她晃得越厉害,车子就晃得越厉害。 越是晃,就越是下意识抱紧陈彦祖的腰。 抱的越紧,车子似乎晃得越厉害。 过了半分钟左右,车子终于略微正常,陈彦祖的声音也从前面传来。 “你不用怕,抱紧我就没问题。我们两个现在绑在一起,如果翻车,谁都逃不掉。我就算为了自己,也不会让车子出问题。” “啊?” 严少筠这时才意识到,现在的举动似乎不太妥当。对方虽然比自己年轻十几岁,可依旧是个成年男人。 何况自己今天这身打扮,既不职业,也不庄重…… 她下意识地松手,下一秒又再次抱紧,比之前更用力。 还是这样有安全感,其他的顾不了那么多了…… 严少筠身高一米七,可是体重还不到一百斤。 车上多这么个人,并不会感到费力,甚至比来的时候更轻松舒爽。 阵阵香气随风入鼻,像奶又像蜜,哪个都比酒醉人。 有这样的气味相伴,再远的路程也不觉辛苦。 后面传来严少筠的声音:“你用这……这部铁马从深水埗到中环,是不是很辛苦?” “赚钱了,就是这样的。我老妈常说,命好的人靠钱赚钱,头脑好的靠脑赚钱,我们这种身体好的,当然是靠辛苦赚钱。其实哪个都一样,只要习惯,就不觉得辛苦。何况我也不会一直这样子,港岛最吸引人的地方知不知道是什么?就是可以实现梦想,创造奇迹。我老爸经常说狮子山精神。刻苦耐劳、勤奋拼搏、开拓进取、灵活应变、自强不息。不管遇到什么都要乐观面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正所谓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 身后有笑声传来。 “你说得好像老头子一样,这些话好像只有那些上年纪老爷爷才会讲。” “少筠老板,人生道理这种东西,当然是积淀的时间越久越有说服力,还有,我们不可以歧视老人家。” 两人说着笑着,车子速度渐渐加快,严少筠的心情则逐渐放松。甚至关心起杜展鹏的事情。 “你刚才为什么对杜展鹏那么凶?” “他那种人一定要用那种态度,一次把他制服。如果不能吓住他,就只会被他牵着鼻子走。虽然我刚才的态度很过分,但比起他对你的态度来说,又算什么?还敢抓你头发?一定找机会揍他一顿,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原来他是为我出头? 这部中环铁马,似乎也没想的那么差劲。感觉越来越稳,越来越有安全感。 远方有汽车喇叭声响起,严少筠这才注意到,脚踏车已经上了遮打道。 今天的遮打道和往常一样,早早就堵成一条龙。 被本地人称为“红艇”的红色丰田皇冠计程车、三菱、萨博、福士(大众)和平治、法拉利、劳斯莱斯这些豪车不分贵贱,全都如同金属蜗牛一样缓慢蠕动。 二八大杠于车河中穿行,反倒显得格外灵活。车铃铛时不时叮铃作响,好像是对汽车鸣笛的回应。 两名军装警于街边巡逻经过,较为年轻警员的停下脚步,看着那部二八大杠发呆。 上年岁的搭档嘿嘿一笑: “没想到港岛也有这种脚踏车是吧?我第一次看到时也吓了一跳,整个中环就这么一辆,大家见怪不怪,继续巡逻了。” 自行车从银色劳斯莱斯旁边钻过去,司机无奈地按下喇叭:“本来就塞车,还有这种脚踏车转来转去,真是不像话?这些警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居然不抓人。” 后排座位坐的是个身高不足一米七的老人。 白发萧然精神矍铄,两眼炯炯有神。 他的情绪远比司机淡定,说话语气不疾不徐:“在港岛骑脚踏车不犯法的,警察凭什么抓人?这里每天都塞车,不需要那么大火气。” 他看向坐在身边的中年人:“我年纪大了视力不是很好,刚才脚踏车后座上那个,是不是少筠?” 中年人微微一笑:“老板好眼力。她遇人不淑,怪不了别人。” “话不是那么说,我和严官认识那么多年,又都是养女儿的,看到她这样我就想到丽莎。你帮我打电话给庄天就,就说我说的,杀人不过头点地……” 渣甸山,春晖路。 四岁的秦咏思一身粉色公主裙,两只水汪汪大眼睛看着今天的新座驾,眼神里充满疑惑。 好在她没有哭闹撒泼,乖巧地坐上自行车大梁,直到离开幼儿园门口,才问道:“妈咪,为什么不坐校车?” “因为妈妈要带你去个新地方……” “那为什么换车子?” 不等严少筠回应,陈彦祖抢先开口。 “那部车子送去大修了,现在这部呢是临时代替。轮子就少了两个,不过其他的功能应有尽有,凡妮莎还可以看看风景,就算是睡觉也没问题,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可是以前的车子可以听歌……”秦咏思奶声奶气说道。 严少筠刚说了一句:不可以没礼貌。 陈彦祖就微笑接过:“这部车子一样可以。而且是人工的。戳一下叔叔的鼻子……对,就这样……好,马上就有歌可以听了。” “谁没有一些刻骨铭心事,谁能预计后果。谁没有一些旧恨心魔,一点点无心错……” 脚踏车伴随着歌声,直奔深水埗。 今天晴空万里。 三人一路向阳。 第八章 卧虎村(上) “妈咪,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做客啊?我下午是不是不用上学了?那我可不可以回去陪小熊?” 自行车进入深水埗之后,秦咏思脸上就逐渐没了笑容。 望着面前大厦,以及四周纷乱的环境,秦咏思第一次表现出抗拒,钻到严少筠怀里不想往前走。 也不止是她。 在进入深水埗之后,严少筠的话也逐渐变少,再度用力搂紧陈彦祖的腰。 她们害怕了。 这也不是她们的错,毕竟在今天之前,她们不会知道港岛还有眼前这一面。 破旧、逼仄的楼宇,密如蜂窝的房屋,四周空旷、肮脏的环境,以及在大厦周围三三两两游荡的人群,都令初来者感到莫大压力。 严少筠虽然也很紧张,但还是强撑着解释:“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怪她。不过我也觉得,似乎有点太唐突,也太麻烦你们了。我其实可以找一家酒店……” “就算这里的酒店比中环便宜,你又能住多久?” 陈彦祖说话间朝路边两个穿着破洞牛仔裤、黑T恤,露着纹身的少年吹了声口哨。 两人的眼神在几秒钟内,经历了从凶悍到谄媚的过程,脸上露出笑容。 “太子哥!什么吩咐?” “老规矩,帮我把车擦干净、打足气,请你们喝汽水。” 两人上前接过自行车,又看了一眼严少筠,随后快步离开。 陈彦祖朝严少筠一笑:“欢迎来到我的世界。我老妈烧菜很厉害,老爸讲故事很好听,凡妮莎一定会喜欢。凡妮莎,想不想吃好东西听有趣故事啊?” 虽然陈彦祖态度很和善,也在努力逗秦咏思开心,可是她显然没那么容易好哄,要严少筠抱着才肯进楼。 刚一进楼,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光线昏暗,严少筠的黑色高跟鞋不知道踩到什么,还不等反应过来,身体不受控制向前扑倒。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孩子闭上眼睛。 下一秒,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肩头:“少筠老板小心一点,一楼的灯坏了没有人修,十三叔又喜欢乱放垃圾。没关系,到二楼就好了。” 从出生就住半山别墅的严少筠,根本没来过屋邨,更无法想象一层楼有若干单位这种事。对于这种环境毫无认识,更别说适应。 上楼、转角、再上楼,刚刚爬了三楼,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陈彦祖伸出手,想要接过孩子。但是严少筠用力抱着,秦咏思也紧紧搂住妈妈的脖子不肯放开,大眼睛里泪光闪烁。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严少筠一边喘息一边说。 这里的照明比楼下强得多。 灯光下严少筠白皙如瓷的额头上满是汗珠,但是眼神已经不像在律师行那么柔弱无助。 她可以清晰感觉到女儿的恐惧。 她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亲人,只剩下自己这个妈咪。 我不能被打倒,就算是为了女儿也要坚强,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撑下去。 脚步声响,伴随着男人得意的口哨声。 一个身高体壮穿着短袖衫的光头男人,满脸邪笑吹着口哨下楼,一边下楼一边整理皮带。 就在他和严少筠擦肩而过的刹那,忽然停下。 一双金鱼眼死死盯住严少筠的胸脯,随即又扫过她的礼服,落向白嫩的小腿,最终定位在那双高跟皮鞋上。 严少筠抱着孩子向后让了让,光头一动不动。 “你刚搬来?否则我没理由不知道。没想到这种地方也有极品?肉弹女王,索腿天后,挂哪个招牌都没问题。这個是你女儿?” 严少筠一语不发。 “带女儿出来做,看来真的很缺钱用。我这个人没什么好处,就是喜欢助人为乐。你在哪个单位开工,我晚上就来光顾你。” “我不懂你说什么。” 严少筠语气哽咽,抱着咏思就要上楼,却被光头横臂拦住。 “别急着走,聊两句总没关系吧?这位兄弟,她是你带的马还是老婆?做私钟还是凤姐?开工这种事没什么丢脸,说个价钱,我保证不会还价。” 说话间光头伸手去逗秦咏思,严少筠尖叫着抱着孩子后退一个楼梯。 陈彦祖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光头:“我给你一个忠告,马上从这里消失,否则就做好住几个月医院的准备。” 光头脸色一变:“你唬我?伱知不知道我老歪的!你混哪里的……”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众人头顶传来:“他是九龙城寨太子!你老大高脚七看到他老妈,也要喊一声兰姐!太子哥,这混蛋叫豉油,是我的客人。” 说话的是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女人,身上穿着一件吊带裙,手臂和半个胸脯都露在外面。 陈彦祖朝楼上女人打个招呼又看向光头:“既然红姐求情,说声对不起,马上滚。” 光头显然也听过太子这个名号,神情瞬间变得恐惧,连忙朝严少筠点头哈腰行礼:“原来是太子嫂还有千金,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嫂子高抬贵手放小弟一马。” 他说话间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钞票放在楼梯转角位置:“这些就当我斟茶赔罪,太子哥大人大量别跟小弟一般计较。” 说话间一溜烟似地跑下楼,很快就听到一声惨叫,以及重物落地的声音。 “从哪冒出来的豉油?知不知道我是谁啊?敢欺负我儿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听到动静的佘美兰这时候也从四楼冲到三楼,等看清严少筠和她怀里的孩子之后,脸色也变得非常诡异,盯着严少筠和秦咏思看了好一阵,才开口试探。 “这是你女儿?差不多有五岁了吧?你和阿祖什么时候认识……” 陈彦祖用力拍掌打断交谈:“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呢,就是我的老妈,也是整个白田下邨第一美人,佘美兰女士。至于这位呢,就厉害了。她是我的老板,也是我恩人严官的女儿,严少筠大律师。未来一段时间内,她会成为我们的邻居。老妈,今晚多煮两个人的饭。” 一块石头落地的佘美兰瞬间变得亲切热情:“原来是秦太太,怪不得一看见你就觉得投缘了。我们有话到房里说,总之到了白田下邨,就像到家一样,有我美兰姐在,什么都可以搞定的。” 终于控制不住的秦咏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严少筠抱着女儿低头不语,在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还是跟着陈彦祖一路上楼,进入四零三单位。 第九章 卧虎村(下) 得知可以继续读书的陈彦雯欢天喜地,高举双手又蹦又跳在房间里大叫万岁,但是陈剑辉就没女儿那么乐观。 看着小声抽泣,想要哭又不敢哭,只能反复嘟囔要回家的秦咏思,以及少言寡语的严少筠。陈剑辉一边摇着扇子叹息一边斟酌词句。 “实不相瞒,我曾经也是大状,和秦夫人可以算同行。你现在的处境并不乐观,你老公下落不明,他所欠的债务呢……” “不明你个头!”佘美兰一声咆哮,把陈剑辉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 “你的牌照被吊销二十几年了,再说自己是大律师,当心人家告你欺诈。从现在开始,不要随便插嘴。秦太太你不用理他,他乱说的。雯雯你也是的,又蹦又跳像什么样子?带咏思到隔壁玩一会,别走太远,记得回来吃晚饭。还有那个什么小熊,你朋友那么多,帮咏思妹妹想想办法。” 虽然秦咏思不情不愿哭闹不休,但是严少筠还是把女儿交到陈彦雯手上,由她抱着离开。 凡妮莎是小孩子,怎么样都可以。我是妈咪,没有权力任性…… 房门关闭,佘美兰脸上笑容也变得有些敷衍: “当年多亏严官帮忙,阿祖才可以读书。现在秦太太又帮雯雯搞定读书的事情,这些情义我佘美兰不会忘的。江湖儿女恩怨分明,能帮的一定会帮。只不过……你也看到了。屋邨就是这么个环境。这栋楼里有开工的凤姐、吸粉的道友、欠高利贷不还被人泼油漆的烂赌鬼。经常有人在楼里打架,还有人在楼里放蛇。如果你想继续做阔太太,我只能多烧几炷香,求关二爷保佑你早日东山再起。家里所有现金都可以拿去,算是我们一点心意。如果想要在这里长住,就要学会适应。” 严少筠并没有因为佘美兰的态度生气或是难过,相反说了声谢谢。 “美兰姐这么说,就是把我当自己人。既然这样,我也可以坦白说。我今天第一次来屋邨,更是第一次见到那样下流的人。我的确不适应这里的环境,不过我可以学。我明白阿祖和兰姐都是为了我好,我们孤儿寡母,有地方住已经很不错了,不会提太多要求。只不过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希望兰姐不要嫌我麻烦。” “这样就没问题了。”佘美兰一巴掌重重拍在丈夫腿上。 “你是阿祖的老板,提要求是应该的。有什么不会呢,我都可以教伱。楼下的金毛玲前两天钓到凯子,搬到尖沙咀那边公寓去住了,秦太太可以先带女儿住楼下。日用品我来负责,不会让你用金毛玲的旧东西。” 严少筠有些担心:“那位金小姐如果提前回来……” “你记得换锁就行了。这里有这里的生活方式,慢慢学,很快就会习惯。阿祖,你陪老板去看看房子,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说。” 严少筠刚想问钥匙的事情,就看到陈彦祖拿了根铁丝出门,理智地闭嘴,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 等到严少筠离开,陈剑辉才看向老婆:“老太婆,你刚才什么意思?我认识的佘美兰不是这样的。当初我到城寨的时候,你还说猛虎不欺丧家犬,暴雨不打落难人。怎么现在好像变了个人?” “你懂什么?我这种不叫冷血,叫做先小人后君子。你进城寨之前就在外面混,什么道理都懂。她生下来就住半山,不让她搞清楚状况,还当这里是别墅,最后还不是儿子难做?丑话讲在前面,以后才好相处。她如果明白我的用意,就不会怪儿子。如果不明白,那就趁早搬走,免得将来大家麻烦。你一会去找贵利财……” 陈剑辉听到这个名字明显有些抵触:“找他干什么?” “不找他难道找你?你身上还有钱么?人家不管怎么说,也是儿子和女儿的恩人,又是身骄肉贵的大小姐,今晚儿子罗汉请观音,难道让人家吃青菜、豆腐、湾仔翅?还有,你看她那件衣服,像什么样子?穿成那样在这里进进出出,想不出事都难。当然要帮她换一套了。再说我佘美兰不要面子的?恩人上门不好好招待,我老爸外加整個东泰的脸都丢光了。无多有少,借点钱应急,撑过这段日子再说。我警告你不要乱说话……” “不要让儿子知道,不能让他为钱分心么。” 陈剑辉趿拉着鞋边走边摇头哼唱:“点揾得个各位善长仁翁,希望他做一点好心 ……” “金毛玲在油麻地夜总会做公关,人懒得要死,不怎么喜欢收拾房子,所以……先委屈一下了。” 拉开铁闸,一股腐臭气味扑面而来,捏鼻子走进去,只见一地垃圾,以及如同一滩烂泥的被子。 陈彦祖按了几下电灯开关没有反应,再拉开冰箱门,臭味扑面而来。 “早和她说过了,不交电费何必买冰箱?把钱省下来不是更好?我等会帮你搭一根线,保证你晚上不用点蜡烛。” 严少筠一把推开窗户,趴在窗边喘息了好一阵,才对开始收拾垃圾的陈彦祖说了一句: “谢谢你……” 陈彦祖停顿了大约一秒,随即继续收拾。 “我还以为你要骂我,骂我带你来这种鬼地方。骂我说大话,骂我言而无信。” “我承认这里很差,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不会相信港岛还有这种地方。不过你可以在这里生活,我肯定也可以。” 她似乎是在为自己打气,甚至也想跟着去收拾垃圾,但是弯了几次腰,就是不敢让手和那些垃圾发生接触。 陈彦祖抬头看她:“你不怪我没有第一时间帮你解围?” “你不是我的拐杖,不能陪我一辈子。这种事肯定不会只发生一次,我想在这里生活,就要学会靠自己解决。” “你明白就好。在这里生活其实很简单,只要适应性够强,学东西够快就可以。我们搬来这里也才两年多,不是适应的很好?这栋大厦五分之四的住户原先都住在城寨,大家多年街坊,我说句话,他们一定关照你。” 严少筠终于放弃挑战自我,乖乖缩回角落看着陈彦祖收拾。 “我会尽快忘掉以前的生活重新开始。” “想通了?”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想通,只知道我是妈咪,有责任照顾好女儿。我会努力赚钱,尽快离开这里,把输掉的生活赢回来。凡妮莎幼儿园不能继续读宝山,小学就一定要读拔萃,以后我还要送她留学,给她最好的生活。这一切都需要你这个师爷帮我。” 陈彦祖起身拍掌:“恭喜严少筠小姐重获新生!我们先吃饭,再探讨案情。第一个案子,绝不可以输!” =================================================== 罗汉请观音:指下级请上级吃饭,和性别没关系 第十章 快乐神仙窝 晚饭时陈家的气氛比下午热闹许多,不单陈家夫妻态度热情,秦咏思也被陈彦雯哄得有了些许笑容,怀里还多了个不知哪来的小熊玩偶。 玩偶做工粗糙且是旧货,上面不少破损缝补痕迹,还被外力扯下一部分,露出里面填充物。 但是秦咏思依旧像宝贝一样抱着,吃饭时也不肯放开。 整桌饭菜都是佘美兰亲手操办,鸡鸭鱼肉、烧鹅、海鲜样样俱全,最后更是端了一条老鼠斑上桌,惹得陈彦雯不住惊呼。 “老妈你发财了?这桌菜怕是要花大哥一个星期薪水。你是不是瞒着我们,去买了马票或者六叔公?” “吃饭的时候少说话!”佘美兰瞪了女儿一眼,又朝严少筠微笑:“菜烧的马马虎虎,秦太太将就吃两口了。凡妮莎喜不喜欢啊?喜欢就多吃一点,千万不要客气,吃过饭婆婆请你吃水果。” 严少筠很有些不好意思:“伯母太破费了。真不用这么麻烦。” “你帮了我们那么多忙,做这点小事是应该的。何况这顿是欢迎你入住白田下邨的入伙饭,当然要隆重一点。我知道你们有钱人家里都用菲佣,自己不会煮饭。今后每天上来开饭,多个人多双筷子。” 陈彦雯也笑着附和:“是啊,秦太太每天带凡妮莎上来,我就可以多个妹妹一起玩。” 陈彦祖拿筷子在妹妹头上敲了一下:“还玩?少筠费了不少力气才帮你搞定入学,拜托你用功一点,不要总想着玩。还有啊,一会买东西的时候,记得多买两罐除臭剂回来。金毛玲的房间简直臭死人了,真不知道她怎么住的。” 严少筠并没动筷子,坐在那里看陈家一家人说笑。 佘美兰有些心虚:“是不是东西不合胃口?” “不是的,我只是好羡慕你们,吃饭都可以这么开心。另外,兰姐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再喊我秦太太,叫我少筠就好。” “没问题,少筠是吧?”陈剑辉笑着岔开话题,“严官不愧是大法官,给女儿起的名字就是好听,不服都不行啊,来来来吃东西。老太婆,有没有糖水喝?” 到了洗碗的时候,严少筠主动跟随佘美兰来厨房洗碗,搞得佘美兰很不好意思。 “你不是还要和阿祖讨论案情?这些粗活我一个人做就行了。再说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 “兰姐你也说了,这顿是欢迎我入伙。今后大家就是邻居,楼上楼下,伱烧菜我洗碗,这样才公平。” “可是你的衣服……你等等,我拿围裙给你,明天让阿祖陪你去买几件新的,免得把好衣服弄脏。” 严少筠低下头,看着连衣裙下摆。 “银行的人只允许我带一套衣服离开,我想都没想就选了这件。其实出来之后就觉得不对,又没办法回去换。我这個人就是这样,稀里糊涂的,总是选错。” “错了就重头选过,怕什么?先把围裙穿上,不要搞坏衣服。” 佘美兰拿来围裙,严少筠伸手接过,就在要穿的刹那,忽然间发出一声尖叫,围裙也随之落地。 她的手指向厨房角落:“兰姐!兰姐!” 佘美兰初时一愣,随即一笑,一脚踩过去同时对门外高喊:“没事,蟑螂而已!” “蟑螂……为什么会有蟑螂?这里难道没有除虫公司的?” 严少筠缩在墙角一动不动,眼睛紧张地四下看,神色异常惶恐:“我听人说,发现一只蟑螂就意味还有很多。蟑螂怎么那么可怕,好像异形一样……” “什么异形啊?听都没听过。” 佘美兰用扫帚把蟑螂尸体扫进垃圾桶:“我在城寨的时候,听北方人说,南方的蟑螂特别大只。也有几个北方人被蟑螂吓得大叫。要我说,蟑螂再大也是蟑螂,不会吃人。这里不仅有蟑螂,也有老鼠、臭虫。金毛玲那种大懒虫,她房间里养出什么都不奇怪。我待会让雯雯帮你买两罐杀虫剂,还搞不定就上楼叫我,不管多晚都没关系。暴雨不打落难人,楼上楼下这么多邻居,一人帮一把,什么关都过了。” “兰姐,你……你一点都不怕的?” 佘美兰一笑:“我没有你那么好命,有别墅可以住。我生下来就住在城寨。那里最危险的是人。我连人都不怕,这么会怕蟑螂?” 她看看严少筠的衣服:“这件衣服的来历我不清楚,在你彻底忘掉它之前,还是不要弄脏的好。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不会洗碗了,留在这里也没用,出去吧。” 夜晚的屋邨对陌生人并不友好。 灯光昏暗,三三两两出没的烂仔,如果只有严少筠一个人,多半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好在有他在。 陈彦祖在这一带如鱼得水,带着严少筠在大厦间穿行。 “电线已经接好了,冰箱暂时不要用,我明天彻底做个清洁,再通风四十八小时。凡妮莎还小,如果房间里喷太多杀虫剂,她会觉得不舒服。其实不只是孩子,大人也一样,过两个钟头回去就好多了。正好利用这点时间帮你熟悉环境。” 严少筠看向身旁的年轻人,回想着今天相处的一幕幕。总觉得自己像是小女生,他才是年岁大见识多的那个。 纸巾、单车、入伙饭……再到电路,严少筠只觉得心里乱乱的,若干种滋味杂糅一处,说不出是苦是甜。 走出好一段路,她才开口。 “这里这么乱,你还让雯雯一个人去买东西?” “她是这里有名的小霸王,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哪会有人惹她。” “你们刚搬过来两年多,街坊就这么给面子。” 陈彦祖一笑:“面子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是靠自己争取。这里的规则比较简单,他们不讲法律,讲这个!” 伸出右臂握紧拳头。 “我们刚来的时候,很多人想欺负我们。这种事讲道理没用的,要解决就只能打架。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十次,打到所有人都怕我们,于是天下太平。晚饭吃饱没有,请你喝糖水。” “我已经麻烦你们很多了,不需要再照顾我。” “没什么,我约好的事务律师也在那里等。” 名为“罗记糖水”的店铺,是一家临街的小铺面。 店里面勉强塞了六张半新不旧的木桌,柜台侧方墙壁上除了贴着价目表,还有一张白纸,上面用毛笔写着:我有理想,不是咸鱼。 店太小请不起帮工,一般情况下都是老板罗洪升亲自负责,今天柜台后面则多了个妙龄女郎。 女孩二十几岁,身形修长,鹅蛋脸,皮肤白皙眉目如画,一身OL打扮,两条长腿笔直如鹿,鼻梁上卡着一副金丝眼镜。 本就是个美人,再加上这身惹眼打扮尤其是那双黑丝袜,按说自然会得到更多关注。 可是她板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表情,让那些想要搭讪的全都望而却步。即便是熟人打招呼,她也是这副表情,搞得客人早早离开。 罗洪升今年五十三岁,外表比实际年龄要大十几岁。 大腹便便面相和善,一副好好先生样子。 客人要走,留也留不住,只好一边擦桌子一边训女儿。 “我们这种小店,全靠街坊邻居关照,你这个样子,以后还有谁会光顾?” 女孩哼了一声:“这种小铺子生意再好又能赚多少?我早说过让你不要做了,你就是不听。” “你读法律的学费,就靠这个小铺子才付的出来,做人不可以忘本。” 没等女孩反唇相讥,陈彦祖已经走入店铺,先是朝老板招呼了一声:“师兄!生意兴隆”。 又看向那个OL女郎,两人四目相对,女孩怒目圆睁。 不等女孩开口,抢先招呼:“大侄女!几天没见长这么大了!来,让叔叔看看,又胖了多少?” 第十一章 同根生 “三碗木薯糖水!慢慢喝,不够还有!” 罗洪升把糖水放到桌上转身离去,让三人可以放心交谈。 现年二十五岁的罗乐儿怒气未消,怒视陈彦祖:“我警告你,不准再叫我大侄女!论年纪,我比你大五岁。我们之间也不存在任何亲属关系。再借长辈身份占我便宜,就告你非礼!” “别那么激动,罗师兄认我老爸做师父,你是他女儿,叫你一声侄女天经地义。大家从小玩到大,开个玩笑也不行?” 陈彦祖看向身旁严少筠:“喝糖水。罗师兄做糖水的手艺,比打官司强多了。” 罗乐儿推了推眼镜,注视着严少筠:“你是……严官的女儿?” “你认识我?” 罗乐儿的鹅蛋脸自动生成笑容。 “秦太太你贵人多忘事,我们见过的。我师父是唐纳德律师行的钱彼得,在这行很出名的。两年前秦大状为你办生日会,师父带我过去,我祝秦太太生日快乐,你还对我说谢谢。我这个人真是的,说了这么半天,都忘了拿名片出来。” 几乎是用硬塞的方式,把一张名片塞入严少筠手里。 罗乐儿又看向陈彦祖,笑容马上消失。 “你让老爸把我骗来,就是介绍秦太太给我认识?” “我是关照你生意。虽然每个律师都说,是自己养活大律师。但是现在港岛的律师和大律师比例差不多是五比一。僧多粥少,伱没背景没资历,想做大律师生意,恐怕没那么容易。这个月开单没有?听师兄说,你老板贱人王是个混蛋,你总是开不到单,他会不会炒你鱿鱼?这时候呢,就需要我们这些做师爷的救场。路我已经铺好了,你只要走上去就行,这种好生意不是经常能遇到,不是自己人我不会关照的。” 罗乐儿瞪了陈彦祖一眼,又看向严少筠:“秦太太,你请他做师爷?” 严少筠点点头。“这是我复出之后的第一宗官司,今后希望可以长期合作。” 师爷负责扩展客源谈妥生意,但是本身不具备合法签约资格。 事务律师虽然在制度上负责向客户介绍大律师,但如果从业者面子不够或是能力不足,也找不到合适的大律师合作。 港岛人口有五百多万,律师、大律师加起来只有三千多人。可以成功入行的,都属于精英,收入自然不差。 但和其他行业一样,律师之间的收入差距悬殊。 一個成功的事务律师,收入不见得比出名的大状少。 除了介绍大状以外,也可以处理非讼案件。从楼宇买卖到草拟商业文件、公司上市,乃至遗产分配等等,业务范围比大律师更广。 底层律师就只能赚个薪水,更惨的连底薪都赚不到。 罗乐儿就是最惨的那种。 和陈彦祖一样,她同样出身九龙城寨。只不过离开的比较早,在城寨拆除之前,已经进入港大读书。 毕业之后选择做事务律师,如今也已经“青衣”毕业,在佐敦道一家小律师行做事。 看上去成功鱼跃龙门,实际上城寨出身这个隐形天花板,始终未曾打破。 她虽然有律师资质,可是资质仅仅是资质,并不能带来收入。 空有个律师身份,在业内没关系没人脉没后台,又是城寨出来的女孩,结果就是没人给面子,圈子里也没人把她当律师看。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律师行接收,工作也不顺利。老板贱人王把她当业务员,非讼业务不给她做,每天让她出去找业务拉单子。开不到单,不是罚款就是挨骂,甚至不发薪水。 罗乐儿好面子,对外从来不说这些,更很少回深水埗家里。 这些信息还是她老爸透露,陈彦祖才有所了解。 至于她的态度,也没什么奇怪。 城寨女孩想要在律师圈子里立足,本来就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更困难。以罗乐儿的条件,如果没有这一身尖刺,怕是早就被人吃干抹净。 何况两人之间还有些纠缠不清的历史,她这样也不算奇怪。 即便这样也无所谓,她和我有仇和钱没仇,有生意上门,没理由不做。 “对不起,我恐怕帮不了你。” 罗乐儿脸上笑容消失,表情礼貌且冷漠。 “太子大厦那件事看来不是传闻,秦太太真的惹上麻烦,甚至要帮杜展鹏那种人打官司。” 严少筠有些不解:“我不明白,杜展鹏的官司为什么不能接?” 罗洪升这时候又送了三碗糖水过来。 “开门做生意,没理由赶客人。管他是什么人都好,只要肯付钱就没问题。” 罗乐儿瞪了父亲一眼,又转而怒视对面陈彦祖:“如果是你的事,我现在就走。看在秦太太面子上,我免费给你们提供一个消息。到现在为止,你们知不知道杜展鹏的侄子惹上什么麻烦?看样子就不知道了。今年一月份的时候,油麻地富贵表行被人抢劫。劫匪在两分钟内抢走价值一百二十几万的珠宝,过程中造成三死一伤,死者包括一名孕妇。在他们试图离开的时候,遭遇警方包围。双方发生激烈枪战,一名警员重伤不治。警察追到码头,才把他们围住。现场打死三个,杜志辉受伤被抓。军火专家证明,殉职警察体内的子弹,来自杜志辉所用手枪。你告诉我,这官司怎么打?” 一旁站着的罗洪升倒吸一口气:“证据确凿板上钉钉,这官司有的麻烦。” “最麻烦的是警方态度。那个殉职警员梁盛名是老差骨,在警队人缘好的不得了。还有一个月就可以退休,没想到发生这种事。现在警队上下恨死了杜志辉,谁帮他,那些警察就要对付谁。不管杜展鹏还是警察,我都不想招惹,就这样,再见!” 罗乐儿起身要走,陈彦祖及时叫住。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魏博谦肯接他的官司?” “魏博谦出名的要钱不要命,当然什么官司都接。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乖乖放弃?负责联系这笔生意的律师,被警察整了好久,搞得焦头烂额,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事情摆平。你们帮杜志辉,当心自身难保。” 罗乐儿又看向发呆的严少筠:“大家都是女人,我好心劝你一句,离这个男人远一点,他除了打架泡妞,其他什么都不会。秦太太是上等人,不应该在这种垃圾地方和这种人形垃圾身上浪费时间。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再见。” “等一下!”陈彦祖再次开口,罗乐儿神情中已经充满不耐烦。 陈彦祖保持微笑:“你有没有那种关系很糟糕,见面就想打他一顿的同事?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就当是报仇。” 和来的时候一样,拎着打包糖水往回走的两人,依旧并肩而行,脚步不疾不徐。 陈彦祖问道:“有没有感到出师不利?”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严少筠语气出奇平和。 这下轮到陈彦祖愕然。 严少筠面露微笑:“我请你做师爷,就是相信你的能力。一个事务律师,怎么都可以搞定。港岛几千个事务律师,不怕找不到。不如聊聊你和罗小姐,她看到你好像看到仇人一样,你们之间一定有问题。”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八卦?” “苦中作乐行不行啊?别转移话题,赶快说清楚。” “罗师兄送了这么多糖水,一边喝一边说给你听。” 第十二章 再生人(上) 两人并没有回三零三单位,而是直接上到大厦楼顶天台。 上楼的时候,陈彦祖从房间拿了吉他出来。此刻坐在天台边缘,轻轻拨弄琴弦。 严少筠则坐在稍远的位置,边吃糖水边听故事。 天台的凉风吹在身上,严少筠下意识缩了缩肩膀。看陈彦祖递来的西装,也没有拒绝,接过来披在身上。 “真没想到,罗老板的年纪比伯父还大,居然肯拜师学打官司。这么说来,你的法律知识不是和那些律师行学的,而是来自家传。” 陈彦祖轻拨琴弦:“算是一半一半吧。既有家传,也有自学。至于罗记就更惨了,和我老爸学了那么久,现在还不是卖糖水?他也不想想,我老爸自己的牌照都被吊销了,跟他学再多,没人承认也是白费力气。” “话不能这么说,我看到糖水铺那张纸,罗老板应该是个有梦想的人。” 陈彦祖笑了:“罗师兄如果听到,一定把你当知己。他老爸就在城寨里卖糖水。罗师兄从小就不喜欢家里的生意,一心想要做医生、律师,将来离开城寨,住半山开豪车。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就是不改初衷。我老爸进城寨之后,他就好像看到神仙一样,追着拜师。可惜他还不知道,大律师公会根本不会给他注册。” 严少筠也被逗笑:“看他现在的样子,似乎已经改变主意。” “做人家老爸,当然要付出代价。他把梦想给了女儿,自己只能安心做咸鱼。” “就算是这样,罗乐儿也犯不上把你当仇人。” “她是疯子。出身这种事自己不能决定,用得着难为情么,大方承认就好了。她不喜欢城寨,也不喜欢和城寨有关的一切,尤其是我们一家人。总觉得我老爸教坏罗记。” 严少筠摇摇头:“直觉告诉我,没那么简单。你是做师爷的,不可以对老板说谎。” “怕了你了,我承认我们拍过拖,那又怎么样?大家从小玩到大,谈恋爱、分手这种事很平常,想不到现在还记仇。” “你口口声声叫她大侄女,然后和她拍拖?而且她比你足足大了五岁。” “喜欢比自己大的女生很正常,小龙女也比杨过年纪大。” 严少筠愣了一下,看看糖水,又看看四周环境,最后看向少年的脸。 这张脸不仅英俊,更有一种莫名的魔力,只要看到,就不会感到害怕。 将剩余糖水迅速吞下,又用西装把自己裹得更紧一些,严少筠继续发问:“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她做人很现实,要的东西太多,我能给的太少。我没办法按她的规划去考大学做正当职业,也没办法像她那样说走就走,一年不回来几次,更不可能不管老爸老妈还有雯雯。所以就分手了。这都很平常么,用得着记仇?没想到,因为这种事居然有生意都不做。”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之所以发你脾气,是因为还忘不掉你。你有生意也第一个想到她,说明伱们有机会复合。” “我只是觉得用熟悉的事务律师更方便工作。毕竟我们只有两个人,谋杀案需要整理的资料太多,多个人多双手,哪会想有的没的。她要的我永远给不起,勉强在一起大家都不开心。弃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烦忧。今后应该不会再联络了。” 陈彦祖的手指轻拨琴弦放声高唱:“漫漫长路远,冷冷幽梦清,雪里一片清静,可笑我在独行,要找天边的星……” 严少筠刚开始轻拍手掌配合节奏,渐渐被歌声吸引,也跟着唱起来:“摘下闪闪满天星……” 抬头望去,星光闪烁,银河璀璨。 “罗记糖水铺”内,去而复返的罗乐儿放下电话,两眼紧盯老爸。 罗洪升连忙开口:“你老爸这么聪明,当然知道怎么做了。我不会告诉他,你假装离开又溜回来,打了半个小时电话帮他找律师帮忙。” “还说?再说信不信我三個月不回来?” “算我怕你了。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当面说清楚呢。其实年轻人谈恋爱吵架很平常的,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我和他?我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他!我未来老公一定要住半山开豪车,不能住屋邨骑脚踏车。什么中环铁马,想想都丢人。” “话也不是那么说,你看秦太太,她原本也住在半山,现在还不是搬来这里?天下事谁又说得准……” 眼看女儿要翻脸,罗洪升连忙转移话题:“半个钟头了,那些人没一个肯帮忙,这怎么办?” “我会想到办法的。总之我做这件事,只是为了和他互不相欠。你不可以乱想,更不可以乱说。走了!” 夜色渐深。 直到罗洪升准备关门的时候,才发现压在电话机下面的一小叠钞票。 外面两张一百元红杉鱼,里面则五十元、十元都有。 “傻丫头,我说过很多次了,你老爸有手有脚,不用你养,给我钱做什么。” 罗洪升边说话边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不起眼的老旧铁皮饼干桶,掀开盖子,将钞票丢进去。 饼干桶内,若干叠钞票堆在一起,数目不明。 三零三单位。 换上睡衣、拖鞋的严少筠坐在床边,手指轻抚新换的床单,脑海里回想着从天台下楼时,陈彦祖所说的话。 “罗乐儿说法肯定有问题。杜志辉他们抢劫,用了不到两分钟,居然会被警察伏击?港岛警察动作什么时候这么快?还有,嫌疑犯也是人,一样享有请律师辩护的权力。这是港岛法律规定,不可以怪律师。警察也好律政司也好,没理由因为这个原因,就对辩护律师不满。港岛每年那么多杀人案,如果都不准辩护,还要大律师做什么?游戏就是这么玩的,他们没理由因为这个找麻烦。就算下面的人想不通,上层也不会让他们乱来。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东西,等拿回资料慢慢找,不信找不到。” “我今晚睡在楼道,有事就大声叫。雯雯买睡衣和床单没问题,买衣服就不太可靠。明天先换锁,再买几件新衣服,律师的事我来想办法,总之睡一觉,一切太平。” 不管情况多严重,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变得云淡风轻。这或许就是他最大的魅力。相信那个罗乐儿当初也是因为这一点,才会答应比自己小五岁男生的追求。 严少筠嘴角微微上翘。 “妈咪!” 秦咏思的惊呼打断了严少筠的思想,快步跑到女儿卧房,只见秦咏思紧抱小熊,眼神惊恐看着墙壁。 一只体型硕大的蟑螂正在爬行,比晚饭时看到那个还要大只。 或许是被秦咏思的尖叫吓到,蟑螂翅膀展开,准备起飞。 啪! 拖鞋落下,蟑螂落地。 严少筠手持拖鞋守在女儿面前,形象和厨房的佘美兰,颇有几分相似。 她的眼睛看向门外,她知道,他在。 但自己也不是每件事都要靠他。 别人可以做到,我也一定可以。 第十三章 再生人(下) 陈彦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回到了2008年,以旁观者的视角,扫视何象飞死前几个月的生活。 “何象飞,我要和你一刀两断!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理你!” 费力拖着行李箱离开的女人是……名字已经记不得了,似乎也是个律师。 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候真的很蠢。 选女朋友的第一条不是人品也不是相貌身材,而是身家和职业。 其实两个人一起生活,职业能影响多少?做律师还是做文员,能有多少区别? 不管做哪行的女人都需要关心需要在意,需要浪漫需要仪式感,这些都是何象飞给不出的。 他能给的除了钱,就只有伤害。 为了赢官司偷看她的文件,还怪她没有收好,自己只是无意中发现,因此不承担责任。 当然。堂堂何象飞,做事怎么会被人抓住法律破绽呢? 分手就分手好了,那是你的损失。 “对不起何先生,经过一致表决,我们决定拒绝接受你的捐款。” 这是曾经生活过的孤儿院。 新建校舍面临资金困难工程难以为继,自己好心捐五百万,居然被拒绝。 原因仅仅是因为,捐款的同时想要在孤儿院里立一座雕像,让人知道这里曾经走出一位非常成功的大状。 这个要求被断然拒绝,还惹来一片骂声。 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们。 毕竟正是因为何象飞帮地产商打官司,才导致养大自己的这家孤儿院被拆除,不得不另觅土地新建校舍。 在管理层以及那些孤儿眼里,何象飞就是叛徒,怎么可能为他树碑? 没办法,地产商给的律师费实在太多了。 和钱相比,背叛曾经的生活,就像背叛朋友、爱人一样,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钱给的够多,何象飞连灵魂都可以出卖,何况区区孤儿院。 一栋破房子有什么可留恋,再建就是了,这些人就是顽固。 只有校长是例外。 老校长并没有怪自己,也没有骂人,相反还在电话里道歉。 称何象飞变成今天这样子,孤儿院也要负一定责任。今后一定会提高学生德育,不让类似情况再出现。 “师父,我决定转行,也不想人知道是你的徒弟。希望大家今后不要联络不要见面,街上遇到也最好当不认识。” 这是自己的徒弟。 他曾经视何象飞为偶像,费了好大力气,才成功拜偶像为师。 直到真的成为徒弟之后,才知道以前所知消息,没几句是真的。 傻小子,偶像本来就是打造出来骗人的,怎么可以当真? 近距离接触偶像本就是充满危险,容易受到伤害的行为。 何况这個偶像是何象飞。 让一个年纪轻轻充满热情的年轻人,接触到各种黑暗以及尔虞我诈,阴谋诡计。看着自己偶像,为了赢官司,无所不用其极,出卖好友、愚弄证人,是有点残忍。 不过游戏就是这么玩的,让你早点看清楚,也好做判断。 既然不能接受早点离开也好。 只不过看到他失望的眼神,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这是……自己临死时的样子? 梦境中,何象飞面色青紫呼吸急促,拼命按床头的呼叫器,却没有任何人来救助。 是啊,我因为佣人没有在凌晨五点起床做早餐,已经把他们都辞退了。 且由于悭吝刻薄的名声在外,根本请不到工人。 一个激灵从梦境中醒来的陈彦祖,看着黑漆漆的楼道,低声叹息。 这辈子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再变成上辈子那个“非洲和尚”(港岛俚语,非洲和尚-乞人憎(黑人僧音转),指惹人讨厌。),不能再过那种生活。 再看看三零三单位的铁栅,吐出一口长气,低声自言自语:“你运气好,遇到的是陈彦祖,不是何象飞。” 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房门,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有开明的父母真好。 晚饭之前已经和父母沟通过,说了自己准备照应严少筠的想法。 以陈家当前家境来说,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负担。更别说这种重新置办一户人家,开销就更大。 可不管父亲还是母亲,对于自己的决定都双手支持。到底是江湖出身,想问题的角度和普通人不一样。 母亲更是拍胸脯表示,只要严少筠没问题,可以一直照顾她们,就当多个亲戚也无所谓。 如果何象飞有这样的家人,或许也不会变成后来那样…… 当然,他不配…… 陈彦祖的呼机在早饭时响起。 这个时空的港岛,只有极少数人拥有行动电话。 像陈彦祖这种家庭环境,自然是想都不敢想。 如果不是怕老板有事找不到人,陈彦祖连呼机都舍不得配备。 陌生的号码不敢不回,丢下早饭一路下楼去找电话回呼。 回来的时候,陈彦雯已经背好书包,准备在陈剑辉陪同下去玛丽中学办入学手续,严少筠则努力安抚秦咏思的情绪。 “妈咪最近有事要忙,不能送你去幼儿园。你在家里要乖乖的,否则小熊也会笑你。” 秦咏思的眼睛里泪花闪烁,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把小熊紧紧抱在胸前。 陈彦祖轻咳一声:“律师的事情已经搞定了,具体情况路上说。我们先去买衣服,再谈官司。” “凡妮莎,乖乖听婆婆的话,听到没有?” 秦咏思含泪点头,目送母亲和见面不多,但是非常亲切的大哥哥离开。 佘美兰叹了口气:“真是作孽啊,这么小就要受这种苦。不用怕,有婆婆陪你。伱是不是很喜欢小熊?婆婆买个新的给你。” “我不要……我要妈咪,我要回家……” 坚持不住的秦咏思终于放声大哭。 “如果一切顺利,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带凡妮莎回家。” 旺角,亚皆老街。 陈彦祖对严少筠送上鼓励和祝福。 这女人最缺少的就是自信,有机会就要夸她两句,这样才有助于帮她战胜心魔。 面前的严少筠已经换了一套新衣服。 连衣裙换成了黑西装、白衬衫、阔腿西裤、踩着一双黑色平底皮鞋。这套打扮,已经和中环工作的职业女性差不多。 陈彦祖满意穿搭,严少筠则满意价格。 三十一年从没为钱发过愁得女人,第一次经历贫富变化,对钱自然格外敏感,已经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 “真没想到,这里的衣服这么划算。我以前一件衣服花的钱,在这里可以买十件。我还要给凡妮莎买个新的小熊玩偶,让她开心一下。等拿到律师费,就可以给她也买几件新衣服,不用再穿雯雯不要的那些。” 早上的传呼是罗乐儿打来的,电话里她语气冷冰冰的: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做这笔生意。今天会去鹏程财务签合同,之后去魏博谦那里拿资料,把和案件有关的一切送到罗记糖水铺。但是之后的事情,就由陈彦祖、严少筠负责,她不会再参与。也要确认一下,严少筠想收多少钱。 陈彦祖给出的报价是二十万。 这个数目也是他精心考虑的结果。 大律师收费包括:委聘费和延续聘用费两项。 委聘费是首日出庭之费用,这个费用里包括了为开庭做准备的各项工作,包括例研读文件、搜集资料、开庭准备等等。 延续聘用费则是出庭至案件完结这段时间每天收费,计算方式通常是大律师每小时收费标准乘以十,再乘以额外出庭日。 毕竟一宗官司不是一堂就可以定结果,从首次开庭到最终宣判,是个漫长的过程。即便不考虑上诉、拖延战术等等,光是正常的打,也要开庭若干次。 之所以说穷人请不起好律师,就在于这种收费无尽无休难以承受。 严少筠以前没独立执业,没有价格可以参考。不过在刑事领域,人命官司的收费最贵。这是个公认的事情,收钱多一点也正常。 而且这二十万是总包价,连后续的上诉也包含在内,已经算是格外克己。不过这个数目,一般人也的确难以承受。 杜展鹏既是社团红棍又经营财务公司,二十万应该拿得出,但肯定比较吃力,搞不好要借贷甚至挪用社团公款。 如果他接受这个报价,就说明发自内心在意侄子,不是走过场。 只要他在意这个案子,就能确保这段时间他不会搞事。 陈彦祖考虑的是这些,严少筠考虑的就是钱。 以前的她对二十万其实没什么概念,现在光是听到这个数目就已经兴奋的不得了。 即将发财的激动,女人街物价的刺激,让严少筠购买欲爆棚。衣服、鞋子买了好几套,又买了一个全新小熊玩偶。走到街尾才看到一个小贩兼卖男装,就主动帮陈彦祖买了一套新西装。 即便这么个买法,钱包里的钞票,还剩下一半有余。 看着把大包小包挂上车把的陈彦祖,严少筠只觉得昨晚的糖水,到现在还萦绕在心口。 不需要招呼,熟练地坐到后架位置发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送你到罗记,等着罗乐儿找你签合同。我去见几个朋友。” “什么朋友?” “做大律师一定要学会装聋作哑,很多事你知道就会面临法律风险。所以我做大……我是说我认识的大律师,通常不会过问师爷和什么人交朋友。想想就知道了,什么人最需要大律师,又不愿意通过律师介绍。” 自行车离开女人街,后座的严少筠才开口。 “如果不是大律师和师爷,而是朋友关心朋友可不可以问?” 陈彦祖笑了。 这个答案,他很满意。 一边蹬车一边回答:“义丰是潮字头,我也是潮州人。胶己人,饮茶冇相干。” 后腰一振,严少筠塞了什么东西进去。 “男人在外面不可以没面子,你骑这部铁马找人喝茶,兰姐的脸也被丢光了。做老板不会为雇员报车费,但是朋友可以。这个钱包里的钱,应该够你应酬。你是太子,就要有太子的派头,不要丢脸。” 第十四章 长辈 “你和大鹏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出来混少不了磕磕碰碰,年轻人之间打架很平常。不打架当什么古惑仔?我们年轻的时候,打得比现在还凶。当初你老妈差点打死我,现在大家一样是朋友。大鹏功夫不好,被你打是活该。如果是当年,杜展鹏的好兄弟说不定会出来找你麻烦。现在时代变了,港岛已经越来越没有人情味,人们的眼里只有钱,根本没有义气,更不会有人为好兄弟出头。就象我这种老古董,待在这里等着发霉,除了你以外,也不会有人来看我。” 说话的虽然是一副过气江湖人口吻,实际年龄并没比杜展鹏大多少。 四十几岁的年纪,身高不过一米七,体重则在两百斤以上。身上唐装松松垮垮,透着一股子懒散。 一边说话一边点茶,关羽巡城、韩信点兵,手艺很是娴熟。 这是位于何文田的一家武馆。 木人桩、狮头、兵器架样样俱全,单看外表平平无奇,和其他传武武馆没分别。 只不过馆里面不见有人练拳,再就是这位胖胖的师父不太像武林中人。 实际上这位花名“肥标”,本名罗标的胖师傅年纪虽然不算老,在义丰的辈分却比杜展鹏还高。 他和社团现任坐馆“双鹰青”莫青是黄纸兄弟,算是杜展鹏叔父辈人物,同时也是义丰十二红棍之首。这家武馆,就是义丰九龙城堂口的陀地所在。 陈彦祖喝掉杯中茶,朝肥标一笑:“标哥开玩笑,你红光满面龙精虎猛,事业一定如日中天。看你的人,可以从这里排到大屿山。如果不是看我外公还有老妈面子,又怎么抽得出时间陪我喝茶?” “你个臭小子,还喊我标哥?我跟你外公学拳,你老妈也要叫我一声师兄,你始终不肯喊我叔叔,简直没大没小!” 虽然嘴里骂,但是脸上并没有怒容,反倒是眉开眼笑。 陈彦祖笑道:“标哥你英俊潇洒,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喊伱叔叔?我叫不出口啊。” “如果没事,你不可能跑来看我。是不是答应帮杜展鹏打官司结果发现搞不定,想要我帮你摆平?自己人,小事情。我现在叫他过来喝茶,你当面倒茶赔罪,说声对不起就好了。其实要我说,做办公室助理有什么意思?堂堂东泰的太子,居然做杂工?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以你的出身,不管进哪个社团,都是平地一声雷,直接从大底做起。谁敢让你当四九,就是不把我师父放在眼里!听我一句话,加入义丰。三年之内保你开好车,泡明星!” “我来是想搞清楚杜志辉的事。” 肥标又是一阵大笑:“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居然是找我要情报?杜志辉是杜展鹏的侄子又不是我侄子,要情报应该去找杜展鹏,干什么跑来问我?” “正因为杜志辉是杜展鹏的侄子,所以才不能问他。标哥你是社团长辈德高望重,这些消息应该瞒不过你才对。” 肥标自顾喝了杯茶,摇头叹气。 “杜家两兄弟相差十五岁,说是兄弟,其实和父子差不多。杜展鹏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是杜展鲲把他养大。没有杜展鲲,就不会有今天的杜展鹏。当年杜展鹏惹了大祸,阿鲲为了帮弟弟摆平,才去贩卖军火,运气不好被判环首。他们两兄弟只有杜志辉一个后代,你现在应该清楚,杜志辉对杜展鹏有多重要。” 陈彦祖皱皱眉头:“杜展鹏不是应该把侄子带在身边,或者送去念书,怎么会让他去抢劫?” “这种事很难说的。总之大鹏不喜欢别人背后议论他侄子,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谁乱讲话一定被他当仇人。” 肥标拿起第二杯茶。 陈彦祖微笑着帮肥标点茶,手法同样专业娴熟。 “既然这样,那就不勉强标哥。就当我从没来过。” “小子,那个严少筠到底行不行?我听说她从没打过官司,如果不是大鹏走投无路,也不会找她帮忙。我和大鹏都是义丰的人,阿辉很小的时候就拜我为师。算起来,你和阿辉也是自己兄弟,如果严少筠不行,记得提前说一声。” “行不行不是靠嘴说的。我敢保证,三年之内,严少筠一定成为港岛最红的大状,我也会成为最出名的师爷。杜志辉这件案子,我们一定会打出个结果。绝不会让他上绞刑架。” 肥标盯着陈彦祖看了足足一分钟,才微笑着拿起另一個茶杯。 “你知不知道,你说这话的时候,和你老爸当年简直一模一样。我还记得当初雷老虎带人进城寨抓人,你老爸也是你现在这副样子出去和他讲道理。一直以为辉哥只是普通的读书人,没想到居然那么威武,把雷老虎说得哑口无言乖乖退兵。不但如此,他还把你老爸当成朋友,连自己那块劳力士都送出去当礼物。那块表现在……” 陈彦祖指了指自己的头:“为了给我看病,那块劳力士和我妈那块打遍城寨无敌手的金牌,都送去当铺。” “可惜了。”肥标摇摇头:“行船走马三分险,做我们这行,早晚会有麻烦。如果有一天我出事找你帮忙,有没有折扣?” “标哥是自己人,对折都没问题。不过事先声明,这个折扣只有你能拿到,其他人不行。” “这可是你说的,别想反悔。喝茶!” 傍晚时分,罗记糖水铺。 罗洪升早早结业,就是为了把糖水铺让出来,给陈彦祖做研究案情的办公室用。 他也早早停了手上生意在一边看着,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几次想要开口加入,但最终还是忍住。 打官司是神圣的事,一个糖水铺子老板不该搅进去…… 魏博谦那边非常配合,案件有关文件,都放在一个纸箱里面,让自家办公室助理送来。 罗乐儿也帮严少筠办妥了委托书,只不过正像她说得那样,办妥之后拔腿就走,不再做任何停留。还有个意外,预料中的定金并没有入账。 严少筠叹了口气:“我第一次发现,赚钱原来这么难。杜展鹏担心我们像魏博谦那样,收了钱不做事。所以不肯付首款,连累罗小姐也没有钱收。不过他也说了,钱他有的是,只要我们可以让他看到希望,他马上会付钱。” “他侄子的命比钱重要,他不会赖账的。师兄,两碗木薯糖水谢谢!” 陈彦祖看看文件,又看看一直低头看东西的严少筠。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她现在这身衣服,加上专注的神情,已经像一个合格大状。 只不过长得太漂亮,容易让人忽视她的职业。或者把职业当成吸引力加成,无视其工作能力。 这样也好,出其不意,收效更大。 “你一下午就在这里看文件?没有回去哄凡妮莎?” “当然,总不能真的当老板不做事,何况还是没钱付薪水的老板。凡妮莎有兰姐照顾,不需要我操心。何况我之后要做事,不可能一直把女儿带在身边,只能辛苦兰姐,再让凡妮莎尽快适应新的生活。等到她妈咪赚够钱,就可以回到过去。” 说话间严少筠伸了个懒腰,样子格外可爱。 “我跟师父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辛苦。那时候所有文件都有人帮忙整理,我看到的都是最终版。现在想想,我当时根本不是做徒弟,完全就是在度假。老天是公平的,当年欠的债,现在全还清了。一切从头做起。” “看了一下午,有什么感受?” 严少筠微笑着看向陈彦祖:“我要先听你的回答。不要告诉我,你今天下午真的只是喝茶。胶己人是吧?有什么内幕,说来听听。” 第十五章 鸿运当头 在承诺了如果有需要律师费可以打对折以后,肥标也就打破所谓原则,把有关杜志辉的消息作了介绍。 按他的说法,这就是两个潮州人喝茶闲谈,所说内容真假要靠自己判断。算不上出卖任何人,也不怕谁找麻烦。 杜展鲲、杜展鹏两兄弟虽然有不少女人,但只留下杜志辉一个后代。 两兄弟对这个后代格外看重,下了大力气栽培。 只不过他们栽培继承人的方式,和正常人不一样。 两兄弟心中的成功人士,就是那些江湖猛人,社团大哥。因此在杜志辉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武学拳进入江湖做古惑仔。 杜展鲲被执行死刑以后,杜展鹏继续用这个方法教育侄子,力度比大哥活着时候更大。 由于杜志辉长得和杜展鲲很像,又遗传了杜家的左利手。被杜展鹏看作大哥的转世,就连人生之路,都一比一复刻杜展鲲。 杜志辉今年二十八岁,感化院、更生中心、惩教所、监狱已经走了个遍。 其中有几次,他可以不用坐。但是杜展鹏坚持要他进去,原因就是:大哥当年也是这個年龄进去,志辉必须照做。 事实上,杜志辉和杜展鲲并不像,至少一开始不像。 曾经的杜志辉阳光开朗讨人喜欢,没有父亲、叔叔的毛病,人品性格无可挑剔。 每天跟肥标练拳喝茶,主动打扫武馆卫生,烟酒基本不动,唯一的爱好就是赛车。 只是一而再再而三被杜展鹏要求坐牢,甚至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就被杜展鹏逼着故意伤害他人身体入狱三年。 他终于变了。 曾经的开朗男孩变得沉默寡言,人也显得有些古怪偏激。 除了武馆,他很少去别的地方。对社团的事情也不上心。 练拳的时候,出手异常狠辣,打伤过数名同门。最后搞得没人愿意给他当陪练,只能自己打桩练功。 烟、酒、女人,每样都来,越来越像古惑仔。 赛车的爱好没丢,在地下赛车手圈子里还很有些名气。 没事的时候还在武馆混,还在武馆交了女朋友。 只不过那时候的杜志辉和罗标师徒之间貌合神离,已经没什么话说。 直到三年前,杜志辉再次变化。 他开始和外面的人混,不来武馆,不管社团的事,连杜展鹏都找不到他。 肥标毕竟不是真正的武师,稍一打听就知道原委。 杜志辉十八岁服刑的时候,在监狱里交了个不简单的朋友。 那个朋友是越南帮的,和杜志辉交情莫逆。 这个时候的港岛江湖对越南人持排斥加警惕态度,罗标没了解太多,只知道杜志辉和他们在一起,主要还是赛车。在港岛赛,去澳门赛。没想到居然发展到抢劫表行那么严重。 除此之外,杜志辉曾经很认真的交往过一个女朋友。 这个女孩是良家妇女,两人一度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分手,之后就发生了抢劫案。 严少筠一愣:“这么说,他们是最近才分手?会不会是因为感情受挫,导致杜志辉情绪冲动,因此和越南人一起去抢劫?” “我倒是更关心另一件事。杜志辉女朋友为什么不在证人名单里。好在她是个保险经理,喜欢到处发名片。” 陈彦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到严少筠面前。 “梅学怡……” 严少筠拿着名片看了半天:“从道理上讲,她不在证人名单也正常。毕竟抢劫案发生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分手了。她没道理为杜志辉做过的事情承担责任。” 陈彦祖并不认同严少筠的看法,不是她说的不对,而是缺乏经验。或者说太过善良,把庭审当成法律法规以及判例的较量,没想过其他方法。 庭审不是考试,更不是简单的填空作业。 “打官司就好像打仗一样,为了达到最终目的,任何一种战术都在参考范围内。刑事案打疑点,疑点打不通就打流程,都打不通就打情感。总之为了维护当事人利益,凡是对他可能有利的东西,都不应该放过。” 严少筠美眸灿烂如星。 陈彦祖渐渐进入何象飞身份,把对面严少筠当成徒弟。 “梅学怡和杜志辉的案子有没有关系不重要,律师有没有发现这个人,才是问题关键。杜展鹏不喜欢梅学怡,觉得她和侄子在一起,只是为了他的钱。因为这件事,他们两叔侄发生过激烈争执,杜志辉一气之下带女朋友到钻石山同居。直到分手为止。” “这说明什么?” 严少筠还是没明白。 “杜展鹏不喜欢这个女人,当她不存在,魏博谦就一样当这个人是透明的。这就说明,他根本没认真调查过当事人背景信息,不知道遗漏了多少资料。换句话说,他根本就是在敷衍自己的当事人。如果是我打,就会争取让梅学怡出庭作证,让她证明杜志辉虽然有可能犯罪,但是对她以及身边的人都很好,不是丧心病狂的杀人犯。” “就算这样,他一样杀了人,还是个警察。” “刑事案和民事案不一样,争取陪审团同情非常重要。我们做的不是是非题,不是只有对和错两个选项。很多时候,是要在错误里面找到对自己有利的条件,把损失降到最低。梅学怡如果因为自身原因拒绝出庭当然没话说,始终没去接触,就是辩护律师的失职。” 严少筠有些诧异:“师父从来没教过我这些,书上也没写过。” 当然不会教了,这些是要自己悟的。 学徒不是儿子,做师父的不会手把手教会一切。相反只会让徒弟做些辅助工作,再就是整理文件,上庭帮忙拿公文包和假发。 至少我当学徒的时候是这样,做师父的时候就比我师父更过分。 这就要求做徒弟的要耳聪目明勤于观察,盯住师父每一场官司,学他的一招一式,再领悟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只是傻傻的工作,怎么也学不出头。 说到底还是严少筠大律师资格来的太容易。与其说是律师,不如说是考试机器。除了熟记法条、判例之外,就没什么优点。 如果只要熟读法律法规判例,就可以做一名合格律师,那大街上肯定到处都是律师。 她的性格和能力,都不适合这个工作,只是被父亲规划不敢拒绝,结果就是自己难过。 既然决定帮她,就索性帮到底。 她师父没教的东西,就由我来教。 “就像我们练功夫一样,师父教的招数都一样的,动手的时候就要随机应变。” 严少筠顿觉压力惊人。 “光是这些文件,就要花很多时间梳理。之后还是要上法庭,到时候万一还是不行……” 陈彦祖拉住严少筠的手。 “看着我的眼睛,相信我,绝不会不行。哪怕你这次比上次更害怕也不要紧,只要有我在,保证你可以平安过关。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向你证明我是对的。” 熟悉的热流顺着掌心传导周身,严少筠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如果可以像现在这样牵着手上法庭,自己或许真的什么都不怕。 不可以让他失望,也不可以让凡妮莎失望,我一定行的! 严少筠点点头。 陈彦祖从身上拿出钱包,放到严少筠面前:“它是我们的幸运星,不但让我有面子,还帮了一个大忙。我靠里面的钱,买了所有报道杜志辉案件的杂志、报纸,全都放在你的房间。还剩下一百多块,这些钱不要动,它会继续给我们带来好运。” “杂志报纸?买那些干什么?” “让杜展鹏付我们首款。严少筠大律师接替魏博谦成为杜志辉辩护律师之后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向法庭提出申诉,要求更换陪审团!” 第十六章 暗斗 这个时空的港岛法庭,同样采用陪审团制度。 陪审员的选拔为随机抽取模式,陪审员选择聆讯时,辩方律师全程在场,可以拒绝某个被选中者担任该起案件陪审员。但这种拒绝一定要有充分理据做支撑。 杜志辉的官司已经打了两堂,这个时候要求换陪审员,基本相当于之前的官司白打,想想也知道没那么容易。 “我这样做,就是要让前面的两堂失去意义。魏博谦做事这么敷衍,前面两堂,打得不会太好。如果我们接他的烂摊子,没打先输一半。不管是为当事人还是为自己考虑,都应该先尽量争取换牌。另外,我们也需要争取时间。陪审团换人,很多东西都要重新开始,我们就有了更充足的时间准备。” 大律师从来不是孤军作战。 一家律师行雇佣那么多工作人员,当然不是为了做慈善。 小律师行接不到大单子,除了不被客户信任之外,人力不能满足要求,也是重要因素。 大律师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自己负责,对案件的梳理,相关判例搜集,寻找对自己有利的证供,这都是雇员、学徒要完成的工作。 每一个案子的参与者都有自己的职责,大律师可以看作冲锋陷阵的大将。其表现固然最抢眼,也是全军的灵魂,但是没有后勤补给兵员配备,一样无法打胜仗。 严少筠现在的困境,就是她这个大将本身的战斗力就一般,手下更是无人可用。 陈彦祖再能干也只有一個人,肯定比不过魏博谦手下一个团队。 文件梳理、证人证词分析、寻找漏洞,这些都需要人力。 现在没人可用,就只能靠时间来补。 如果可以更换陪审团,倒是可以留出更多时间。不过这一点最高法院也很清楚,不会那么容易通过。 严少筠愁眉苦脸,对于这个想法不抱希望。 “这个官司的大法官是麦家烈麦伯伯,爹地在世的时候,他倒是经常来家里做客,也算是世交。他这个人出名的公私分明,不会因为这样就特别关照我。” 陈彦祖微笑回应:“做律师人脉当然重要,但是人脉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妨碍司法公正是刑事罪,我没打算为杜展鹏犯法。我们是合理的提出诉求,这种事不需要经过律政司,只要在法庭内部聆讯中说明理据获得法官支持就够了。就这么简单。更换陪审团这种事,不会由麦官自己做主。应该有至少三名法官商议后做出裁定。你就当是毕业答辩,对面三个是学校的教授。” “没用的……” 严少筠颓丧地趴在桌上:“我之前那次,爹地也是那么说的。结果还是那样。我不是怕人多,而是上了法庭,看到那种环境就紧张到大脑一片空白。” 看来这门哑炮的修理难度,比想象中还要大一些。 “那你告诉我,你是因为紧张说不出话,还是因为大脑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严少筠愣了一下,抬起头随即又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起来,一句话也不说。 “不清楚也不要紧,我们就按照最糟糕的情况考虑,一样有办法!” “严少筠倒是有点办法,居然想到换陪审团这一招?还向法院提交了申请。” 虽然更换陪审团不需要律政司同意,但是法院得到申请后,也会通知律政司。 杜志辉案的主控何伟伦现年三十七岁,年富力强工作认真,在律政司口碑极佳。 和那些毕业后直接应聘法庭检控主任,培训后上岗再一点点熬年资升职的检控不同,何伟伦是从大律师做起。做了几年大律师之后加入律政司,直接做检控官。 这其实就是当年严守正为严少筠规划的职业路线,严少筠没有走成,何伟伦不但走通,而且走的非常成功。 得到消息的何伟伦,第一时间就给负责侦办此案的高级督察汤家贤打去电话,把人约到位于兰桂坊的“龙蝇酒吧”见面。 汤家贤轻轻晃动酒杯,“严少筠?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严守正的女儿,她老公投资失败卷款跑路,杜展鹏带人砸了她的律师行。” “原来是她?” 汤家贤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一个大律师,被社团搞得狼狈不堪,听说现在搬去深水埗。这种人也有资格上庭?杜展鹏找她为自己侄子辩护,是不是想自己侄子快点死?” “严少筠之所以能拿到大律师牌照,全靠她老爸关照。第一次上庭就闹了大乌龙,换其他人一定被吊照。严守正面子大,大律师公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们私下都说,这种大律师简直是业界耻辱。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胆子出山。” “严守正已经死了,面子再大也没用。” 汤家贤喝了一口酒:“魏博谦都不是你对手,这个严少筠应该不是问题吧?换陪审团?真当她还是大小姐,说换就换?” “即便严守正没死,想换陪审团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然,原则上律师有权提出要求,但一定有充足的理据,更要能说服法官。我听说这位严少筠……” 何伟伦在汤家贤耳边小声嘀咕几句,汤家贤忍不住一边大笑一边用手捶桌子。 “这样也行?我还以为当律师有多难,这样都可以过关?这么说我如果不做警察,是不是也可以考虑当大状,至少我不是哑巴。” “港岛几百个大状,也只有这么一个极品。和这种人做对手,简直比学校里面模拟法庭都容易。你说我是不是该去买六合采?据我所知,她老公跑路之前,律师行的房租已经欠了几个月。再被社团找上门,房东肯定不会让她再回去。看来我们的严大状,只能在深水埗白田下邨那边接单。” 听到白田下邨这个地名,汤家贤眉头微皱,转瞬又舒展开。 何伟伦并没放过这个细节,“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只不过想起那里的垃圾就不舒服。我有时在想,如果当初石硖尾那场大火,把那些垃圾都烧死,现在是不是就不用那么麻烦。还有那个圣诞攻势,简直不知所谓。明明已经包围了城寨,何必签特赦令。谁反抗打死谁就行了,对他们示好有什么用?要是当时就切掉那颗肿瘤,现在就不会有那么多癌细胞跑出来危害整个港岛。一个大状跑到那种地方,简直是自甘堕落。” 何伟伦微笑:“你这种说法严重背离法治精神,我没办法给出评价。要我说,男人追女生很正常,但没必要为了追女生就放弃自我。MADAM关讨厌城寨是她的事,你也跟着讨厌,未免有些过分。” “我是说自己的想法,和别人没关系。” 汤家贤没有去看何伟伦的眼,低头看着吧台:“听你这么说,严少筠的水平比魏博谦差很多,我这边是不是什么都不用做?” “这么多年朋友,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如果我连一门哑炮都打不赢,还算什么律师?魏博谦那次就是你反应过度,严少筠就千万不要。她老爸是大法官,虽然人不在了,总还有一些老下属老朋友,别给自己惹麻烦。” 汤家贤忽然抬头,盯着何伟伦:“只要杜志辉上绞刑架,我就可以升总督察。这场官司我不可以输,任何人都不能妨碍我升职,大法官也一样!答应我,不管用任何手段,这场官司必须赢,不可以有任何意外!” 第十七章 笼民 “我还以为大律师赚钱真的很容易。没想到这么难。照这么下去,我不知道会不会成为港岛第一个因为没钱,被活活穷死的大律师。” 三零三单位,严少筠坐在床上看着这段时间支出以及手头的结余,语气里满是绝望。 有凡妮莎在的时候,她不会这样。 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她都会在女儿面前伪装强大,什么都能解决。 可是当凡妮莎被佘美兰带上楼,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陈彦祖两人的时候,就再也维持不住形象,如同小女生一样长吁短叹。 随着相处时间增加,她已经不太在意仪态。 像是这种瘫在床上抱怨,或是瘫坐在地的姿势都有。 有时甚至会一边做瑜伽一边聊天,并不避讳什么。 她的身材体型保持的好,既有天生丽质原因,也和这种坚持锻炼分不开。 只不过随着经济压力越来越大,她也逐渐没了做瑜伽的精力。 即便有陈家帮衬,开销也已经快要撑不住。 这就看出陈彦祖先见之明,如果一开始不是来白田下邨,而是去住酒店,严少筠早就穷途末路。 金毛玲把这里当成旅馆,除了冰箱和电视机以外,并没有置办什么像样的东西。 严少筠需要带女儿生活,再怎么节省,各种生活物品换洗衣服都是要的。 陈家可以提供一些不假,可主要的生活物品还是要自己购买。更何况陈家本身也不富裕,能提供的帮助就那么多。 更何况陈家自身,也面临山穷水尽的困境。 毕竟之前给陈彦祖治病,家底已经被掏空,现在处于手停口停状态。 原本每月可以拿回三千块薪水,现在给严少筠当专职师爷,连这份收入也没了。陈家四口人全指望陈彦祖一个人赚钱,现在没了经济来源,不要说照顾别人,就是自己生活都成问题。 佘美兰并没有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不过严少筠不是瞎子,看得出陈家的窘迫,很多事都尽量靠自己解决。 这就导致开销压力越来越大,压得她有点喘不上气。 没有收入已经让生活困难,持续不断的支出,更是雪上加霜。 印名片、寻找新的证人证据、影印部分文件,这些都需要开销。 哪怕到监狱探望杜志辉,到法院投递申请书,也一样要花计程车费。 眼看这些开支项目,严少筠忍不住绝望地呐喊。开始后悔在女人街买的衣服太多,早知道少买几件,现在就好过一些。 这还多亏秦咏思懂事,虽然母亲没有明说,但大概也猜出家里发生变故。不再闹着去宝山见小朋友,也不再要小熊玩偶。 那个从旺角女人街买回来的便宜货,玩的小心翼翼生怕弄坏。吃东西的时候也是给什么吃什么,哪怕不爱吃也会勉强吃下去。 哪怕这种程度的节省对于改变处境而言,没什么实际意义,也能让母亲的压力小一些。 严少筠知道,自己承受压力以及应付生活的能力没那么强。如果不是陈彦祖始终在身边帮扶鼓劲,早已经被压垮。 比起她的绝望甚至颓废,陈彦祖倒是展现出了顶梁柱的特质:压力再大,腰板始终笔直。 与之相比,之前秦伟明动不动唉声叹气或者抽烟发呆,就显得有些不像样子。 陈彦祖并没有露出愁容,反倒始终保持微笑,以阳光开朗形象示人。 此刻他一边听严少筠无奈抱怨,一边写这东西,还要分神安慰。 “万事开头难。你五年没打官司了,刚刚出来挂牌,没生意是正常的。只要打赢杜志辉的案子,自然有客户上门。说到花钱,我就要提醒你一句,还有一项最大的开支你还没算,就是租新办公楼的费用。我昨天去太子大厦借假发和律师袍的时候,看到我们的公司已经换了招牌,变成了一家投资公司。中环回不去,下面就要考虑到哪里才能开业。总不能把客人领去罗记。” 严少筠的假发和律师袍,都在别墅里。现在别墅被银行查封,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拿不出来。 其实像是这种职业需要的服装,又不值什么钱,银行无权查扣。 只不过现在严少筠没精力和银行纠缠,与其和银行纠缠,还不如借其他人的方便。 只不过严守正已死,严少筠又不在圈子里混,想借这些也找不到人。 最后还是陈彦祖发挥自己的专长,从原先工作的一家律师行女员工那里借了一套救急。 那个女孩是律师行的行政,一边打工一边自学法律,理想也是当大状。早早就买了假发和大律师袍,没想到在严少筠这派上用场。 看着挂在衣架上的假发和大律师袍,想到明天就要去聆讯,严少筠顿时觉得浑身无力。 如果可以的话,让他去就好了。 看着奋笔疾书的陈彦祖,严少筠如是想着。 看陈彦祖还在写,严少筠又觉得有些不开心,有写这些的时间,为自己想想办法不是更好? “你写这些有什么用啊?明天又不能陪我进去……” 陈彦祖头也不抬:“明天是内部聆讯,无关人员谢绝入内,师爷没权力进去。不过没关系,我会在外面等你,聆讯结束之后,我请你吃牛肉面庆祝胜利。” “你对我有信心?” “我是对我们有信心。” 陈彦祖停下笔,抬头看向严少筠:“只要你按照我的方法去做,成功的概率超过百分之八十!你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就算失败也无所谓。没有哪个律师可以不输官司,只要尽力而为就够了。失败也不要紧,我会处理好一切。” 严少筠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也更慵懒。 “我们非亲非故,帮我这么多,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 “你和严官也帮了我们很多。何况朋友之间,何必计较这些,那样还要朋友做什么?钱的方面,明天聆讯结果出来,杜展鹏就该付费用。如果拿不到,我也会从其他地方想办法。总之记住一句话……” “船到桥头自然直!” 清晨,佘美兰看着打扮整齐的儿子,也是用这句话进行安慰。 两夫妻今天起的特别早,也可能昨晚彻夜无眠。 看着衣冠楚楚精神饱满的陈彦祖,陈剑辉也是不住点头。 “好小子,有你老爸当年的风采。想当初我在城寨对付雷老虎的时候,也是伱这付样子。如果严大状像你这样,这次聆讯一定可以通过。” 从父母的眼神中,可以看到期待和赞许。 陈彦祖心头暖意盎然,向父母点点头,开门去找严少筠。 直到儿子走后,佘美兰才看向陈剑辉:“阿祖真的可以?” “这叫什么话?他有我们的优秀基因,一代状王扭计辉的儿子,不会差的。” “我也希望儿子可以出人头地,做不成大状做师爷也不错。我只是担心……” 陈剑辉少有的在夫人面前板起面孔:“儿子现在做正事,我们帮不上忙也不可以拖后腿。做我们这行是这样的,没有生意的时候,一毛钱进账都没有。只要做成几笔生意,就不愁没有钱收。贵利财那边由我去谈!” “算了,还是我去吧。不管怎么说,他也算东泰出身。当年要不是我罩,他早就被人砍死了。救命之恩,换他缓一期应该没什么问题。” 陈剑辉轻摇折扇:“我去找罗记聊两句。” 两夫妻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所想。 为人父母职责所在,能撑一天是一天。 只要能瞒住儿子维持住局面,把面子丢在地上被人踩,也在所不惜。 高等法院门外,严少筠不停地吞咽口水。 陈彦祖帮她戴好假发,整理律师袍的时候,能清晰听到她那短促杂乱的呼吸声。 那個女孩子身材娇小玲珑,严少筠个子太高,衣服明显不可体。 不过对这个聆讯法庭来说,这件不合身的律师袍,或许刚刚好。 借着整理衣服的机会,趴在严少筠耳边轻声说道:“但尽人事,听天由命。杜展鹏没有付钱就不是客人,我们现在是做善事,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要给自己压力。记住……一切有我。” 第十八章 心跳一百 严少筠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入临时聆讯庭。 脑海里只记得陈彦祖最后的叮嘱:“不要看任何人,只看发言稿。” 三位法官坐在审判席,看着低头不语的严少筠。 他们都注意到了那明显不合身的律师袍,只是谁都没有开口。 大律师进入法庭必须衣着得体,不过衣着得体不代表必须合身,严少筠如果有得选,也不会这样。 堂堂严官的女儿变成现在这样,三人嘴上不说,内心难免同情。 麦家烈终于开口:“辩方律师,你向法院递交申请书,申请更换陪审团是不是?” 没有应答。 麦家烈只好重复问题。 另一名法官则提高了声音:“辩方律师。你的父亲是一名优秀的法官,是我们的好朋友。但这并不代表你在法庭拥有特权。如果你始终不说话,我们将起诉你藐视法庭!” “是……” 严少筠低声回应。 眼睛死死盯着发言稿,根本不看任何人。 麦家烈有些无语:“辩方律师,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任何申请,都必须有充足的理据!我希望你不是浪费我们的时间!” “理据……理据……” 严少筠大脑高速转动,手中的发言稿,已经变成废纸。 她上了法庭不仅大脑一片空白,不仅忘了该说什么,就连字都认不出! 那些熟悉的文字在视线内扭曲变形,最终变成一个个诡异的符号,半个都不认识。 就算想要照本宣科也做不到了。 好在,他连这一点也算到。 理据这两个字就像是某个开关,打开了她记忆里面的一部分。 忽然她以异常流利地语速回应:“我方的理据,就是到目前为止,有关这起抢劫案的报道。在这段时间内,有三本杂志和五份报纸在油麻地富豪表行劫案的报道中,称我方当事人为开枪杀警的冷血悍匪,具体页数如下……” “每一個嫌疑人未经陪审团做出裁定,都应视为无辜。被告上庭时无需着囚服,就是为了避免陪审团歧视。媒体擅自将我的当事人描述成杀人凶手,明显有失公平。我们无法保证陪审团成员不会被报刊杂志内容所误导,更不能否认,他们的潜意识会被舆论影响,进而做出不利于我当事人的判断。因此我申请,法庭对相关传媒机构做出警告,下达禁止令,责令其停止销售相关刊物,并在最新一期刊物中刊登内容、比例、字数、页面均不小于错误报道的文章,承认失误挽回影响,同时更换陪审团,保障我当事人的利益。” 最高法庭外,陈彦祖轻声背诵理据。 料敌从宽。这是何象飞打官司的原则。 风光的时候,对于同行冷嘲热讽,又或者当面称对手为酒囊饭袋,这些事情他都做过。 但每当和这些嘴里的酒囊饭袋、冒牌大炮对垒时,不管表面如何轻松,都会私下里打起精神认真准备,把每一个对手都当成劲敌看待。 这也是何象飞保持连续三十九场不败纪录的秘诀之一。 自己如此,对严少筠的安排也一样。 明明写了发言稿照着读就可以,还是要求把所有内容背诵下来,再给她设置关键字。 只要触发到这个关键字,她就可以流利地背出一段对应文字。 这就是针对严少筠“考试机器”这个特点,制定出的专属方案。 聆讯庭不是正式法庭,不会有人打断她的话,也不会有人喊反对。 只要按照这个套路进行,就能背出需要表达的内容。 整个发言稿被设计成几个段落,每个段落对应几个关键字,随便触发一个就可以。而每个段落对应的,也是不同阶段。 “按你所说,新的陪审团,一样可能被报道误导。” “误导……”这同样是个关键字。 他居然连法官的应对都猜得那么准! 相信他,一定行的! 一声轻咳,严少筠语气变得更响亮。 “正因为这一点,恳请法庭在这些媒体刊登出声明文章后,再进行陪审团选拔。相信这些杂志、报纸的读者,既然关心案情,就会看到他们的澄清公告。只要这份公告的内容得当,说明详细,就可以起到以正视听的作用,新的陪审团,也可以完成工作……” 陈彦祖来回走动,嘴里背诵着内容,在脑海里想象着聆讯庭情况。 三名法官肯定要举行会议磋商,再拿出一个结果。 更换陪审团的确是很麻烦,但事关人命,再怎么小心都不过分。 而且比起更换陪审团,官司上诉无疑更麻烦。 死刑案件的最终招数就是拖延术,找一个破绽上诉,拉长周期,用钱换人命等待变数。 陪审团先入为主,做出不利于被告的裁定,就是上诉理据之一。 这几个法官只要不是被警方摆平,最后一定会支持更换陪审团的主张,哪怕是为了节约公帑,也会那么做。 嘴唇轻启,背诵出最后一段内容:“为了节约港府公帑,避免无休止的官司造成的浪费,在此希望庭上可以做出英明裁决!”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想着严少筠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在法庭上说出这些,在情感上就能拿到加分。 这就是自己没教严少筠的一点,官司除了打疑点打程序打漏洞,也要打律师。 每一名律师都应该结合自身特点,设计出适合自己的打法。 大法官严守正的独女,遭遇婚变、破产,连律师袍都不合身。 这场官司是她翻身的唯一希望,她怎么争取都不过分。而这些法官,在几年前还是严官的同僚、好友…… 港岛总归是个人情社会,即便人走茶凉,能力范围内的关照还是会给。 半小时后。 严少筠出现在视线内。 她走的速度并不快,看上去心事重重。 失败了? 不对!她的脚步不是慢,而是故意放慢。 她努力在扮演失败者,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并不是那么容易掩饰,至少她做不到。 陈彦祖嘴角牵动,低声说了一句:调皮。 脸瞬间变得阴郁,迎着严少筠走上去。 严少筠低头不看陈彦祖,停下脚步两眼看着皮鞋鞋尖:“我真的按你说的做,可是那些字突然变得一个都不认识,我努力了,可真的控制不住。” “我知道,那就是玩完了。看来律师这条路走不通。算了,既然失败就不想了,我已经答应了几个兄弟去外面打拳,希望可以多赚一点。你以后记得帮我叫加油,再帮我擦药膏,这总行了吧?” “打拳?那怎么行?犯法的!” 严少筠慌忙抬头想要劝阻陈彦祖,但是下一秒,就看到陈彦祖那促狭的笑容。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你骗我!你好大胆,竟然骗自己老板,我打死伱阿。” 不顾风度地挥着那些杂志、报纸,在最高法院门前,一顿追打,陈彦祖则笑着狂奔。 一追一逃越走越远,两人笑声混在一起随风飘荡。 经济的窘迫,前途未卜的压力,也在笑声中消散。 过了好一阵,两人才停住脚步。 严少筠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本来想要吓你,没想到反过来被你骗。” “你虽然是大律师,但是不会骗人,你还没走过来,我就知道你成功了。既然你要骗我,我就陪你玩了。不过的确有人找我,希望我去打拳,而且赚的也不少。” “不可以再提打拳赚钱的事!想都不准想!其实我也没骗你,在聆讯庭上,发言稿上的字我真的一个都认不出。好在你教我把内容背下来,我才可以成功。麦官同意更换陪审团,责令媒体刊登文章挽回影响,待一切完毕之后,再举行聆讯,选择新的陪审团。” 和自己估计的差不多。 法官和律政司站的角度本来就不一样,做出这种决定并不奇怪。 虽然不是正式法庭,但也算旗开得胜。 严少筠心情比陈彦祖还激动,急切询问下一步计划。 “下一步计划就是要钱!先把衣服换了,然后去鹏程财务公司,拿我们的首款。” 第十九章 凶男寡女(上) 杜展鹏的“鹏程财务公司”从外表看,和正规公司没什么分别。 前台接待还特意选了个眉目清秀,娇俏可爱的年轻女孩。圆脸大眼睛,笑起来很甜,亲和力十足。 看得出来,公司管理层在努力营造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 肥标喝茶的时候,已经泄了杜展鹏的底。这家财务公司,主要业务就是放、收高利贷。 除了自家放债收债以外,也兼职帮其他公司做催收。公司里上上下下都是义丰门生,这个看上去很可爱的小妹也不例外。 杜志辉的事情,这些人自然知道。当陈彦祖报出杜志辉辩护律师身份后,很快就被请到总经理办公室。 杜展鹏坐在大班椅上,两眼布满血丝,人显得有些憔悴,不像之前到伟明律师行闹事时那般嚣张霸道。 不过看到两人之后,还是努力挤出笑容,又吩咐小妹送咖啡进来。 “我已经收到法院消息。居然连陪审团都可以换,厉害!看来这次我没找错人。” 陈彦祖面露微笑:“我们收你的钱,当然要做事。” “你不用提醒我,我的工作就是收账,你们来干什么我很清楚。不过对不起,这件事恐怕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眼看陈彦祖笑容消失,杜展鹏连忙解释: “志辉还在监狱里,我不可能赖账。支票我已经开好了,但是我答应了小庄先生,要带秦太太去见他。小庄先生现在就在太子大厦,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这是社团公事,我也没办法。” 这段时间相处,陈彦祖也差不多了解了庄天就和严少筠、秦伟明之间的纠葛。 庄天就老爹庄文韬,是港岛的地产大亨。 庄天就属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幸运儿,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一一次受挫,就是在严少筠这里。 当时严少筠已经和秦伟明谈恋爱,庄天就则是秦伟明努力巴结的客户。 庄文韬的傲世集团财雄势大,合作律师都是业内成名行家。 以秦伟明资历和名气,不要说合作,给那些律师做助手都不够资格。 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不可能进入傲世集团法务团队,所以才走庄天就这条线。 庄天就有属于自己的生意,同样需要律师帮忙。只要讨好他,一样不愁收入。 两人的交往有点一见如故味道,庄天就得知秦伟明是严守正准女婿之后很给他面子,经常邀请他参与派对,又主动提出让秦伟明带上女友参与游艇泳装派对。又特意让秦伟明放心,自己也会带上女朋友,这样好像一家人一样,谁也不会吃亏。 这种要求秦伟明自然不会拒绝,软磨硬泡让严少筠穿了泳装前去参加。 严少筠性情单纯,虽然不喜欢应酬这种场面,但是为了男朋友事业,只能硬着头皮参加。 结果到地方才发现,庄天就的确带了女朋友,但不是一个,是足足七个。 这时候才知道,大家对“女朋友”的定义不同。可是说什么都没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这仅是开始,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庄天就对严少筠一见钟情。整个聚会期间都盯着严少筠的胸脯和腿看,看得严少筠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装头痛提前离开。 没想到庄天就不依不饶,先是通过秦伟明要到严少筠联系方式,之后就开始追求。一天几通电话,各种礼物不断。 不管严少筠如何拒绝甚至翻脸,庄天就我行我素穷追猛打。 他说得很清楚,谈恋爱就像做生意一样,从来不是先到先得,只有价高者得。这宗生意他庄天就想做,也出的起价钱,秦伟明不够资格争。 只要严少筠点头,想要什么只管开口。豪宅跑车、游艇钻石,都不在话下。 严少筠又不会骂人,只能把这些说给男友。 秦伟明虽然知道整件事,却不想也不敢开罪庄天就。只好装聋作哑,再就是抱怨严少筠那天穿的太暴露才惹来麻烦。以后不要参加聚会,不要和庄天就联络就好。 这种鸵鸟战术当然起不到作用,庄天就的纠缠直到严少筠和秦伟明正式结婚才终止。 婚礼当天,庄天就以贵宾身份出现,还送了一份大礼。 当时严少筠还长出口气,以为总算是摆脱这個恶少。没想到父亲严守正死后,噩梦再临。 严守正过世不久,庄天就又开始打电话骚扰。 不是约严少筠出来喝茶,就是说想要严少筠做自己科技公司的法律顾问。不管严少筠在电话里发脾气还是严正警告,都改变不了他的做法。 秦伟明态度和之前一样,或者说比当初更恶劣。除了装鸵鸟以外,还怪严少筠不检点,在葬礼上打扮的太引人注目,招蜂引蝶不知所谓。 这次的事情,则缘于律师楼和庄天就的合作。 庄天就委托伟明律师行代办一起收楼业务,合同已经签好了,只等到期交割。三百万的尾款存在律师行户口,结果被秦伟明卷走。 当天严少筠那么大反应,就是知道庄天就对自己不怀好意。被带到西贡游艇上肯定会出事。 没想到今天,杜展鹏又旧事重提。 严少筠第一反应是害怕,但是不等表现出来,陈彦祖已经拉住她的手。 热流袭来,寒意渐消。 “既然是公事,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大鹏哥应该不反对带我一起去吧?毕竟我现在做师爷,多认识一个人,可能就多一份生意。” 杜展鹏迟疑了几秒钟:“如果阿祖你非去不可,我当然没意见。我事先声明,如果发生什么,不要怪在我头上。” 三人离开公司,径直来到太子大厦六层,伟明律师行旧址。 正如陈彦祖所说,这里已经换成一家投资公司的招牌。 公司里面没有人,门口站着两个黑西装白衬衣的壮汉,看样子就知道是保镖。 杜展鹏对这两个人十分客气,朝他们点头示意。两个保镖面无表情让开道路放严少筠进去,跟着抬起胳膊挡住陈彦祖的路。 “这里不欢迎陌生人。” “我是严少筠女士的助理。” 眼看两个西装男毫无反应,严少筠忽然开口:“如果我的助理不能进来,我也不会留下!” 两个保镖迟疑片刻,放下手臂。 杜展鹏带着两人来到会议室外面,敲了两下玻璃门,得到回应后,才把门推开,又侧身让开道路。 严少筠、陈彦祖并肩站在门口看向会议室。 会议室里有两个人,一个四十几岁戴着眼镜,正带着讨好的神色,和另一个人说着什么。 被讨好的目标看年纪大概三十上下,面白如玉五官如画,相貌气质堪比国际一线明星。身着白西装,手中夹着雪茄。 虽然听着说话,但是心思明显不在中年人身上,两眼始终盯着门口。 四目相对,男人抬起手,露出手腕上百达翡丽手表。 “少筠!我等你很久了!我说过,你是我遇到的女生里面最棒的。你的表现证明我眼光没错,五年没有打过官司,刚出山就可以让法庭同意更换陪审团,值得庆贺!我在福临门定了位子给你庆功,再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严少筠看看陈彦祖,又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钻戒。深吸一口气,板着面孔。 “庄先生你好,我不认为我们的交情到了可以互相称呼名字的地步,请称呼我秦太太或者秦严少筠,叫我严律师也可以。你请我来不知有何指教?” 庄天就神色不变,严少筠的语气态度,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OK,叫什么都没关系,重要的是先坐下!我来给伱介绍一下,这位是银行的余经理,我们刚刚签了一份合约,从现在开始,你在港岛的唯一债主就是我庄天就!” 第二十章 凶男寡女(下) 在普通港岛市民心中,律师、医师、会计师属于职业金字塔的顶点。 对他们来说,这三个职业意味着工作体面收入高,仿佛只要能成为三师之一,就已经成功踏足上流社会。 这种认知不能说不对,不过和事实也存在一定距离。 且不说任何职业内部都存在巨大收入差距,就只说这三个行业本身,不管再怎么光鲜,其本质依旧是做服务。高收入也是相对于普通人而言,和真正的富翁没办法比。 港岛是自由贸易港,最重要的是商业。在这里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永远是生意人,而不是为生意人提供服务的人群。 任何人想要站在顶端,都要学会做生意,律师也不例外。 提供专业法律服务赚取费用,只是律师收入的基础。 想要大富大贵成为本地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就要学富豪投资、做生意,把自己变成懂法律的生意人。 以何象飞为例,他的几亿身家,百分之七十来自投资。 秦伟明也明白这个道理,做大律师只是他发财手段不是目的,有机会做富翁,就不想帮人打官司。 和严少筠结婚没多久,就开始跟着庄天就学炒股票,做投资。 越来越投入,越来越沉迷,在严守正去世前,秦伟明对投资的热情就已经超过打官司和管理律师行。 以往靠着庄天就关照,秦伟明没少赚钱,直到这次一脚踩空。 不仅是赌期指输了两百多点,外面还有不少债务,最后更是四处借贷,卷了一大笔钱跑路。 银行采取财产保全措施,封了别墅及其他财产,不代表彼此两清。 只不过就严少筠的经济状况来看,再向她追赔损失已经没有多少意义。只要她豁出去申请破产,银行也只能认倒霉。 为了保证自身权益,银行把坏账或者可能的坏账折价出售给第三方不算奇怪,只不过接这种单的人不好找。越是大笔债务,就越难找人接盘。 庄天就此举,算是救了银行一把,也难怪那位经理如此讨好。 余经理在庄天就示意下离开,杜展鹏也乖乖出去,会议室只剩下三个人。 庄天就目光落向陈彦祖:“我想和少筠……对不起,应该是秦严少筠女士单独聊两句。” “我是少筠的助理,没有老板的指示,不会离开的。” 严少筠朝陈彦祖身边挪了挪,双手紧抓着膝盖。 庄天就看看两人,忽然一阵大笑。 “有意思,真的有意思!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秦伟明知道被自己手下的跑腿小弟,一个住石硖尾的小子戴了绿帽子,会是什么反应?” 严少筠眉头一皱,陈彦祖则抢先开口:“希望庄先生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根据诽谤条例二十一条规定,意指妇人或少女不贞的言词本身即可予以诉讼,一旦罪成,可处监禁两年。庄先生虽然有钱有势,但是官司一旦闹到法庭,一样会有麻烦。” 庄天就笑声终止。 他第一次认真审视陈彦祖,陈彦祖也毫不退让与其对视。 区区一個仰仗父荫自以为是的富家子弟,还不够资格做我对手。 在何象飞那一世,那些身家百亿的富豪,对他也是礼敬有加。像庄天就这种子侄辈,聊天可以,翻脸的话还不够资格。 虽然如今陈彦祖没有何象飞的地位,但是人生在世,一切靠的是自己,地位身份不过是附加,有没有都无所谓。 只要我还是我,庄天就便算不上什么对手。 时间一点点流逝,空气中似乎有火星迸溅。 庄天就忽然开口:“陈彦祖,二十岁,出身九龙城寨,花名太子。老爸陈剑辉,曾经做过大律师,二十三年前被吊销牌照,花名扭计辉,和雷老虎称兄道弟;老妈佘美兰,东泰女当家,花名黑玫瑰,九龙城寨第一高手;妹妹陈彦雯,白田邨小霸王。少筠,你知不知道你身边这一家人什么背景?凡妮莎还那么小,住在白田下邨那种地方,很容易学坏的。” 严少筠主动抓住陈彦祖的手,捏得格外用力。 “我在白田下邨生活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阿祖是什么人,他的家人怎么样,我想我比你更清楚。还有,我已经提醒过你,请叫我秦严少筠或者严律师!” 这个庄天就似乎比想象中难缠? 虽然从冲突到现在,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自己这些信息也不难查。但是一般人不会对一个跑腿小弟感兴趣,尤其是庄天就这种富家子,向来眼睛长在额头上,不会关心小人物。 他居然肯花时间调查我的资料,并且背的滚瓜烂熟。证明他不是除了钱和家庭关系以外,其他一窍不通的废物。 似乎小看他了。 陈彦祖看着庄天就:“庄先生请我们过来,该不是要谈这些吧?” 庄天就哼了一声:“我特意在这里开投资公司,就是为了今天。我在司法界有很多朋友,早就知道今天开聆讯庭。叫余胖子来这里签合同,就是为了等结果。如果成功,杜展鹏会请你过来。如果失败,我会到白田下邨带走少筠。总之,不管成功失败,我都不会让她住在那种地方!” 他两眼紧盯着严少筠:“你表现的不错,没让我失望。” 严少筠左手用力捏着陈彦祖右手虎口:“这场官司应该和庄先生你没关系。” “杜志辉的案子我不感兴趣,但我对你感兴趣!五年了!五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但是我对你的感觉始终没变。相反,越来越强!” 严少筠说的没错,庄天就是那种只要自己痛快,其他不管不顾的性格。根本不在意这些话是否合适,以及严少筠的感受,只是因为自己想说,就一定要说。 “我承认我很花心,再漂亮的女人,对我的吸引力也只有三个月。但你不一样!” 严少筠不言不语。 陈彦祖则用力反握她的手。 不用担心,有我在。 庄天就继续说道:“整整五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港岛多少女人哭着喊着想要这个机会都得不到,伱却偏偏不珍惜。这次是老天给机会,让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出钱买下这些债务,就是不想他们烦你。秦伟明输掉的一切,我帮你拿回来了。只要你点头,一切都会变得和以前一样。” 合同朝严少筠面前一推。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女儿想。凡妮莎那么小,难道让她一直住石硖尾?她应该住豪宅读名校。之前那些,就当是一场梦。梦醒了,是时候回归现实。我让人送你回渣甸山,其他的事情我负责搞定。” 严少筠紧咬下唇,空出来的一只手紧握成拳。 “庄先生,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少筠,大家都是成年人,用不用说那么明白?今后我会代替秦伟明照顾你,不会让你继续吃苦。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身上的衣服一看路边摊的下等货,下等货是为下等人准备的,我们怎么能穿?再这样下去,你也会变成下等人,再想变回来就难了。你喜欢打官司是吧?只要你点头,我马上让人把这里变回律师行,用你的名字命名。你喜欢事业,我也喜欢有事业的女性,这有什么不好?秦伟明能做的,我也可以,而且会比他做得更好……” “够了!” 严少筠豁然起身,两眼紧盯着庄天就:“我最后再说一遍,请叫我严律师!还有,你知不知道,我每次听到你的声音都觉得反胃!我想这最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阿祖,我们走!” 来到门口,严少筠再度回头:“欠你的钱,我会想办法还。如果被我发现你骚扰我或者我身边的人,我一定向法院告你,告到你坐牢为止!” 会议室只剩下庄天就。 用打火机点燃合同边缘,看着纸张蜷曲变形,最后化为灰烬。 庄天就自言自语道:“有性格!不过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份勇气到底是来自于自身,还是来自于……那个小子?” 想了想又觉得好笑。 陈彦祖情况自己查的很清楚了,一个过气社团的太子,功夫好会泡妞,除此之外别无所长。这种人当姑爷仔骗女生还可以,对严少筠不会有什么帮助。 今日一见,严少筠比游艇上的青涩少女更有味道。这种极品熟果,一定要小心摘取,仔细品尝,不能太急。 尤其还牵扯到那位世伯的面子,更不能妄动。毕竟那位是九老之一,不能得罪。 无所谓。我有的是耐心,也有的是办法。 “想玩是吧,那就玩到底,看谁先玩不下去!总有一天,我要你跪下来求我!” 读者朋友 新春快乐 新春佳节 作为一名赛博说书网络卖艺人 在此给各位读者朋友衣食父母拜年了。 恭祝各位:新春快乐万事如意,阖家幸福,笑口常开,龙马精神。 让我们在新的一年里欢笑每一天,共同迎接美好的未来。 第二十一章 合家欢 陈彦祖和严少筠并没跟着杜展鹏去拿支票,只让他把支票交给罗乐儿。 这也是正常的支付律师费方式。 律师和委托人谈价格,大律师从律师手里拿钱,中间的差价,就是律师的佣金。 原本担心杜展鹏耍花样,罗乐儿对付不了,才要亲自来看一下。 现在既然知道问题不在杜展鹏这,也就不需要坏规矩。 杜展鹏也不糊涂,既然庄天就直接出面,就肯定不再需要自己效力,也就犯不着再做黑脸。 为了侄子的官司,他已经顾不上老大的面子和兄长仇恨,对两人十分热情,甚至带着些许讨好味道。 为了让严少筠放心,当面就让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前台小妹把支票给罗乐儿送过去,又对严少筠承诺:“我开财务公司,最不缺的就是钞票。只要我侄子没事,钱不是问题。以前的事也一笔勾销。” 陈彦祖冷哼一声:“不管怎么说,杜志辉杀人是事实。你想他没事,应该找法师而不是律师。我们能做的,是尽力为他辩护,让他判轻一点,最起码不用环首。至于以前的事,你应该和自己算,而不是迁怒无辜。” 杜展鹏神情略有些尴尬,但还是强作笑容:“当然……是我没说清楚。我读书少,太子哥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总之只要你们用心打,我这里一切都OK。” 自从庄天就出现那一刻,陈彦祖已经懒得正眼看杜展鹏。毕竟和那位多少有些偏执的阔少相比,杜展鹏就算不上什么威胁。连庄天就都不怕,他又算什么? 以陈彦祖的经验,庄天就不会因为严少筠的态度就放弃。 他出钱买下严少筠债务,后面肯定会用手段逼她就范,这些手段本身,也会让人难以招架。 不过现在没心思想这些,最重要的是安抚严少筠。 她今天好不容易通过聆讯庭建立起来一点自信,如果被庄天就吓得变回之前样子,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离开圣佐治大厦来到街上,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严少筠已经停住脚步,面带微笑看着陈彦祖: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 “你答应请我吃牛肉面,是不是想赖账?连门儿都没有。我出名的记性好,不会忘的。还有,事先声明,我口味很挑剔的,面的味道不好我不会放你过关。” “这家牛肉面我光顾了十几年了,要说评价就是一句话,胜过鲍参肚翅!挑剔是吧?当心一会把勺子吃下去。” “沙嗲牛肉面、西多士、奶茶、咖啡……” 陈彦祖带严少筠来的这家店位于九龙城,店面不算太大,胜在干净整洁。 肉香面香混杂在一起,引得严少筠食指大动。 低头看去,就见面碗三分之一以上的位置,都被大块牛肉占据。又白又宽的面泡在红色汤汁里,看着格外诱人。 西多士金黄表皮上淋着炼乳,用筷子轻轻夹起放入口中,甜香味在唇舌间弥漫。 “西多士里面放的是咖央酱,火候掌握的就刚刚好,外脆里软,简直是极品。再尝尝面,这家的沙嗲酱不是面做好以后才淋上去,而是用沙嗲做汤底。这样煮面的时候,面就把沙嗲汁的味道全部吸收进去,咸香可口,整个九龙也找不到第二家。” 老板笑着走过来,将一盘切好的牛肉放在桌上。 “这份是奉送的。阿祖很久没带女朋友来这里吃面,这位小姐一看就不一般,陪你来这种小地方吃面真是委屈。记得下次带人家吃点好的,等到女朋友变成老婆,再吃什么都无所谓了。” 严少筠并没有解释两人关系,而是盯着面碗一阵恍惚。在升腾得热气中,她似乎隐约看到一对年轻男女的身影。 两人并肩坐在西餐厅内,吃着牛排说着笑话,眼神黏在一起。 那时候都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一辈子,现在才发现,一辈子远比自己想象的更长,也更难坚持。 直到对面少年轻咳,才把她从回忆中唤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口小口吃着面,对老板的手艺赞不绝口。 “诚伯当年也住城寨,大家是邻居。政府拆了城寨之后,他才来这里开店。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带凡妮莎一起来。” 陈彦祖看着严少筠,直到她吃了三分之二左右,才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严少筠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微笑: “是不是以为我会被庄天就吓到?说真的,我的确是有点怕他。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如果今天只有我一个,说不定真的被他吓死。可是有你陪我么,当然不一样了。刚才在办公室,握着你的手,就觉得庄天就一点也不可怕,反倒是有点可笑。他有钱有地位,想要什么女人要不到,何必盯着我不放呢?我自己都没觉得那么好。毕竟已经做人妈咪,怎么和小女生比,你说他会不会视力有问题,再不然就是心理有问题?俄狄浦斯情结?” “他心理没问题,视力更没有问题。虽然人品很差,但是眼光很好。知道什么人值得追求,如果被那些庸脂俗粉搞得连审美能力都没了,那才真的是无药可救。” 严少筠没有言语,只是低头看着面碗发笑,不自觉地用鞋跟摩擦地面。 这一细微举动,并未逃脱陈彦祖视线。 她果然变了。 头脑变得更聪明,胆量变得更大。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至于庄天就的出现,和这种变化比,又算得了什么? 离开店面的两人,并没有叫计程车,很有默契地选择步行返回。 一边走一边聊,从人生经历到兴趣爱好,最后则是些有的没的,除了他们之外,没人会感兴趣的无聊话题。就是不聊案件,也不谈任何正事。 严少筠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那对漫步在港岛街头的青年男女,只不过这次男人很快消失,而是一个新的身影出现。 这条路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又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刚回到住处,佘美兰就迫不及待拿了支票出来,脸上的笑容更是藏都藏不住。 “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晚啊?罗记早就把支票送来了,两万块啊!罗记说这还是首期,后面陆续有尾款。到底是做大状,赚钱就是容易。伱老爸总说自己是大状,我就没见他赚过一毛钱。今晚我烧几个好菜,帮少筠庆祝。” 陈彦祖看看支票,这不是杜展鹏那张,是罗乐儿开出来的。她的那份已经扣下。 这就是她的性格,不占人便宜,也绝不会吃亏,该拿的一毛钱不少收,不该拿的一分不多要。 陈剑辉摇着扇子数落着老婆:“你不要这副样子,会被严小姐笑话的。两万块而已,算得了什么?我如果不是被吊照……” “老爸当然厉害了,想当初九龙城寨还在的时候,谁不知道你扭计辉呢?有时间给少筠讲讲你的那些案例,让她开开眼界。” 陈彦祖恭维两句老爹,连忙叫住准备出门买菜的佘美兰。 “老妈,我有個问题要请教,你们那时候打劫……” “呸呸呸!乱说话!什么打劫,听都没听过。换衣服,出门帮我拿东西。” 佘美兰瞪了儿子一眼,又偷眼瞟了一下严少筠,见她正在听陈剑辉吹牛,才朝儿子使个眼色,母子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房间。 等来到楼下,佘美兰才低声说道:“以后在少筠面前,不要说那些过去的事,免得吓到人家。她毕竟是住半山的,和我们这种人不能比。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打劫?” “我是问你,你们当年会不会出去打劫?” “胡说八道!你外公是东泰当家,你老妈我是九龙城寨大小姐,怎么会去做那种事?我们是社团,不是贼。只有那些走投无路的才会拿枪去抢,我们有头有脸的,怎么会做那种事?你想想看,他们抢来的表啊、珠宝阿,能拿到哪去?还不是卖给我们。值十万呢,我们就给一万,他们也要乖乖认账,否则整个港岛找不到人收货。明明可以坐着收钱,何必出去打生打死。你问这个干什么?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去做贼,我打断你的腿!” 陈彦祖连忙解释:“我是为了这个案子,杜志辉的叔叔是义丰红棍,他为什么和越南人一起去打劫?” “那还用问,当然是他白痴了。就算做贼也是找自己人,哪有找外人合作的道理?他运气好可以坐警车,运气差一点,已经上灵车。那些越南人做事的方法我最清楚,为了少分一份,连自己人都杀,何况他一个外人。和越南人一起打劫……这种白痴,不死也没用啊。不要说他了,说说少筠。” 陈彦祖一愣:“她?她有什么问题?” 佘美兰面露笑容,声音不自觉放低几分。 “她还能不能生?咏思虽然很可爱,但终究不是自己的。你这么年轻,肯定要有自己的孩子。你笑什么?这种事当然要早点考虑。她很快就发财了,到时候搬回半山,再把老公找回来,你就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佘美兰的儿子不可以做傻瓜,记住老妈教你的,泡妞就像打架一样,先下手为强!” 第二十二章 皇家师姐 油麻地、上海街。 几个穿着牛仔装的年轻混混,围在一家茶餐厅门前大声吵嚷。 本就不多的客人,被这种阵势吓得纷纷结账走人,只有角落里一对青年男女依旧留下不动。 女孩后背对着门口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到一头乌黑的齐耳短发,男人则闷头吃东西。 一把年纪身形单薄的老板娘站在门前,可怜巴巴地哀求着几个比自己儿子年纪还小的少年高抬贵手。 “我是小本买卖,赚不了多少钱的。这个月的卫生费也已经付过了,几位大哥高抬贵手,放我们孤儿寡母一条生路。” 几个年轻混混为首的留长发戴墨镜,嘴里嚼着口香糖,说话粗鲁野蛮,语气里更是充满不耐烦。 “老不死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烦啊?我都说了,耀宗哥儿子办满月酒,让你们这些做生意的表表心意,和卫生费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交了卫生费,其他钱就不用交?那你昨天吃了饭,是不是这个月就不用吃饭?整条街都乖乖交钱,怎么就你那么多废话,是不是不想活了?不是耀宗哥关照,你这家店早就被人烧了,一把年纪不懂报恩啊?” “不是的,我上星期已经出过了……” “耀宗哥难道只有一個儿子?还是只能办一次满月酒?别说我没提醒你,要么交钱,要么就别想再做生意。” 长发混混边说边用右手食指指戳老板娘鼻子,距离越来越近。 “每次收钱只有你唧唧歪歪,是不是不把我们号码帮放在眼里?我警告你,在港岛,我们条四的兄弟比警察还多,不给我们面子,不要说这里做不了生意,在整个港岛都别想做生意!是不是舍命不舍财?” 背对大门的女郎放下筷子。 男人想要说什么,但是女孩已经起身离座,两步就跨到门前。 长发混混的手指眼看已经要戳在老板娘鼻子上,忽然一阵香气袭来,随后就听到一个悦耳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们这多人欺负一个老人家算什么男人?婆婆你不用怕,这里有我!” 几个混混这才注意到,不知几时,老板娘身旁多了个妙龄美人。 女孩看上去二十几岁,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双腿修长有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高鼻梁、五官俊俏中又不失英气。 白色紧身无袖小背心搭配蓝色高腰紧身牛仔裤,露出健康的麦色肌肤,以及傲人身材。这几个平日连到庙街夜总会潇洒都无能为力的底层烂仔,全都看直了眼。 为首的长发混混更是毫不掩饰地死盯女孩那足有32D的前胸,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美女,你和老不死的认识?亲戚啊?如果是的话,那打个商量也不是不行。留个联系方式交个朋友,我可以考虑关照她一下。” 女孩眼神轻蔑地扫视几个混混:“你们刚才说,自己是什么?” “条四阿,美女!听过没有,港岛最大的社团。最大的!” 长发特意在“大”字上面加重语气,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上海街虽然也有不少美女走来走去,但是能看不能搭讪也没用。 这个美女意外的大胆,不管本身就是出来混,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强出头,都和那些走路的良家妇女不同,完全有机会上手。 一想到可以搞到这种极品,长发只觉得周身热血上涌,说话也就越发放肆。 “美女刚才说我们不是男人?这种事说是没有用的,试过就知道了。如果伱肯和我们几个好好聊聊,我们也不是不能放过这个老不死。” “聊?” 女孩嘴角翘起,眉头微微一挑:“我也想和你们几个好好聊聊,不过不是在这里。” 长发兴奋地又是一声口哨:“美女赏脸的话,去哪里聊都可以,你说地方,我奉陪到底。” 说话同时,手已经搭向女孩肩膀。 管你是什么人,既然有胆子出头答话,就要做好被吃豆腐准备。 “警局!” 一声怒喝。 女孩已然出手! 不等长毛的手落在自己肩膀,抢先一步伸手成爪,扣住长发的手腕,一折一拗!在痛呼出声同时,40码白色运动鞋已经狠狠砸在他的腿弯。 长毛没弄清楚状况,已经单膝跪地,右手手腕更是疼得撕心裂肺,随时可能折断。 其他几个混混这才如梦方醒。 情况不对!女孩这两招,是条子抓人的手法! 对这班古惑仔来说,最熟悉的格斗术不是港岛流派众多的传武,也不是泰拳、西洋拳、空手道等外域武学,而是本地警察的擒拿格斗技。 这靓女居然是警察? 两个混混拔腿就跑,另外两个混混对视一眼,同时朝女孩扑过去。 她只有一个人,而且没看到配枪! 有机会,救老大! 长毛又是一声尖叫。 女孩左手发力,长毛只觉得右手几乎要被拧断,脸不受控制贴向地面。女孩趁机借力旋身,坐在长毛身上。两条长腿如同风车般甩起,连环腿踢出,后发先至! 两名混混没等上前,已经各自挨了一脚痛呼倒地。 女孩稳稳当当坐在长毛后背上,一个千斤坠,压得长毛哭爹喊娘。 不等两名混混起身,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视线内,随即一个满怀怨气的男人声音从头顶传来。 “警察!乖乖趴着别动,否则打爆你的头!” 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剥夺了混混全部勇气。 警车呼啸,闻讯而来的警察给哭爹喊娘的长毛以及另外两名混混戴上手铐,长毛一边喊疼一边大叫:“我要验伤!警察了不起啊?警察就可以打人阿?我一定会告你!” 给他戴手铐的老警察一脸笑容:“王耀宗手下是吧?算你倒霉,MADAM关也敢惹?这次你老大也救不了你,等着坐牢吧。” 女孩则安抚着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老板娘:“我是O记帮办关子珊,这几个人公开承认自己是三合会,我一定要他们坐足三年。包括那两个跑掉的,也会抓捕到案。” “那又怎么样?” 老板娘显然怕社团烂仔远多过警察,对关子珊态度比长毛几个恶劣多了。 “他们号码帮信字堆那么多人,有本事你就都抓了!抓这几个,剩下那些不会放过我的。这次真是被你害死。” 刚才一直在和关子珊吃饭的汤家贤走过来,对于这一幕似乎早在预料之中,忍不住给关子珊泼冷水:“我早让你别管了。他们就是这样,看到社团就怕,看到警察就骂。你帮他们,他们不但不领情还要骂你,何必呢?” 关子珊依旧好言安抚着老板娘,让她放心不会有事,又拿出几张钞票塞到老板娘手里,才起身来到汤家贤身边。 “我在O记做事,他们在我面前公开承认字头身份,难道不抓?” “港岛那么多社团那么多烂仔,抓不完的。” “能抓多少就抓多少。” “你看老板娘这样子就知道不会去作证了,就凭你我的口供,未必能定罪啊。” “我们是警察,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能不能定罪,由法官决定。放一次我就抓一次,抓到他被定罪为止。” 汤家贤知道关子珊脾气,不是自己说几句就能改的,只好无奈叹息:“我们既是警察又是当事人,还要回去帮忙录口供,今晚的戏票一定作废了。” 关子珊一笑:“我本来就不喜欢歌剧,不听也没什么,大不了下周请你看球赛补回来。” “这是你说的,到时候不要再找借口推掉我。” “别啰嗦了,记得帮我……” “帮你搞定王耀宗,让他别找老板娘麻烦么。” 汤家贤无奈地耸耸肩,回头看了一眼茶餐厅招牌。 正准备去打电话,呼机忽然响起,屏幕上的字,让汤家贤眉头瞬间皱紧。 关子珊关切问道:“是不是疗养院找你?” “是律政司何伟伦,名叔的案子有变化。” 关子珊的神色也一变:“出什么事了?” “法院要更换陪审团!” 这下就连汤家贤都没了看戏约会的想法,来到警署草草做了笔录,示意当班师兄打到长毛认罪,就匆匆跑去拿电话打给何伟伦。 半小时后,办公室内。 关子珊不复之前对茶餐厅老板娘的和蔼,面色铁青双目怒睁,死死盯着汤家贤问道:“陈剑辉?你肯定是他?” “阿伦的消息不会错,他儿子给严少筠大律师做师爷。不过你放心,我会对付他。你千万别乱来。” 深知关子珊心病的汤家贤死命挡住门口,不让关子珊离开。 后者摇摇头:“我如果想出去,你根本挡不住我。不过你说的很对,我是警察不是社团,肯定不会乱来。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更不要去对付谁。我不想被人叫持牌烂仔,所有手段都要合法合规。” 深夜。 一部冲锋车出现在罗记茶餐厅外面。 冲锋车内,圆脸小眼睛矮胖身材的见习督察杨志培神情为难地看着对面关子珊。 “这件事有点难办,很尴尬的,师姐你别为难我好不好?” 关子珊依旧是那副凶神模样:“怕尴尬?那我让你去九江街巡逻,你会不会更尴尬?就问一句,帮不帮我?” “你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杨志培无奈地挠头:“我事先声明,只能帮你偷偷盯着,没有证据什么都不能做。” “按规矩做事,这还是名叔教我们的,我怎么会不听?我是让你调查,没让你公私不分。总之你发现什么第一时间通知我就够了。” 关子珊又关切地嘱咐:“你和你的兄弟小心一点,目标出名的心狠手辣,对警察也不会客气。” 她说到这里语气有些低沉。 和她算是蓝颜知己的杨志培知道其底细,只好开口安慰:“已经发生的事,就不要想了。总之不管怎么样,我们这些兄弟一定支持你。” 关子珊勉强一笑:“我就知道你够义气!不枉我当初在黄竹坑罩你。” 她隔着车玻璃看着罗记茶餐厅:“太子、雌雄双煞……我就不信抓不住把柄!” 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陈彦祖,此时正在电话机前,和另一端的梅学怡约定见面时间。 不等自己找她,她就主动找上门来。 似乎一切都在朝最好的方向发展。 一顺百顺! 只有罗洪升喃喃自语:“好端端怎么会有一部猪笼车,真邪门……” 第二十三章 法外情(上) 两天后,油麻地,锦记茶楼。 伙计把虾饺、叉烧包以及糯米鸡放在陈彦祖面前离开。 看着面前大堆食物,再看向对面肚皮隆起的孕妇,陈彦祖微笑说道:“就算三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东西,太浪费了。” “没关系,你们帮志辉打官司那么辛苦,吃好一点也是应该。” 梅学怡和杜志辉同岁,都是二十八。虽然因为怀孕导致整个人憔悴,且面部略有浮肿,但依旧能看出其姿色过人。 根据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梅学怡学历只有中三,也就是初中毕业。 虽然当下港岛保险业对于学历的要求并不严格,但是以初中毕业文凭,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成为保险经理,也不是容易事。 这位梅小姐,绝不是一般女生,她主动找上门,一定有缘故! “梅小姐那么晚联系我,应该不是请我吃早茶那么简单。有话不妨直说。” 梅学怡点点头:“我从标叔那里要到太子哥的联系方式。法院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今天还看到了这个。” 一份报纸放在桌上,上面刊登着报社的道歉以及澄清说明。 “如果你想聊案子,为什么不找严大状?” “我接触过几个大状,知道这一行有很多忌讳。随便说一些东西,可能会有不好的影响。甚至会影响上庭。严大状之前并不出名,又做了五年阔太太,重出江湖第一仗就这么厉害,应该是有人帮她。既然是找,当然是找最有用的人。” “魏大状为杜志辉辩护的时候,梅小姐为什么不和他联络?” 梅学怡苦笑一声:“不是我不想,是人家不想。他的助理和我通过一次电话,让我等消息,之后就没再联络。” 现在可以确定,魏博谦的确是在骗杜展鹏。 虽然接了官司,但只是走过场,没想过认真辩护。 律师和其他工作没分别,从业者心态各不相同。有人收了钱就会全力以赴,有人则敷衍应付,很不幸,魏博谦就是后者。 证人主动联络,他都懒得去应酬,就不能指望他主动帮当事人去考虑。 从这一点看,魏博谦退出,反倒是杜志辉走运。 他走运的还不止这些。明明已经分手,还关心官司变化的女朋友,就更为难得。 陈彦祖的目光落在梅学怡左手无名指上,那里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 梅学怡轻抚戒面:“阿福是我的客户,追了我两年。他不介意我和志辉的事,也愿意做孩子的父亲。” “那我应该恭喜梅小姐。” “我们还是聊志辉吧。他出事之后,我第一时间就跑去看他,可是他根本不愿意见我。如果太子哥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帮我带一句话,告诉他我没和阿福去长洲。” 陈彦祖拿起一个叉烧包吃掉。 “我们这行有個原则,收了客户的报酬,就一定要做事。不是所有人都会遵守这个原则,但我会。” 梅学怡长出一口气:“志辉运气不错,这次找到合适的人帮忙。你能不能帮我上庭,为志辉作证。” “你能证明他没杀人?” 梅学怡摇摇头:“志辉的确杀了人,连警察都那么说肯定是没错的。但我想说……他是个好人。” 梅学怡断断续续,诉说着两人交往的经历。 那时候的梅学怡刚入行不久,靠着模样姣好能说会道,签单量比前辈只多不少。 她家住在观塘,那是比深水埗更穷的地方。 从屋邨出来的女孩,知道世道艰难,也知道世界上不存在免费午餐。 别人为什么从你手里买保险不是其他人,总是有道理的。 所以裙子短一点,开胸低一点,被客人看两眼或是吃豆腐,她不会翻脸。一旦客人有进一步的意图,又会及时脱身。靠这种走钢丝的方式,她的业绩最好,提拔也最快。 直到险些从钢丝上跌下那次为止。 不是她学艺不精,而是被人陷害。 带梅学怡入行教她做事的上司,担心被抢了位置,主动把一宗大单让给梅学怡做。 对方是个工地二包,手下有几十号工人。 二包和不少江湖人有来往,逐渐把自己也当成江湖人。说话大嗓门,动不动就喜欢抡拳头。人吝啬且好色,付了钱一定要拿到好处才行。 一口气拿下几十张保单的梅学怡,还没高兴几分钟,就发现这次的对手和以前的不一样。他更粗野,也不在乎体面。签了单就要梅学怡做全套,以后还要当情人。 梅学怡费了好大力气才逃掉,但是这个二包纠缠不休,搞得她焦头烂额。 就在梅学怡到肥标武馆去推销保险的时候,二包带了几个工人把她堵个正着。 二包显然不知道肥标武馆底细,只当是普通的馆,根本没当回事。拖拽梅学怡向外走,非要她去酒店开房,如果不答应就要到保险公司去闹,不但要退单还要让梅学怡名声扫地,再也做不了这行。 不管是色令智昏的二包,还是苦思脱身之计的梅学怡,都没注意到在一边对着木人桩打拳的杜志辉。直到他突然出手,一记凌空飞踢,把正在大声叫嚷的二包踢翻在地。 紧接着十几个义丰打手冲出来,拿着球棒、铁管,把几个工人围起来打,直到几个人都不能动才停止。 杜志辉扔下球棒后,向梅学怡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他现在这样,保险公司要不要赔钱?” “我那天晚上陪他去太子道赛车,志辉赢了对手,赚了一笔钱。拿奖金请我吃大餐,又过海去澳门。我们先赢后输,回来的时候身上一毛钱都没有。即便那样,我们依旧很开心。回到港岛就决定在一起。我知道他是社团的人,也知道他叔叔不喜欢我。可是我不在乎。哪怕他一直在道上混,我也会跟他。不是因为他的钱,只是因为我喜欢。” 陷入回忆中的梅学怡面露笑容,人显得比之前更漂亮。 陈彦祖问道:“也就是说你和他分手不是因为他混社团?” “不是我要分手,是他要赶我走。”梅学怡一声叹息:“我刚怀孕的时候,志辉很开心的。但是没过多久,他就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对我非常冷漠,要我离开他。又开支票给我,说是青春损失费。我一开始以为他外面有其他女人,还安慰志辉说没关系,我不在乎。但是后来发现不是那样。他根本没有其他女人,但是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去做什么。也是那时候,阿福约我去长洲。我对志辉说,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没想到居然真的让我去,还让我走的越远越好。最后还说……说孩子不知道是谁的。我当时真的很生气,收拾了东西搬回自己家,结果没多久,就知道他出事。” “杜志辉和你分手距离他抢劫杀人,间隔多久?” “不到一个月。” “那杜志辉除了对你态度变化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反常行为?” “那段时间他整个人都怪怪的,经常神不守舍,打电话还偷偷跑出去打。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坐在窗边抽烟。我问他是不是有心事,他也不肯说。他会和我吵架,又会突然抱着我说对不起,还和我聊孩子以后做什么。是做医生还是律师,又或者当警察。我甚至怀疑他得了精神分裂。” “对不起,精神鉴定这个方法已经用过了,诊断结果显示他很正常。” “我不是要帮他脱罪,只是说他很奇怪。总之他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更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棍。我们在一起之后,他告诉我一个秘密,他胆子很小的。” 世界上从不缺乏胆小的人。 可是这个词形容杜志辉,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说真的,他其实特别怕和人打架。小时候被爸爸和叔叔逼着去打架去砍人,不去就要挨打。他为了让爸爸和叔叔不骂他,才学着当古惑仔。其实他胆子很小,不喜欢打架更不喜欢砍人。之所以凶,是因为有人告诉他,越凶别人越怕,只要够凶就可以不用打架。他虽然喜欢飙车,赌钱,可是并不敢和人冲突,更不敢杀人。就连砍人都生怕把人砍死。他恨他叔叔逼他加入社团,也恨自己走错路。对了,他还问过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如果他当了警察,我会不会很开心?” 梅学怡知道杜志辉出身,依旧选择和他交往,就是不介意其社团身份。杜志辉犯不上说这种假话哄女朋友开心,而且看梅学怡脸色就知道,杜志辉说这些话的时候,绝不是以说笑口吻。 他是认真的! 他当警察? 如果是三十年前,还是有很大可能。 在廉署成立,警廉冲突爆发以后,他这种有社团身份,且有案底的人,基本没可能入职警队,哪怕是辅助警察队也不会录取。 这里面肯定有玄机! 看来梅学怡真的是关键。 不过……还要最后试一试。 陈彦祖看看梅学怡:“你帮杜志辉作证,你未婚夫那边会不会有问题?” 梅学怡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不可以看着志辉被判死刑,就算我竭尽全力还是救不了他,至少可以做到问心无愧。我不希望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爸爸。” “那你知不知道,律师做事是要收钱的。” 陈彦祖脸上露出属于何象飞的笑容,尖酸刻薄令人讨厌。 “我吃了你的东西,但是严大状没有,伱们之间不存在承诺。让你上庭不是不行,但是严大状会很辛苦。杜展鹏付的费用,还不值得严大状付出那么多。” 梅学怡并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哭泣哀求等举动。打开随身手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存折:“这里有三万八,是我全部积蓄。家里还有一些首饰,加我手上这枚戒指,拿到当铺大概可以换四五千,加起来就是四万多。” 陈彦祖一语不发。 梅学怡深吸一口气:“我在何文田有套房子,给我十天时间卖掉它,按照现在的行情,应该能值十几万。如果还不够的话,我可以签借据,算利息!” 恍惚间,陈彦祖又想起何象飞。 曾经也有女孩,愿意为何象飞付出一切。 结果最后发现所托非人,绝望之下远嫁大马。走的时候,何象飞都没有去送行。从此天各一方,再无联络。 杜志辉运气不错…… 陈彦祖双手搭着桌子,凝视梅学怡:“值得么?他的确杀了人,就算你上庭作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任何一个大律师,都不敢保证他没事。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搭上自己全部身家,会不会太冒险?” “我知道……但是我爱他。如果太子哥帮不了我,我可以亲自和严大状说。” 陈彦祖笑了,这次的笑容,是属于自己的。 “你是个孕妇,出入不方便,不该带这么贵重的东西出门,把存折收好不要弄丢。我们做事有自己的原则,一件官司不可以收两笔钱。还有,如果我劝你暂时放弃结婚,不知道你未婚夫会不会找我单挑?” 第二十四章 法外情(下) 杜志辉还没定罪,暂时关在位于九龙蝴蝶谷道5号的荔枝角收押所。 今天是严少筠接替魏博谦成为杜志辉辩护律师后,第一次和当事人见面。 在接见室等待杜志辉的时候,严少筠还在为杜志辉和梅学怡的感情唏嘘。 “梅小姐倒是有情有义,愿意为杜志辉倾家荡产。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劝梅小姐不要和那位先生结婚。当心人家真的找你单挑。” “梅学怡的心始终在杜志辉这边,之所以答应嫁给那位苏嘉福先生,完全是为了给孩子找个爸爸。这样结合不会有幸福的。与其将来两人都痛苦,还不如现在就说清楚。而且我看梅学怡不是普通女生,不至于离开男人照顾就活不下去。” “万一杜志辉被判死刑或者终身监禁,梅学怡不是很惨?单亲妈妈很难做的。没几个男人会接受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嫁过来。” 陈彦祖莫名想起老妈对自己说的话,连忙摇头:“梅学怡的问题和孩子没关系。两个人真心相爱,孩子就不是问题。反过来,没有孩子也会有其他问题。说到底就是苏嘉福单相思,梅小姐对杜志辉余情未了,想都不想就要卖掉订婚戒指。勉强在一起,大家都不开心,早点分开对谁都好。” 听梅学怡介绍,她答应嫁给苏嘉福,完全是几件事集中爆发。 杜志辉和她吵架把她赶走,苏嘉福的妹妹和梅学怡是好姐妹,替闺蜜鸣不平。苏嘉福得知后主动献殷勤照顾,加上孕妇情绪激动,才做出这个决定。 这样的婚姻,注定是悲剧的开始。何象飞当年处理过几起婚变引发的谋杀,情况都差不多。 与其等到悲剧发生后再去难过感慨,不如防患于未然。 沉重的的脚镣声,把思想拉回现实。 杜志辉已经坐在对面。 港岛的惩教机构,按照设防程度分为三档。 荔枝角收押所的级别属于“高度设防”。杜志辉又是谋杀罪嫌疑犯,对他的限制就更严格。手铐、脚镣一样俱全。 作为义丰少一代的箭头人物,哪怕进了荔枝角,也不会吃苦头。 只不过谋杀嫌疑犯,待遇再好,精神面貌也好不到哪去。 杜志辉也不例外。 他样子看着的确好像杜展鹏,甚至第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两兄弟。 不过两人的精神状态差距很大,杜志辉瘫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好像一滩烂泥。 严少筠咳嗽一声:“杜志辉先生,我们是来帮你的。我叫严少筠,接下来将由我接替魏大状,做你的辩护律师……” 杜志辉并没有表现出兴奋或是期待,依旧是一副带死不活模样。 “我知道,更换陪审团么。何必那么麻烦。不管谁做陪审团,结果还不是一样?” “杜先生,我希望你明白,我和你处于同一立场。” “少来这一套!” 杜志辉打断了严少筠:“你们做律师的,无非是谁出钱为谁说话,根本没有立场可言。魏博谦差劲,你又比他强多少?我也读过法律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能不能不要烦我,让我安心上路?官司的事情,我在警局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和你们没什么好说。” 大律师最不愿意遇到的,就是这种拒绝沟通的当事人。 严少筠本来就没有什么经验,面对这种人,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下意识看向陈彦祖。 陈彦祖一声轻咳:“杜志辉先生,命是你自己的,你不要谁也帮不了你。不过我受人所托,答应带一句话给伱,请你务必听清楚:梅小姐没和苏嘉福先生去长洲,她是骗你的。” 杜志辉的眼睛猛然睁开,身子向前猛扑,手铐砸得桌子发出巨响。 惩教厉声喝斥:“坐好!否则马上带你回仓!” 杜志辉两眼死死盯着陈彦祖:“我打劫的时候,和学怡已经分手了,这件事和她没关系!你如果把她扯进来,我立刻换律师,再找人砍死你!” 陈彦祖不为所动:“我想你误会了。不是我们主动联系梅小姐,而是梅小姐找我们。顺带说一句,梅小姐的身体不是太好。” “怎么会这样?她难道没去做检查?还是说那混蛋对他不好?你告诉我!我问你话!你聋了!” 陈彦祖学着刚才杜志辉的样子,一副无所谓表情:“我只是说事实,用不着那么大反应。我和她非亲非故,凭什么帮她?你自己没脑子的?想想就知道,一個女人带着孩子嫁给另一个男人,本来就要承受很大的压力。何况她还对你念念不忘,她未婚夫对她好才奇怪。你赶梅学怡走的时候,就该料到这些。当然,这也不怪你,只能怪梅学怡自己蠢。不肯打掉孩子,不肯忘掉过去,为了帮你,还准备卖房子。换我一样翻脸。” “你们已经收了我二叔的钱,还要她卖房子?你们是不是人啊?” 杜志辉情绪激动,如果不是有手铐和脚镣束缚,怕是已经扑到陈彦祖身上打。 惩教再一次喝斥。 陈彦祖则不为所动:“房子暂时还没卖,不过以后就难说了。你是个聪明人,道理不用我教。这个世界上能帮她的人只有你。还有,梅小姐让我告诉你,她怀的是个儿子。梅小姐会把他养大,让他像你一样。” “不可以像我!”杜志辉用力摇头:“我赶她走,就是不想连累她。她怎么……你帮我对她说,让她不要卖房子,也不要嫁给那个混蛋。缺钱就去找我二叔拿,一定要把孩子养大。让孩子读书上大学,将来做医生做律师。我自己的事自己扛,和她无关。” “扛?你扛得起么?”陈彦祖冷哼一声:“你在法庭上认罪啊?你儿子没出生,就有个杀警察的老爸,他会不会开心?想扛是吧?想扛就和我们合作,大家一起把官司打下去。” “我的确杀了人……谁也帮不了我。” “只要你合作,我们就一定可以帮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梅小姐和没出生的孩子想。如果不希望梅小姐受苦,就竭尽所能配合我们,争取早点出去。” 陈彦祖死死盯着杜志辉不放。 在他目光注视下,杜志辉一点点坐直身体,外头看向严少筠。 “我为刚才的态度道歉,严大状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我一定会如实回答。” “请问,你和本案的同案犯是在哪认识?如何认识?认识多久?事发前你知不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所有问题,都是事先列好,只等杜志辉提供答案。 杜志辉也非常配合,对提出的问题也基本是有问必答。 直到问起:“你为什么问梅小姐,如果你当上警察,她会不会开心。” 杜志辉的态度再次变化。 虽然没像一开始那样抗拒,但也不再回答,而是看着陈彦祖:“她连这个也对你说了?” “做律师就好像医生一样,必须了解当事人的情况。请你放心,我们之间有保密条款,没到你允许,我们不会泄露任何消息。” 杜志辉身子向后靠了靠:“我开玩笑的。你也知道的,男人为了哄女人开心,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我总不能告诉她,我以后要当坐馆,所以才说当警察。只有那种傻女人才会相信。我家两代人都是混混,我怎么可能当警察?如果她在法庭上说这些,会被人笑死的。从我十八岁进监狱的时候,就知道这辈子已经完蛋了。我知道,你们比魏大状优秀。不过这件案子比你们想象的复杂,没几个人可以帮我。你们和学怡都不行……” 第二十五章 儿女债 离开收押所的严少筠,脸上愁云密布。 “这个杜志辉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答应合作,忽然又变成那副样子。都说了是帮他的,怎么还是不肯说。” 陈彦祖并没说话,走出好一段路才开口:“你记不记得杜志辉十八岁的时候,进的是哪家监狱?” 严少筠想都不想立刻回答:“他因为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罪成,被判入歌连臣角惩教所服刑三年,因为表现良好提前释放,总共在里面坐了一年零两个月。” 陈彦祖拍掌喝彩。 “不愧是过目不忘,扫过一遍,就记得这么清楚。” “你少糗我了,我这种死功夫,只能拿来应付考官。如果不是你,杜志辉都不会理我。” 严少筠嘴里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没有任何失落,反倒是透着几分得意。 “所以才要请你帮我。如果我什么都行,何必出钱请人?” “恭喜你,终于领悟了做老板的真谛。老板可以什么都不行,只要找到行的人帮忙就够了。” 两人对视一笑。 那两万块的支票已经兑成现金,严少筠分了四千给陈彦祖,自己留下一万六。请陈家人吃大餐,送了一台电视作为答谢,又拿出三千块交给佘美兰,算是伙食费。 虽然双方的关系,并不是老板和雇员那么简单。但是港岛的规则就是如此,账目分得越清楚,对现阶段的关系就越有利。 严少筠已经开始适应老板的身份,想不出就索性不想,让陈彦祖解释。 “我刚才提到他问梅学怡,自己当警察会不会让她更开心的时候,杜志辉的眼神有明显变化,呼吸节奏也和之前不同。这就证明这句话绝不是随便说说,更不是哄梅学怡开心。他真这么想过,或者说认为自己有机会。他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就是给我们提供线索。强调了十八岁进监狱,说我们和梅学怡都帮不了他。也就是说能帮他的人,和他十八岁蹲的监狱有关。至于具体的关系是什么,就要我们自己去查。” “他未免小心过分了,我们都说了是帮他的,还要说暗语,简直是自己害自己。他难道不清楚,嫌疑人和律师交谈内容是保密的。” 陈彦祖苦笑一声:“他之所以如此,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他不相信在场的惩教;第二,本能反应。他很可能在相当长时间内,处于高度危险的环境,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正因为他够谨慎才能活到现在。” 严少筠俏皮地皱了皱眉:“听上去好复杂啊。我们是大状不是警察,查案不是我们的工作。” “所以魏博谦才选择不闻不问。律师的工作是维护当事人利益,不是调查事实真相。尤其是刑事案,做律师的更不应该存在立场。不过杜志辉现在也找不到其他人帮忙,我们不帮,他就死定了。” “可是我们恐怕也帮不了什么。他进哥连臣角是十年前的事,就算想查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光是申请手续就不知道要多久,即便法庭批准调查,惩教所方面也未必肯配合。而且一点方向都没有,难道真的要去拼运气?” “惩教署发生的事,当然要先找惩教。如果是其他时候,十年前的人找起来或许很困难。感谢廉政公署,帮我们省了不少力气。因为廉署的关系,那些人形成一个自己的圈子。有里面的人帮忙,找人很容易的。” 严少筠知道,陈彦祖说的是那些黑警。 她有些迟疑:“那些人太复杂了,最好不要有什么来往。” “再复杂,也复杂不过九龙城寨。我知道,你和那个圈子没关系,不要紧,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关系。” 需要学习的不仅是严少筠。 何象飞走的是大律师之路,虽然有合作的师爷,但以何象飞的为人、性情,又怎么可能和师爷做朋友?更无从了解师爷的工作细节。 只不过生性多疑外加刻薄,掌握师爷工作的皮毛,纯粹是为了讲价需要,免得被人拿捏。 再细节的东西,就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调查十年前的旧事,就更超出能力范围。 也不止是他,放眼港岛,有这個能力的师爷也没几个。 毕竟警队和律师是两个圈子,想要找到一个可靠的交集没那么容易。 好在陈彦祖有个好父母。 他们虽然现在没钱没地位,可是当年也曾叱咤风云风光无限,更和黑白两道都有千丝万缕关系。 十年前的惩教…… 是时候用老爸那条路了。 白田下邨,五十七座楼下。 陈剑辉摇着蒲扇,看着儿子发笑。 “你个臭小子,好像做贼一样把老爸叫下来,到底想说什么?先声明,钱在你老妈手里,我一分都没有。” “当然不是钱了,是有事请教你啊。谁不知道辉哥你行走江湖经验丰富,见多识广足智多谋,一世人两父子,现在做儿子的有事你不能不帮忙。” “先别急着拍马屁,你老爸精通的是大清律,现在港岛用的法律和我那时候不一样,能不能帮上忙很难说的。” 等到陈彦祖说完所求,陈剑辉笑得越发开心。 “现在知道泡妞有多难了吧?为了泡妞学着当师爷,查旧案,这样也叫辛苦?伱老爸我才叫辛苦!当年为了追丽池皇后美宝,我特意学探戈和恰恰;还有皇宫那个露露,我喜欢粤剧的么,为了追她我特意学流行歌曲,那段时间我说话声音都怪怪的;这都不算什么,最难的是学骑马,你不要看那些骑师威风,学骑马很危险,搞不好连命都没了。可是没办法,谁让小康就喜欢骑马,我也只好陪她……” 陈剑辉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没注意到一旁儿子的笑容已经变得有些阴险。 “那你追兰姐的时候学什么?总不会是功夫吧?” “是忍了。你老妈什么脾气谁不知道?这些年被骂来骂去你以为是靠什么?你老爸简直可以算是忍者大师……” 陈剑辉忽然意识到,所在位置离家太近,连忙停止这个危险话题。 陈彦祖则问道:“那我的事?” “我跟你说那么多,就是希望你明白,泡妞这种事呢,必须要亲历亲为,不能指望别人帮忙。你老爸是出名的忠肝义胆,就算你是我儿子,也不可以让我放弃原则。你说的那条路,想都不要想。那些人几十岁了,好不容易逃过廉政公署,就不要去打扰人家。杜志辉随便一说,你不要当真。再不行就申请延期开庭,给你时间去调查。总之不要什么事都想着找老爸的关系就对了。” 陈彦祖挡住准备上楼的老爹:“丽池美宝、皇宫露露、还有个喜欢骑马的小康,应该是位富家千金,不知道兰姐知不知道她叫什么?对了,还有忍者大师这件事,也值得研究一下……” 陈剑辉一边指着儿子鼻子,一边四下观察,确定老婆不在附近,总算长出一口气。 “简直是作孽。堂堂扭计辉,居然栽在儿子手里。你个混小子,竟敢威胁你老爸,当心天打雷劈!” “应该是我继承了你的优良基因才对。你再不说,万一老妈出现,那就不是天打雷劈,是天崩地裂。” “臭小子你别得意,你老爸出名的忠肝义胆,最多告诉你地址,其他的我什么都不会说。” 陈彦祖不依不饶:“光是地址怎么行呢?没有你的心肝宝贝帮忙,我去了也是白跑。” 陈剑辉眉头皱起:“臭小子你疯了?为了泡妞就要牺牲你老爸的宝贝?” “别说的那么严重。借来用用而已,又不会弄坏,怕什么。” 旺角,弥敦道,一家旧式茶楼。 整个茶楼的装潢布局以及服务员打扮,都是复古风。身着旧式唐装的服务员,将新出炉的点心放在手推车上,在各桌之间穿行,供客人挑选。 留声机内,播放着粤剧唱盘。 热气、烟气混在一起,搞得茶室乌烟瘴气光线昏暗。 鸟笼内鸟雀叫声,与唱片机里的粤剧声混在一起,其中还夹杂着荒腔走板的哼唱声。 “雪中燕已是埋名和换姓,今生长愿拜观音扫银瓶……” 这就是老爹给自己指的地方了。 初步估计,这里有大概二十几个客人,平均年龄不小于五十岁。 从外表看,这就是一群老人家无聊消遣的所在,没什么价值。 而这些人,就是自己要找的路。杜志辉有救没救,就看他们能不能帮上忙。 ============================================= (故事中粤剧唱段,和下一章的粤剧,均出自粤剧《帝女花》“庵遇”一折,也是《五亿探长雷洛传·父子情仇》里面,刘德华、邱淑贞重逢时对唱的唱段 第二十六章 阿飞正传 茶楼内这些叔伯阿公,相貌各异打扮不同,共同的特点就是一把年纪,衣服款式落后于时代。茶室布局加上这些人的年岁打扮,让人恍惚间感觉穿越回几十年前。 这就是陈剑辉的路。 茶楼里这些老人,全都是被开除的黑警。 别看现在一副落魄模样,在廉政公署成立之前,随便哪个拿出来,都是响当当的字号。 港岛市民曾经给他们起了个响亮的绰号:持牌烂仔。 四大探长时代,这些人跟在自己的主子后面呼风唤雨。借着自家靠山的威风出尽风头,也发了大财。 君因此兴,必因此亡。 随着廉署成立,四大探长被扫入历史垃圾堆,这些不及逃走的猢狲们就只能窝在这一方小天地,怀念旧日时光。 不过正如陈彦祖所说,由于廉署对黑警穷追猛打,也让他们内部的联系更强。 十年前的警员、惩教,虽然分属不同部门,但是大家都在一个大系统里面。 只要他们肯帮忙,不管是找十年前的惩教,还是从现在的哥连臣角找关系都不难。 这里是属于过气黑警的俱乐部,外人很少涉足,江湖人也不会来找麻烦。 陈彦祖这个年纪的人,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古怪。 再加上他站在那四下看的样子,就更让这些前任警员注意。 陈彦祖并未在意这些人的眼神,一边看一边走,来到茶楼正中位置时停住脚步开口跟唱:“飘渺间往事如梦情难认,百劫重逢她缘何埋旧姓啊……” 这下,所有的茶客同时看向他。 啪! 有人用力拍响桌子。 “小子,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又知不知道我们是谁?报个字号出来听听!如果说不清楚,你今天就别想走出这個门口!” 陈彦祖顺声音看过去,拍桌子的男人五十几岁,又高又瘦,鹰钩鼻、地中海,凶相十足。 “各位叔伯不要误会,我不是来捣乱,是来和几位前辈喝茶的。每桌一笼肉包,我请!” 那柄从父亲手里硬借来的宝贝折扇展开,绘画的一面对着自己,朝外的一面,则是书法。有人用毛笔在白扇面上写了一个“辉”字,银钩铁画,笔锋如剑! 鹰钩鼻端详了好一阵折扇,又打量陈彦祖,忽然哈哈大笑:“你是……太子?臭小子,过来坐!阿泉,各桌点心照上,算我的!换一壶新茶过来。好久没有年轻人来,不要让人家笑我们这些老家伙欺负晚辈。” “当年我见你时,你还是孩子,现在都长这么高了?如果不是带了你老爸的折扇,我都认不出你。” 一边端详陈彦祖,鹰钩鼻一边摇头叹息,感慨着时光易逝光阴不回。 陈彦祖这时也已经知道鹰钩鼻的身份,其花名哨牙炳,以前给颜同做跟班。最风光的经历,就是带足球队到泰国,得到泰王弟弟的迎接。 虽然颜同跑路的时候没有带他,但他依旧以颜老心腹自居。 在这群被开除的老警员里面,他的职位也最高,这茶楼里面也是首领。虽然不像警队时候那样号令群雄,但是说句话,别人还是要给面子。 或许是太久没有年轻人来这里,哨牙炳对陈彦祖十分亲切说个没完。 “剑辉哥和我是老交情了,想当年我去泰国的时候,还帮剑辉哥带土特产。他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在泰国有多威风。国王的弟弟,亲自带了军队来迎接我们,比迎接鬼佬亲王还要隆重……哦哦,不好意思,一说起过去的事,就有些激动。有时间我再慢慢说给你听,不知道多精彩啊。你这次来有什么事找我帮忙?不过事先声明,廉署现在好像疯狗一样,很多事情和过去不同,我不知道能帮你多少。” 这些老黑警不会因为交情就无条件帮忙,何况彼此之间交情也没那么深。 老爸老妈宁可当金牌金表,也不向他们开口,就证明这所谓的交情并不靠得住。 好在自己所求的事情不算太难办,找这些人只是为了节约时间。 如果他们不帮忙,自己耐着性子从正规渠道,一样有办法查到。差别就是时间多少,再就是成本。 听完大概讲述,哨牙炳端详着陈彦祖:“你现在做哪行啊?私家侦探?还是记者?” “律师行师爷。” “跟大状啊,有前途!不过给人当师爷不如自己出来做,伱老爸就是大状出身,你应该子承父业。你当了大律师,我们这些叔伯也有面子。” “借炳叔吉言。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这件案子查清楚。” 哨牙炳一笑:“你运气好啊!连老天都帮你。你要找的人呢,就在这里。大虾!这个是我大侄子,自己人!如果你对他也不讲真话,别怪我不把你当兄弟!” 名为大虾的男人蜷在角落里,如果不是哨牙炳指,根本没人在意。 他个子不高,身体很单薄,头发大半发白,人长得貌不惊人,两眼黯淡无光。 其实这个茶楼里大多数客人,都是他这副样子。 从威风八面的探头,变成困居茶室,饮茶听戏自娱的落魄阿叔,大多数人心理都难以接受,消沉颓废也是情理中事。 只不过这个大虾的情况,和其他人似乎不同。 “大虾运气比我们好,警廉冲突以后得到特赦,继续在旺角区重案组做事。不过又怎么样呢?在那帮年轻人眼里,我们就是毒瘤,就算有特赦令也没用啊。还不是让你提前退休。” 哨牙炳拉着陈彦祖到大虾那张桌子旁坐下,又招呼老板送了茶和肉包过来。 “大虾,这个是我大侄子,现在做师爷,以后要做大状。他第一次开口,这个面子是要给的。他老爸陈剑辉和雷老总是好朋友,算起来你们也是自己人,能帮就帮一把。你们慢慢聊……” 到底是老江湖,知道什么时候该参与,什么时候该退出。把人领过来打了招呼就坐回去,连看都不看这边一眼。 大虾上下打量着陈彦祖,半晌之后开口,嗓音沙哑。 “我以前跟雷老总的,和辉哥也算老相识。没想到今天居然遇到剑辉哥的儿子,是志辉让你来找我?他想通了?” 陈彦祖摇摇头:“他没提过虾叔的名字,也没提过旺角重案组。只是提醒我到哥连臣角惩教所找线索。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虾叔能帮我什么。” 大虾一声叹息:“那个傻小子。自己都快没命了,还这么固执。我说过我不在乎了,他还是不肯说真话。” 留声机的声音越来越大,大虾皱皱眉:“我家就在附近,到家里喝茶慢慢聊。” 老人的家就在弥敦道,距离这间茶楼,大约十几分钟路程。 他的家很大,装饰布置豪华,家具家电应有尽有,明显和重案组探员的收入不符。 本名李虾的老警察,只是旺角警署重案组的一名普通CID。级别为员佐级,又没什么学历,哪怕靠年资熬到顶薪点,每月收入也仅有四千块左右。 就算他提前退休拿到长俸,也支付不起这个开销。更别说家具摆设一看就不是刚买的,不问可知,这位李虾和哨牙炳他们一样,都是拿黑钱的警察。 “喝咖啡还是茶?家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坐下慢慢聊了。” 李虾示意陈彦祖落座,选了半天,还是从冰箱里拿出两听啤酒,一人一听。 “儿子出事之后,老婆就和我离婚去了澳洲,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这些年已经习惯了。这就是我儿子,很帅吧?” 李虾指着柜子上一张合影给陈彦祖看,合影里面李虾身着制服,旁边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我坏事做太多,有报应的,前后三个孩子,只有这一个活下来。对我来说,阿德比什么都重要。可惜我蠢,不会教儿子,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对他好。以为儿子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就是爱他,没想到最后害了他。” 李虾对这个儿子宠溺过度,养成其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脾气,年纪轻轻又迷上赛车,李虾就出钱帮儿子买车。 原本想着赛车无非是钱的问题,最多是社团矛盾,这些都可以摆平。没想到最终付出的代价,是儿子的命。 导致李虾儿子车祸丧生的那场非法比赛,对手就是杜志辉。 “当时杜志辉十七岁,我儿子技不如人非要逞强,结果连命都没有了。那种比赛本来就是非法的,死了人也是自己处理,警方不会介入。再说当时廉署还没成立,环境和现在不能比。杜展鹏找了义丰前辈出面和雷老总讲情,雷老让我算了。又说阿德的车子改装太厉害,这次不死下次也要死,不能怪杜志辉。做大的开口,做小的有什么办法?老婆就是因为这件事和我离婚去澳洲。第二年杜志辉因为严重伤人罪成送入哥连臣角,我才有机会看到他。” “这么说,你们应该是仇人。” 李虾摇摇头,一声长叹。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甚至想要找惩教朋友干掉他。但是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还以为阿德活过来。他们两个的眼神太像了。我对他动手,就像打阿德一样。志辉向我道歉,承认自己做错事,害我失去唯一的亲人。我听得出来,他是真心的。我当差那么多年,自认为是铁石心肠。可是听到他那些话之后,我真的没办法下手。我不但没有对付他,还找了我的朋友关照他。等他放出来之后,我就收他做干儿子。之后就是廉署成立,警廉冲突那些事。” 陈彦祖听着介绍,才知道后续的发展,和常规走向完全不同。 本来应该敌对的两人,反倒是情同父子。杜志辉和李虾的关系,甚至比杜展鹏更好。 原因也很简单:杜志辉并不愿意当古惑仔。 “阿辉出来混是被逼的。他不敢和杜展鹏说,只敢和我说。他不想做古惑仔,想要堂堂正正做人,最好是当警察。我只能安慰他,告诉他一定有机会。说真的,我很没用,不懂得教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帮阿辉。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 “所以你对他说,有机会帮他做警察?” 陈彦祖回想着梅学怡说的话,再看着面前的李虾,有些东西在脑海里逐渐成形,只不过还需要最终确认。 李虾点点头:“我其实没想过利用他,只想要给他一点希望,免得他对生活失去信心。没想到傻小子居然真的相信……” 杜志辉之所以离开监狱后性情大变,就是因为答应和李虾合作,给他做线人。 由于技术手段有限,港岛警方破案,很大程度依赖线人提供线索。 和卧底不同,线人不是警察,也不是被开除的警校学生,而是真正的江湖人。 他们中有社团成员,也有普通烂仔,或者道友、凤姐之类和偏门有直接来往的角色。 当线人的目的,有的是为了线人费,有的是为了和警察做交易,用情报换取对自己的非法勾当的庇护。 在社团做卧底的警员在江湖上称为“针”,杜志辉这种就叫做“线”。 做针的虽然危险,可一旦任务完成就可以归队提拔,线人就没这种运气。 线人不是警察,甚至不是警队的朋友,充其量只算是警察的合作对象。双方各取所需,警队对线人没有太好的看法,也不会提供保护。 黑道对他们又深恶痛绝。 因此线人一旦身份暴露,下场大多惨不忍睹。 李虾把杜志辉当儿子,自然不会让他冒这种风险。 答应他做线人,主要是不想杜志辉失望。实在是杜志辉失望时候的样子,和李虾死去的儿子几乎一模一样。 他拒绝不了儿子,也拒绝不了杜志辉。 “在惩教署有个越南人,绰号叫山猫的。这小子很带种,我们明知道他抢劫,但是找不到证据,用尽办法也撬不开他的嘴,最后只能告他伤人,把人关进惩教所。那小子是越南人,戒备心又很强,在监狱里没人可以接近。我对志辉说,你要是想做线人,就去接近山猫。本来以为他一定碰一鼻子灰,也找了惩教朋友保他,不会让志辉出事,没想到……他真的和山猫成了好朋友。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只知道后来他告诉我,他和山猫成了好兄弟。我被他吓坏了,不知道他哪来的本事,连山猫都能搞定?我帮着杜展鹏想办法,把阿辉弄出来,又找了人给山猫加刑。原本以为这样这样可以让他们不再联络,没想到……” “没想到山猫放出来之后,依旧找上志辉?” 李虾无奈叹息:“其实一开始也没什么。山猫似乎真的是把志辉当兄弟,找他吃吃喝喝,再就是做点小事,没什么关系的。直到一年多以前,山猫突然找到志辉,说要做一票大买卖。” 按照山猫泄露消息,越南帮里面发生内讧,山猫这一派落败,港岛混不下去。 他们联络了上家,搞一批武器,准备在港岛作案然后拿钱跑路去外埠。杜志辉驾驶技术一流,所以找他帮忙接应。 杜志辉非常兴奋,认为自己立功机会来了。 他自从放出来之后,这十年有意识远离社团,就是想要左右逢源。既当线人立功争取有机会当警察,又不用出卖义丰,不用出卖伙伴亲人。 他这种想法,就是线人的大忌。 有李虾护持,他倒是没有暴露,但也没立什么功。 现在终于有机会,他当然不愿意放过。任凭李虾怎么劝说,他还是想抓住机会。 可是真的接触下来,杜志辉才知道,自己以前太天真了。 这些越南帮的凶残,远超他的想象。 杜志辉始终是和本土社团混在一起,和山猫在一起也是吃喝玩乐,没见过越南人的厉害。 没想到那些越南人和港岛江湖完全是不同行事风格,视人命如草芥,不管对敌人还是对自己人,都是说杀就杀。更是动不动杀人全家,手段也十分凶残。 如果说杜志辉一开始和越南人混在一起,是想要通过通风报信立功洗白当警察,不愿退出,后来就是不敢退出。 他之所以和梅学怡分手,也是不想她被连累。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生活在焦虑中。担心自己线人身份被发现被越南人干掉,又怕跟他们牵扯太深退不出去。 和李虾联络的时候,也曾经几次提出想要警方保护。 但是李虾人微言轻,不是不想帮而是帮不了。只能安慰杜志辉,解决这些人就可以没事。 陈彦祖思忖着:“照这么说,杜志辉杀人一定另有隐情。” “都怪汤家贤那个混蛋!”李虾猛拍桌子:“如果不是他,志辉根本不会杀人,事情也不会搞成现在这样!我更不会闹到提前退休!这次的事就是他搞出来的,我找到机会一定对付他!” 第二十七章 公仆 “我是西九龙重案组高级督察汤家贤,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也该知道我把你带到这的原因。” 亚皆老街,西九龙总区警察总部办公楼内。 陈彦祖看着对面这位港岛新近崛起的明星探员神勇干探,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真是白天莫说人,晚上莫说鬼。 在李虾家里听到这个名字不过两小时,就在这里见面。 这显然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从李虾的家出来,还没走出五百米,就被两名便衣拦住。先是查身份证,随后就以配合调查名义请来这里。 这难道是巧合? 这间审讯室只有汤家贤一个人,摆明了不合规矩。 这就更不是巧合。 虽然廉署成立后,警察的素质有了一定提高,也多了许多约束。但是很多警员还是那个时候的人,李虾如果不是惹了汤家贤,现在一样在重案组工作。人都没变,手段能变多少? 他们虽然说有所收敛,但是手法基本还是老一套。 最多是做得隐晦一点不让人抓破绽。 不过这种手段一般都是所谓“老差骨”用,年轻警官尤其是有了一定职级的警官,用的相对较少。就算要用也要考虑吃相,以及自己未来发展前途。 像汤家贤这种高级警务人员直接出面,绝对属于特殊情况。 汤家贤显然不缺乏和江湖人物沟通的经验,上来就是一副盛气凌人嘴脸,居高临下看着陈彦祖,试图从气场上压制。 “九龙城寨太子是吧?你的底我一清二楚,如果不是港督特赦,你现在已经被送到惩教所了。你这种人也可以当师爷,简直是荒谬。我提醒你,师爷不是律师,别以为和大律师进进出出,自己就成了法律人士。混混永远是混混。乖乖配合我们,大家都开心,否则有你好受!” 陈彦祖不慌不忙:“我是港岛好市民,当然要和警方合作了。第一步就是要求给我的律师打电话,这是我的基本权力。虽然我不知道把我带到这里究竟要问什么,不过在我的律师出现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还有,一个警察问我话不合规矩。连笔录都没有,你拿什么取证。你的人没对我宣读警戒词,我现在说什么也都是无效的。” “警局电话坏了,修好之后就让你打。” 汤家贤显然也经历过类似情景,假话说得自然且流利。 “我现在不是审你,是和你聊天!聊天总不需要律师陪同吧……” 汤家贤来到陈彦祖身旁,手搭在椅子靠背位置,低下头压低声音:“我知道伱老妈是什么人。我提醒你,港岛最大的字头不是老潮、号码、老歪,是我们警察。我们有几万兄弟,跟我玩,你玩得起么?乖乖和我合作,大家都开心,否则……有你好受!” 陈彦祖看看自己的手,带来的时候就上了手铐,现在也没有解开。 如果是何象飞,就凭这副手铐,不从这个警署高层肩膀上扯几颗花下来绝不会罢休。 “聊天需要戴手铐么?根据港岛警察通例规定,警务人员所使用的武力必须是为达到目的而须使用的最低程度武力;达到目的后,须立即停止使用。我并不是嫌疑犯,最多是协助你们调查,为你们提供线索的普通市民。什么时候普通市民协助调查也要戴手铐?等律师来,我会当面问清楚。” 汤家贤看了一眼门口,随即将头贴到陈彦祖耳边:“李虾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还是你想让李虾帮你什么?把你的打算说出来,马上就可以走。港岛那么多官司,大状不怕接不到生意,何必在杜志辉的案子上面浪费时间。魏博谦退出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跟下去?律师和警察应该紧密合作,只要你们配合,我保证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把杜志辉的案子交给法援,大家交個朋友。” 陈彦祖嘴巴紧闭,右手拇指从右到左横向一抹,同时发出拉链滑动的声音,接着铐在一起的双手,做出一个抛掷动作,嘴里配合着发出金属丢进垃圾桶的声音。 汤家贤勃然变色:“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动你?港岛每天发生那么多案子,信不信我以后每天拉你回来协助调查。到时候你什么班都不用上了,还有哪个老板敢用你?” 陈彦祖并不回答,只是看着汤家贤冷笑。 他慌了。 这就证明李虾没说假话。 也就是说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杀人案,背后牵扯到汤家贤失职,甚至是渎职。 汤家贤越是愤怒,陈彦祖就越是冷笑。 如果是前世,自己用不着这么麻烦,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现在没有大律师身份,就只能用这种办法。 一个出身九龙城寨的烂仔和大律师没法比,也正因为这样,汤家贤才不会接受自己的嘲弄。他越是接受不了,就越容易发火。越生气就越容易露破绽…… “SIR在问你话,听没听到!” 汤家贤终于被陈彦祖这种态度激怒,抓起他衣服前襟,两臂用力把人提起来。 可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 “出去!” 汤家贤头也不回厉声呵斥。 一个女人的怒喝声传来:“汤家贤!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放手!我让你放手啊!” 汤家贤这才回头,关子珊满面怒气、两眼怒火尽收眼底。 关子珊一只手扣着汤家贤右肩,把他生生拽入旁边隔壁办公室,一把带上房门。不等汤家贤开口,已经怒冲冲开骂。 “你是不是疯了?什么年代还玩这套?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一旦闹大后果有多严重?如果上面知道,你就死定了!是不是仗着有人保你,就为所欲为?” 汤家贤皱皱眉头,强压着火气,耐性解释:“你不说我不说,上面怎么知道?他一个烂仔,说什么也没人相信。” 关子珊怒气更盛:“你平时不是这样的,这次到底是发什么疯?怎么像小混混一样?我们是警察,你这么搞法,和那些社团有什么分别?当年我们被人叫持牌烂仔,现在还想被人这么叫?” “我这也是帮你!你知不知道,这小子老爸……” “他是谁我再清楚不过!”关子珊打断汤家贤:“我会盯着他,如果他和他的家人犯法我一定抓!但是我不会用非法的手段对付他,那样只会证明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分别!” “你清高你了不起行了吧?” 汤家贤恨恨地踢向一旁的椅子:“我做这些为了谁啊?难道为我自己?我为了你,为了名叔!名叔本来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退休了!名婶心脏病发进了医院,我们自己人当然要为自己人出头了!这个混蛋现在想要帮杜志辉脱罪,我吓吓他有什么错?” 关子珊瞪着汤家贤,瞪得后者有些心虚,不得不把视线偏向一边。 “我进警队第一个师父就是名叔,他教会我很多东西。第一条就是坚守本分,任何时候都不可以忘记自己是个警察!任何时候都不可以做分外的事。我想名叔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同事甚至是上司带头破坏制度。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杜志辉杀了人就一定会受惩罚。但同时,他也有权请律师为自己辩护,这是法律赋予他的权力。我们身为执法者,如果带头破坏规则,和外面那些混混有什么分别?今天的事我来想办法解决,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来的就不是我,而是大SIR!” “子珊!” 眼看关子珊要去开门,汤家贤大声叫住。 关子珊停了一下,并没有回头:“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是否妥当。还有,我最近在跟王耀宗的案子,这周末恐怕没时间请你看球赛。上次的戏票多少钱,我还给你。” 办公室门打开,人毅然离去,没有丝毫停留。 第二十八章 跳灰 关子珊将一杯咖啡放在陈彦祖面前,见他依旧在活动手腕,便笑着打趣。 “你该不是想在我面前装柔弱吧?太子哥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打遍城寨无敌手。外面都知道你是出名的铜皮铁骨,区区手铐对你不会有什么影响。就算去验伤,我相信也验不出你想要的结果。” 陈彦祖对这个陌生的MADAM,感觉有些特殊。 按说这个女警漂亮,对自己也足够客气,对她的观感应该远胜于汤家贤才对。 可是说不出什么原因,从警局大楼到餐厅这一路上,对她的戒备防范反倒是在汤家贤之上。 这个女警很是自来熟,路上有说有笑,等到坐下点了东西,就表现得好像老朋友。 陈彦祖是个愿意交朋友的人,尤其愿意和漂亮、热情、身材好的女人交朋友。 但是对关子珊,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管对方如何表现,总是不能放松。 喝了口咖啡,把杯子放到一边。 “话不是那么说,港岛那么多普通市民,如果因为验不到伤,就随便给人戴手铐,那还要制度做什么?公共关系科是不是直接解散啊?” 关子珊一笑。 “大家心里有数,一个高级督察不会因为这种事倒霉。投诉也就是走过场。与其闹到所有人都不开心,不如各退一步。你还要忙着打官司,不应该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喝下一口咖啡,把杯子推到一边,主动朝陈彦祖伸出手:“希望不要因为某個人,让你对整个港岛警察队伍产生误解。吃过这顿呢,大家就是朋友。做师爷也好,做普通市民也好,多一个朋友总不会吃亏。我会给你一张名片,有麻烦记得打给我。另外我向你保证,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如果再有,我帮你去投诉。” 不对劲…… 那种戒备情绪并未因关子珊的态度减弱,反倒是更强了。 如果对面不是一个年轻漂亮的警花,而是李虾这种老差骨这样倒是正常。 年轻女警说这些就觉得不对劲。 虽然陈彦祖不相信,一个做到帮办的女警会是傻白甜,但也不相信她这个年岁的女孩,会用老一代警官风格做事。 她是O记的,肯定知道自己什么底。 和自己这种人做朋友,是老一代警官的做事方法。 那个时代的警员文盲居多,黄竹坑训练五个月就出来当差,字不认识几个也谈不到什么能力。胜在经验丰富人脉广,用和道上人交朋友的方式破案做事更有效。 关子珊这个年纪做到督察,按说应该是那种高学历且受过正规训练,不应该学老派做事方法。 她又在反黑部门工作,更不会随便和城寨太子交往。 一见钟情想泡我? 没可能的。 陈彦祖不相信这么离谱的理由,那剩下的理由,基本都和友善无关。 他笑了。 当年东泰虎踞九龙城寨,少不了和警方打交道。大家几十年恩怨,绝不是一道特赦令可以化解。 虽然如今父母已经甘做普通人,可对方是否能放下难说得很。 这次帮杜志辉打官司,肯定是仇上加仇。 反正要得罪人,不在乎多一个关子珊。 管她是真的单纯还是扮猪吃老虎,索性照单全收。 大方地接过名片,故意盯着关子珊的脸和腿多看了十几秒,才起身告辞。 “麻烦和汤SIR说一声,我这次是给你面子,否则一定去投诉。MADAM工作是不是很忙,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出来吃吃饭聊聊天,毕竟做我们这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要打交道。有个O记做帮办的朋友,外面人也会给面子。” 关子珊答应的很痛快:“你打给我就好了,还有,不用叫我MADAM,叫我子珊就好。听说你功夫狠厉害,我也现在跟师父学谭腿,有时间切磋一下。” 两人有说有笑,聊了十几分钟才离开餐厅。直到陈彦祖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关子珊脸上的笑容才逐渐凝固,又被愤怒所取代。 果然是个小色鬼! 如果不是为了计划,早就揍他了。 虽然从心里厌恶美人计这种手段,但是为了报仇,也顾不了那么多。 这个太子和资料里面介绍的一样,只要是美女就敢泡,根本不在乎后果。他或许认为泡到一个O记帮办很威风,迟早让他知道,死字怎么写。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身后有动静才如梦方醒。回头看去,汤家贤站在身后。 “伱和这种小混混有什么可聊的?不要听他说是师爷就相信,严少筠连律师行都没有,怎么可能请师爷。这种人和杜志辉一样,迟早要进监狱。我已经让兄弟盯他,不信找不到他的把柄。” 关子珊阴沉着脸:“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拿AK抢银楼的悍匪还没抓住,你的人手应该没这么富裕。如果真的没事做,还是关心一下杜志辉的案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敏感,但我敢确定,陈彦祖一定是查到什么,才让你这么大反应。我希望你没有隐瞒什么东西。我们做警察的,最重要就是守纪律守本分,如果你有什么没说,现在说还来得及。” 汤家贤连忙解释,关子珊却已经没有心情听。 她的注意力已经随着陈彦祖,飞到了深水埗,罗记糖水铺。 听陈彦祖介绍情况,严少筠被吓得脸色发白,关心地询问陈彦祖有没有挨打,有没有受什么酷刑。 毕竟经历过黑警时代,即便廉署成立,对警队的看法也没那么容易改变。 更何况汤家贤用的本就是非正规手段,就更让严少筠担心。 陈彦祖根本没当回事。 “比起得到的消息,这点风险算不了什么。我还巴不得他动我,如果不是那位关子珊来的快,我就让他给我几拳,然后直接起诉,看他怎么收场。” 严少筠看了看柜台后面的罗洪升:“乐儿那边你要不要问问?” “她好歹是个律师,警察对她不会像对我一样。何况罗乐儿胆子没那么小,也没我这么好说话。如果有人去找她麻烦,她肯定闹个天翻地覆。魏博谦的那个事务律师是帮杜展鹏工作的,如果认真查,肯定能找到很多黑料,吊照、坐牢都不稀奇。他害怕警察是应该的,我和罗乐儿就不会。他们越是这样,我越要他们好看!汤家贤是吧?等上了庭,我看他还能威风多久。” 按照李虾的描述,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汤家贤。 杜志辉是李虾的线人,这个案子自然也是他负责。 李虾当年曾经给雷老虎做事,算是心腹马仔。 工作能力高低不论,经验阅历总是有的。 他当然知道越南人的厉害,也知道杜志辉被这帮人拉去做大事,和以往那种小打小闹不一样,很容易发生危险。 按照他的想法,在越南人采购武器后实施抢劫前搞一个突袭。 哪怕抓不住人,至少可以让杜志辉安全。到时候抓住的都扔进监狱,越南人死都想不到坐牢的杜志辉是叛徒。 等到事情过去,再想办法把杜志辉捞出来就是了。以义丰的财势和李虾的人脉,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可是没等李虾行动,案子就被汤家贤接手,局面随之失去控制。 汤家贤是近几年崛起的明星警探,和媒体关系很好,被称为“辣手神探”、“犯罪克星”。 升职的速度好像坐火箭,一路蹿升到高级督察,西九龙重案组负责人。 之所以能升这么快,除了敢打敢拼不怕死以及破案能力强,再就是他过人的自我营销能力。 汤家贤当警察好像混职场,对他来说,破案就是业绩,抓贼就是给自己履历增加亮点的过程。 为了升职,他不惜从同僚手里抢案子做,从下属手里抢就更是家常便饭。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案子都做,他负责的都是大案。案值高,案情有卖点够刺激,能够帮媒体博眼球。 每次都是汤家贤破案,媒体及时报道,打造警队正面形象同时,也让汤家贤的名字不止一次出现在上层眼中,最终实现双赢。 在汤家贤看来,李虾那个方案根本就是胡闹。 姑且不说成功率,即便成功把人抓住又怎么样? 越南人非法持有枪械,这算什么大案?案件本身没有卖点无法吸引市民,连报纸都上不去,就算成功抓捕对升职也没帮助,简直是白痴到极点。 而且这段时间港岛出了一伙悍匪,依靠重火力打劫银行、金店。 作案多起,造成巨大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 警方曾经成功堵截了匪徒,却因为武器装备不敌,被打的落花流水。 事情被媒体当作笑料大肆宣扬,搞得警队上层焦头烂额面子全无。 上面知道汤家贤和媒体有来往,授意他做点什么扭转形象。 杜志辉的消息,在汤家贤眼里,就是绝好的机会。 他决定把这个案子办成警方成功抓捕金店大盗,消灭持枪悍匪的典型,既可以帮警队逆转形象,也可以为自己扬名。 如果一切成功,汤家贤就会成为整个九龙区最出名的高级督察,升总督察板上钉钉。 也不止是他,整个西九龙重案组都有好处。 后续布局都是基于这个目的开展。 哪怕杜志辉已经把越南人的行动计划上报,汤家贤还是选择放线钓鱼,等到越南人抢劫完成后,再在街头实施抓捕。 为了保证出名,他提前联系了关系好的记者,在抓捕现场拍摄。准备行动成功后,当作临时新闻播出。 没想到事态发展超出预料。 越南人的战斗力太强,火力也够强悍。明明警方有所准备,依旧被越南人突围成功。 如果不是杜志辉及时通风报信告知越南人藏身位置及逃脱时间,劫匪肯定是满载而归成功逃离。 可是汤家贤并不领情,围攻码头的时候,下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务求消灭所有劫匪。 杜志辉能活着进监狱,除了命大以外,主要靠李虾舍命保护。 因为这件事李虾和汤家贤闹翻,也因此被勒令提前退休。 虽然这些都是李虾一面之词,可汤家贤对陈彦祖的态度,基本就是不打自招。 随着迷雾逐渐拨开,之前的疑点大部分都有了合理解释。 律师不是警察,了解真相绝非目的。 相反,知道的越多,压力就越大。 魏博谦什么都不知道纯粹敷衍,反倒是可以来去自如。 严少筠知道的太多,就必须做出选择。 不论选哪条路,都要承受代价…… 第二十九章 踩线 三天后,傍晚。 “龙蝇酒吧”。 何伟伦看着坐在一边闷头喝酒的汤家贤,眉头微微皱起。 “严少筠送了最新的资料过来,辩方要求增加两名证人,一个是被告以前的女朋友,一个是退休警员李虾……家贤你这次怎么搞的?做了那么久警察,怎么会犯这种错。我上次跟你说过,用不着搞人。你不听就算了,还搞成这样?你吓也要吓那些底子不干净的,港督洗底的你也敢动?如果不是MADAM关帮你摆平,麻烦就大了。你走运啊,严少筠经验少。如果换成其他大状,直接把事情捅上媒体,说警方恶意恐吓辩方团队成员,我们律政司也很会被动,说不定就要申请庭外和解……” 何伟伦忽然住口不语。 汤家贤也抬起头,看向何伟伦。 “你……故意的?” 如果不是两人交情够好,认识的时间也够长,何伟伦不会做出这种推测。 毕竟这件事闹大,后果非常严重。没有十足把握,他不敢做这种猜测。 可是汤家贤的表情则告诉他,猜的没错。 “阿伦,我们认识那么多年,这次真的要你帮我。” 汤家贤语气凝重,眼神挚诚中夹杂几分疯狂。 “我走到今天有多辛苦,你最清楚。如果这次你不帮我,我会很麻烦。” “你不说清楚让我怎么帮伱?” 汤家贤将酒喝下大半:“没错,我就是故意的。我知道吓不倒他,也知道他是故意惹我,如果不是关子珊来,我可能真朝他身上打几拳让他去投诉。” “为什么?” “我后悔了。” 汤家贤叹了口气。 何伟伦关心的看着这位好朋友:“你和那个记者闹翻了?” “她不会说出去的,但是其他人难说。我担心事情失去控制。对付那小子只是想要激怒他们,让他们坚持打,再就是让他们产生错觉,以为李虾是我的死穴……李虾自己估计也这么想。其实我不怕他们,至少我有办法对付那个老混蛋,他上庭告不了我,只会让自己完蛋。你说的,严少筠上了法庭就是哑巴,找不到比她更差劲的大律师。没有比她更合适的对手。他们找谁当证人都无所谓,我现在担心的是,被他们查到其他的,那样真的很麻烦。” 何伟伦安抚着汤家贤:“大家这么多年朋友,我肯定帮你。你也不用吓自己,他们又不是警察,能查到什么东西?” 汤家贤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光。 “就是码头那件事……” 西贡,十七号码头。 抓捕越南劫匪的枪战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这個码头早就解除了封锁。 岸上人来来往往,水上停着几艘渔船。 渔民看着岸上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露出笑容,就像岸上人看他们一样,彼此都把对方当成打发时间的工具。 一对西装笔挺的男女进入渔民视线,几个渔民盯着女人那傲人的胸脯不放,唯一一个年轻女孩则紧盯着男人的脸,边笑边哼唱起充满异域风格的民歌。 “都过去几个月了,连警方都不再封锁,还能找到什么?” 严少筠边走边问,对此行目的充满疑惑。 在她看来律师应该是坐在办公室看案卷,不是跑到这个曾经的抓捕现场大海捞针。 她虽然在白田下邨生活了一段时间,对于环境适应能力大幅度提高,可是面对破旧码头,以及那个不成样子的仓库,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本就废弃的仓库,经过枪火洗礼,变得越发破败。 刺鼻的腐臭味道,熏得严少筠忍不住作呕。 尤其想到,有三个越南劫匪在这被打死,说不定冤魂不散,就在自己头顶飘来飘去,就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紧抓着陈彦祖手掌不放。嘴里小声抱怨: “我们是律师不是警察,调查真相和我们无关的……” 陈彦祖牵着严少筠,认真观察着仓库环境。 “我都说了,让你在家里陪凡妮莎等消息,你非要跟我来仓库,来了又害怕,不是自讨苦吃?” “说好了同甘共苦,当然要一起扛了。我只是觉得,这么做是浪费时间。” 严少筠说得当然有道理。 术业有专攻,对现场调查搜集线索,当然是警察的强项。 大律师只是根据资料制定战术,不具备搜证能力。即便是何象飞,在这方面也是普通人水平。 不过何象飞没有,不代表陈彦祖没有。 九龙城寨藏龙卧虎,陈彦祖在城寨如鱼得水,从那些不知真实姓名的住客身上,学了不少偏门本事。 城寨里有很多人和警方打交道,甚至本就是警员出身,对警察的手段自然不陌生。 虽然过了那么久,但陈彦祖还是有相信,自己可以找到想要的。 伸手推了推仓库墙壁,严少筠赶忙把纸巾塞到他西服口袋里:“记得擦干净,好脏的。说不定那些血啊,脑浆啊,就溅在上面。欸……想想就恶心……” “还有弹孔呢……” 陈彦祖一边说一边蹲下身子:“少筠你看,这里的墙重新修过。” “你还摸?一定要找个地方洗手……” 陈彦祖站起身,用手指着墙壁:“下面的墙是新修的,和上面的不是一个时间。不觉得奇怪么?如果修墙,当然是整个拆掉,没必要只修一半,而且是下面那半。再说这仓库连负责人都没有,谁会那么好心?” 严少筠四下看看:“的确啊,如果是我,就整个拆掉重修了,光修那一段有什么用?” “这就是问题关键……” 陈彦祖朝墙壁踢了一脚:“修的很用心,比上面那部分墙体更坚固。你到外面等,我去和渔民聊两句。” 严少筠看着陈彦祖跑向岸边,时间不长,就和几个渔民有说有笑。尤其和那个圆脸大眼睛的年轻女渔民聊得热火朝天。 太阳太晒,仓库里的味道太冲,这里简直是糟透了…… 严少筠眉头皱起,看哪里都不顺眼,只想快点离开。 几分钟后,陈彦祖跑回来,脸上带着笑容。 “都问清楚了,边走边聊。” “你最好想清楚,不要走了之后才想起有什么没问的,还要再回来。” 陈彦祖一边擦手一边走:“听他们说,这个仓库主要是给那些偷渡客准备的。为了对付水警,特意在墙上做了个暗门,就是我们刚才看到那堵墙。下面的墙是故意掏空的,人可以从那里钻过去跳到水里,结果枪战之后墙重新修了,门就没了。他们还想着过几天继续挖,方便做生意。。” 严少筠这下也感觉到不对劲:“为什么是枪战后才堵?还有,既然有暗门,为什么越南人不用?” “有门不代表所有人都知道,可能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包括警方也一样。至于为什么重新修墙,这就有趣了。” 陈彦祖稍稍靠近严少筠,闻着那如奶似蜜的味道,轻声说道:“呐,我现在说个故事给你听。说有四个越南人,商量好了去做贼。其中一个,想到自己好朋友车子开得很厉害,决定拉他入伙。没想到那个小子是线人,把他们情报出卖给警方。线人也没想到,警方负责人为了立功,看着那些越南人抢劫,想要来个一网打尽。结果越南人太凶了,突围跑掉。线人只好冒着生命危险,又一次把越南人的藏身地和逃跑时间告诉警方。越南人被警察包围,都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有人发现了暗门跳到水里。当时天太黑了,双方又在枪战,警方并没发现少了个人。抢劫表行是四个人,当晚连杀代抓也是四个人,没问题啊。最要紧的是,当晚抓捕行动有记者全程陪同、那个记者为了抢头条,第一个把新闻刊登出去。负责人为了立功不但没有纠正,相反将错就错,对外宣布案犯无一漏网。那个负责人立功,手下的伙计也有好处。整组人为了利益,都当那个逃走的不存在。事后还想着毁灭证据,免得穿帮。” 严少筠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所以谁帮杜志辉打官司,他们就把谁当敌人。因为杜志辉是最有力的证人,只要他在外面说话,整个重案组的人就会有麻烦。” 陈彦祖冷笑着把纸巾随手丢弃:“这就可以解释他们为什么敢做那些。和事情曝光相比,投诉算不了什么。” 在罗记的时候,两人就这个问题已经达成共识。 汤家贤之所以用手段逼迫大律师退出,目的就是想要搞得杜展鹏找不到大律师为杜志辉辩护,到最后只能接受法援,让政府指派律师。 虽然法援律师名义上也会尽力为当事人争取利益,实际上由于费用太少,没多少大状认真做事。 再加上汤家贤运作,大概率变成律师主动要求杜志辉认罪,再向法官求情希望尽量轻判。这样过一堂就能结案,除了被告以外,所有人都开心。 根据李虾提供的信息,这件案子如果盘细节,汤家贤很多劣迹就会曝光,这位媒体热捧的港岛干探可能光环破碎影响前途。他现在做这些,也是维护个人前途。 再结合码头货仓看到的,估计和真相相差无几。 严少筠有些迟疑:“如果是你说的这样,杜志辉为什么不说?如果没有我们,他就要被判死刑。” “杜志辉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重情义,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相信别人。我想,那些警察一定恐吓他,如果他乱说话就会牵连杜展鹏、李虾甚至是梅学怡。他就信了那些人的话,什么都不说。他在见面的时候那么谨慎,就是因为恐吓他的人是惩教。杜志辉杀警察是事实,他认为自己一定会死,就想要尽可能保护兄弟。那个跑掉的,大家都不说,就可以逍遥法外。如果他说出来,警方一定通缉他。既然死定了,那不如就少说一句保护朋友。” “那其他人……” “他们连杜志辉都搞得定,搞定其他人也没什么。比如李虾,他说有劫匪跑掉,不会有人相信。何况这件事已经上了报纸,警队高层只能将错就错,明知道有个贼跑掉也不能认,否则面子就没了。警方现在的说辞,也不一定是错的。警员梁盛名殉职以前,开枪击中一个匪徒。如果这个人中途被抛弃,那么码头枪战的人数就没问题。除了亲眼看到一切的杜志辉,其他人说什么用处都不大。” “也就是说我们没证据证明汤家贤说谎。” “证据倒不是一定没有,比如那些和我聊天的渔民了。他们就是帮人偷渡的。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姑娘说,她的船板下面藏着武器。还邀请我上去看看,我没答应而已。他们收钱送人,当然知道数目。只不过捞偏门的不愿意上庭,他们的职业也让口供难以被采纳。就算这样,如果需要的话,我还是可以让他们出来说话。再说我们是辩方律师,打的是刑事案。不需要证据证明我们的猜测百分百可信,只要证明控方说法有疑点就够了。疑点利益归于被告,这是游戏规则。这个故事虽然不能帮我们直接打赢官司,起码也能让对手阵脚大乱。” 严少筠有些沮丧:“我就怕阵脚大乱那个是我。正式开庭和聆讯不一样,不是记熟几个词,然后背出来就行了。到时候总不能说故事。” 陈彦祖面露微笑:“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利用开庭前的这段时间,对你进行特训。从明天开始,就是特训第一阶段!” 第三十章 追女仔 “六婶,你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仔细看看,你的菜烂成什么样子了?我肯买就已经是关照街坊,还要跟我算那么清楚?我不管啊,总之一定要少收一块,否则我就不要了。” “九叔,米算便宜一点了。每次都光顾你,算便宜一点也是应该的。” “胜哥,你的鱼再卖不掉就不新鲜了,不如便宜点全卖给我……” 看着一身家居服,在菜场和各路摊贩讲价的严少筠,佘美兰有点不相信自己眼睛。 大律师也会和人讲价?而且举止完全一副师奶样子,很难让人把她和持牌大状联系到一起。 走出菜场的严少筠看着战利品计算着省下来的钱,忍不住笑出声来。 “省下来的钱,正好买点水果,一半给凡妮莎,一半和阿祖讨论案情的时候吃。” 佘美兰接过严少筠的手提袋:“做人节省一点是对的,不过也不能过分。听说律师要受大律师公会管理,你这样讲价会不会影响评价啊?” “当然不会了,公会才不管这些呢。其实是阿祖教我这么做的。这是特训的第一阶段……” 严少筠耳畔,似乎响起陈彦祖的声音。 “法庭和菜场,大律师和小贩,有什么分别?我们戴假发,猪肉荣是秃头,大家都是一样的。菜场就是我们现在能找到的最便宜也是最理想的训练场地。这个训练的目的,就是锻炼你的胆量以及嗓音。菜场那么乱,你如果说话声不够大,没人听你说什么。其实法庭也是一样,声音太小陪审团听不到,你的发挥就没有意义。从现在开始,把这些街坊小贩当成你的沙包拿来练功!” “又是那臭小子……” 佘美兰听了严少筠解释,又看她提到儿子时那种眼神,脸上也不自觉浮现出笑容。 年纪的确是大了一点,还有个女儿。不过长得这么漂亮,又是大律师,也不算太吃亏。 最主要是她没什么心机,即便日后发达起来,也还是会被儿子拿捏。现在就盼着早点给陈家生个孩子,就可以高枕无忧。 不过那臭小子以前这方面很聪明不用人教,怎么这次突然转性?过了这么久,也不见带她去酒店过夜,就有些不明所以。 佘美兰左右看看:“那臭小子怎么不来拿东西,去哪里偷懒啊?外面那么多诱惑,你不看紧一点,当心他跑掉。” “阿祖去报社了解情况,很快就回来,眼看就要上庭,要做好准备。” 严少筠的注意力都放在即将到来的开庭上,并没注意佘美兰话里的含义。 等到陈彦祖回来,她第一时间捧出切好的水果,汇报自己的战绩。 为了给两人制造机会,佘美兰有意识把凡妮莎留在身边,给两人相处空间。 一边吃着水果,一边说着闲话,过了好一阵严少筠才转入正题: “你去报社有什么收获?” “收获很大。虽然不能在法庭上直接用,但是对于汤家贤的了解增加很多。” 严少筠有些紧张:“伱调查汤家贤,这样会不会出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 陈彦祖理解严少筠的关心和担忧,只是觉得没必要。她还是太乖,也太循规蹈矩,如果没有个足够恶的师爷帮,是真的不行。 “我没有通过任何非法途径调查,所有资料都是合法渠道上查到,他能告我什么?要怪就怪他太喜欢出风头,做过几期专访,什么情况都放在明处,不用查也能发现。他和那个记者的事,我还没说呢。” 严少筠对这個消息的兴趣,明显比案子更大,拉了椅子坐到陈彦祖身边,把头凑过去:“什么记者啊?说来听听。” “你们女生是不是个个这么八卦?” “快说了,到底哪个记者?” “就是说当天跟着警察全程报道的女记者了,英文名字叫米歇尔的那个。她和汤家贤有一手。就因为两个人在一起,所以她才拼命捧汤家贤出头。汤家贤也给她第一手资料,还给她机会跟现场,算是互惠互利。” “我还以为有什么八卦,原来是谈恋爱而已……” 严少筠很有些失望。 陈彦祖微笑道: “如果是谈恋爱,那个女记者就不会当秘密说了。汤家贤一直追求MADAM关,就是带我出警局那个女警。至于和米歇尔呢,只是玩玩而已,或者说是各取所需。那些报社的人最八卦了,这种事怎么瞒得过她们。” 严少筠瞬间来了兴趣,不自觉又把头靠近了些。 “居然是这样?那位记者小姐知不知道汤家贤一脚踏两船?” “同事都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她不在乎。据她的同事说呢,米歇尔很开放的。认为婚姻是束缚,最理想的关系就是这种开放式的。有需要就在一起,不开心随时分开。哪怕是固定的男朋友她都觉得烦,更别说老公。汤SIR对她来说,是很好的合作伙伴。这些属于私人生活,不能拿上法庭。不过可以从侧面印证我之前的推测。汤家贤很可能和那个记者狼狈为奸,欺骗自己的上级。” 严少筠听得目瞪口呆,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这种相处模式。 毕竟是良家妇女,对于这种离经叛道的关系,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 陈彦祖继续说道:“在外面的时候,梅学怡联系我,说她的户口突然多了五万块。” “五万块不是小数目,谁存进去的?” “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打给我。你把这些线索结合一下,大概率我的分析正确。” 两人说着、笑着、记录着,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水果早已经吃光,谁都没有想过去换。 夕阳西下,阳光照在陈彦祖身上。 严少筠眼前,又出现秦伟明的身影。 伟明不会这样的。 虽然阿祖说得轻松,但查到这些秘密绝不容易。 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费了不少力气,过程中更少不了伏低做小低声下气。 而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伟明不会这样的…… 即便为自己的官司,伟明也不会下这种力气,更不用说为别人。 不管是写结案陈词,还是,他都是交给手下人。遇到问题,也是第一时间去找爸爸求助。 如果请求被拒绝,他就发脾气摔东西,给自己和凡妮莎脸色,直到自己屈服去求父亲才罢休。 父亲是对的,自己太草率了…… 秦伟明的虚影,在阳光下逐渐消散。 “少筠……” 陈彦祖的招呼,让严少筠回过神来。 她慌忙用笑容掩饰尴尬。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在想他?” 陈彦祖的眼神让严少筠感觉有点不安,稍稍向后挪了挪。 “刚才说到哪里……” 陈彦祖却没有接下去,而是盯着严少筠:“还是忘不掉?” “不是,我只是……” “因为他是凡妮莎的爸爸,是你的老公?那又怎么样?他把你害成这样,这种人死有余辜!” 严少筠有些慌乱地错开目光。“不知道你说什么……水果吃光了,我再去切。” 刚要起身,手腕就被捉住。 严少筠身体轻微颤抖,又坐了回去。 终于要来了么? 都是成年人,严少筠当然知道,非亲非故陈彦祖不会帮自己那么多。 单纯为报恩,绝不可能帮这么多,这么久。 更何况两人相处的模式,早就超出了恩人或者老板的范畴,只不过谁也没去点破。 她不知道这层关系会不会明确,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明确。 午夜梦回,她会梦到两人关系明朗,携手走进教堂。 但也会梦到佘美兰大发雷霆把自己赶出屋邨,又或者被陈彦祖取笑,说自己老牛妄想吃嫩草,他只是玩玩自己居然当真。最后自己哭倒街头,看着陈彦祖和其他女孩走远。 眼前这一幕,她既盼且怕。既希望早点出现,又希望永远不要出现。 陈彦祖的头靠过来,语气坚毅。 “你知道的。你很聪明,只不过是胆子小,又怎么会不知道我说什么?” 夏季的傍晚,屋邨房间狭窄闷热,空气都显得粘稠。 严少筠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只能拼命地喘息,额头上的汗珠滴答落下。 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作为已经结过婚的女人,这种情况按说不应该。可是此时此刻的她,和面对秦伟明表白时毫无分别,一样的不知所措,一样的彷徨无助。 看着严少筠的脸,陈彦祖眼前浮现出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太子大厦,而是在严官的葬礼。 秦伟明以为是跑腿小弟过来献殷勤,没给好脸色,也没拒绝。 实际陈彦祖是去送恩人最后一程。 就是那次,陈彦祖看到了哭得泣不成声的严少筠。 那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心脏好像是被电了一下,整个人都木在那,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视线里只剩下那个痛不欲生的小妇人。 虽然这种状态持续了不过几秒钟,但留下的记忆却是刻骨铭心。即便重生后,依旧无法忘记。 葬礼上,陈彦祖认识了一位在金钟开律师行的大状。 两人聊的很投机,没过多久,对方就打来电话,邀请陈彦祖过去帮忙。薪水虽然少一些,只有2800,但是只为一家律师行工作,工作量小的多。而且那家律师行更大,发展前途也更好。 陈彦祖想都没想就拒绝,原因自然不是为了那个刻薄无能的秦伟明。 只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敢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佘美兰理解不了,为什么迟迟不对严少筠下手的原因也在于此。 对陈彦祖来说,这个女人和以前那些不一样。 本以为是两个世界的人,注定只能想想,什么也做不了。没想到造化弄人,居然让两人发展成现在这样。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骑着自行车载她回深水埗的下午,风中传来沁人芬芳,像蜜又像奶…… 陈彦祖很清楚,指望严少筠这种人采取主动,不如等地球毁灭来的实际。 她对自己肯定有好感,这种好感也超越了朋友的范畴。 但是这种好感能否顺利转化为情感,就是另一回事。 她胆小。 害怕失败,害怕被拒绝,更害怕被人取笑。 更何况法律上,她现在还是秦太太。 顶着这个身份带着女儿,和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男生交往已经是大逆不道,再主动就是白日做梦。 所以她不敢往前走,只能站在那里等。 这种等待不会是无期限的。 人会变,感情也会变。 情到浓时情转薄,之后就会越来越淡。 现在两人可以说笑无忌,如果过了这个阶段,她会主动拉开距离。 严少筠又有耳软心活的毛病以及凡妮莎这个女儿,如果秦伟明回来说几句好话,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如果自己不抓住机会往前走,最后只能是两个人错过,或是退回原点。 少筠会变成严小姐,甚至秦太太…… 这一步她不走,只能我走。 原本想过精心设计约会,鲜花、红酒、音乐、大餐中告白。 但是现在想想,那样的仪式感,属于半山,属于上流社会,不属于深水埗。 这里的人没这么复杂,也不喜欢这么麻烦。 两人以后要生活在这里,就要让严少筠适应这里,而不是反过来。 严少筠粉颈逐渐泛红,身体越来越软,任凭陈彦祖的嘴唇向自己嘴唇靠近。 “王八蛋,是不是想白玩不付钱啊!信不信我让太子哥砍死你!” 楼道里陡然传来的叫喊声,让两人同时一惊。 严少筠好像装了弹簧,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后背抵着墙,胸脯一起一伏。那张椅子也被她带翻在地。 佘美兰声音传来:“鬼叫什么?谁吃霸王鸡啊?我儿子在做大事,有事喊我就行了!” 几声男人的痛呼声,跟着是求饶声。 听男人的痛呼就知道,这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误打误撞踢到铁板。 在这栋大厦,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发生。 这里的人简单、粗野、直接。 开心的时候会在楼道大说大笑,不开心就大喊大叫。 有时能清楚听到楼道里有人亲热,害的严少筠要第一时间捂住凡妮莎耳朵。 有时也能清楚听到楼道里有人边骂边打架,害的严少筠要第一时间用后背抵住门。 这就是属于白田下邨的生活。 严少筠不是没想过找一个依靠,至少不用一有风吹草动就吓破胆。 可是每当想要往前走,又瞻前顾后不敢行动。 现在不需要自己走,只要站着不动就行了…… 陈彦祖微笑着站起,两步来到严少筠身前。 “这里就是这样,我们不浪漫,也不会考虑长远,比起未来我们更喜欢活在当下。每天让自己尽量开心,不去做长远规划,因为没意义。我们喜欢简单、直接。让一个习惯半山生活的人过这样的日子,的确太委屈了。我可以努力去做,但我不能做任何承诺。如果你不接受这种生活,我也不会怪你。” 严少筠的头低着,不敢和陈彦祖对视,说话声音更是小的如同蚊蝇。 “我比你大十一岁,还有个女儿,外人会说你煲老藕(被老牛吃嫩草)” “外人怎么说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想怎么说。” 感觉男人灼热的呼吸越来越近,严少筠只觉得整个人快要融化。 “你想让我怎么说……” “你不用说,做就行了。你不接受就推开我,你什么都不做,我就当你答应。” 严少筠已经站不住。 就在她几乎要瘫坐在地时,男人有力的臂膀将她揽入怀中。 这一次抱的格外用力,也格外不规矩。 严少筠以最后的力气说着:“我……我还没离婚……” “我耐心很好,可以等。” “多给我一点时间……等杜志辉的案子打完……” 剩下的话,都被陈彦祖的唇舌封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阵呜呜声后,她放弃了说话,从下意识地抗拒变得配合,双手也抱住陈彦祖的脖子。 戒指上的钻石泛着光芒,但两人都沉浸在对方的唇舌之间,谁也顾及不上这细枝末节。 这一步终于迈出去。 严少筠便不再是严小姐,更不会是秦太太。 第三十一章 笑拳怪招(上) “现在汇总一下手上得资料。目前已知信息,今年一月十三日,油麻地富贵表行遭人持械行劫,警员梁盛名殉职。法证、军火专家都证明,导致梁盛名死亡的子弹,来自杜志辉所用的黑星手枪。和梁盛名同组巡逻警员也亲眼看到,是杜志辉开枪,这一点没有争论的必要。不过我们要注意,梁盛名也开了枪。根据记录,梁盛名的使用的点三八左轮共射出五发子弹。而杜志辉呢,只开了两枪。之后在十七号码头,越南人的老大黄彪肩膀上有枪伤,同样是黑星手枪导致。开枪的,也是杜志辉。” 三零三单元内,多了一面黑板。 这就是特训的第二部分。 陈彦祖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思维导图,旁边罗列出已知情况,又在后面用括号标明,哪些是有利点,哪些是不利点,哪些己方不要涉及,等控方提起时又该如何应对。 每一个大律师都有自己的打法,陈彦祖也不例外。 他这种思维导图法,大多数同时代大律师都不用,更别说这个时空的港岛。 严少筠跟师父的时候,也没见过这种准备方式。 看着他拿教鞭在黑板上指戳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了课堂,下意识坐直身体,精神也集中在板书内容。 可是看到他的样子,就想到那个傍晚的温存,又不自觉脸红心跳,呼吸急促。 虽然培训之前陈彦祖特意说明,学习时间不谈私情,可是这种事说就可以,能否做到就是另一回事。 男朋友就是男朋友,和老师是不同的。 至少严少筠做不到公私分明。 不管陈彦祖神情怎么庄重,严少筠看到他,就不由自主想到那个傍晚的吻。跟着就是欣喜又羞涩,难以保持平常心。 陈彦祖倒是没考虑这些,注意力放在授课上。 何象飞带徒弟从没这么用心,严少筠算是第一个享受贴心待遇的人。 虽然很多东西可以靠记忆死记硬背,或者设置关键字生成自动反应,但是作为大律师,很多东西还是自己脑内形成意识更好。 这些点扩散成面,最终会变为一套完整的应对动作。这些不但要严少筠记清楚,更要她知道何时用。 家里地方本来就小,摆这么一块黑板,就更不方便。 由于暂时还没找到可以开律师行的地方,只能勉强将就。就连上庭需要的资料,都堆在房子角落。为了避免受潮,特意找了汽水箱子垫在下面,把纸箱架起来。 放眼港九,恐怕也找不到更落魄的大状。 无所谓,迟早会变好的。 上辈子是从孤儿院一步步打出来的,什么没经历过? 现在这点苦和当年比又算什么? 更何况现在还有個绝代佳人女友,为了两人的未来,也要坚持拼下去。 希望少筠这次可以表现好一些…… 教鞭移动,继续介绍:“根据我们的调查发现,十七号码头的墙壁有被修缮痕迹;梅学怡的户口有人存钱进去。除此之外,我还查到,富贵表行也在打官司,起诉的对象是保险公司。这家表行给自己的珠宝上了保险,现在要求保险公司做赔偿。但是保险公司拒绝赔付,理由是劫匪已经被击毙,贼赃也被警方收缴。只要案件结束,富贵表行就可以拿回珠宝,不必急于一时。这些是我们的终极武器,轻易不要用。” 教鞭移向陪审团。 “新的陪审团里面,有三位年龄在五十岁以上的女性,均无正当职业。换句话说,她们和我老妈差不多,属于比较典型的市民阶层,非常容易被情绪影响。她们现在恨杜志辉这种劫匪恨得要死,但是看到梅学怡和她的大肚子之后,又会被她的处境感动。这需要梅学怡有足够的表演能力和情绪调动能力,我和她聊过,应该没问题。” 距离首次开庭,只剩下三天。 特训二阶段,战术训练进行的并不顺利。 那个傍晚的亲吻之后,严少筠倒是顺利进入女朋友角色,问题是,走不出来。 她做不到根据不同场合切换身份,只要两人独处时,她就是陈彦祖的女友,不是一个即将上庭的大律师。 没确定关系时候,她很多事情要自己解决。明知道辛苦,也会咬牙硬撑。 现在有了男友就有了依靠,可以耍赖撒娇,也可以不讲道理。 陈彦祖正在介绍,就见严少筠一声长叹,接着瘫在床上。 陈彦祖想要板起面孔,但又有些不忍心,只能苦笑打趣: “马上就开庭了,不可以偷懒。让凡妮莎看到,一定笑话妈咪没用。” “不是偷懒,是害怕……” 严少筠低声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答应过你要努力工作,可有些事光凭努力也没用啊。内庭聆讯和这种正式开庭不同的。那次我只要把你告诉我的背出来就行了,这次要和主控官庭辩。他会随时打断我,随时质疑我,根本不会让我从头背到尾。上次你准备那么周全都差点出意外,这次该怎么办啊?我真怕你这么辛苦的准备,到了法庭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下了法庭,杜展鹏不砍死我,你也要骂死我。” 越说越沮丧的严少筠,长吁短叹人也没精神。 陈彦祖坐到床边,轻轻把人搂在怀里:“我不会骂你,还会给你递纸巾,然后约你去看电影……我没开玩笑,非常认真的。你也说过,有我在就什么都不怕。如果到了法庭还是不行,那就说明是我做的不够好。既然是我的问题,又怎能骂你。不要有那么多包袱,就当是买菜,把主控官当菜场小贩就好了。” 严少筠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显然还是没信心。 “我知道,你不想我太紧张。可我没办法轻松。这次的官司不但关系我们的生活,也关系杜志辉的生死。伱们都说,打官司的时候,做律师的不可以有自己立场,我也知道应该这样,可就是做不到啊。这次如果败诉,杜志辉可能被判死刑。李虾为了帮杜志辉出庭作证,宁愿不要退休金。梅小姐挺着大肚子,也坚持要上庭作证。如果因为我表现不好害杜志辉枉死,我没办法面对他们,下半辈子一定做噩梦。” 她看着陈彦祖:“我是不是很没用?明明什么都懂,可就是没办法战胜自己。我就是个没用的废人,你选我做女朋友将来会不会后悔?” 陈彦祖很清楚,严少筠说的是真心话。 她是个感性的人,更准确的说法是感情用事。 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单纯出于“喜欢”,接受一个比她小十几岁的深水埗穷小子追求。也同样是因为这样,她做不到一般大律师的冷静、理性、绝对中立。 随着对资料掌握越来越多,她已经认定杜志辉罪不至死。靠着这个信念,支撑着为其辩护。 如果没能帮杜志辉摆脱死刑,她肯定会自我埋怨甚至自我厌弃,至少一段时间内走不出来。 带着这种压力上庭,她的表现必然惨不忍睹,怎么教都没用。 老爸教过:使天下人信之,必使先自信。 不管能不能赢,都得让她以为自己赢定了。 陈彦祖忽然露出笑容:“看来是我的特训方式需要调整,光是知识宣讲已经不够,必须要结合身体强化。” “身体?什么身体?” 陈彦祖根本没给她考虑的机会,起身、弯腰,一个公主抱…… 在严少筠的惊呼声中,人已经被抱到字台前的转椅上。 “从现在开始,进入训练第三阶段。我现在上天台等你,给你十分钟时间换衣服上去。既然头脑不可靠,就加上肌肉。头脑记忆加肌肉记忆,我就不信还搞不定!” 第三十二章 笑拳怪招(下) 天台。 身穿律师袍头戴假发的严少筠脚步迟疑,时不时回头看身后陈彦祖。 陈彦祖表情严肃。 “在法庭上不可以像现在这样,总回头看我,会被人发现破绽。” “这样训练行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我练功夫也是这样练的。虽然打官司不是打架,但是只要形成条件反射,就一样管用。” “那是不是换个地方更好,这里是公共空间……” “训练当然要找这种地方。我听人说过,雅典的德摩斯梯尼,当年就是含着石子对大海演讲,终于改掉了自己的毛病,成为一名优秀的演说家。虽然律师不需要像演说家那样要求,但是口才和情绪调动能力,无疑是加分项。所以接下来按我说的做。不要回头,我说什么你说什么。” “反对!反对控方提出引导性问题!” 铿锵有力,字字入耳。 严少筠张开嘴巴,费了好大力气说出“反对”两个字,后面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里没有法官也没有陪审团,你怎么说得那么认真?” 陈彦祖语气依旧严肃:“其实很容易,我只要想到杜志辉、梅学怡还有李虾就够了。如果还不够,就再想想汤家贤那个混蛋。” 严少筠的笑容消失。 她转身说了声对不起。 陈彦祖对她的道歉没什么反应:“你和我说对不起就像对杜志辉说对不起一样,没有意义。律师要做的是打赢官司,不是对当事人说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这种话不管是医生还是律师说,都不会得到原谅。现在这里没有男朋友,没有师爷和老板,只有学生和老师。按我说的,再来一次。” “反对……” “这次好些了,但是还不够响亮,再来!” …… 一个小时后。 天台上已经多了十几个年轻男孩,年纪基本不超过二十岁。这些人衣服破破烂烂,一看就知道是混在石硖尾的底层烂仔。 这帮人有的是精力和时间,没有乐子都要制造乐子,有现成的热闹怎么可能不看。 如果训练时间只有十几分钟,他们也不会注意。 严少筠喊了足足一小时,不可能不引起关注。 一开始这些人还有点怕,但是发现太子哥没有赶人的意思,就放大胆子上来看。 光是严少筠的律师袍以及那张俏脸,就已经让他们舍不得走开。更别说这种阵仗这辈子都没见过,也就越发肆无忌惮。人逐渐变多,胆子也变大,有些人不满足于看,远远指着严少筠小声议论,时不时发出笑声。 陈彦祖没喊停,严少筠就不敢停。明明粉面已经涨红,汗珠顺着额头向下淌,还是强忍着羞涩和紧张,用尽全力呐喊。 “反对!控方的问题与本案无关!” 拍掌声响起,严少筠也总算松了口气,整個人就像散架一样,恨不得找个地方坐下。 只不过一想到天台上那些围观烂仔,就觉得哪里都不舒服,只想快点回去。 在白田下邨生活了一段时间,她已经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也知道石硖尾就是这样。 破旧的公屋,狭窄的居住环境,精力旺盛无处发泄一辈子看不到希望的青年。 屋邨球场就是他们最喜欢呆的地方,要么打球要么打架。每年都会有人被打死,每年都有人打出名堂,成为某个社团新血打仔。 男生发泄精力的方法就那么多,打球打架再就是找女人。在石硖尾这里,漂亮女生被骚扰是必然。 往日有佘美兰或者陈彦祖保护,倒是不会害怕。可今天不一样。 自己穿着律师袍,戴着假发,是法律的化身,不可以软弱,更不可以被取笑。 可是让她去面对那些烂仔,又明显是强人所难。 “笑够了没有?” 好在,男朋友终于取代了教练。 “笑够了就去买些汽水过来继续看继续笑,等到练习结束之后,谁都不要走,我免费教你们练拳。你们不是很想和我学功夫么?今天机会不错……喂,别走阿!练功夫,又不是杀人,跑什么?” 脚步慌乱,还有几声道歉,这些围观的烂仔在两分钟内就做鸟兽散。 陈彦祖来到严少筠身边:“表现不错。” “你故意留他们当观众,就是为了制造压力?” “上庭时候,旁听的人只会更多,他们也不会怕我的拳头。” “你猜到会有人来?” 陈彦祖一笑:“我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多,他们什么德行一清二楚,不需要猜。” 严少筠也笑了。 “你刚才的样子很凶。” “那是不是很讨厌?” “现在笑了就不讨厌。” “那我过一会再笑给你看,现在进入练习的第四阶段。” 严少筠大惊:“还来?” “刚刚只是开始,你不会以为那样就行了吧?现在热身结束,进入正式的环节。我会对你的身体进行刺激,最终形成条件反射。哪怕你真的像上次一样,连字都认不出来,只要身体有记忆一样可以过关……” 不同于之前的聆讯庭。正式开庭的时候,助理有权随大律师上庭,只要不开口说话就好。其身份、作用和助手差不多。 陈彦祖也是基于这一点,想出了这个办法。 “傀儡戏”。 何象飞就是个无情的人形工作机器。除了事业以外,对其他的都不感兴趣。 陈彦祖不同,他年轻力壮精力充沛爱好也多。尤其在严少筠给陈家送了一台电视机之后,陪着老爸老妈看电视剧,更成了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这个时空的港岛,是武侠剧的天下。不管三色台还是红视映声(两家电视台对应的谁家,港剧爱好者应该都知道),放的都是武侠剧。 这个灵感,就是来自于武侠剧。 剧中一段武戏,就是有人把另一个人当成肉傀儡,用丝线操纵其出拳挥掌和人动手。 陈彦祖看到这个桥段后,就推翻了原有的想法,准备改用这个方案。 虽然庭审不能像电视剧里面搞的那么夸张,但是稍加修改,就可以应用自如。 代价就是严少筠要吃点苦,受点罪,但是为了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日落月升。 陈剑辉上了一次天台,没说话又走下来,盛了两碗饭给送上去。 佘美兰一边哄咏思吃饭一边问:“再忙也要吃饭的。” “伱不懂,他们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就好像练功夫一样,不可以被打断。” 陈彦雯立刻接话:“是不是就像杨过和小龙女练玉女心经一样,如果突然被打断,小龙女就会吐血?他们脱没脱衣服?” 秦咏思停下筷子,瞪大眼睛。 佘美兰瞪了女儿一眼:“脱你个大头鬼!吃完饭去做功课,不要只顾着看电视,如果书读不好,我打断你的腿!老公,你去哪里?” “找罗记定糖水。从现在开始,必须保证他们的糖水供应。做律师的,临阵必须要精力充沛,这样才能思路清晰,另外就是要喉咙清爽。” “糖水是要喝,不过办法也要想,你不上去帮忙?” 陈剑辉微微一笑。 “儿子已经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我们应该开心。如果有事就找我们两个老家伙出头,不是一辈子长不大?” “就算这样,那也应该是少筠练习,阿祖只是个师爷,和他有什么关系?” 陈剑辉看看咏思,又摇头一笑:“这次是你看错了。这一战的关键不是严小姐,而是我们的儿子。” *************************************************************** “彦祖师弟,这怎么可能?他没有牌照不能说话的。” 罗记糖水铺早早关了门,罗洪升看着罗乐儿,不敢相信女儿的说辞。 罗乐儿自信地说道:“我不会看错的,那位秦太太虽然有牌照,但根本不懂打官司。他们中做主的那个是阿祖。这场官司表面上是秦太太跟进,实际是陈彦祖负责。” “没道理阿,阿祖功夫就厉害,可是没听说他会打官司。难道师父偷偷教他绝招……” 罗洪升又看看女儿:“你如果关心人家,就替我送糖水上去,好过在这里胡思乱想。” “关心他?我呸!我只关心我的后续佣金!” 罗乐儿对着空气丢了一记白眼:“再说他现在和秦太太打得火热,我去了只会碍眼,我就在这里看,看他可以准备到什么地步。到了法庭上千万别给我丢脸,否则我砍死他!” 罗洪升回到柜台后面,嘴里小声嘟囔:“如果真的不关心,又何必跑回来。关心就去看看了。有女朋友怕什么,和她争了,谁有本事就是谁的。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算什么九龙城寨出来的。” 罗乐儿没理会父亲,呆呆地看着大门,想象着陈彦祖如何准备,又会准备到什么程度。 不知不觉间,拳头已经握紧,心里无声呐喊:臭小子,一定要赢阿! 第三十三章 暗渠 “警察临检!开灯!男人左边,女人右边,所有人身份证拿出来!” 凌晨一点。 汤家贤的一声怒吼,让这家位于尖沙咀的“皇宫夜总会”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跟随汤家贤冲进来的,是大批全副武装的警员。随着夜总会音乐停止大灯打开,场面很快被警方控制。男女分开检查身份证,以及是否携带违禁品。 这个时代的港人,大多乐于享受夜生活。对很多人来说,凌晨一点,正是兴起之时。 玩得正开心突然被打断,心中自然有怨气。 一个衣着光鲜的男人忍不住开口抱怨:“有没有搞错?这家店合法的!跳舞也不行?你们是不是没事做阿?没事做就回家睡觉,不要打扰别人开心好不好。” 汤家贤来到这名男子面前,从警员手里夺过正要交还的身份证看了看,又看看男子。 男子依旧是没有好脾气:“看什么?有问题啊?” “身份证没问题,不等于其他没问题。我怀疑你吃了药,现在要带你回去做尿检。” “你有病啊!知不知道我是谁?” 男人勃然大怒作势要起身。 汤家贤抢先一步指向男人:“蹲下!我命令你蹲下!我现在不止怀疑你吃药,还怀疑你意图袭警!” “汤SIR不要那么大火气,当心气大伤身,我的包厢里有败火的凉茶,要不要喝一杯?” 几个人从包厢内走出。 为首男人五十几岁,身着银灰色绸面唐装,头发稀疏眉目凶恶,手中揉着一对铁球,和夜总会氛围格格不入。 在他身旁,是个四十几岁的络腮胡的男人。看到汤家贤主动伸手打招呼:“阿贤,你最近很辛苦,不介意过来聊两句吧?” 汤家贤认识这两个人。 或者说这段时间做这些的目的,就是逼他们出来。 总算坐不住了? 这就最好不过。 揉铁球的就是义丰现任坐馆“双鹰青”莫青。那個络腮胡,则是尖沙咀警署刑事组高级督察程进。论级别和汤家贤一样,年资远在汤家贤之上,在警队内部很有面子。 汤家贤把身份证扔给身后警员,跟随程进和莫青来到夜总会包厢。 莫青声音不高,但是极有穿透力,听得非常清楚。 “汤SIR最近很辛苦啊,白天要巡逻,晚上还要带人扫场。舞厅、酒吧、夜总会、赌档、卡拉OK,每晚十几家的扫,实在是太辛苦了。不知道港府付给汤SIR多少加班费,值得你这么拼。” 汤家贤面色冰冷:“你想要威胁我,还是想要贿赂我?” “有程SIR在,我怎么敢呢?不过想了解一下,义丰到底哪里做的不对得罪了汤SIR,被你盯着打。就算要死,也得让我们死个明白。” 程进咳嗽一声:“阿贤带这么多兄弟辛苦这么久,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不妨说出来,莫老板也好知道该怎么做。” 蛇鼠一窝! 汤家贤看程进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鄙夷。 义丰存在了那么多年,到现在还维持着港岛一线社团规模,白道上自然有足够的关系。程进只是靠山之一,绝不是全部,更不是最大的那个。 不过随着廉署成立,警队那些和社团来往的中高层,已经不敢像以前那么肆无忌惮,公开出来给帮会撑腰。 程进这次出来帮义丰解决问题,肯定要冒风险。这就证明自己这段时间工作有用,义丰被警方盯住扫场的消息传开,莫青压力很大,不得不冒着风险,搬出一尊靠山应付。 这次看你们还威不威风? 汤家贤声音也压得很低:“程SIR应该明白,我只是在执行公务,并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我是西九龙重案组的高级督察,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升总督察。油、尖、旺,都是我的辖地。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希望警民合作井水不犯河水。但有人故意搞事,我也只好出来维护秩序。” 他看看莫青:“小弟不光要收更要教,所谓大底也一样。如果仗着自己是社团高层,就不把警方放在眼里,就别怪我不给面子。” 莫青手中铁球叮当作响:“这样啊?那我想汤SIR一定是误会了。我们这些人是一等良民,绝对不敢无视警方,更不敢和警队过不去。” 程进也陪着笑脸:“阿贤伱相信我,青哥和我们警方是老朋友,绝不会乱来的。你看地上,一个针管也没有。这里很干净,也很合作,没必要搞得大家不开心。” “那就最好不过。我今天给程SIR你面子,但如果有人不懂得怎么做,我下次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汤家贤拿起酒杯,莫青、程进也跟着端杯。 预料中的碰杯共饮场景并未发生。 汤家贤起身将酒杯举起、倒竖,红酒悉数洒在地上,跟着把酒杯丢向一边,大步而出。 “收队!” 汤家贤一声吩咐,警员陆续撤离,一名警员指了指刚才被控吃药和袭警的那个男人,汤家贤看向包厢:“交给程SIR处理。” 半小时以后,杜展鹏出现在包厢内,莫青面前。 这几年杜展鹏春风得意,在社团里面也是出名的飞扬跋扈,哪怕是面对前辈也照样吹胡子瞪眼睛。可是今天自知理亏,进了包厢双膝跪地一语不发。 莫青揉动铁球:“因为阿辉的事,连累整个社团被警方盯住,很多兄弟对你不满。你不要怪大家,我们出来混都是求财,因为你一个人影响所有人发财,不开心是应该的。” “我明白,如果青哥要我收手,我也没话说。” “这个时候收手?阿辉不是要环首?” “为社团尽忠尽义,无话可说。就当他运气不好,抽中死签。” 莫青哈哈一笑,右手揉铁球,左手拍了拍杜展鹏肩膀:“忠肝义胆,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起来说话吧。” 杜展鹏虽然落座,但还是非常拘谨。 莫青挥挥手,安慰杜展鹏:“汤家贤算什么东西?了不起就是个高级督察而已,真以为可以压住我们义丰?如果因为一个条子,就要我们牺牲兄弟,牺牲你杜家一脉单传,我莫青还有什么脸出来混?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只要我双鹰青还是义丰坐馆,就一定挺你!我们义丰有的是场子,不怕他扫。油尖旺有,元朗新界有,柴湾也有,我看他能扫多少。我听说姓汤的哥哥在柴湾休养,大不了让小的们去一趟。让他知道,我们出来混的最讲义气,不会被他吓住。” 杜展鹏已经知道汤家贤和老大交谈的细节,以为这次过来是肯定要受罚挨骂,已经做好了最坏准备。 没想到现在双鹰青这么说,只觉得热血沸腾,精神也随之一振。看着莫青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拍胸脯发誓:“青哥,我们杜家两代人的命就是你的,要我们作什么就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都没问题!” “大家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志辉是义丰门生,救他是应该的。钱够不够用?听说找大律师打官司很贵的,如果钱不够,最近的数可以不用交。” “青哥放心,我杜展鹏再怎么难过,都不会亏空社团一毛钱。” “你啊……” 莫青哈哈笑着拍着杜展鹏肩膀:“这样吧,如果有困难记得开口,我私人支持你也没问题。对了小庄先生那边还有没有联系?有时间约他出来喝杯茶,我和他聊聊。这个人出名的脾气不好,你现在又夹在中间,再和他接触只会吃亏。” “没问题!老大什么时候方便尽管开口,我帮你约小庄先生出来。” 杜展鹏回答的干脆,并未注意到自家老大眼神变化。 莫青又问道:“那个律师听说没打过官司。不过能让法庭撤换陪审团,还能让汤家贤像疯狗一样上蹿下跳,似乎有点本事。我虽然不懂打官司,但我懂得人心。如果你那个大状是窝囊废,条子不会这么疯。” “希望可以成功,否则……我一定干掉他们!” 莫青说得虽然是大律师,杜展鹏脑海里第一出现的人影,却是陈彦祖。 在他心里,严少筠最多就是个花瓶,真正有资格算律师的,肯定是那小子。 只不过这种感觉没有道理,所以没有说出来。 白田下邨五十七座,楼顶。 陈彦祖坐在天台上拨弄着吉他,严少筠双手托腮凝神倾听,身边放了好几个糖水空碗。 “再过几个钟头就要上庭,居然不睡觉,在这里听歌?” “反正也睡不着,还是在这里看着你心安一些。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输掉官司,你带着我和凡妮莎逃跑怎么样?” “逃跑?去哪阿?” “马交(澳门)、宝岛、泰国、哪里都好。我们三个亡命天涯……” “是个不错的提议。不过我们也要先计划下路线……” 陈彦祖开始一本正经地规划逃亡路线,严少筠也投入其中,两人都觉得格外放松,于即将到来的庭审,都没放在心上。 看着严少筠的样子,陈彦祖心头转动着念头:老妈担心的没错,她迟早可以适应法庭的环境,可以像其他大律师一样,在法庭上正常发言。那个时候的她,大概率会离开这里回到半山。 不过那又怎么样? 以她的性格,就算重新变回凤凰,一样离不开我。 这一世,不能再让重要的人离开我! 第三十四章 老虎出更 清晨。 陈剑辉夫妻早早起床,把自认为最体面的衣服套在身上。 陈彦雯年少贪睡,被父母拎起来,晃荡着强行叫醒。两眼惺忪,边打哈欠边抱怨:“要不要这么早啊?不是说十点钟才开庭?” “你当最高法院在石硖尾球场啊?离这里好远的,万一路上塞车怎么办?当然是越早越好。” 佘美兰一边数落女儿,一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早知道就去找喜姐弄一弄头发,好过现在这样又干又乱,像草堆一样,难看死了。” 陈剑辉摆弄着自己的天青色长衫,朝老婆一笑:“是你太紧张了,雯雯你说,老妈是不是国色天香?在我眼里,阿兰你还和当年一样,是城寨第一美人。” “呸!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肉麻,女儿笑你啊!” 陈彦雯并不配合父亲,反倒看着父母笑。 “你们该不是想穿这件衣服去法院吧?一个好像黄飞鸿,一个好像十三姨,打扮得好像古装片一样。当心庭警不让你们进去。” “你懂什么!这件长衫是你爷爷留给我的!当年你爷爷从广东逃到港岛,第一件事就是买长衫。他老人家说过,读书人要穿长衫才像个书生,状师就更是如此啊!想当年穿长衫上堂免跪,可以和县令讲道理,你年纪小,怎么说也不会明白。” 陈剑辉说话间,将视为心尖宝贝的折扇张开,画像一面正对自己的脸。 扇面上画着四个古人,其姓名身份当下已经没多少人知道。不过对陈剑辉以及老一代港岛人来说,这四个都是响当当的名号,事迹也是耳熟能详。 陈梦吉、方唐镜、何澹如、刘华东。 四人合称:广东四大状师! 看着扇子上的人像,陈剑辉小声念诵:“使天下人信之,必使先自信……老祖宗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后代子孙,不要让阿祖丢脸。” 最高法院门前。 陈彦祖、严少筠走下计程车。 严少筠假发、律师袍穿戴整齐,陈彦祖怀里抱着一個大号纸箱跟在后面。 今天是正式开庭,文件资料都要准备充足。如果上了法庭突然发现遗漏证物或者文件,不但要被法官骂的狗血淋头,也会被大律师公会记录在册。 这些文件既是严少筠打官司的凭仗,也是陈彦祖进入法庭的通行证。 在最高法院,只有讼务律师有权辩护,事务律师都没资格开口,更别说师爷。 不过不说话不等于进不去,大律师需要团队支持,需要有人及时提供所需信息或者配合。陈彦祖扮演的角色,就是助手。 只要不在法庭开口,就可以一直待下去。这几天对严少筠的训练,也是为了此时此刻。 罗洪升父女到的更早,一边看一边说着什么。见两人下车,罗洪升连忙跑过去帮着拿箱子。 罗乐儿看都不看陈彦祖,只和严少筠握手打招呼。 “虾叔还有梅小姐都到了。梅小姐的体检报告影印完毕,上庭的时候我会交给法官和陪审团,不会被骂利用孕妇。” “罗小姐做事我放心的,不过我看你脸色很憔悴,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 罗乐儿连忙把脸甩到一边看父亲,给陈彦祖、严少筠一个侧脸:“我最近忙着谈恋爱约会,所以就没休息好,没事的。时间不早,我们先进去……” 没等他们动身,杜展鹏已经带着一群小弟过来。 他主动走向严少筠:“支票我已经带来了,只要伱用心打,出了法庭马上付钱。” 陈彦祖冷笑着挡在杜展鹏和严少筠之间:“大律师在诉讼过程中不负疏忽责任,如果给律师太大压力,吃亏的只能是你。再说今天这一堂未必可以定乾坤,不用那么急。没事的话请让让,我们要进去。” 除了少部分案件外,港岛大多数案件都是公开审理,允许市民以及媒体旁听。杜志辉案也不例外。 不过今天的最高法院似乎不太一样,人来的格外多,身份也不是普通市民。 陈彦祖一眼认出了人群里的关子珊。 严少筠则低声惊呼:“MR贺,他怎么会来?阿祖怎么办啊?港岛四大名状啊,这下想不紧张都不行了。” 顺着严少筠眼神看过去,才看到旁听席上一位满头银发衣冠楚楚的老人。虽然不知道身份,但是看气质就知道绝非凡俗。 律政司的主控官何伟伦,乖乖坐在老人身边,毫不掩饰自己的谦卑。老人在交待一些东西,何伟伦则不停点头,好像认真聆听教导的学生。 严少筠猜到陈彦祖未必知道老人身份,压低声音介绍:“贺坚先生是港岛四大名状之一,在御用大律师里面,也是资历最老名声最大的那一批。他至少十年没有亲自打官司,是这一行出名的老行尊。没想到何伟伦居然认识他,看样子好像是他徒弟。他今天来会不会是给徒弟撑场?喂,你帮我看一眼,贺先生是在看我?” “你管他呢?撑徒弟?怎么撑?穿上律师袍上来跟你比内功阿……打官司不是华山论剑,不是说他教徒弟几招,就能杀我们个手忙脚乱。你的对手是何伟伦,管别人做什么。贺坚今天的身份和凡妮莎一样,都是旁听的普通市民。你看,凡妮莎对你挥手呢。” 观众席上,一身公主裙坐在佘美兰怀里的秦咏思,对着母亲挥动小手。 被告席内,杜志辉在两名庭警看押下落座。 “有我们全家还有凡妮莎支持你,不要说四大名状,就是四大名捕都不用怕。为了梅小姐,为了杜志辉,我们也要打赢。” 律师不是电子游戏职业,不存在一个明确清晰的升级路线。 大律师和律师负责的领域不同,没有高低之分。大律师内部也是一样。 即便那些得到御用大律师称号的大状,也是靠年资和成绩获取,并非战斗力标准。 御用大律师上了法庭也没有特权,只是在工作经验以及判例掌握方面有差距。 不过港岛毕竟有自己的文化底蕴和特色,很多行业都喜欢论资排辈,律师也不例外。 和武行一样,对于能力出色且成名多年的前辈,从业者会给予足够的尊重和敬畏。甚至会选出四大名状这种荣誉头衔,算是对他们身份地位以及能力的认可。 严少筠会紧张不奇怪,陈彦祖不在乎也正常。 毕竟何象飞昔日也是四大名状之一、资深大律师、至尊大炮,头衔、称号并不逊色于此时的贺坚。大家平起平坐,用不着怕。 不过严少筠就没有这份胆气,看到贺坚之后,她本就急促的呼吸,变得更加凌乱,时不时拿出手帕擦汗。 未战心已乱。 陈彦祖及时握住严少筠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发问:“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律师袍和罗乐儿的有什么分别?” 严少筠愣了一下,没明白问这个问题的意义,但还是如实回答:“事务律师的律师袍袖子比较长,大律师的律师袍就简单了,你看我这里有根带,连着背后的小袋子。” 一边说一边用空出来的左手扯了扯脖颈位置的白色系带。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分别?” “据我所知是当时为了悼念英王亨利二世逝世,皇家律师戴上了兜帽。后来兜帽逐渐变成了小袋子……” 陈彦祖打断严少筠:“我了解版本和你的不一样,这个小袋子是用来放钱的。律师袍没有口袋,就让事务律师用袖子挡着,把金币放到小袋子里面。穿律师袍上法庭,就代表我们已经收了钱,接受雇佣就要全力以赴。戴着假发就意味着放弃性别和自我,以律师的身份完成辩护。嫌疑人的身份,检控官的身份都不重要,大家只是扮演不同的角色,完成自己的本分。新兵也好,老将也罢,大家穿一样的袍子,戴一样假发,有什么分别?御用大律师无非是可以穿丝袍,其他都一样。不要说何伟伦,就算是贺坚亲自上,一样是收钱开工,大家是平等的。尊敬可以,怕就免了。” 严少筠这才明白,陈彦祖问这个问题的意义,还是为了让自己不要紧张。 为了自己可以上庭,阿祖想了那么多办法,自己也付出这么多努力。 不可以让这些白费…… 想起训练的情形,严少筠的脊背下意识缩了缩,脸微微一红,不过呼吸也在回忆中逐渐恢复正常。 既来之则安之……拼了! “Court!” 法庭书记的一声呐喊打断了严少筠的思考,庭审开始了。 第三十五章 打擂台(上) 老师的出现,无疑给了何伟伦很大的鼓舞,发言时整个人都显得亢奋。 由于更换了陪审团,之前两堂很多力气白费。他也只能先从案情开始介绍。 “本案被告杜志辉,被控串谋抢劫、非法持有枪械且意图危害生命及拒捕、谋杀等多项罪名。被告于本年1月21日,连同三名越南籍劫匪在油麻地富贵表行持械行劫、拒捕、袭警,导致当班警员梁盛名不幸殉职……” 对于律政司来说,杜志辉的案子属于比较好打的那种。 犯罪事实清晰,证据确凿。就算换了陪审团,案情也放在那,无非是多费一些时间介绍而已。 何伟伦有心在老师面前表现能力,用最快的速度介绍案情之后,出示了案发的现场照片、警方抓捕杜志辉的相关信息、以及警局的询问笔录,相关证据。 在介绍过程中,何伟伦也忍不住偷眼看向严少筠。 严守正熟悉自己女儿的性格,知道她天真、胆子小,又没多少心机。 这种性格不适合在讼务律师这个圈子里面混,也不太擅长和对方律师正面搏杀。 给女儿规划的职业路线是先当大律师,不管有没有生意,混几年熬资历,就可以到律政司做政府律师,最后去当法官。 这个职业路线,需要提前铺路。尤其严少筠能力平庸,当父亲的就更辛苦一些。 早在严少筠跟师父的时候,严守正就已经找了律政司的朋友,何伟伦也恰好是那个时间转做政府律师。 彼时严少筠还没谈恋爱,何伟伦也是单身,还有人开过他们的玩笑,说何伟伦来的正是时候。索性再忍几年,等和律政俏佳人成了同事再出手。 虽然没有这种心思,但从那个时候开始,对这個名字就有了印象。 后来严少筠出糗,他也是当笑话听,喝酒聚会的时候,也没少拿严家父女开心。 何伟伦心中大律师这个工作是神圣高贵的,不应该考虑太多人情。像严少筠这种不称职律师,就该吊销她的牌照。给她去其他领域发展的机会。 没想到今天,居然是和她交手。 她的确很漂亮,尤其此刻律师袍、假发在身,就更加迷人,只是不知道哑病治好没有? 如果她还是像上次那样哑火,自己算不算胜之不武?师父是会夸奖,还是会骂自己不够绅士风度,对美女下手太狠? 不过要是那样的话,家贤倒是可以安心…… 脑海里的思考并没有影响到法庭发挥,很快就到了传召证人的环节。 上庭作证的是,梁盛名的同事,军装警刘胜基,警号PC16133。 “当天上午十点四十七分,我和梁盛名名叔一起巡逻到富豪表行附近,发现有一部计程车不对劲不对劲。车子停在距离表行附近不动,有生意也不做,而且这部车子没挂牌照。我准备CALL总台,名叔说不要急,先看看情况再说,就在我们快要靠近车子的时候,突然听到表行那边传来枪声。跟着就看到有人拿着枪和蛇皮袋从表行冲出来,名叔立即拔枪警告,要求劫匪放下武器,又让我CALL总台呼叫支援。匪徒无视警告,向名叔开枪,名叔开火还击,击中一名劫匪。这时候很多同僚冲出来,朝劫匪开火,眼看就可以把劫匪全部制服。结果那部没牌照的计程车冲过来,司机要接应受伤的嫌疑人上车,名叔朝司机开枪,司机也对名叔开枪……。” “之后发生什么?” “我听到枪响,名叔就倒下了。劫匪上车冲出包围离开。” “那你认不认得出那个开枪的司机?” 刘胜基指向被告席护栏后面的杜志辉:“就是他!就是他开枪打死了名叔!” 麦家烈看了一眼始终一言不发的严少筠,轻咳一声:“辩方律师可以盘问证人。” 严少筠继续用手帕擦着额头。 陈彦祖手中的原子笔在严少筠左腿轻轻一戳,后者这才条件反射一样站起,咳嗽两声开口:“证……” 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 陈彦祖的笔这次戳在她左腿膝盖旁边,严少筠声音陡然提高:“证人!请问你如何评价殉职的警员梁盛名?” 如果不是在法庭上,何伟伦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家贤真是自己吓自己。 这么个菜鸟大状,简直比老百姓还不如,杜志辉自辩都比请她效果好。 一定是太紧张思路混乱,才会问出这种问题。 她到底是控方还是辩方? 辩方盘问控方证人,目的是让陪审团及法庭质疑证人证言的可信性,或者引导证人说出对被告有利的证言。 梁盛名被杜志辉枪杀是事实,这时候纠缠梁盛名的人品,只会让被告减分。说得更清楚一点,她一个辩方,居然问了控方要问的问题。 她是不是没搞清楚,自己是为谁服务?又或者根本不知道怎么辩护? 刘胜基如实回答:“名叔人很好,特别关照我们这些新人,也教我们很多东西。” “能否举例呢?”严少筠的腔调还有点颤抖,惹得杜展鹏紧皱双眉。 凡妮莎的脸也有些垮,陈彦雯则拉着她的手,低声安抚着这个便宜妹妹。 刘胜基想了想:“名叔一直教我,当警员最重要的就是守规矩守本分,千万不可以越界……” 连这都被阿祖料到了? 严少筠有些不敢相信,刘胜基的回答居然和陈彦祖推测的相差不太大。 虽然和上次一样,写在纸上的字一个都认不出来,但是肌肉和大脑形成的记忆格外牢靠。 过目不忘的天赋,配合几天魔鬼式特训,让她可以靠本能反应完成发言。 “也就是说,你们这一组绝不会破坏规则是不是?” “当然了……” “如果你和名叔巡逻时发现一条街发生枪战,但那条街不是你们负责的,你们会不会上前阻止?” “不会。名叔一直说,各扫自家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绝不可以插手其他伙计的工作。” “请问,你们的巡逻路线是固定的,还是每天都在变化?” 刘胜基也是第一次遇到表现如此业余的大律师,语气有些轻蔑:“巡警的巡逻路线是政府规定的,除非有临时通知,否则不可以改。” “案发当日,你们巡逻之前或者过程中是否收到了更改路线通知?” “没有啊。我们就是像以前一样……” 何伟伦笑容消失。 “反对!辩方律师的问题和本案无关。” 难道她不是不懂辩护,而是目的不同?她根本不想帮杜志辉,而是要对付家贤? 由于已经知道汤家贤担心的问题,因此不容刘胜基再说下去。 陈彦祖轻踢严少筠膝盖以下。 疼痛感是来自胫骨,那就是…… “法官阁下,我只是想要论证我当事人的行为并非导致悲剧的首要因素,很快法官阁下和陪审团都会意识到,我的问题和案件性质有直接关系。” “反对无效,辩方律师请尽快进入正题。” 首战告捷…… 目前的发展和排练时差不多,严少筠只觉得喉咙发干,连身边的人都快认不出来,汗珠滚滚而落,刚擦干净就又有汗淌下来。 “你刚才说,和劫匪枪战时,忽然有大批同僚出现,是否是你呼叫支援的结果?” “不是。同僚出现的时候,我正在CALL总台。上面派来的支援没这么快。” “他们是什么人?” “后来我才知道,是西九龙重案组的同事。” “后来?” 这里语气一定要充满疑惑…… 刘胜基的样子都有点看不清,眼前浮现的是陈彦祖的脸。 “这里的语气一定要充满疑惑,后来?对,就是这样。也就是说你当时根本不认识他们。这位巡警证人,大概率的回答是……” “大家不是一个部门,以前也没打过交道。是后来才知道是自己人。” “你是说和西九龙的警官,在案发前没有任何接触?” “没有。” “那是否有人通知伱们,巡逻时需要穿避弹衣?” “没有,我们巡逻从来不穿避弹衣的,那天也一样。” “你刚才说已经对劫匪形成了包围,请问,劫匪有多少人?使用什么武器?” “劫匪大概有三四个人,使用的武器是AK47冲锋枪还有手枪。” “三四个人?三个还是四个?” “现场太混乱了,我没看清……” 何伟伦此时越发确认,严少筠的目的不是杜志辉而是汤家贤。 何伟伦再次叫了反对。 “反对!反对辩方律师分散陪审团注意力!” “辩方律师……” “对不起法官阁下,我马上进入下一个问题。请问证人,梁盛名警官使用的是什么武器?” “警方配备的点三八左轮。” “西九龙重案组的同事呢?” “都一样。” “也就是说,警方当时在用点三八左轮手枪硬拼AK?直到我的当事人闯入,中断了枪战。” “他是要救劫匪!”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是……” “请问你,当事人是用哪只手开枪?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他左手握着方向盘。” 严少筠脑海里,陈彦祖形象越来越清晰。自己的思维、灵魂逐渐消散,完全是脑海里的陈彦祖在控制身体。 虚空中仿佛是陈彦祖在开口,再通过自己的身体把要说的话说出去。 “请问,梁盛名一共开了几枪?” “大概是五枪左右吧……” “左右?” “现场太乱,我搞不清楚。” “我的当事人开了几枪?” “反对!被告开枪的次数和罪行毫无关系!且和证人无关。” “反对有效,证人无需回答。” “梁盛名枪法怎么样?” “名叔射击成绩很好的,是公认的神枪手。” “也就是因为他的枪法足够好,才能在鸣枪示警无效之后,首发命中击中一名劫匪是不是?” “是。” “梁盛名总共开了五枪,两枪击中劫匪,也就是说,梁警官向我的当事人开了三枪……” 何伟伦:“反对!反对辩方律师引导陪审团情绪。” “反对有效!” 严少筠这种状态最大的好处是,法官说什么也影响不了她。 这时候继续按照训练时模拟的情景继续: “控方证物P3显示,富豪表行现场提取到的黑星手枪弹头一枚,梁盛名体内弹头一枚,可以证明,我的当事人用右手总共开了两枪。” “反对,弹头数量无法准确证明开了几枪,且辩方律师纠结于这个问题,根本就是在转移重点。” “法官阁下,我想说的是,我的当事人为左利手!也就是普通人说的左撇子!他在口供上的签名也可以证明我的观点!梁盛名向我的当事人连开三枪,我的当事人以非惯用手开两枪。在口供中,当事人称在码头与劫匪头目黄彪正面冲突,并开枪将黄彪打伤。而控方证物P7,也就是军火专家出具的报告,也证明了当事人左右手均提取到火药残留。结合当事人供词以及警方报告,可以认定,当事人打伤黄彪时,是用左手开枪。” 何伟伦眉头皱起:“辩方律师提出的观点太过荒谬。即便可以证明嫌疑人是左利手,也无法用来证明其向梁盛名开枪的行为不是谋杀。”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希望控方律师正视事实,我的当事人在码头,曾经帮助警方,朝劫匪开火!那次他是用惯用手,而对梁盛名开枪时,用的非惯用手!” 麦家烈忍不住敲响了法槌:“辩方律师请注意,现在是盘问证人环节。” “对不起法官阁下……” 落座之后,严少筠心头狂跳。 还是第一次在法庭说这么多话…… 陈彦祖的叮嘱在耳边回荡。 “有些时候,适当的犯错对官司有利无害。我们上了庭,就像是上了战场一样。战场上只要能打败敌人的,就是好战术。在法庭,遵守纪律的乖孩子得不到奖励,打赢官司那个才能得到奖学金。刑事官司的决定因素是陪审团,只要让陪审团倾向我们,就是得分!” 严少筠只觉得头晕晕的,心跳快得要死,汗更是不知出了多少。 比起第一次上庭,这次当然是好多了。 不过这种表现对于身体的负荷也不可小觑,严少筠身体素质又很是平常,已经感觉有点难以应付,拼命喘着粗气。 陈彦祖拉住她的手。 罗乐儿投去鄙夷目光。 何伟伦神情凝重。 官司不难打,难的是怎么帮家贤。毕竟认识那么多年,不可能真的不帮忙。 束手束脚的仗,实在太难打。 原本的证人包括孕妇的丈夫,用来证明劫匪的凶残;军火专家林强,用来证明导致梁盛名死亡的子弹来自杜志辉所用手枪;梁盛名的上司、同事,用来证明梁盛名是个尽职尽责的好警察。 但是这几个人都会面临刘胜基的问题,就是可能被问到不该问的东西,说出汤家贤不想听到的答案。 该死! 家贤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们一定知道了什么,否则不会时不时把话题往人数上引。 两个水平相当的拳手较量,其中一个突然被封了一只手,肯定会被动挨打。 不过被动不等于没得打。 何伟伦连忙开口:“我申请传召八号证人,西九龙重案组高级督察汤家贤上庭作证。” 和证人席的汤家贤确认了一下眼神,何伟伦清清喉咙:“汤家贤督察,请你向陪审团介绍一下案发的情形。” 汤家贤不愧是经常上报纸做专访的人,这种场面根本吓不住他,嗓音清亮从容不迫:“案发当日,我们接到线报,在油麻地富贵表行附近,出现几名形迹可疑分子,很可能意图不轨。我带领重案组同事赶到现场,就发现两名军装警和三名持械劫匪交火。三名劫匪中,两人持AK,一人持手枪。我见到这种情形,当即下令对劫匪实施抓捕。但是由于被告的车子突然冲入现场,导致抓捕失败。得知几名劫匪在西贡十七号码头藏身的消息后,警方于次日凌晨一点十二分,对码头货仓发动了突袭。劫匪在明知陷入包围的前提下,依旧负隅顽抗。为避免伤及无辜,我下令全员开火,最终将三名劫匪击毙。被告当时也受了重伤,眼看逃走无望才选择投降。” “辩方律师可以盘问证人……辩方律师,你还好么?” 看着严少筠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样子,麦家烈有些迟疑。 由于这个问题本身不在预案里,严少筠并没有回答,而是直盯着汤家贤。 这次的笔扎在“八月十五”左边,这个比较敏感的地方。 预案C-7,盘问汤家贤。 “汤督察,请问你是如何得知劫匪出现在油麻地。” “事关机密无可奉告。” “你是如何得知劫匪后藏身于西贡十七号码头?” “无可奉告。” “按照你的描述,是否可以认为油麻地富贵表行的抓捕是一场仓促的遭遇战,而不是早有准备的伏击战?” “当然。” “请问你和你的同事当天是否申领了避弹衣?” “是的,为了保障同事安全,我签字申领了避弹衣,配发给所有冲在第一排的警官。” “请问你是否穿了避弹衣?” “反对!证人是否穿避弹衣和案情无关。” “法官阁下,证人刚刚说这是一场仓促的遭遇战,但是申领避弹衣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行为。” “反对无效,证人需要如实回答。” “穿了。”汤家贤吸了口气:“这是我的……个人习惯,我这个人比较谨慎……” 严少筠已经不理会或者说理会不了他的解释,直接转入下一个问题:“是否每次遭遇战,警方都会申领避弹衣?申领的时间,是发生在汤督察得到劫匪的详细报告之前,还是之后?” “反对……反对辩方律师恶意猜测。” “请问汤督察,你是否认为被告的行为,导致了富贵表行抓捕行动失败?” “是。” “我这里有一份报道,是关于今年三月份,尖沙咀一家银楼的劫案。” 严少筠虽然拿着报纸,但是根本看不清上面写什么,只能靠记忆背诵。 报纸就是记忆点。 当我高举一份折成这种形状的报纸时,我要说的是…… “报纸上写着警员与劫匪当街交火,双方射弹一百余发,致两名警员一名路人受伤。最终劫匪成功逃脱,至今未能逮捕归案。警方发言人称,悍匪之所以可以逃脱,是因为警员装备较弱,无力与自动枪对抗。这也是一场仓促的遭遇战,劫匪只有两名,持一支AK一支手枪,警员的数量为数十人。武器配备和重案组的各位警官一样,均为点三八口径左轮手枪。汤督察刚刚说自己那场遭遇战劫匪有三名,配备两支AK、一支手枪,而警方人数、武器配备和尖沙咀银楼劫案的警员类似,为何汤督察如此肯定,如果我的当事人不出现,你们的抓捕就不会失败?是因为你的个人猜测?还是因为这不是一场遭遇战,而是有计划的伏击?你刚刚是不是在陪审团面前说了假话?” “反对!反对辩方律师混淆视听。把两宗毫无关系的案件强行关联!” 是么?我马上就让你知道有没有关联? 严少筠隐约间感觉自己抓到了胜利的希望。 这个感觉不是陈彦祖的,是她的,是属于严少筠的! 拥抱胜利的喜悦,强烈的刺激,让她周身热血上涌。 严少筠张开嘴巴,想要说什么,但是下一秒,却双眼一翻,身体歪倒在陈彦祖身上。 (从今天开始每日一更,每次更新为4K大章,如无特殊说明,每日单更一个大章节,TVB律政题材创作不易,请广大读者朋友谅解) 第三十六章 打擂台(中) 严少筠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长椅上,身旁守着陈彦祖和眼泪汪汪的秦咏思。 稍远一些是罗乐儿。 再远一些则是佘美兰、陈剑辉、陈彦雯等人。 看到严少筠醒来,秦咏思反倒是嚎啕大哭,叫了声“妈咪”,就往严少筠怀里扑。 严少筠一把搂过咏思,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律师袍,最后看向陈彦祖。 “刚才你昏倒了,本来准备叫救护车送你去医院,幸好旁听席有一位医生为你做急救,说你是疲劳过度,休息一会就没事了。麦官同意休庭,下午两点再开庭。” “现在几点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严少筠身后传来:“十二点十五分。” 由于躺在长椅上,又是刚刚苏醒,自然是先看到眼前人。直到听到说话声,才发现身后的女生。 在椅子后面的女孩三十上下,灰色衬衣、长裤、皮鞋,皮肤很是白皙,瓜子脸大眼睛,五官相貌算是中上,眼神中那股自信气质,让整个人加分不少。 不等严少筠开口,女孩主动报出名字。 “苏嘉丽,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英文名字:海伦。在慈爱医院急诊部工作,希望大家不要在我工作的地方遇见。” “谢谢你。” 严少筠勉强一笑挣扎着起身,陈彦祖和罗乐儿同时扶着她坐起来。陈彦祖向严少筠作介绍。 “苏医生是梅学怡的好朋友,知道好姐妹今天出庭作证,担心她身体出问题,特意过来旁听。多亏苏医生,你才能这么快就醒过来。” 苏嘉丽属于那种性格外向的女生,一点也不见外,主动绕过长椅挨着严少筠坐下:“其实我和学怡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差一点就成为亲戚。我大哥苏嘉福,这个名字你应该很熟吧?如果不是你们,我已经叫学怡大嫂了。” 被人当面说出拆散婚姻的事,严少筠很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彦祖则显得很大方。 “苏医生和我们开玩笑的,如果她真介意,就不会在这说出来,更不会救你。” 苏嘉丽看了一眼陈彦祖:“谁说的?也许我脾气古怪也不一定。” 随即又看向严少筠:“他说的对,但我不想承认。我和法官说你是劳累过度,这不能算错,但也不全面。你不仅劳累,而且还紧张。精神高度亢奋,导致你昏倒。我在法庭那么说,算不算妨碍司法公正?” 她表情一本正经,搞得严少筠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彦祖则露出笑容。 看来是个爱开玩笑的女孩。 慈爱医院在这个港岛很有名气,属于第一流的大医院。而慈爱医院最出名的科室,就是急症室。 每天都会有大量病人送到急症室,在那里工作,时常要面对生死。如果没有粗大神经和钢铁意志,早就被环境和压力给拖垮,情绪也早就崩得不成样子。 苏嘉丽显然属于适应性很强的那种通过开玩笑方式给自己减压,可以保证自己的心情舒畅,不至于被负面情绪包裹。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可以豁达地面对自己拆散他大哥和梅学怡婚姻这件事,甚至还主动过来旁听,刚才更是仗义出手。 见严少筠搭不上话,陈彦祖只好挺身而出。 “这要取决于伱对法官汇报的时候有没有宣誓,如果发誓就很麻烦。不过不用怕,可以请严大状帮你打,大家相识就是有缘,可以算你便宜一点。” 苏嘉丽再次看向陈彦祖:“我发现你这人真够缺德,拆散我大哥大嫂,还想赚我的钱?做梦!我们医生赚钱很辛苦,才不会便宜你们。” 她又看向严少筠:“我看你在法庭上表现很好,但是你的症状,又像是对官司没把握?这倒是很奇怪。” 严少筠依旧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微笑应对。 陈彦祖再次接过话头:“海伦你是在急症室工作对吧?我印象中急症医生工作起来也非常紧张,是不是对抢救生命没把握?如果要我说,我会把这种紧张解释为敬业。不知道医生的角度是不是和我们不一样。” 苏嘉丽看着陈彦祖发笑:“我发现和严大状相比,你倒更像大律师,牙尖嘴利,嘴巴不饶人。下次如果换你晕倒,我一定当没事发生。” 她又看向凡妮莎:“小姑娘真可爱。不要哭了,你妈咪没什么的,只不过是看上去吓人而已。有海伦姐姐在,不会有事。” 陈剑辉夫妻也长出口气,都过来询问。严少筠感觉自己已经没什么大碍,就是还有点轻微的头晕。 陈彦祖很自然地牵起严少筠的手,并未留心秦咏思那再次瞪大的眼睛。 “要不要和法官申请一下庭审改期?” “不用,我可以的。现在我们的节奏很好,我不想放弃。” 苏嘉丽一边哄着咏思一边说:“严律师的身体没什么,不过下午开庭的时候,记得多准备几瓶饮料。及时补充养分就没事了。” 正说话间,休息室的门被敲响,陈彦祖开门,就看到门外的何伟伦。 “秦太太,你没事就好。” 控辩双方,在庭上代表各自当事人的利益,谁也不能让步。唇枪舌剑乃至互相攻讦都在所难免,但这是双方当事人的冲突,不代表两個律师之间存在矛盾。 从业者都明白一个道理,在法庭上,律师是代表当事人说话,言论行为不代表自身。 哪怕是最好的朋友或者夫妻,一旦代表不同当事人,也应该竭尽所能为自己当事人服务,在规则框架内给自己当事人谋求利益。庭上针锋相对,是职业道德所在。 等到庭审结束,脱下律师袍和假发做回自己,就要恢复私人关系。理智的律师都能做到把工作和生活分开,不会把庭审的冲突代入到个人身上。 律政司更是如此。 人力不足,水平不够,始终是困扰律政司的难题。有一些疑难案件,律政司也会聘请外面的执业大律师担任临时检控,就像法援署请律师帮忙一样。 何伟伦和严少筠没有私人恩怨,无非是法庭上的对手,下了法庭依旧是同行,随时可能因为某个案件并肩作战。从私人角度来看望一下也没什么不妥。 严少筠朝何伟伦点头招呼,又羞涩一笑:“好久没有做事,有些不习惯,耽误了何先生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不用客气。距离开庭还有一个多小时,秦太太是否赏光一起吃午饭?就在法院一楼的餐厅,不会耽误开庭。” 严少筠看向苏嘉丽,后者一笑:“你已经没事了,当然可以吃东西。” 她的眼神又在何伟伦与陈彦祖脸上扫过,跟着话锋一转:“不过我在急症室见得最多就是突发情况。有些病人明明好好的,突然就昏倒了,目前的医学无法做出合理解释。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让自己信任的人陪同比较好。” 聪明的女人! 陈彦祖在心里给苏嘉丽挑了拇指。 给颜值打分的话,苏嘉丽和罗乐儿伯仲,属于漂亮但没到惊艳的地步。可如果把头脑计算进去,就连严少筠的分数也未必赶得上她。 什么都不知道的前提下,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更是凭借短暂接触惊鸿一瞥,就判断出严少筠不适合和何伟伦单独见面吃饭,还知道用医学理由,给出合理解释。 是个聪明人,可以做朋友! 苏嘉丽搭了桥,没有不走的道理。 “我是严大状的私人助理,政府律师收入也不错,应该不介意多张请一个人是不是?” 何伟伦一笑:“随便,我无所谓的。” 最高法院餐厅就在一楼,餐厅里设有专供大律师就餐区域。也是为了方便大律师之间沟通,环境安静,也不会泄漏什么。 有严少筠的关系,陈彦祖也得以列席。 何伟伦叫了香茅猪扒、奶油蘑菇汤、咖啡,又特意帮严少筠叫了一杯阿华田补充营养。 陈彦祖低头开吃,好像几天没见过食物,除了吃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严少筠这时候头还是晕,吃不下什么东西。就是感觉嘴里干的厉害,靠阿华田纾解。 两人一个拼命吃,一个拼命喝,某种意义上也算珠联璧合,只把何伟伦一个人晾在那。 何伟伦轻咳一声。 “秦太太,有没有考虑过庭外和解?” 严少筠由于头不舒服,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阵,才意识到是跟自己说话。看着何伟伦发愣,等到对方重复了一遍之后,才弄明白用意。 严少筠第一反应就是看陈彦祖,结果陈彦祖吃的正欢,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只是边吃边嘟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法院餐厅的猪扒比外面小。是不是和公家有关的,都这么小气,一点好处都不肯让人,只想着占便宜……” 何伟伦再次以咳嗽吸引严少筠注意力。 “是这样的,就在刚才,我和上面通了电话。考虑到这个案件的时间和社会影响,我们决定退一步。只要秦太太说服你的当事人认罪,律政司会改告他误杀。这样最多判无期。对于杜志辉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如果运气好,遇到特赦还可能提前释放。大家都是为了节约政府的公帑,相信秦太太不会拒绝。” 陈彦祖头也不抬,塞满食物的嘴小声嘟囔:“这里的东西价钱虽然不贵,但是肉太少,又不肯用心服务,算起来还是买家吃亏。” 何伟伦眼神中掠过一丝不快,不过马上就消失无踪。 他是大律师转做政府律师。虽然收入比那些自己挂牌做生意的大律师少得多,但社会地位和大律师是一样的。 此时的港岛,依旧是个阶层社会。 何伟伦是律政司出名的好脾气,不过他的好脾气,仅针对同一阶层。 他可以容忍严少筠,是因为大家都是大律师。只要严少筠没被吊销执照,大家就是一个阶层的人。她老爸又是严守正,就更是要格外尊重。 一些失礼或者不当,都没什么关系,哪怕当面落面子也无所谓。 陈彦祖区区一个师爷,还不够资格要求自己对他礼貌。 学徒跟师父的时候,这种场合也没资格参与。勉强参与,也要做到不带耳朵不带嘴,听到什么都忘掉,插嘴更是大忌! 如果是自己的徒弟,已经要挨骂了。 谁的人谁教,严少筠不开口,轮不到何伟伦说话。 他也怀疑,这两人的关系未必就是律师和助理那么简单。如果有男女情感关系影响,这小子摆不正自己位置就很正常。 为了家贤…… 何伟伦强行压住怒气。 “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杜志辉杀人都是事实。最乐观的结果也是打误杀。如果秦太太拒绝交易的话,哪怕最后真被你们打成误杀,我们也会上诉。为了表现态度,起到警示作用,律政司不可能轻易放弃一宗杀警案。官司打来打去,肯定会牵扯秦太太大量精力。让他认罪,不算损害当事人利益,对各方来说都是最优解。何况陪审团怎么想,谁也没办法预料。万一出现意外,那个结果谁都不想看到。当事人不懂,我们做律师的应该帮他们想清楚,这样才叫对当事人负责。” 陈彦祖忽然抬头。 迎着何伟伦的眼神,一口一口用力咀嚼,把最后的食物吃光,才缓缓开口。 “我最讨厌有人把我们当傻瓜,就算是打政府工的,一样没这个权力。何先生知不知道,今天来的证人里面,有一位是杜志辉的女朋友,肚子里还怀着杜志辉的孩子,用不了多久孩子就会出生。” 何伟伦神色不快。 刚才插话已经是无礼,这时候的表现就更是可以用冒犯来形容。 不过看严少筠的神态,并不觉得助理做错。 一丘之貉! 强压火气,依旧展现绅士风度:“对不起,我不是很明白,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任何一个母亲,都不希望孩子有一个杀人犯父亲。如果杜志辉认罪的话,杀警的罪名就会跟他一辈子。外面的人会说,杜展鲲杀警,杜志辉也杀警,这是意外还是遗传?那他的孩子又会怎么样?我认为让一个新生儿承受这种舆论压力,是不公平的。” “可他杀警是事实!” “何先生也是做这行的,应该知道规矩。只要没下判决,嫌疑人就是无辜的。现阶段没人可以说什么是事实。何况同样是误杀,量刑也差很多。可能判无期,也可能只判几年。量刑的区别,就在于案情细节。大家都是大状,沟通和交涉都没问题,但试图用语言陷阱诱导别人上当,就未免缺乏诚意。我们头脑很清醒,不会被这种低级骗术愚弄。” 何伟伦不再理会陈彦祖,而是看向严少筠:“秦太太,我想听你的想法。” “我和阿祖看法一样。” 严少筠微微一笑:“我明白何先生是一片好意,不过我作为杜志辉的代表律师,肯定要维护当事人的利益。我想,谋杀还是误杀,交给陪审团决定比较好。” 何伟伦点点头:“既然这样,那我也无话可说,祝你好运。还有,千万保重身体,不要再晕倒。” 看着何伟伦离开餐厅,严少筠才小声说道:“这个何伟伦态度倒是很客气,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怪怪的。是不是我太敏感了?” “你不是太敏感,是太不敏感。”陈彦祖拿起餐巾纸擦嘴。 “他这种呢,叫做口蜜腹剑。看上去好像帮我们,还不是想让我们认输?拿这么差的条件谈交易,摆明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再就是觉得我们脑筋差,猜不出他的用意。” 港岛法律体系允许控辩双方在自愿的前提下达成交易,目的是节约时间和公帑。 何象飞当年也没少用庭外交易实现目的,也知道很多官司庭外和解才是最优解。但所有的和解,都建立在互利互惠或者说彼此可以接受的前提下。 何伟伦所开出的条件,的确有点欺负人。 严少筠看陈彦祖的脸色,忍不住又笑出声。 “他欺负的是我不是你,看你脸色,好像他是看不起你一样。” “看不起你和看不起我有什么分别?” 陈彦祖回答的无比自然。 严少筠羞涩地低下头,眼睛紧盯着餐盘里的食物不放。皮鞋尖踩着地面,鞋子不安分地左右扭动。 看她的样子,陈彦祖也觉得好笑。 虽然三十出头,但是没经历过生活磨练。从小娇生惯养,如同温室娇花。 哪怕此番遭遇巨变,心性依旧和不谙世事的小女生没什么分别。 也难怪那么多人想要欺负她。 长得这么漂亮,心思又单纯,背后没有靠山支持,不欺负她才怪。 现在有我,一切就不同。 要欺负也只有我欺负,轮不到其他人。 把手里的咖啡放到严少筠手边,“我去买几瓶饮料,为下午的官司做准备。这场官司我们赢定了,不过还是那句话,身体为重。你如果觉得不舒服第一时间给我发信号,宁可放弃节奏,也要申请休庭。” 严少筠很自然地接过咖啡喝下去,丝毫没有感觉到不妥。 直到两人拿着饮料往回走的时候,严少筠的脸依旧红红的。 快回到休息室的时候,严少筠才问道:“我刚才表现怎么样?” “除了晕倒以外,简直无懈可击。我猜对方律师一定跑去找他师父询问策略,随他问谁都好,我们做好自己的就够了。只要抓住他的破绽不放,找谁帮忙都没戏唱…………” 第三十七章 打擂台(下) 下午两点,庭审准时开始。 罗乐儿原本是不参与的,上午开庭的时候也坐在旁听席,仿佛事不关己。 但是下午开庭,她也坐在了严少筠身旁,和陈彦祖一左一右,守在严少筠身旁。 证人席上依旧是汤家贤。 昏迷之前,严少筠已经捕捉到胜利的希望。但是随着庭审中断,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之前的机会已经不能再用。 这就像演奏或是比赛一样,节奏断了就是断了,不能妄想重新找回。 回想着陈彦祖的嘱咐,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看着陈彦祖的笑脸,严少筠心头安定,发言的时候,声音也更为响亮有力。 “汤督察,请问事发当天,和你交火的劫匪有几个人?” 那场突如其来的昏迷不完全是坏事。 虽然仍有包括头晕在内的轻微不适感,但是严少筠发现,苏醒过来之后,已经可以认出那些写在纸上的字。 面对法官法庭的时候,大脑能做简单思考。虽然思路还是很混乱,但是有总比没有好,比之前的状态不知好了多少。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汤家贤语气沉稳:“三个!两个持AK47,一个持手枪。如果算上被告,就是四个。” “那么在十七号码头的时候,击毙了几個人?” “反对!反对辩方律师有意拖延时间。这些问题的答案早已经出现在证据上,没必要再问一次!” 何伟伦适时叫了反对。 严少筠连忙解释:“法官阁下,我认为有必要让陪审团听到证人亲口确认基本情况。” “反对无效,继续。” “请汤督察描述一下码头抓捕的细节。” 汤家贤皱皱眉,又看向何伟伦,何伟伦朝他点点头。 “我得到线报,劫匪可能藏匿于西贡十七号码头,立刻带队前往。包围码头之后,循例喊话,要求疑犯放下武器投降。疑犯负隅顽抗,率先使用重武器展开攻击。为了防止嫌犯逃脱,避免不必要伤亡,我被迫下令全面进攻。飞虎队通过火力压制和催泪瓦斯瓦解嫌犯的反抗能力,之后开始破门……” 严少筠打断汤家贤:“这个过程中是否有人提醒过汤督察,为避免伤及无辜,应该采用更稳妥的手段。” “没有。” “我再问一遍,有还是没有?麻烦汤督察想清楚之后再回答。” “确定,没有。” “请问,在富贵表行以及西贡十七号码头的抓捕中,都出动了哪些警员?” “负责富贵表行抓捕的是西九龙重案组,考虑到劫匪火力强悍,在西贡码头,申请了总部的支援,并且出动了飞虎队。” “只有这些人么?请汤督察想清楚,是否有遗漏。” “没有。” 严少筠看向法官:“法官阁下,申请传召辩方二号证人,原旺角警署重案组探员李虾出庭!同时鉴于证人身份特殊,我方请求这个阶段采用不公开审讯!” 法庭内一片哗然。 港岛的确有不公开审理制度,不过这个制度一般不会应用于谋杀案。 基于公共秩序、保护当事人隐私、保护未成年人等原因,可规定案件不公开审理。 具体做法就是禁止媒体和公众旁听,只留法庭人员、控辩双方和陪审团。 这宗谋杀案怎么看都不适用这个原则,而且之前审理好好的,就因为李虾一个人突然变为不公开,这事情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来听审的大多数都是好热闹的,听到这个要求纷纷交头接耳。只有少部分人岿然不动,饶有兴趣地看着法官。 麦家烈宣布休庭五分钟,把严少筠和何伟伦叫到休息室。 “秦严少筠律师,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适的理据,支持你的要求。” “李虾所做的证供,涉及我当事人另一个身份。这个身份一旦曝光,将危及杜志辉本人以及家人安全。为了保护他们的利益,请批准进行不公开审讯,并对陪审团作出要求,让他们严格保密。” 何伟伦立刻反驳:“我觉得这个要求没有道理。杜志辉什么身份,警局查的一清二楚,根本没有保密的必要。辩方证人李虾是一名有着严重问题,已经被勒令提前退休的警员,他的证词不足以采信。” 不足采信……对应的是? 想到了! “如果律政司认为李虾的证词不可信,应该在我递交证人名册后,提出证据禁止李虾上庭,而不是这个时候做出无理判断!。” 麦官摆摆手制止两人争吵:“我觉得秦严少筠律师说得有道理,既然李虾同意上庭作证,也愿意发誓,就意味着他明确了解作伪证的性质和惩罚。既然这样,应该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在法警的引导下,旁听公众陆续离开。 陈彦祖注意到,苏嘉丽居然和老妈佘美兰一起走出去,一边走一边聊,看上去谈的很投机。 真不知道这两个人有什么可聊,更不知道这位聪明的医生用了什么手段,这么快就和老妈交上朋友。 严少筠来到陈彦祖面前,朝他点点头。陈彦祖递过一瓶饮料同时,对她比出了“OK”手势。 严少筠喝饮料同时,连忙把手里的文稿向后翻了三页。 陈彦祖笑了。 毕竟有着丰富经验,一眼就能看出来,严少筠的状态比上午强出许多。 虽然无法确定她随机应变以及控场能力,但是可以断言,她可以正常阅读,也能做有限度思考。 而且人变少,更有利于严少筠发挥。 何伟伦、汤家贤,你们就要倒霉了。 偷眼看去,就见何伟伦脸色果然变得有些难看。 陈彦祖朝严少筠使个眼色,示意她到证人席前面询问。 “李虾先生,请向法官和陪审团说明你和被告的关系。” “杜志辉是我的线人。” 陪审团那边,传出阵阵惊呼。 陈彦祖这时紧盯着被告席的杜志辉,在李虾出现的时候,杜志辉已经瞪大眼睛,等到听到这句话,他情绪明显变得激动,不受控制地撞到围栏上。 “你不要乱讲啊!他们说了,这件事如果说出去,就停掉你的长俸!别乱来啊!” “肃静!” 麦家烈法槌落下:“被告,未经允许不得发言,否则我将加控你一条藐视法庭。陪审团,务必将听到的内容保密,如有泄露将追究刑事责任。辩方律师,请继续。” “请详细说明,他是什么时候成为你的线人,工作了多久?是否有人可以证明?” 李虾:“杜志辉十年前就已经成为我的线人,为我侦破案件提供了大量线索。在哥连臣角惩教所的时候,杜志辉受我的安排,接近山猫阮尚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成为朋友。五年前阮尚文出狱,又去找杜志辉。杜志辉不想和他来往,是我让他接近山猫,调查越南帮的线索。如果不是为警方做事,他根本不会和越南人有来往。” 严少筠:“你说的这些,有没有人可以证明?” “证明人……我们这行,线人是只对自己负责的,不可能把他们的身份到处说,那和要线人死有什么分别?” 严少筠:“请问,你所说的接近,是什么意思?” “就是和越南帮的人交朋友,混进他们的帮会。” “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知道山猫的老大做军火生意,所以让阿辉接近他们搜集情报,想要找机会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就是这样,阿辉才不得不和越南人保持来往。” “伱说的这个山猫,和油麻地富豪表行的劫案有没有关系。” “案子就是他们搞出来的。在他们动手打劫以前,阿辉已经给我传了消息,我也把消息汇报给上级。我原本准备在他们打劫之前抓人。可是高级督察汤家贤接手案件之后,要求人赃并获。所以带了伙计埋伏在表行外面,等劫匪抢完东西离开的时候才动手。” 坐在旁听位置,准备继续做证的汤家贤勃然变色:“胡说八道!法官,证人撒谎!” “肃静!证人,辩方律师,继续。” “那你有没有建议汤家贤督察封路?” “有。我知道那些越南人很凶,手里有重武器。我担心会造成无辜市民伤亡,建议一早实施封路,并且通知UB(军装警)的伙计不要来这里巡逻。” “结果呢?” “汤督察骂我是白痴。说那些越南人动手之前已经看过环境,如果临时封路一定会打草惊蛇,他们肯定不会上当。他坚持要求一切如常,不露任何破绽,也没有通知其他部门。” “在西贡码头又发生什么?” “劫匪突围之后,阿辉给我发消息,告诉了他们的藏身地和逃跑时间、路线,我就如实报告给汤督察。汤督察带人赶到码头后,要求里面的人投降。越南人开枪,子弹差点打中和我们一起行动的女记者。汤督察很愤怒,命令所有伙计开火。我拼命抱着汤督察,让他改变命令,说里面有我的线人,但他根本不理,还把我打倒在地。” “之后呢?” “之后杜志辉受伤,爬出来投降。还说他打了劫匪头领一枪,可是汤督察还是朝杜志辉开枪。我拼命撞开汤督察,才保住杜志辉的命。” “也就是说你明确表明了杜志辉的线人身份,汤家贤督察依旧朝他开枪?” “是的。” “法官阁下我没有问题了。” 回到辩护席的严少筠脚步轻快,人也变得轻松。 证明杜志辉线人身份,再证明汤家贤说谎,在陪审团那,应该已经赢回了足够分数。 何况李虾的证词,已经证明汤家贤是造成凶案的罪魁,更对陪审团说谎。 这样应该够了吧? 陈彦祖递过饮料和手帕,就在严少筠接手帕的时候,把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准备下一回合,何伟伦会反击。” “他还有的打?” “如果他没得打,就不会让李虾有机会上庭。” “控方盘问证人。” 何伟伦来到李虾面前:“请问证人,你现在的身份?” “退休警员。” “你似乎还没到退休年龄。” “我被政府勒令提前退休。” “为什么会这样?” “我在码头用砖头打破了汤家贤的头。” 何伟伦:“你为什么这么做?” 李虾:“他差点害死志辉,明知道志辉是我的线人,还要打死他,我当然要打他。” “你因为杜志辉殴打自己的上司,因此提前退休。你现在后悔么?” “不后悔。” “你和杜志辉感情很好?” “是的。” “那你是不是非常憎恨汤家贤督察?” “这也说不上恨或者不恨……” “你只需要回答是不是就行了。” “是。” “杜志辉的线人身份,是不是只有你知道?” “不是。我向上级汇报过,汤家贤督察也知道。” “对不起,我在警方的案卷里,找不到任何记录。你和汤家贤督察说这件事的时候,有谁在场?” “只有我们两个。这种事不可以让太多人知道的。” 何伟伦一笑:“既然不可以让太多人知道,在西贡码头,你为什么大喊大叫呢?当时现场有上百人,就算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听到,也是三十几个人。你可以当着三十几个人的面前暴出被告线人身份,却又在向汤家贤督察汇报时保密,难道不是前后矛盾么?” 陈彦祖手中的原子笔,扎在严少筠左上臂位置。 这里……是?恶意揣测…… 严少筠想也不想立刻举手:“反对!反对控方律师恶意揣测。” “那我换个问题。证人,我看过你的档案。请问,在1977年警廉冲突中,你做过什么?” 原子笔刺左手手肘。 “反对!控方问题与本案无关!” “法官阁下,这个问题的答案,关乎证人证言是否可靠。” “反对无效,证人需要回答这个问题。” 李虾迟疑片刻,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流利:“我……我和一些同事,冲进了夏悫道廉政公署大厦……” 陪审团又是一阵议论。 担任陪审的,都是港岛市民。对六年前的警廉冲突大多记忆犹新。 不过当事双方是警察和廉署,离老百姓生活较远,更没多少人亲眼目击。 这时候听到李虾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趣。 这个看上去干干瘦瘦的老头,居然是黑警? 何伟伦神情得意:“根据我掌握的资料,事后你曾被强制休假是不是?” “是。” “能不能说明你去哪里休假?我想很多人有兴趣知道。” “我在冲突当天和廉政公署的人打架,打伤了人,所谓的休假,其实是到惩教署短暂羁押……” “看不出来,你一把年纪还这么拼阿。已经发展到羁押的地步,一定是打的很重了?” “致人……轻伤……” 陈彦祖扯了扯严少筠衣袖,让她注意汤家贤。 汤家贤此时紧盯着李虾,鼻子呼哧呼哧喘粗气,看李虾的眼神里充满仇恨。 陈彦祖飞速写了一行字交给严少筠,严少筠点点头。 何伟伦穷追猛打:“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这么拼?和廉署的人有私人恩怨?还是受人指使?” “我……我跟雷探长的,他们搞走了雷老,我当然不开心。而且当时廉署开了我的档案,随时可能抓我,为了自保不得不如此。” “廉署是用什么罪名控告你?” “收黑钱。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港督已经特赦……” 李虾情绪逐渐激动,显然在法庭提起收黑钱当黑警的事,总是有点不自然。 何伟伦步步紧逼:“你不止收黑钱,而且是收社团的黑钱是不是?” “当时大家都收规费,我不过是按规矩做事而已。” “你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是……” “你说被告从十八岁开始就做你的线人,那时候应该是……1973年,那个时间廉署还没成立,按照你刚刚的说法,那个时候大家都在收规费,你也在收。收规费的对象,也包括本案被告所在的社团是不是?” “是……” 何伟伦:“你收了规费,然后称被告为线人,这么一来,被告的的不法行为就可以免予追究。在这十年内,你们始终以这种方式合作,即便在警廉冲突之后,也没有改变。 如你所说,这十年间被告一直和犯罪分子混在一起,也参与到越南人的军火走私生意中。靠着线人的身份,始终逍遥法外。直到这次的富贵表行劫案,他依旧以为可以用同样的方法逃脱。 因为他事先付给某人足够的好处,或者说是所谓的……规费!你拿了好处,就要为对方提供包庇。称一个罪犯为线人,为了维护他不惜打伤自己的上司!” 李虾勃然变色,双手撑着面前的桌板,想要跳出证人席,发现做不到之后,就指着何伟伦大骂:“你诬陷我,你和汤家贤一样都是人渣,王八蛋,扑你阿木!” 一长串潮汕脏话伴随着口水,将何伟伦淹没。 原子笔再次刺左上臂。 严少筠:“反对,反对控方律师恶意揣测。” 何伟伦一笑:“证人,你能否向陪审团解释,自1977年之后,你的户口里,每年数额不定的汇款是怎么回事?我们调了你的户口流水,每年的的九月,你都会收到一笔汇款从三万到五万不等,最多的一年是七万五。这些钱是不是规费?” 李虾情绪依旧激动:“扑你阿木!那天是我儿子忌日,阿辉答应代替阿德照顾我,所以在那天汇款给我做养老金。有什么问题?” “你不是一直在工作么?需要其他人养老?还有,杜志辉代替你儿子照顾你?” “是又怎么样?” “也就是说,如果杜志辉被判死刑,你就老无所养,你为了有人养老,所以不惜作伪证!” 陈彦祖的原子笔刺在严少筠左小臂。这下力度较大,连罗乐儿都看的清楚。 严少筠好像装了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 “反对!反对控方用主观猜测引导陪审团!” “反对有效,控方注意自己的问题。” 何伟伦并不在意,反倒是微微一笑,朝法官说了一句:我没问题了。 又看向严少筠,神情中充满得意。 陈彦祖在严少筠耳边小声嘀咕:“他不仁我不义,使用备用方案,干掉他们。” 第三十八章 靓女出征 法官连续敲了几次法槌,并且警告以藐视法庭罪名提告,依旧未能平复李虾情绪。 还是杜志辉大喊:“虾叔!你不能这样!他们故意的!如果你出事,谁来照顾学怡!”才让李虾逐渐恢复冷静。 为防不测,两名法警押着李虾离开证人席。 一路上李虾始终看着杜志辉,杜志辉也在被告席高喊:“虾叔你要照顾好自己,学怡快生了,她和孩子都靠你了。” “你放心,虾叔保证把她们照顾妥当,也不会让你出事。这帮混蛋最多停掉我的长俸,我摆地摊也可以养活学怡和孩子!” 陈彦祖心内暗自嘀咕:汤家贤比想象中要聪明一些,居然懂得用诡计。之前警局那次,应该是故意挖陷阱摆我一道。 用那种方式,让自己产生误判,认为李虾是其破绽所在。 如果只是那样就满足,不去搜集其他证据,这一局就输定了。 李虾一上庭,他们就拿出准备好的方案,让陪审团对李虾的证言高度怀疑,甚至不予采信。 GOODBOY! 有来有回的对手才有趣。 说起来,还是因为人少时间短准备不充分,否则不会这样。 正常情况下,上庭以前大律师会找机会和己方证人沟通。 这种沟通里面其实也包括了对法庭的模拟,提醒证人作证时要注意什么,哪些话不能说,哪些问题不要答或者回答的有技巧一些。 可是这次来不及。 严少筠的特训,已经占去了全部时间,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训练其他人。 只是在特训前和和梅学怡简单交流了一下,确定她没问题。以为李虾这个老差骨肯定更不用担心,没想到从他这出问题。 以至于李虾被搞的灰头土脸。 不过无所谓,输一招而已,还没到分胜负的时候。 李虾被带离法庭,但是并没有马上恢复公开审讯。严少筠把目标对准了汤家贤。 “汤督察是否承认,刚才对陪审团说谎?” 汤家贤:“不是!我到现在为止,仍旧不相信李虾的说法,所以才那么说。” “那么越南人准备打劫表行,以及他们躲在十七号码头的消息,是不是被告提供?” “不是!我有自己的渠道。” “陪审团请注意,汤督察已经承认通过秘密渠道,事先掌握劫匪的行动计划。也就是说,富贵表行门前的那场枪战不是遭遇战,而是警方早有准备。汤督察刚才的确在说谎。” 汤家贤连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十七号码头那件事,我有自己的消息。是你一次问两个问题!” “汤督察刚才说,在富贵表行外实施抓捕的警探都是西九龙重案组同事。可是证人的证词,与汤督察说法不一致。至少旺角重案组的警员,也参与了抓捕。” “西九龙重案组有权命令辖区内下级警署警员协助工作,我把他们也算成自己的伙计,只是表述不当。” 严少筠:“请问汤督察,这种调动是临时手段,还是警队工作的常态?” “是临时的。” “这种临时调动,是否有相关手续,还是中高层警官口头命令就可以完成?” “这……这种调动都会有完整手续……” “哦?那我是否可以要求控方补充相关计划表格作为证据。我想通过那些表格就可以确认富豪表行的抓捕,是早有计划还是临时起意。” “反对!辩方律师纠缠的细节与被告罪行并无关系。” 何伟伦总觉得有些蹊跷,或者说不对劲。 他做政府律师多年,上庭经验丰富。多难缠的大状都遇到过,不会因为对手强就不知所措。 严少筠的问题不是强弱,而是打法特殊。 从表面看,严少筠的表现没什么不妥。 但是作为和她打对台的当事人,何伟伦能清晰感觉到其中的不妥之处。严少筠与其是一个人,不如说是傀儡。 完全是被人操纵着打官司,背后有人指挥。 这种说法找不到证据支持,当然不敢乱说。但是她表现出来的状态又不能不让人怀疑。 在何伟伦看来,严少筠更像演员演戏。把剧本背熟,把台词说出来,然后进入下一个场景。 如果是临时的想法反应,她的眼神不该是这样。 严少筠的视线和神情,怎么看都像是背诵内容,不是说自己想说的话。 但法庭庭审千变万化,这种事怎么可能预先设计剧本?就算设计,也是无数种可能。 不管是能想出剧本,还是能背熟剧本,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这种人,应该是不存在的吧…… 严少筠的腰部一疼,脑海中浮现起之前特训的情景。 天台上。 陈彦祖把一张人体经络穴位图挂起来,让严少筠恍惚间以为自己走入武侠片世界。 “经络穴位不是武侠小说才有的特产。我选的穴位,都会对你产生强烈刺激。穴位不同,力度不同,体感也会不一样。我们接下来特训的内容,就是根据不同的体感,做出不同反应。” “会不会穴道不够用啊?” “人体的穴位很多,肯定够用的。何况打官司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一定要反客为主才行。如果这個对手够厉害,就让他两招,让他以为自己赢定的时候,突然反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腰部这里呢,是个大穴。被刺激的时候,感觉很强。一旦攻击到这里,就是要出杀招!” 回忆结束。 其实在设置杀招的时候,严少筠还是存有疑虑,毕竟把这个说出来,似乎不太好。 但是此时,她已经完全被肌肉记忆所控制,大脑没做出判断,问题已经抛出。 “汤家贤督察,请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反对!反对辩方律师提出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何伟伦额头冒汗。 阿贤太喜欢出风头,这下要糟糕! 严少筠态度坚决:“法官阁下,这个问题关系着汤家贤对我方证人的态度,以及整个案件的定性。” “反对无效,证人需要如实回答。” 汤家贤脸色阴沉。 “只有我和我大哥。” “你大哥是不是叫做汤家明?” “是。” “汤家明先生现在是不是住柴湾疗养院?” “是。” “请问他入院多久了?” “五年……” 汤家贤的脸色比刚才的李虾还要难看,脸上的肌肉轻微抖动。 严少筠不依不饶:“请问他入院的原因是什么?” “脊柱永久性损伤,导致……终身瘫痪!” 汤家贤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连身体都在发抖。显然这件事也是他的伤疤,光是复述病情,就是巨大折磨。 “根据我了解到的情况,汤家明先生出事之前,是在廉政公署工作。” “是。” “那导致他受伤的原因是?” “警廉冲突……” “请你说大声一点。” “警廉冲突!那些黑警冲进廉政公署大厦打人,销毁证据!我大哥不让他们朝廉署的招牌泼油漆,就被他们从楼上扔下去摔倒脊柱,抢救几个月保住命,但是一辈子瘫痪,你满意了!” 汤家贤的嘴巴化身机关枪,把答案扫射而出。 他的自控能力好过李虾,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说脏话,只是呼哧呼哧喘粗气。 严少筠并没被吓住,或者说在她进入人肉背诵机器状态后,外界的变化根本影响不了她。就连应对语气和态度,都是操练好的。 “汤家明先生一定非常恨那些黑警是不是?” “反对!反对辩方误导陪审团……” “是!我是恨那些黑警!他们害我大哥终身残疾,我恨他们不对么?我也是兄弟两个,也是我大哥照顾我啊,是不是嫌疑犯这样就可以同情,我们就是活该?” 汤家贤的情绪果然被成功挑动,何伟伦也控制不住。 “李虾承认自己是黑警,也承认冲击过廉署。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害伱大哥残疾的凶手,但是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你对李虾存在个人成见,并因为成见拒绝相信他的证言。你从内心深处,就排斥李虾,不愿意相信他。不肯承认被告线人身份,甚至拒绝承认李虾一开始就向你说明过一切。即便因为私人成见导致恶劣后果,你依旧执迷不悟!” “你在胡说!他根本没说过!” “反对!” “李虾已经向你汇报了劫匪的行动时间和地点,你明明可以通知巡警在那个时间段内不要去巡逻,又或者告诉他们歹徒火力强悍,让他们提高警惕最好不要参与枪战,你却为了立功,为了破大案,为了出名,为了让媒体有新闻可以炒作,放任事态发展,因此导致警员梁盛名殉职!梁盛名的殉职,你要承担一半以上的责任!” “没有!我没有!” 汤家贤情绪激动,歇斯底里的呐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港岛秩序!杀梁盛名的是杜志辉!” 何伟伦:“反对!” 严少筠后退一步:“我没有问题了。” 回到座位上的严少筠,将一整瓶饮料灌下去,才看向陈彦祖。 陈彦祖微微一笑,朝严少筠点点头以示鼓励,又朝何伟伦那里看了一眼,眼神中同样充满挑衅意味。 汤家贤离开证人席,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接替他坐在证人席的,则是大肚子的梅学怡。 “志辉很爱我和孩子,我也爱他。他胆子很小,不敢和人打架……” 梅学怡所说内容,和在茶楼差不多。 这就是陈彦祖说过的:打感情牌。 法庭不仅是法律条款、证据的较量。只要能打赢的策略都是好策略,感情牌也不例外。 等到她说完,严少筠才提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六年零三个月。” “在交往期间,你有没有见过当事人用枪?或者带你去靶场练习射击?又或者在游乐场打气枪赢娃娃?” “没有。志辉根本不会用枪。” “被告和你分手,距离抢劫案发距离多久?” “一个多月。” “你认为一个从没用过枪的人,有没有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变成神枪手?” 何伟伦:“反对!证人并非专业人士,没有能力给出答案。” “反对有效。证人无需做答,陪审团也不必理会。” 严少筠:“那我换个问题。如果我说,当事人是为了不连累你,所以才和你分手,你同意么?” “同意。” “他很爱你,也很爱这个孩子。如果没有这次的不幸,他会不会去找你复合呢?” “一定会!” “那你会答应么?” 何伟伦:“反对!” 严少筠:“我没有问题了。” 何伟伦这时候也已经调整过来。 他当然也清楚严少筠的套路,梅学怡上庭,目的就是搏同情分。 否则她一个对案情一无所知的人,又能证明什么? 来到梅学怡面前上下打量两眼:“梅小姐,前两次开庭的时候你怎么没出现?” “我联系了律师,可是当时的律师根本不愿意帮我,我也没办法。” “梅小姐挺着大肚子,也坚持要上庭,真是令人感动。你一定非常爱被告了?” “当然!” “也就是说,你爱他爱到愿意为他说谎的地步?比如被告明明善于开枪,你却说他不懂射击,无视他开枪杀警的事实。明明被告凶残成性,你也可以把他说得很善良。爱情是伟大的,伟大到可以让你不惜以身试法,当庭作伪证。我希望你明白,宣誓后做假口供,要坐两年牢!” 和李虾、汤家贤不同。梅学怡情绪稳定,面对何伟伦的盘问丝毫不慌: “我说的都是我所知道的事实,也是事实的全部。我没说任何假话,所以问心无愧。” 她用手摸了摸肚子,看法官的表情里略有几分痛苦:“我的月份很大了,不可以太辛苦,不知道可不可以离开?” 法官看向何伟伦,何伟伦盯着梅学怡:“你和被告分手,距离他去抢表行,间隔有一个多月。也就是说这一个多月内发生的事情你一无所知。是谁告诉你,或者鼓励你上庭作证?又是谁告诉你,你上庭可以为被告争取分数?” “是他……” 梅学怡的手轻抚肚皮:“是宝宝告诉我,要为爸爸讨一个公道,让陪审团知道,他爸爸是什么样的人。我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志辉是个好人!” 说到这里,她忽然发出一声痛呼,脸上神情痛苦。 陪审团又是一阵哗然, 一个上年岁的女人已经忍不住嘀咕:“怎么这么缺德,对孕妇大呼小叫的。真不知道这个主控是不是妈生的。” 麦家烈法槌轻敲,特意安排的女性工作人员搀扶着梅学怡离开法庭前往休息室。麦家烈则宣布:“休庭十五分钟!” 来到休息室,陈彦祖和李虾打了招呼。 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好多,尤其看到梅学怡的时候,更是变得关心且紧张,和那些关注未出世孙子孙女的爷爷没什么分别。 苏嘉丽给梅学怡做了简单检查,确定没什么大碍。她刚才那副样子,多一半是装出来的。 这一招并非事先教授,纯粹是临场发挥。 几个人都把陈彦祖当成自己人,他又不是律师说话比较方便,逐个打了招呼,梅学怡还委托苏嘉丽帮自己道谢。 如果不是陈彦祖给机会,自己没办法在法庭上对杜志辉表明心意,更没办法用自己的方法帮爱人。 苏嘉丽自作主张,把道谢变为击掌庆祝。 “如果打不赢,我不会放过你。连我大哥的账也要一起算,保证你倒霉。” 苏嘉丽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满是笑容,依旧是在开玩笑。 陈彦祖也以笑容回应:“如果我们打赢了,你大哥不是彻底没机会?” “少唬我,杀人,你怎么赢?” “如果,我是说如果,最终判决很轻的话,你怎么说?是感谢我,还是找我算账。” “何必这么麻烦,干脆一点,赌一顿饭!我知道湾仔有一家牛扒很不错。输家请客!” “一言为定!” 两人再次击掌。 严少筠这时候上前,把陈彦祖拉到一边:“别玩了。这个何伟伦也不简单,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他?” 陈彦祖一声冷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水平马马虎虎,算是合格的政府律师。但如果说做我对手……不是,是做我们的对手,他那点本事还不够资格。他的套路我差不多都摸清了,如果没猜错的话,等会开庭,他会强调仇恨,以仇恨作为切入点,用公共安全这个理由说服陪审团。” “那我们呢?” “他说仇,我们就说爱,用爱去战胜仇恨。这顿饭苏医生一定赖不掉。” 第三十九章 最后判决 由于李虾和梅学怡作证完毕,后续也不会再谈到杜志辉身份问题,就不需要再保密。 再开庭的时候,旁听席重又坐满了人。 看着父亲、母亲和小妹,陈彦祖微露笑容,示意他们不用担心,又朝凡妮莎比了个胜利手势。 小丫头冷着脸没有回复,不知道谁惹她不开心。 最后侧头看向另一边的罗乐儿微微一笑,哪怕挨了一记白眼,也不以为意。 虽然用严少筠做代打这种操作方式,比起自己上阵费了很多力气,也无法发挥全部实力,但面对何伟伦这种级别的对手,还是有足够把握。 新旧迭代,今胜于古,是时代发展的正常规律。 不需要后人比前人聪明多少,只需要站在前人肩膀上,避开前人已经踩过的陷阱走过的错路,就已经可以取得更多成就。 虽然两个港岛不一样,但是用的法系相同,官司打法差不多。 不提何象飞的能力,光是他接触过的案卷和判例,就不是何伟伦能比。 这个时代惯用的套路打法,在十几年后已经被总结出来,供大律师参考,模拟如何应对。 尤其是政府律师常用套路,更是容易被打刑事案的执业大状针对。 从他对李虾盘问开始,就已经看出其套路。 庭审进入交替程序,控方开始直接盘问被告。 陈彦祖的猜想彻底坐实,何伟伦的套路和想象中一样。 何伟伦:“根据我手上的档案,你父亲杜展鲲,十四年前被判死刑是不是?” 杜志辉:“是。” “罪名是什么?” “倒卖军火、拒捕、谋杀。” “他谋杀的对象是谁?” “一名警员。” “在你父亲被判死刑之前,你母亲已经离开了你们是不是?” “是。” “那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因为警员的死,导致你成为孤儿?” “是。” “所以你憎恨警察,憎恨社会,憎恨司法制度。潜意识里,把警察当成了仇人。哪怕那名警察是在执行公务过程中惨遭杀害,而不是主动去伤害你们,对你来说,他依旧是毁了你生活的罪人。” “不是。我没这么说过!” “是没这么说过,而不是没这么想过。” 何伟伦冷笑一声,双眼紧盯杜志辉“请你告诉大家,你在事发当日做了什么?” “黄彪,就是劫匪的头目,要我们去打劫表行。他们知道我车开的好,让我负责在外面接应。我们偷了一部计程车,摘了牌照。黄彪他们几个进去抢,我听到枪声,又看到巡警,就知道不好,所以就发动汽车。” “发动汽车是准备逃跑?” “不是,我是要去接应黄彪他们,让他们赶快跑路免得再死人。黄彪他们很厉害的,火力也很凶。打的越久死人越多。” “也就是说,你得知他们的罪行之后,第一反应是准备配合罪犯完成犯罪,而不是自首或者协助警方。那之后又发生什么?” “那个巡警开枪,山猫中了枪,很多警察冲出来。黄彪他们拿起AK,准备和警方拼命,我就开车过去接山猫他们上车。这时候那名巡警对我开枪。他枪法很好,一枪打中车门,另外两枪打碎玻璃,差点就打中我。我害怕极了,想随便开两枪吓吓他,没想到真的打中。我不会用枪,更没对人开过枪,没想到会那样。” “按照伱的说法,就是警方当时占据了绝对优势。你不顾一切开车冲入现场,帮助罪犯逃脱,为了保护你的同伙,甚至开枪杀了警察。这么看来,黄彪安排你负责接应,是非常明智的选择。至于是否会想到射中目标,这個问题很容易回答。你开枪的时候距离被害人有多远?” “当时场面太乱,我也太紧张,没办法估计距离,大概不到十米吧。” “这么近的距离,你使用威力远超过点三八左轮的黑星手枪,朝当班警员梁盛名开枪。会有怎么样的后果显而易见,你所谓的没想到,根本就是狡辩!” “我当时吓坏了,真的没考虑这些。” “你吓坏了?也就是说,你看到警察的第一反应是紧张?那个受伤的山猫,是一名劫匪。刚刚在表行杀了人,死者之中还有一名孕妇。你看到他受伤想要去救,看到警察就想要开枪,这样才有安全感,是不是?” “我只是想开两枪吓吓人,没想到他真的中枪。我去救人也不是和警察过不去,是不想有更多人死伤。黄彪那几个杀人不眨眼的,之前定计划的时候就说过,如果被发现或者有人挡路就把人干掉,杀多少人都无所谓。那些警察的火力太弱,根本不是黄彪对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么说,你是出于好意?” “是。” “你手上有一支装满子弹的手枪。如果像你说的,你不希望劫匪杀伤警员,你完全可以对劫匪开枪,而不是朝警察开火。事实上,在你被警方包围在十七号码头之前,根本没想过投降。是你受伤之后走投无路,才被迫投降。你是好意还是歹意,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杜志辉无言以对。 何伟伦:“你和山猫认识多久了?” 杜志辉:“十年。不过有五年他在监狱里。” “也就是说你们相处了至少五年,不比你和女朋友交往的时间少多少。” “是。” “你们平时做什么?” “喝酒,赌钱……在这次之前,山猫找我没有正事。他把我当朋友,不想让我参与他的事。” “那你把他当什么?” “朋友。” “麻烦你大声一点,让大家可以听清楚。” “朋友!兄弟!” “请陪审团注意,被告亲口承认,把劫匪当做好兄弟。” 严少筠:“反对!” 何伟伦:“我没有问题了!” 严少筠看向陈彦祖,陈彦祖一笑,用手指向她的胯骨位置。 虽然没有真的戳过去,严少筠还是觉得胯骨微麻,脸上也一阵发烫,慌乱起身走向杜志辉。 “被……咳咳,被告,请你告诉我,你惯用手是?” “左手。” “你是否接受过枪械训练?” “在黄彪他们搞到武器之后,带我去大屿山放过几枪。黄彪嫌我胆子太小,说给我好枪也是浪费。还想让我杀人练胆量。我不答应,他还想干掉我。山猫帮我说话,说我车开的好,他们也需要人接应,所以……其实他们不打算给我枪,是山猫把他的枪给我防身。” “这么说你和山猫感情很好了?” “我们在哥连臣角就认识,也是他带我和那些人见面。” “所以在你的心目中,山猫是一个好朋友,而不是一个罪犯,是不是这样。” “是的。” “所以你去救山猫,是出于救朋友的角度。就像我们会去救自己的亲人一样,并不会考虑他做了什么。是不是?” “是。山猫前后救了我好几次,我不能看着他死。再说那些越南人对警察不会客气,我担心警方死伤太多。” “那你能否告诉我们,十七号码头发生了什么?” “警察来了之后,我劝黄彪自首。黄彪说是我出卖他引来了警察,然后就要开枪打死我。山猫推了他一把,他又要打死山猫,我……我就朝黄彪开枪,然后外面就也开枪。” “你用哪只手对黄彪开枪?” “左手。” “你朝黄彪开枪是因为恨他?还是因为要保护山猫?” “山猫救了我,我不能看着他被打死。再说黄彪是疯子,他说过,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能当俘虏。我一想到这些,当时就什么都忘了,拿起枪就打。” “在十七号码头,你射黄彪的时候,距离多远?” 杜志辉摇摇头。 “那你想一想,你和黄彪距离近,还是和梁盛名距离近?” “黄彪,肯定是黄彪。” “你朝梁盛明开了几枪?” “两枪。” “你朝黄彪开了几枪?” 杜志辉想了想:“大概四到五枪,总之子弹都打光了。” “你杀了他?” “没有。我不会用枪,而且我也不敢杀人,开枪时,都是闭着眼睛。因为这样还被他们笑话。虽然离黄彪很近,也只打中他的肩膀。黄彪要开枪打我,我和山猫都用枪对着他。这时候外面的子弹就打进来……” “当时你的想法是什么?” 杜志辉低下头:“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我很害怕,也很后悔。后悔没给学怡打电话,对她说对不起。”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可以出去的话,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和学怡一起等宝宝出生,把孩子养大。” “在表行外面,梁盛名对你开枪的时候,你又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我胆子很小的,听到枪响吓都吓死了,脑子里空空的,只想着救山猫,再就是一定要活下来。” 严少筠看向法官:“我没有问题了。” “控方进行结案陈词。” 何伟伦起身:“尊敬的法官大人、陪审团。本案是一起性质极为恶劣的串谋抢劫、谋杀案。案件中的死者有孕妇,有无辜的店员,也有忠于职守的老警员。 “被害人梁盛名,为港岛警队服务多年履历良好,获得过大量荣誉和褒奖,被他帮助过的市民数以百计。就是这么一位资深警员,在距离退休仅有一个月的时候,因为忠于职守,死在被告的枪下。这无疑是一场悲剧,也是一桩无可饶恕的罪行。 “不管被告惯用的手是哪一只,他又开了几枪,都不影响这一结果的认定。而被告的人生经历,让我们确信,他潜意识里对警方充满仇恨。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憎恨警察憎恨秩序,所以在面对警员的时候,枪法变得非常好。在面对黄彪的时候,枪法又变得非常差。 “导致这一情况的原因非常简单。被告亲口承认,把穷凶极恶的歹徒当做朋友,当成兄弟。试问,他怎么会对自己好兄弟下毒手?哪怕这个好兄弟十恶不赦,他也会把他当成自己人! “在他的潜意识里,警察、普通市民都是敌人,只有罪犯才是朋友。 “我们还需要注意,辩方虽然给被告的行为找出若干理由支持,并且找出了证人,但证人一直在接受被告的私人赠与,且和被告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 “证人证言的真实性,非常值得怀疑。所以,我希望陪审团在判断被告罪名是否成立的时候,不要被辩方律师所误导。关于被告定罪的标准有且只有一条,他的行为是否导致了被害人的死亡!” 完成结案陈词的何伟伦目光扫过严少筠,最后则定格在陈彦祖脸上。 这个助理肯定不对劲。 虽然没有任何条款规定,律师和助理不可以在法庭上有小动作。但他和严少筠的互动似乎太频繁了一些,已经超过了正常的限度。 何伟伦看到好几次,两人交头接耳,或是肢体接触。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坐在另一边的事务律师罗乐儿,全程一动不动存在感为零。 这明显是有问题的。 两个人到底谁是律师? 陈彦祖也注意到何伟伦的注意,也并没有当一回事。 每个人都有权提出质疑,但只要没证据,所谓的质疑就毫无力量。 你抓不住我的把柄,发现越多也只能越生气。 侧头看了一眼严少筠,轻声说了一句:“用爱。” 严少筠深吸口气,缓缓起身。 幸好头晕带来的正面反应还在,可以看的清字,否则又要挨好几下穴位刺激。 清清喉咙,开始了收官表演。 “谋杀是一项非常严重的罪行。正因为谋杀是重罪,才要求证据完整详实,任何有疑点的谋杀,都不可以被定罪。 “本案的被告人,因为特殊原因,不得不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和一群穷凶极恶的罪犯为伍,忍受着身心折磨,一步步走向深渊。过程中他曾经努力自救,也差一点就成功。却因为某些人为的因素,导致功亏一篑。 “本案中所涉及的被害人,的确令人惋惜。但通过证人做供,我们发现梁盛名先生完全可以避开这场冲突。只要一个命令,或者是一个善意的提醒,哪怕临时要求他和他的搭档像其他警员那样穿上避弹衣,就有很大可能避免悲剧的发生。而导致这一切的,并不是我的当事人! “在现场,是梁盛名先朝我的当事人开枪,几乎命中。当事人在极度恐惧、紧张的状态下,使用自己并不熟练的右手,闭着眼睛开枪自卫。这种行为并不能认定为谋杀的主观故意。 “在十七号码头,面对穷凶极恶的匪首黄彪,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用左手握枪射击。这个选择,足以说明他对警察和匪徒的不同态度。 “他对梁盛名开火的目的,并不是对抗司法,而是为了营救曾经救过自己生命的好朋友,以及避免更多伤亡!至于这个结果,只能说非常遗憾,我的当事人之前从未接触过枪械,对于武器的运用不熟练,导致了这个不幸的后果。” 严少筠深吸口气,用律师袍擦了擦额头汗水。 “我们还需要注意到,当事人完全可以避免走到今天的境地。只要他拒绝和其他几名劫匪接触,拒绝帮助别人,就不会出事。而他之所以出现在被告席,原因不是控方所说的恨,而是爱。 “对身边人以及对整个社会的爱。他想要做出自己的贡献,但是回报给他的却是巨大恶意。他的努力得不到认可,他的行为得不到认可。甚至因为某些人的个人原因,差一点无辜枉死! “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放弃对这个社会的爱。他前后两次开枪,都不是因为仇恨。他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不得不举起武器。 “他刚才的表现陪审团看得非常清楚。没有任何理据,支持他他恨警察或者恨这个社会的观点。也没有理据证明,他有谋杀梁盛名的主观故意。希望陪审团本着客观公正的原则,结合本案的实际情况以及诸多特殊原因,做出神圣的判断。” 落座之后的严少筠几近虚脱,一口气喝光大半瓶饮料,才长出口气。 陈彦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表现非常好,我都要被你感动了。” “陪审团和你一样才好。” 罗乐儿看着两人,眼光里掠过一丝幽怨,不过马上就变得正常。 自己只是个律师,上庭是工作,除了后续款项,什么都不关心……带孩子的半山弃妇有什么好?臭小子无非是想换换口味,等到腻了自然就把她踢开。 四十分钟后,陪审团回到法庭。 麦家烈发问:“陪审团有结果了么?” 陪审团代表回应:“陪审团以五比二的大票数通过,杜志辉谋杀罪名……不成立。但误杀罪名成立!” 第四十章 鸣凤 最高法庭外,杜展鹏叫住了兴高采烈交谈的陈家人。 佘美兰挡在陈彦祖前面,眼神警惕。 “你侄子这次走运,杀了警察,只需要坐五年牢。你是不是该和我儿子说声谢谢?再说句对不起?” 杜展鹏朝佘美兰挤出个笑脸:“兰姐是吧?我以前很少去城寨,和兰姐也是第一次见面。听青哥说过你的名字,知道你是前辈。以后有机会肯定登门拜访。现在能不能让我和阿祖聊两句?” 陈彦祖轻轻拍了拍母亲肩膀,绕到前面和杜展鹏对面。 两人很有默契地离开人群,向旁边走了十几步,杜展鹏以极低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打官司的是严小姐不是我,你是不是谢错人。” “我杜展鹏在外面混那么久,看得出谁出力最多。严少筠最走运就是有你帮忙,没有你,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说不定已经变成失踪人口。算了,不说她只说你。不愧是扭计辉的儿子,打官司就是有一套。” “我们收你的钱,当然要竭尽所能为雇主服务。至于你对少筠的恶意诋毁,我希望到此为止。” “我把阿辉当亲儿子看,你这次帮这么大忙,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三天内我会让人把支票送到罗小姐手上。” “我明白大鹏哥的意思,我帮你打官司,伱付我钱,大家两不相欠。之前的承诺,到此作废。如果庄天就找你对付我们,你还是会出手。” “你明白就好,做我们这行和律师没得比,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就像那个大法官一样,看着威风,还不是要听陪审团的话?我对你没什么意见,可如果上面开口,我还是要做事。” “这种事用不着解释。你说再多,到时候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我不是吓大的,想对付我也没那么容易。没其他的事,我回去陪我老板。记得把支票给我,这样大家都开心。” “等一下!” 杜展鹏叫住陈彦祖:“律政司会不会上诉?案子会不会有变化?” “上诉是一定会的。死的那个是警察,如果律政司不上诉,会被误解为对这种行为纵容姑息。不过你运气好,我们开业大奉送,上诉的辩护费用,也包含在二十万之内。所以你要对付我们,最好也等上诉结束之后,否则只会自讨苦吃。” 杜展鹏还要再说什么,关子珊已经朝他们走过来,并主动打招呼。 对陈彦祖态度和蔼,看杜展鹏的时候,瞬间变得冷如冰霜。 “我是O记帮办关子珊。杜展鹏,你的档案差不多有两尺厚,是不是还嫌不够多?这么喜欢聊天,干脆和我回警局,聊够48小时好不好?” 杜展鹏干笑两声快步离去,关子珊又问陈彦祖:“他是不是恐吓你?你报警,我马上抓人!” 她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和陈彦祖好像老朋友。 可不论如何掩饰,还是能看出来,她的心情并不好。 陈彦祖看看她的脸:“你好像不开心?” 关子珊并不否认。 “我做军装的时候,就是名叔负责带我。他教会我很多东西,算我半个师父。案子变成这样,换你是我也不会开心。” “这么说你现在不是非常恨我?” “你又没做错,我为什么恨你?我是警察,不会因为不开心,就对无辜市民发火。官司审到一半突然把人赶出去,证明这件事一定有隐情,名叔的死一定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你们不能说,我只能自己查,相信很快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祝你成功。你的同事在等你,有时间再聊。” 陈彦祖指向不远处的汤家贤,随后走向自己的家人。 虽然这個女警一直在示好,想要做朋友。人也很有魅力,但每次接触,总觉得有蹊跷,还是远离为好。 严少筠这时候也结束了与何伟伦的交谈,快步走过来和陈彦祖汇合,一边走一边擦汗。 “何伟伦说律政司一定会上诉。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敲打我。他应该是看出我们的底细,会不会去大律师公会那里揭穿啊?” 看着她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陈彦祖忍不住发笑。 “你在害怕?” 严少筠并不否认:“他说的是事实,我当然怕了。整场官司其实是你在打,我不过是传声筒而已。如果真的被揭穿,我丢脸是小,杜志辉不是空欢喜一场?” “何伟伦在诈你啊!上诉是一定会的,这是律政司的工作。但是说揭穿什么,那就是无稽之谈。我们没有公开违反法庭纪律,做什么都是自由。他用怀疑当理据?大律师公会根本不会理他。至于上诉……” 陈彦祖面露笑容:“回去慢慢说了,先想想去哪吃东西庆祝。今天我们首战告捷,肯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我已经答应凡妮莎,带她去珍宝舫吃海鲜。回去换衣服,然后叫车。” 两人有说有笑举止亲密,并不避讳外人的眼光。 包括凡妮莎的眼神,也不在乎。 陈彦祖没这方面概念,严少筠心里女儿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对于女儿突然板起面孔的样子,根本没往心里去。 只有佘美兰注意到秦咏思那一垮着的小脸,又看向走远的关子珊,眼神游弋。 陈家。 回到家里的陈彦祖正要换衣服,就被老妈佘美兰叫到一边:“先别忙着换衣服,我问你,在一起这么久了,到底搞定没有?” “没头没尾我哪知道老妈你说什么?搞定什么?” “严少筠了。你别告诉我这些天你在下面什么都没做?” 陈彦雯鬼鬼祟祟探头过来,但是下一秒就被佘美兰一把抓住耳朵:“未满十八岁,不可以听!再偷听我打的你满天飞!” “女侠饶命啊!”陈彦雯作势投降,等老妈手上稍微松劲,立刻如同游鱼般游走。跑到门边,又停下脚步,对着陈彦祖开口: “大哥,老妈很可能是要你始乱终弃。男子汉大丈夫一定要坚持做自我。不管你选什么,我都支持你!” 不等佘美兰发飙,陈彦雯先一步夺门而出。 陈彦祖摇摇头:“阿雯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堂堂东泰兰姐,出名的义薄云天,怎么可能教儿子做那种事?吃饭回来,罚她顶碗扎马。” 佘美兰一声冷哼:“话不是这么说。你老妈虽然是江湖中人,但也是当妈的,当然希望儿子好了。说起来我和她非亲非故,照顾那么久,什么人情都还了对不对?你如果搞定了,就没有吃亏。没有的话,就抓紧一点。然后呢,当妈的要提醒你,不能为了一棵树,就放弃整片森林。何况这棵树也没那么好。人家有老公有女儿的,就算我们不介意,人家女儿接不接受你也很难说。就怕你做了那么多,人家女儿就是要自己老爸,到时候两个人都痛苦。有时候这条路走不通,就要考虑另一条路,你以前换过那么多女朋友,多换一个也没什么关系。” “老妈,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说你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人家现在打赢官司了,很快就有一堆案子送上门,到时候人家有钱有地位,你怎么办阿?” 陈剑辉摇着蒲扇微笑:“你不是真以为她能离开儿子吧?” “就算她不肯,凡妮莎如果不愿意,她又怎么选呢?当妈的永远会在意女儿感受,再说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喜欢我儿子,那个长腿女警,还有那位苏医生我看都不错。” 陈彦祖忍不住笑出声。 何象飞那个时候,没人和他说这些。 除了聊案子就是聊投资,再不然就是聊如何发展事业,唯独没人聊情感,或者说没人在意情感。 再到后来,就连聊这些的人也没了,只剩何象飞独自一人朝前走。 不管这些话和自己想法是否一致,有人关心的滋味,都好过一个人承受一切。 “人家和我聊天就是和我谈恋爱?被外人听到一定笑话你想媳妇茶想疯了。” “你老妈我闯荡江湖那么多年,这双眼睛不是白长的。我敢说那个女警和苏医生,如果你肯追,一定有希望。说起来你不知道,在法庭的时候,苏医生主动找我们聊天,非常热情的帮我和你老爸预约体检。你懂不懂这叫什么?这叫伯母路线啊。要不然她干嘛对我们那么好?” 陈彦祖表情一本正经,不住点头附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苏医生一定有企图。就是企图是什么呢?” 陈彦祖装模作样在房间里踱步一分钟,猛地看向佘美兰。 “猜到了!老妈你最好小心一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医生一定喜欢上辉哥!她不是伯母路线,是为了多看辉哥几眼……” 陈剑辉一口茶水呛出来,随即举着蒲扇和媳妇一起追打儿子。 佘美兰盯着嬉笑闪避的陈彦祖:“你不用转移话题。人家女孩子都那么主动了,你总要有点回应。没必要非吊在一棵树上。” 陈剑辉语气里满是不屑:“别听你妈乱说。我们做大状的,官司打得好,被女生迷恋是很正常的事,这算什么命犯桃花?想当年我还没进城寨……” 佘美兰两记眼刀,把陈剑辉后面的话给堵了回去。还想再说,陈彦祖呼机响起。 看着儿子跑出去的背影,佘美兰无奈叹气自言自语:“儿子被这个女人迷住,人家女儿又不满意,以后有的麻烦。” 半小时后,三零三单位。 凡妮莎又打扮成小公主一样,坐在门口凳子上看着母亲和陈彦祖说话。 她虽然小,但是已经懂事。至少能记住以前的家庭生活。 虽然婆婆、姐姐、哥哥对自己很好,但是这里终究不是家。 家比这里大得多,也好得多,最主要的是,家里有爸爸,没有抢妈妈的叔叔。 虽然记忆里,爸爸从来不和妈妈坐在一起说笑,但他会把妈妈留给自己,不会抢走去聊天。 妈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笑个不停,就是陪自己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少。 咏思的小腿甩来甩去发泄着不满,却又不敢把不满说出来。 两个成年人,谁也顾不上理会咏思的小心思,全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严少筠刚走出法院的时候紧张,等到回了白田下邨,情绪就变成了激动。 赢了! 终于赢一次官司! 不管律政司后面会不会上诉,至少这一堂赢了,赢得干净利落。 严少筠第一想到的就是父亲。 如果爸爸看到自己今天的样子,肯定非常开心! 兴奋的点还不止这个,刚刚打赢官司,马上就有新的案子上门,这就更令严少筠激动。 就像陈彦祖之前预料一样,律师这个行业也是跟红顶白。 一个经常打输官司的律师无人问津,一个能打胜仗的律师客似云来。这是律师这个工作最大的公平。也是判断一个律师能力的最好标准。 那个传呼是罗乐儿打来的,让陈彦祖和严少筠安排时间,和自己老板吃饭。听老板的意思,是有生意关照。 回想着法庭的一幕幕情景,严少筠捶打着后腰,发出由衷感谢。 “如果不是你想到这个办法,官司不会赢的。何伟伦如果知道他是在和替身打,一定被气死。” 陈彦祖倒是没觉得多兴奋,打何伟伦这种还不值得兴奋,只是看着严少筠微笑:“是不是打疼你?” “你还说呢?用这么大力,当然疼了。不过只要可以打赢官司赚钱,可以接到更多生意,再疼都没关系。” 严少筠伸了个懒腰,脱下律师袍的她,又变回了那个普通女孩。温柔可爱,既不像三十一岁的女人,更不像大律师。 陈彦祖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下去:“罗乐儿的老板不是什么慈善家,好生意只会自己留下。这件官司一定很棘手。” “再棘手也不怕,我有全港岛最棒的师爷,多难的官司他都可以想到办法。” 严少筠忽然想起什么:“你说过回来跟我说上诉的事……” “从珍宝舫回来再说了。” “几点了?是不是该换衣服出发?” “我和凡妮莎都换好了,就只等你阿,走凡妮莎,跟叔叔上楼,让妈咪安心换衣服。” 严少筠手忙脚乱找衣服同时,还不忘提醒:“记得打给罗记还有乐儿,人家帮了这么多忙,当然要一起吃饭了。” 罗记糖水铺内。 罗洪升看着女儿最后一次发问:“你真的不去?其实这场官司你也有份,今晚是庆功宴。我这个卖糖水的都去,你没理由不去。” “我!不!去!”罗乐儿一字一顿:“警告你,不要告诉他们我在这里看店,否则我半年都不来看你。珍宝舫而已,有多了不起?我才不稀罕。” “女儿,你发脾气也要讲道理,人家又不是没请你,你这样我没办法帮你说话。” “他请我我就要去啊?他以为他是谁?港督啊?我才不想看他们在那里打情骂俏,快走了,不要烦我!” 赶走了老爹的罗乐儿,并没有营业心思,反倒是顺手关上门,坐在柜台后面发呆。 法庭上那些小动作瞒不过她的眼。 这家伙和严少筠肯定有问题!不止是情感有问题,就连官司也有问题。 那个严少筠虽然名义上是大律师,但是怎么看都是笨蛋一个。如果没有臭小子帮忙,她不可能赢的那么顺利,或者说根本就赢不了。 这臭小子不是只会打架么?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 回想着法庭上的一幕幕,罗乐儿时而微笑,时而显出怒气,最后更是低声骂了一句:“白痴!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读大学做律师,非要留在这种地方浪费生命。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值得你帮她那么多?就算帮,也换个人帮。难道我比她差?总之我不要的,别人也拿不到!” 第四十一章 君子好逑 白田下邨五十七座,楼顶。 从珍宝舫回来的严少筠并没回家,把在车上就睡着的凡妮莎交给佘美兰,拉着陈彦祖一路小跑来到楼顶天台。 庆功宴上开了一瓶红酒,这么多人一起喝,分到严少筠不过就是半杯而已。 即便如此,此时的她依旧表现得格外兴奋。 上楼脚步分外迅捷,来到天台上,先是双臂张开原地转圈,边转边笑。跟着又来到天台边缘,双手紧抓女墙,仰头大叫:“我赢了!我不再是冒牌律师!” 陈彦祖来到她身旁,侧头微笑:“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像小孩子一样。” 严少筠看向陈彦祖:“训练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白痴,你就好像疯子。做的那些事情,像马戏团表演一样。我当时就在想,如果官司输了,再被人知道之前做过这样的训练,以后就没脸见人了。” “既然你不喜欢,为什么还做?” “因为那些是你让我做的。我相信你不会害我,不管做的事情多离谱,一定有道理。” 严少筠转过身,后背倚着女墙,吞了两口口水,努力调匀呼吸。 “我信一个人,就会无条件相信他。不管多离谱的事,只要他开口我都会照做。上一次我信秦伟明,就落得一无所有。这次我信你……” 陈彦祖并没说话,而是伸手抓住严少筠手臂,跟着将她拉入怀中。 之前告白的时候,严少筠承诺过,等到杜志辉案子结束就给正式回应,现在是兑现承诺的时候。 月光照在她脸上、身上,好像一层茧把她牢牢保护起来。 只不过这层茧太过单薄,要保护的对象又太过有吸引力,让光茧显得那么孱弱无力。 如奶似蜜的气味袭来,成功点燃了少年的青春之火。 既然是要兑现承诺,就不必再等。 在女人的惊呼声中,青年的胸肌已经紧贴住女人饱满鼓胀的胸口,双臂死死箍住佳人纤腰,让她无从逃脱。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且借酒壮胆,到了这时候依旧是慌得不行。 “我……我最快也要一年才可以入禀离婚……还有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和咏思在一起……” “我知道。” 陈彦祖埋下了头,月光形成的茧被撕碎,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光,将严少筠淹没在无尽黑暗中。 佳人轻声呢喃,体软如酥…… 她的表现让陈彦祖诧异。 毕竟为人妇为人母,对于这种事起码是有经验的。没想到实际上手就发现,她比之前遇到的几个零经验女生也强不到哪去。刚开始前奏,还没到正式表演,就几乎要瘫软。 “是不是天台这种地方不习惯?” 陈彦祖低声询问。 严少筠沉默了几秒钟才回答:“我说过认定一个人,就什么都听他的。只要是你选的,哪里……都可以。” 美人恩重。 再想想天台这个地方,虽然够刺激,以前也用过,但的确不适合用来对待一个持牌大律师,至少第一次不适合。 想着凡妮莎既然在母亲那,三零三单位应该是空的,在严少筠耳边低声说道: “下去,回我们的单位。” 一把将人以公主抱方式抱起,准备下楼。 没等两人下楼,佘美兰却已经冲上天台。 她脚下不停,边冲边大声咳嗽,显然知道儿子和严少筠准备做什么,搞得严少筠满面通红,把头埋在陈彦祖怀里不肯出来。 “我本来抱着凡妮莎睡觉的,没想到来她身上越烫。我给她量体温,足足102度(港岛用华氏度,折合摄氏度是38.8)。” 一边下楼,佘美兰一边介绍着情况。 严少筠、陈彦祖两人心中旖旎心思尽去,严少筠下楼太急,差点又顺着楼梯滚下去,只能被陈彦祖抱着下楼。 事实上,在下的过程中,陈彦祖也一脚踩空,好在他身手利落,及时脚踢栏杆借力才稳住身形。 等来到房间里,陈剑辉和彦雯都已经穿戴整齐,凡妮莎躺在床上两眼紧闭,小脸已经红得好像熟透苹果。 佘美兰急得跺脚:“这個时候去哪里看医生?我们认识的那几个老家伙不知道行不行啊?” 陈彦祖摇摇头:“城寨医生靠不住,那位苏医生是不是给了老妈一张名片?打给她!” 严少筠已经没了主意,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指挥着走。 除了抱紧凡妮莎以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 上车、下车,把孩子交给医生。 直到坐在椅子上等候,都不知道来的是哪里,还是佘美兰的话,把她从恍惚状态中唤醒。 “还是海伦有办法,联络的这个师兄真不错啊,收费比救阿祖那个洋鬼子便宜了一半还多。” 直到这时候,严少筠才看到苏嘉丽就在不远处,和陈彦祖以及佘美兰交谈。 “这个诊所是我师兄开的,如果敢多收钱,我一定骂死他。” 苏嘉丽还是那种阳光开朗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半夜被叫醒不满。 这时医生从病房走出,先是和苏嘉丽打了招呼,又向严少筠介绍情况。 “小朋友是过敏症,现在已经没事了。以后只要让她避开过敏源就好。” “医生,我可不可以和她说几句话。” “当然,不过不要影响病人休息。” 这家私人诊所病人不多,加上苏嘉丽的面子,给秦咏思安排的是单人病房。 看着病床上两眼无神的秦咏思,严少筠只觉心头剧痛,伸手抓住女儿的手,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淌下。 “妈咪……” 秦咏思声音嘶哑。 “凡妮莎,是妈咪不好,是妈咪没有照顾好你……” “不关妈咪的事,是咏思不乖。” 秦咏思费力地找着什么。 严少筠连忙问道:“是不是想要小熊?妈咪这就回去给你拿。” “不……是想看叔叔他们在哪?” “他们在外面,他们每个人都很疼咏思,都不想咏思难过。” “妈咪……我们以后是不是都要和叔叔在一起?” 严少筠愣了一下,将头略略错开。 她有些不敢直视女儿的目光,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问题。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女儿不是问题。可是今天,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看到女儿这个样子,比杀了自己都难受。如果非要在女儿和幸福之间做个选择,她也不知道哪个是正确答案。 逃避不是办法,该来的总要来。 严少筠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道:“咏思,妈咪知道你不开心,可是妈咪真的很辛苦。妈咪没用,没办法一个人带大你,更没办法拒绝一直帮我的叔叔。妈咪知道你不开心,可是妈咪发誓,叔叔一定会好好照顾伱。你就当帮妈咪一次,不要拒绝叔叔好不好?” “咏思当然不开心……”秦咏思坦言:“我不讨厌叔叔,可是不喜欢叔叔抢走妈咪,总觉得叔叔在,妈咪就不要咏思。” “不会的!妈咪保证,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严少筠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没吧求求你这三个字说出来。 秦咏思继续说着:“可是我也知道,妈咪只有在叔叔身边才开心。在珍宝舫,看到妈咪的样子我就决定原谅叔叔。” “咏思你……你说什么?”严少筠本来是想要哄女儿先睡下,没想到听到这句,一下子愣住了。 “我说我原谅叔叔,只要叔叔不欺负妈咪,我就原谅他。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但我知道我们回不了家了。我只剩下妈咪一个人,妈咪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妈咪开心,我就开心。” 秦咏思咳嗽了几声,继续说着:“既然妈咪只有在叔叔身边才开心,我当然原谅叔叔……” 病房内,发病的孩子努力逗大人笑,反倒是身为大人的严少筠泣不成声。 等她离开病房时,就只有陈彦祖守在门口,抱着她来到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坐下。 严少筠趴在陈彦祖身上,断断续续说着女儿的话,最后更是哭的不成样子。 陈彦祖轻拍着她的后背:“值得开心的事,为什么要哭?凡妮莎接受我们的关系,对大家都是好事。有这么个懂事的女儿,我们应该笑才对。我问过医生,一个星期之后凡妮莎就可以出院。出院之后,我们就是一家三口,还可以去照全家福。” “我是哭自己嫁错人,如果晚几年结婚,就可以遇到你,凡妮莎就是我们的孩子。” 这时候附近没有外人,严少筠也就没有什么顾忌。 陈彦祖语气温柔:“有什么分别。秦咏思、陈咏思,还不都是一个人?我没那么封建。” “我前几天特意打电话请教老同学。现在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读预科考大学,只要通过考试,一样拿学位。我们这两年辛苦一点,多赚点钱。等存够了钱,你就不要再那么辛苦做师爷,去读预科念大学,拿PCLL。你读大学,我照顾辉哥、兰姐。你毕业以后给我做徒弟,一年以后就可以当大状。你打官司这么厉害,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人头地。等你拿到大律师牌照,我们就注册结婚。那样才算是一家三口。” 陈彦祖笑了。 这个计划对自己百利无一害,对她则是高风险的亏本生意。 她没考虑一个功成名就的年轻大状,还会不会和她注册。也没考虑过完成这样规划,要付出多少辛苦。 光是那个“多赚点钱”以及“照顾辉哥、兰姐”,就意味着不知要熬多少夜,打多少次官司,像今天这种晕倒,都不知道要经历几次。 这个世界终于有亲人之外的人,如此无私的为我规划生活,不管这条路走不走,这份感情都值得珍惜。 唯一的问题是,自己并没有和她结婚的打算。 不是严少筠,是任何人。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港岛婚姻制度,已经不允许纳妾。 结婚就意味着失去和其他女孩交往的机会,严少筠再好,也不能被她一个人困死。 严少筠的确是好女人,但世界上好女人不止她一个,不能被她困死。 这时候最好的应对,就是不说话,一切顺其自然就是了。 低头在严少筠额头亲了一下,笑着问道:“你就不怕我成了大律师之后,不肯和你结婚?” “不怕。” 严少筠回答的很干脆。 “如果那时候你拒绝,就说明遇到更好的对象,或者我不够好,不管是哪个结果,都是我的问题。” “那你怎么做?” “我会留在你身边,直到你赶走我那天。因为你是我选的,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怪你。” 陈彦祖抱得更紧,严少筠身体更软。 在耳边轻声询问:“你还没告诉我,律政司那边上诉你怎么打算?是不是还要特训?” “应该不需要。我寄了一份礼物到柴湾的疗养院,给那位廉政公署的汤家明。” “你……该不会去威胁他吧?犯法的。” “我既然出来做师爷,当然不会给人告我的机会。手段聪明一点,警察也拿我没办法。至于后面的事,就看他够不够聪明。但不管怎么样,这个案子不会再有变化。” 看着怀中闭上眼睛的严少筠,陈彦祖知道,她也需要休息。 其实要解决的事情,不止是上诉那么简单。 李虾出来做证也不是无代价的。他收杜志辉孝敬那些事闹大,搞不好要丢掉长俸。 虽然那不是我的责任,但能帮还是要帮。如果他们够聪明,就不会让这个案子再开庭李虾也不会有事。 你的性情应付不了这些,交给我解决就好。 时间倒回几个小时之前,陈彦祖一家人在珍宝舫吃庆功宴时,汤家贤被自己大哥汤家明的电话,急招到了位于柴湾的疗养院。 原本还以为哥哥病情出现意外,没想到是为了自己的事。 汤家明瘫痪以前,是廉署的助理调查主任,以思路敏捷工作能力出色闻名。虽然如今全身瘫痪,但是头脑依旧灵活。 “我知道你们警队的规矩,你的工作我不会过问。但是这份东西送到我这里,就说明对方对你知根知底。这个对手不好对付,你需要更多耐心。” 汤家贤看着眼前的东西紧咬牙关:“他敢骚扰你,我不会放过他!” “送东西给病人不犯法的。而且这些报纸还有文字,都不具备攻击性,你能告他什么?记不记得我怎么教你?做警察第一就是要守规矩,严格按照条例办事。如果仗着自己是警察就乱抓人,和那些害我的那些蛀虫又有什么分别?” “我知道了……” 汤家贤应了一声,陪大哥聊几句,就来到外面去打电话。 电话另一端,是何伟伦。 “有人给我大哥寄了一包东西。里面是关于富贵表行的报道、富贵表行和保险公司打官司的消息。还有十七号码头的照片,照片上是我们后来修的那面墙。除此之外,还有控方罗列的证据清单,在法证验尸报告上做了标记,他们什么意思?” 电话另一端何伟伦语气凝重:“他什么意思,我们心里有数。他们不是没发现问题,也不是没证据,只不过不想把事情做绝。如果各退一步,就当没事发生。如果继续上诉,码头的事一定会闹大。 梁盛名打中山猫,但是现场三个死者体内找不到梁盛名射出的子弹。再查下去,就会知道到现在为止,有一名劫匪和一多半珠宝没找回来。 你在媒体上说谎欺骗大众,也欺骗自己的上司。港岛媒体喜欢造神,更喜欢屠神。他们能捧你上来,就能踩你下去。这件事如果闹大,你这个神探就会变成过街老鼠!” 汤家贤紧咬牙关:“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现在能帮你的,就是应付一下上面。把上诉文件弄简单一点,让法官直接驳回。这样上诉不会上庭,你也可以过关。还有李虾那边也不要追究,免得他们报复。” “那你……” “多年朋友,说这些干什么?我为律政司做了这么多事,一点小错最多挨骂写报告影响升职,总好过看着你完蛋。” 汤家贤一拳砸在墙上,墙壁发出震响。 何伟伦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不要那么大火气,杜志辉的案子本来就是我们有错在先,再纠缠下去对我们没好处。至于他们……只要有耐心,早晚可以找到机会报仇。大家山水有相逢,这笔帐迟早算清楚!” 第四十二章 黑心鬼(修) 住私立医院的坏处是费用高,好处就是很多事情不用病患家属操心,尤其是小朋友。 秦咏思住进去,有护士负责照顾,家属可以空出来安心赚钱付治疗费。 陈彦雯还要上学,深夜就由陈剑辉夫妻带着回家,留下严少筠和陈彦祖守了一晚上。 次日清晨,得知秦咏思病情稳定的两人也离开医院。 两人刚要上楼,就见到一群街坊下楼,在他们后面的正是佘美兰。 “看看,我就说他们马上就回来了,你们有什么话,直接问我儿子还有严大状好了。不过我提醒你们,严大状回答问题是要收钱的。” “钱……有啊,你看我带了两只鸡来,这也是钱阿。” “是啊,我这里还有一大块排骨,正好拿来煲汤。” 上了年纪的阿婆,反倒是冲在最前,举着手里的几根青菜:“不要小看我的青菜,很新鲜的……” 一群提着各色蔬菜、肉蛋的街坊包围了两人,把五十七栋大楼的入口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半天,也听不明白内容。 还是佘美兰一声大吼:“别吵!一个个说!”总算稳定了局面。 “是这样的,上个月警察抄了我的摊子,还要我交罚款,我可不可以告他?” “我只是把车子停在那去上厕所,警察就开我罚单,我可以不可以上诉?” “我更冤枉啊,吐口痰就要罚款,还有没有天理啊?我不管,一定要上诉,严大状一定要帮我……” 这群人你一嘴我一句,严少筠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只能看着陈彦祖和它们周旋。 “各位街坊,你们的事呢我都听到了,大家的名字我都记下了,稍后会一个个拜访,了解清楚之后再帮你们上诉……” 回到楼上,看着陈彦祖把那些青菜、肉、蛋一样样放下,严少筠只觉得好笑又荒唐。 在半山是不会有这种情况的。 那些邻居既礼貌又冷漠,不会有过多的接触,更不会像这样冒失的过来要求帮助。 陈彦祖倒是觉得很正常。 “这里就是这样。街坊们没几個读过书,还有一些在港督特赦以前是通缉犯,最怕的就是警察。有个厉害的律师街坊,当然要找他帮忙了。他们说的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们觉得你和大家是在一起的,这就足够了。这里的人很简单,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对谁好。” 严少筠扑哧一笑:“那他们应该对你好一些,我这个大状也要听你这个师爷的。” “没错,他们对我好,我对你好就够了。下次让他们多送点过来,可以几天不用买菜。” 两人相视一笑,严少筠想着昨晚在天台被打断的情景,脸微微泛红 佘美兰一声咳嗽打断两人:“咏思住院这几天,你们有什么打算?” “找地方,开律师行。” 按照陈彦祖想法,律师行是一定要开的,就是开在哪的问题。 杜展鹏后续的钱到账,也就是十几万。如果租中环的写字楼,压力有点大。 最好是在旺角这一带找个不大不小的房子,再就是招兵买马,把律师行的 架子搭起来。 严少筠对这些一无所知,就全凭陈彦祖安排。 何象飞的律师行也是自己一点点建起来的,做这些对陈彦祖来说不算太困难。 等到一周之后秦咏思出院,房子已经基本谈妥,只等钱到账就可以付定金。 然而杜展鹏的那笔钱,却始终不见。 清晨。 佘美兰面色阴沉,一巴掌拍在桌上,桌上壶碗乱颤叮当作响。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三分杀气,昔日九龙城寨女当家的风范,险些藏匿不住。 “欺人太甚!真当我们好欺负!如果是在以前,我现在就召集人马,今天晚上就烧他的房子杀他全家!” 陈剑辉也是面沉似水,蒲扇不住摇晃:“这么做摆明是要赶尽杀绝,简直丧心病狂。干脆入禀法院,和他对簿公堂!我就不相信,这个世上没有公道。” 严少筠神情沮丧:“我也没想到,居然会闹成这样。” 陈彦祖在旁安慰:“这种贱人做什么都不奇怪。我其实一直在都在想,他会耍什么手段,没想到是用这招。” 问题出在庄天就,和他买断的债务身上。 早上罗乐儿突然打电话过来,告知情况有变。 不是杜展鹏不愿意付钱,是庄天就找了律师出面给罗乐儿下通牒。 律师拿了那份买断债务的合同副本来,要求把杜志辉案的尾款转入庄天就指定账户,用来归还严少筠所欠债务。 最为可恶的是,这百分之九十指的不是严少筠的二十万,而是全部律师费,连罗乐儿佣金也包含在内。 至于前面的定金够不够罗乐儿佣金,就不在庄天就考虑范围。 律师话里话外还在暗示罗乐儿,严少筠能拿到这百分之十也是因为庄先生心情好,否则一毛钱都不给。 大家都是律师,靠介绍生意吃饭。如果不想赚不到钱,又在行里混不下去,最好不要再帮严少筠。 要是罗乐儿起诉严少筠讨要应得分红,这名律师不但帮着介绍大律师,还会介绍几个大客户给罗乐儿认识。 庄天就找的律师当然不一般,行内名气、地位远在罗乐儿之上。这么个人出来做这样的事,简直是以大欺小。 大石压死螃蟹。 罗乐儿既没有道理,也没有资格和对方抗辩。一番简单交锋下来,只能乖乖照做。 律师离开后,罗乐儿就把电话打过来。 先是骂了一顿庄天就,跟着就开始大骂陈彦祖,声称只要沾上他就没好事。好在还有自己老板的饭局,这次佣金的损失,会从那单生意里要回来。最后提醒陈彦祖,和老板的那笔生意最好不要让庄天就知道,否则很可能旧事重演一分钱拿不到。 庄天就摆明是故意的。 虽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谁都知道的道理,但是偿还的方式并不是债权人单方面决定。 按照港岛法律,严少筠完全可以宣布个人破产。在深水埗过四到八年苦日子,之后就无债一身轻,再出来挂牌营业打官司。 又或者向法院提出“个人自愿安排”偿还方式,在司法机构见证下,和庄天就就债务偿还期限、利率进行协商。 庄天就找的律师当然也知道这些,之所以坚持这种极限压榨,就是吃定这两条路,严少筠哪条都不会走。 只要严少筠宣布个人破产,庄天就就能让大律师公会把她除名。 没了大律师身份的严少筠,就是个普通女人,对付起来没压力,也不会有太严重后果。 如果走第二条路,对方肯定会百般刁难。所提出的期限和利率,必然难以接受。直到严少筠向庄天就屈服为止。 那名律师甚至让罗乐儿给严少筠带口信:庄先生想在沙捞越投资搞度假屋,这段时间在那边考察。如果秦太太肯飞过去和庄先生面谈,一切有的商量。 这样的话都说出来,见面之后会发生什么不问可知。 庄天就这么做,除了让严少筠难受以外,更是剥夺她翻身的机会。 秦伟明期指亏空,挪了庄天就的三百万买楼款去填,之后四处借贷,又骗严少筠签字,用严家的家产抵押。 确定把严少筠榨干之后才跑路。 庄天就从银行买下全部债务,找了专业的会计师计算,严少筠需要偿还的债务总计五百三十万。 如果用接官司的方式还债,即便每个官司都可以收二十万,也要近三十个官司才可以把这笔债务补上。 这个可能性显然不高。 杜志辉犯了谋杀罪,杜展鹏又愿意花钱,才可以收二十万。 大多数杀人犯是拿不出那么多钱的。还有那么多大律师等着抢生意,十年也未必能接到足够的案子。想赚大钱,还是得走律师行经营路线。 在陈彦祖的规划里面,律师行开张后,大律师提供法律服务、事务律师做非讼,自己出去拉生意,还钱就有希望。如果接到几个大单或者找到大公司合作,就可以咸鱼翻身。 庄天就显然也知道这点,所以出手就掐断希望。 一个没有律师行的大律师,又困在深水埗这种地方,就不可能接到大单。 即便严少筠靠杜志辉案有了名声,只靠有数的杀人案,也没办法还清债务,更别说改善生活。 庄天就的手段还不止于此,除了让严少筠拿不到钱外,更是要挑起她和事务律师之间的矛盾。 大律师必须通过事务律师才能接单。 一个不能保障事务律师佣金的大律师,去哪里接单? 罗乐儿算是手下留情,换其他的事务律师,现在肯定是追着严少筠要债。就算为了和庄天就拉关系,也会故意闹到对簿公堂。 这种事多发生几次,严少筠在圈子里的名声会毁掉,很难找到事务律师合作。 师爷再怎么能干,都要事务律师走一遍手续才能完成雇佣。一个被事务律师集体放弃的大律师,只能离开这个行业。 庄天就出这种赶尽杀绝手段,自然是要逼严少筠低头,主动上门求他摆布。 要么得到,要么毁掉。 陈剑辉夫妻也是因为看出庄天就险恶用心,才如此愤怒。 严少筠则是愧疚的情绪更多一点。 “我原本以为可以靠打官司赚到钱,没想到弄成现在这样。不但没能帮人,还连累乐儿损失了一笔佣金。” 陈彦祖紧握着严少筠的手:“庄天就耍手段,和你有什么关系,用不着自责。” “没错!”佘美兰点头:“庄天就那个王八蛋,分明就是仗势欺人,有钱了不起啊?他想要我们低头,我们就偏要和他斗到底。旺角的房子租不到,就从别处找。老公啊,一会我们就去帮少筠找房子,我就不相信,我佘美兰会找不到地方开馆!” 陈剑辉咳嗽一声:“阿兰伱冷静一点,律师行不是武馆,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就行的。总要看着像个样子,另外还要有足够的人手。少筠是大律师,总要有合作的事务律师,还有财务、人事。每个月的成本不少,我们两手空空,勉强开也撑不了多久。何况事务律师拿不到佣金,你请人,人家也未必肯来。” 佘美兰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劝少筠投降?” “我是说这件事呢,要从长计议。” 陈剑辉看看陈彦祖,又看向严少筠:“我其实有一点始终不明白。庄天就为什么要盯着少筠不放呢?他那么有钱,想要找女人非常容易,何必盯着少筠不放……” 话音未落,佘美兰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庄天就怎么想,只有他自己知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帮姓庄的说话?” “我的意思是,总要知道庄天就的想法,才好知道怎么应对。否则的话,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还有,他毕竟不是小孩子,庄家家大业大,有的是事情要做,他应该没有多少时间盯一个人。就目前的处境来说呢,其实完全可以找个人出来顶,少筠躲在后面。据我所知,港岛有五百多个大律师,律师行就没这么多。有一些大律师虽然考到牌照,但没机会开律师行,如果可以……” 佘美兰这次没发脾气,反倒是认可老公的观点。 “是啊,其实借一块牌照也没什么,就当是合伙好了,大不了算他一份。” 陈彦祖微笑摇头:“这件事急不来,先和罗乐儿的老板吃午饭,再慢慢想办法也不晚。” 两人离开之后,佘美兰又忍不住叹息:“怪不得以前总听人说红颜祸水,这次落到儿子头上了。还以为可以宽松一下,结果钱花光了,贵利财的债还没还……” 陈剑辉看着老婆面露微笑:“怎么?害怕了?是不是因为人家没钱又被富豪看中,就不想继续收留她?” “我呸!我佘美兰什么人?当初你走投无路,我不是一样收留你?不但收留,还给你生儿育女阿!我只是觉得儿子命不好,还以为他文武双全,可以过的好一点,没想到和我们一样的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的,我们那一代是这样,他还是这样。” “我还没说你呢,刚才说要去开馆?你认真的?别忘了,我们当年发过誓的!知不知道刚才的话传出去后果有多严重?你是帮儿子还是害儿子?” 佘美兰也有点心虚:“我也是想帮儿子一时心急而已……” 陈剑辉摇摇头:“儿子已经长大了,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我们只要帮他做些小事就行了,大事就让他自己拿主意。说到底不过十几万不见,只要这次乐儿老板的单子做成,一样有钱进账。我就不信,庄天就千手千眼,可以查到少筠每一笔生意。现在就怕少筠失去斗志,那才是真的麻烦,谁都帮不了她……” 正如陈剑辉所说,离开陈家的严少筠意志消沉。任凭陈彦祖怎么哄,依旧愁眉不展。 “其实辉哥说得没错,庄天就想要什么女人找不到,何必非要抓着我不放?真不知道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向我讨债。宁可损失几百万,也要找我麻烦。” 在老人面前不能发起脾气,就只好借着这个由头把怨气倾泻出来。 陈彦祖理解她压力大,又没办法发泄,除了对最亲的人发脾气,都不知道找谁倾诉。 毕竟她现在连可以聊天的朋友都没有,在女儿面前还要强装没事,只能找自己这个男朋友发泄。 理解她的压力,这时候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尽力安慰。陈彦祖面露微笑:“其实你应该高兴而不是发脾气。” 严少筠看着陈彦祖,眼神茫然。 “你想过没有,他为什么一开始不说这些,而是等我们打赢官司,才找律师出面,自己还要去沙捞越。”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他低估你。开始他以为你很差劲,根本打不赢官司,所以什么都不用做,看笑话就好。没想到你不但赢了,赢的还如此干净利落。他害怕了。怕你有一天真的功成名就,他拿你没办法。所以才用这招,不给你翻身的机会。去沙捞越也是为了可进可退,万一有事也可以说不知情,都是下面人自作主张。这可以看作是他对你的认可,因为他怕你,所以才要害你。能让庄天就害怕,难道不开心?” 严少筠叹口气:“我宁愿他依旧当我没用,也好过现在这样。一想到以后打官司收不到钱,还要被律师追着要佣金,头都大了。早知道这样前两天就不去大采购,把钱留下来做生活费。对了,你陪我买的那几件名牌还没上身,可不可以退啊?如果不答应,我就说我是大律师,他们会不会怕?” 陈彦祖摇摇头:“那些衣服不能退。” “我想要新衣服去女人街就行了,那些名牌本来就不实用,还是退了比较划算。我们一家六口要吃饭的,辉哥兰姐年纪大了应该多吃补品,雯雯正在上学,也要吃好的。还不如把买衣服的钱换成燕窝。” “女人街的衣服,只可以平时穿,不能出门见人。港岛这个地方,先敬罗衣后敬人,尤其大律师这个职业,需要和上层打交道,对衣服要求就更高。再难也要有几件像样的衣服,否则就真的中了庄天就的计。” “可是……” “有我在,一定可以想到办法。大不了我真的去打拳赛,我功夫很厉害的,拳赛一定可以拿冠军。” 严少筠终于笑了。 萦绕在心头的阴霾消散大半,阳光再度照进心田。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次的会面就是要介绍官司过来。不过罗乐儿和老板的关系并不好,而她的老板王景康又是出名的奸狡,打听不到消息。 罗乐儿查了公司已有的几个案子,都不算太难,报酬也不算多。而且这几个案子,王景康完全能搞定,不可能往外转。 “人们说否极泰来,我现在已经够倒霉了,老天应该给我一个特别赚钱,又特别容易打的案子做补偿才对。” 陈彦祖以戏谑口吻回应:“人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事业也差不多。你现在找到个优秀的男朋友,事业上吃点亏也是正常的。” “那这么说,我可不可以把男朋友退掉,把支票要回来?” “想得美啊!货已售出概不退换。想退钱,下辈子吧!” 严少筠发现这个男朋友有一种神奇魔力,就是不管什么处境,都能帮自己忘记烦恼。 考虑到两人的缘分,是来自父亲严守正当日一时善念,严少筠升起一个念头:或许他就是父亲留给自己最后的遗产。 其他的遗产都被自己搞丢,最后这份一定要守住…… 第四十三章 甩皮鬼(修) 双方约定的见面地点,是位于深水埗大埔道的“中华饭店”。 王景康和罗乐儿已经在饭店等候。 落座之后,王景康就忙着套近乎拉关系,样子说不出的讨厌。 “秦太太本人比照片上还漂亮,和你合作真是我的荣幸。我和你师父林大状很熟的,经常一起喝茶、打高尔夫……” 严少筠想说自己师父只喝咖啡、从不打高尔夫,更不会拿徒弟照片给别人看,但还是忍住了。 “他经常夸你能干,说你是他最得意的学生,还给我看你的照片,让我能帮就帮一把。大家自己人,当然要关照了。” 陈彦祖也在借机会看着王景康。 之前只是听罗洪升介绍,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这位在弥敦道开律所的大律师今年四十七岁,外表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像生意人多过律师。 油头粉面口若悬河,虽然表现得很亲切,也在努力释放善意,但感觉总是缺乏真诚,并非发自内心。 王景康这时候又主动向严少筠要联系方式,说是以后方便联络。 得知严少筠既没有CALL机,又没有电话之后,显得十分惊讶。 “秦太太居然没有……好了,这也很好,保持神秘感也是一种经营方式。不过你这样怎么和外界联络?” 严少筠看向陈彦祖:“我没有呼机,但是阿祖有,联络到他就可以找到我。如果不想和他联络,联络我也没用。” 王景康看看陈彦祖,再看看严少筠,似乎明白了什么。 哈哈笑了几声,开始和陈彦祖拉关系,不过陈彦祖的反应很冷淡。 比起王景康这个人,他对食物兴趣更大。 何象飞是个一心追求成功的人,除了地位、财富以外,其他都没什么兴趣。 对他来说,美食和美女一样,都是用来证明自己事业成功的道具,本身并无吸引力。吃东西只在意价格够不够贵,不在意是否好吃。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事业如日中天的同时,味蕾和嗅觉严重退化,再贵的东西也吃不出味道。吃饭对他来说,除了维持生命再无价值。 陈彦祖倒是个喜欢享受美女、美食的性格,但长期处于囊中羞涩状态,支撑不起美食消费。 对这家饭店慕名已久,今天还是第一次光顾。 瓦罉煲仔饭、西米焗布甸、烧腩卷、炸大肠拼腰肝卷、香酥芙蓉鸭……这些菜色餐点在其他饭店很少可以点到,今天借着这个机会得以亲口品尝。 王景康虽然得不到回应,但是并不介意,依旧在努力拉关系。 严少筠和罗乐儿在交谈。 一桌四人,只有陈彦祖认真吃东西,惹来罗乐儿数记白眼。 严少筠也知道,想要成为合格的大状,社交也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未来打交道的对象中,比王景康更无聊更可恶的大有人在,必须要学会应酬。 硬着头皮与对方敷衍聊天,直到陈彦祖把桌上每样食物都尝了一遍,才咳嗽了两声,又悄悄踢了陈彦祖一下,提醒他履行男朋友职责。 陈彦祖抬头看向王景康,脸上满是假笑。 “这家店大师傅手艺不错,王大状如果知道还有哪家店的东西好吃,一定要通知我。严小姐稍后还要见個重要客户,我们还有大约……一个小时时间。” 罗乐儿脸一沉:“明明说今天有空,这么突然变卦?” “我也不想的。上午对方突然打过来,我能怎么样?几百万的生意难道不做?如果王大状不满意的话,改日再约好了。” 严少筠太善良,只能自己扮黑脸。 中华饭店的手艺的确出色,但是店面规模有限,价位更是亲民。 别看王景康点了一桌子东西,花费连珍宝舫庆功宴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大状请大状,还如此斤斤计较,这等“孤寒”(吝啬),与何象飞毫无分别。 正因为发现他像极了何象飞,导致陈彦祖极度戒备,对合作的热情也降到了冰点。 何象飞不会介绍好生意给同行。 不是案子棘手就是报酬有限,哪个都不是好选择。 必须给他一点下马威,让他开口之前自己先衡量好,太烂的就不要拿出来。 王景康不住陪笑。 “听说你和MOON(罗乐儿英文名)是邻居?那就和严小姐一样,也是自己人。阿祖快人快语,我喜欢。我手下那些人如果有你一半能干就好了,刚出来做就能拉到大生意,严小姐有你帮忙,事业一定风生水起。” 陈彦祖脸上保持笑容,语气也很随意。 “小弟年纪轻轻哪有什么本事,全靠各位老板给面子。人们找大状就像买马一样,当然是找最棒的。严小姐打官司的本事厉害,大家当然都想合作。” 王景康笑着附和:“阿祖说的没错。我也是出于对严小姐能力的佩服,才准备把这个案子交给她做。其实是这样的。MOON知道,我擅长的方向是国际贸易纠纷。那种案子需要足够多的案例,更要看很多资料,总之就是非常牵扯精力。偏偏最近有两宗案子找上我,都是老朋友,哪个也不能拒绝。这两个案子搞得我焦头烂额,这宗刑事案呢,只好交给其他行家。严小姐上一个案子的表现我也听说了,打得律政司束手无策,简直是业内楷模。我相信这宗官司一定没问题的。合同呢我已经准备好了,MOON,你负责跟进这个案子,没问题吧?” 罗乐儿连忙回答:“没问题!” “那就最好了,吃过饭记得和严小姐签合同,委聘费我汇到你户口。严小姐需要什么,你都要全力配合。如果有什么搞不懂的记得问我。大家自己人,不用算那么清楚。虽然这个案子我不收佣金,但是该帮的忙,我一定帮。” “等一下。”陈彦祖打断王景康:“王大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答应接这个官司,现在说这些,似乎太急了一点。” 王景康愣了两秒左右,又恢复自然,笑的更大声:“没错,是我太心急了。我是想快点达成合作,大家都开心。其实这就是一宗很普通的刑事案,具体的资料MOON会拿给伱们。至于费用方面,委聘费三万,后续聘任费用为每个额外出庭日两万。这些是付给严小姐的,乐儿的佣金由我负责。这个价格还算公道吧。” 陈彦祖摇摇头:“如果是普通人这么说当然没问题,王大状你是行家,不觉得这种说法一点诚意都没有?不说案情只说费用,这种单有多少人会接?虽然我和严小姐的经验不算丰富,但也不会蠢到接这种官司。” 律师转聘有律师转聘的规矩。 律师要把案子转出去,必须做好说明,让人知道具体案情是什么,这样才好接手。 王景康是行里人,不会不懂规矩,这么搞就透着蹊跷。 被戳破的王景康笑了两声。 “阿祖你太多心了。我和林大状那么熟,MOON又是我的员工,怎么会让你们吃亏呢?这真是一笔好生意,至于具体细节……我们出去聊两句?” 两人来到饭店门前,王景康先是从口袋里拿出万宝路烟盒,抽了一支香烟朝陈彦祖递过去。被拒绝后也不尴尬,笑的更灿烂。 “阿祖年纪轻轻又这么能干,做师爷未免太屈才了。有没有想过做律师?我有很多朋友,大状、律师都有。你如果想做这行,我帮你联络朋友,不管跟谁,都不会有麻烦。” “做不做律师是以后的事,我们还是先聊聊眼前的案子。” “这案子的当事人是一家公司的总经理,他最近有点麻烦,想要找律师帮忙……” 陈彦祖似笑非笑,等着王景康向下说。 这家公司名为“兴达娱乐公司”,其经营范围包括夜总会、酒吧、舞厅、饭店,未来还有计划进军影视。 案子的当事人康子健一直在美国留学,于今年初回港,三月中旬深夜,在湾仔街头用铁棍打死一人,被警察当场逮捕。 被他杀死的那个,则是这个时空港岛的电影明星司徒笑。 这个不幸遇害的明星人生经历很有传奇性。 他很喜欢演戏但是没有机会,只能当搬运工人维生,空闲的时候去片场跑龙套。 没想到片场一个配角临时生病,导演正在发脾气的时候,一眼看到司徒笑,并被他独特的气质吸引,当场拍板,让司徒笑顶替那个配角的位置。 电影一经播出票房大卖,司徒笑演的那个配角,更是被观众牢牢记住。 从他成为正式演员到现在,总共三年多一点的时间,拍摄了三十几部电影,事业可谓有声有色。 没想到老天开了个玩笑,让他的演艺之路止步于湾仔街头,铁棍之下。 陈彦祖脸色逐渐变得难看,王景康额头汗珠密布,不停地拿手帕擦。 “阿祖你听我说,其实律政司手上的证据,根本不够起诉谋杀。” “如果真这么简单,又何必让我们接手?以王大状的能力,一定可以应付。就算应付不了也无所谓,大不了让被告自辨。误杀不会判死刑,最坏的结果就是坐牢。何必花那么多钱请律师?” “客人要求……不可以留案底……” 王景康越来越心虚,这句话说的没什么底气。 陈彦祖眼光冷如钢刀。 王景康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说着:“兴达那边要求是不留案底,花多少钱都没问题。” “王老板这么大方,把发财的机会送给我们?” “赚钱也要看能力么,我是打国际贸易的,打刑事真的不在行。严小姐就不一样了。杜志辉开枪杀警都可以打误杀,像这种误杀,对你们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王景康眼神里满是讨好意味,主动靠近陈彦祖:“严少筠和庄天就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恕我直言,小庄先生打定主意对付一个人,那个人很难有好下场。严小姐这个大律师做不了多久。趁着可以打官司,多赚一点是一点。如果她真的被吊牌,就要靠你养。师爷就好像律师一样,没要求一个师爷只能为一个大状服务。我说话算话,只要你帮我搞定这份合同,我多介绍几个大律师给你认识,保证你的收入比严小姐只多不少。” 陈彦祖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绰号。贱人王果然是贱到了极处。 如果不是多加防范,现在已经踏入陷阱。 哪怕是现在,他肯定还有真相没说出来。 他既然不擅长打刑事为什么要接?又为什么急着把官司转出去?这宗官司背后还藏着什么东西? 要想挖,自己肯定可以挖到什么。只不过没这个必要。既然已经决定不接官司,就不必问东问西。 大步流星回到饭店来到桌前,朝罗乐儿挤出个笑脸,又对严少筠说道:“时间到,我们该动身了。” 王景康快步追进来,伸手想要阻拦,但是下一秒,整个人僵在那一动不动。 陈彦祖的目光仿佛利刃,让王景康周身汗毛倒竖,一动不敢动。 只能看着他把严少筠拉起来,就在两人即将走出餐厅的刹那,陈彦祖忽然回头,对着王景康说道:“大家都是做律师的,随时可能合作。要找人帮忙,就要拿出足够的诚意。具体该怎么做,自己想清楚。看在你是乐儿老板的份上,给你二十四小时时间。乐儿知道在哪可以找到我,要么带着诚意来,要么就当从来没见过。” 说一下大故事走向吧 上一次开单张,应该还是《督军》里面,主人公断指讹当那个情节 这次和上一次情况差不多 好吧,我承认,从作者角度,开单章说什么都是错误的 落到解释这一步,本身就是问题 也和几个好朋友沟通过,即是否需要修改章节的问题 但是目前看,不是修改不修改,而是修改了也没用的问题 所以就开单章说明下大的故事走向,免得读者老师们误会 首先,我在简介中说了,这是个TVB风的故事 可能很多读者朋友没有看简介的习惯,那就在这再说一下,这是个TVB的故事,且是80,90年代TVB的故事 那时候的TVB和现在的比,有个明显的区别,就是那时候的TVB,不是“强人”时代。 比如这本书诞生的基础,是TVB剧《壹号皇庭》,讲述余再春、周志辉、江承宙这些大律师,以及警官周文斌、师爷江承宇他们的工作还有生活 这些大律师会帮人打官司,自己也会遇到麻烦。包括事业、生活、情感都有 但唯独没有内部之间的拉踩竞争,没有为了某人上位和另一個同事之间争斗。换句话说,那时候是标准的职业剧,而不是现在TVB的职场剧。两者的区别,就是一个刀口向外,一个刀口向内。 比如前些年TVB的律政强人,全集看下来,基本都是内部的争权夺利,哪怕男主也是帮女主稳固律师行的地位以及控制权,不是去帮人打官司 所以说90年代的TVB,不是个“强人”时代。 他们可能更看重快乐,而不是功成名就,更不是飞黄腾达。事实上一心求成功的,往往是反派人设。 所以这个故事的调性,也是和那时候的电视剧差不多 何象飞死后重生,求的不是成功,而是和前世不一样。他不想再做一个事业有成,但是六亲不认的孤老。他在意的是生活,是身边有爱人有亲人有朋友,而不是说做一个有钱人,更不是站在金字塔顶端那种 这是他的追求,所以整个小说的基调,就是讲一个“街坊英雄”的故事,他不会有格局,也不会有什么宏伟追求,大时代跟他没啥关系,只是一个小城市的小人物的奋斗而已。 他不是一个枭雄,更不会做到算无遗策一切尽在掌握,那已经超出一个律师的能力范围。他是个法庭上的好手,是个打官司专家,是文武双全的好汉。但不会成为掌握港岛命运的那种人,更不会努力向上爬之类。他的享受就是美食美女美酒,能够活得开心就够了 这也是TVB当年那句经典台词,最重要的是开心,这个态度。 所以,如果读者朋友觉得这个主人公行为不符合一个成功者,或者追求成功者的动作,那只能说他以后还是会不符合,这种不符合是他本心的不愿意,他不想再成为何象飞,更不想超过何象飞。他只想做一个活得更开心的陈彦祖。 其他关于女角方面设定,因为是一个后宫故事,一个完美的女角,是不太适配后宫这个属性的,这毕竟不是古代小说。能够接受成为“男女朋友”,但“永远不注册”,且“不是唯一”,一定是需要理由的,这种理由有外部,也会有内部,不同的人不一样。主人公毕竟不是尤里,不具备让所有女角色都发自内心,接受这些。所以有些角色会有这样的瑕疵,有些会有那样的,否则故事就无法做到逻辑自洽 如果有读者被误导,误以为这是个《创世纪》或者《富贵门》这种男主一心求成功,一步步爬到金子塔顶的故事,请接受我的道歉。 这是一个更接近《难兄难弟》《巴不得爸爸》《壹号皇庭》的故事。主人公不会成为某个城市的至尊,也不是命运的主宰者,他只是时代里面的一个成员。 最后,希望喜欢的朋友可以继续支持,也请给作者信任 TVB一个吸引我的亮点,就是角色的转身 一个角色后面有多坏,前面必然有多好 一个角色前面有多弱,后面就有多强 这是戏剧规律 我知道很多网文不讲这个 但是这是个TVB的故事,它要讲且一定会讲的 以上 修改说明 41,42,43三章已经修改完毕 故事的大主线不变前提下,对于严少筠和女儿的人设做了调整,43章剧情修改完毕,现在开始修改四十四章,比平时晚更新一会 其他有什么意见可以回复,我能做修改的尽量修改,看到上一章说明后还能跟读的,应该都是对TVB剧集可以接受的,在这个大前提下,怎么都好沟通 第四十四章 陷阱 一个半小时后,罗乐儿怀里抱着一叠文件夹,脚步匆匆进入罗记糖水铺。 陈彦祖和严少筠坐在一边喝着绿豆沙,店里没有其他客人。 看到女儿进来,罗洪升连忙端了一碗绿豆沙放到陈彦祖面前桌上,招呼女儿坐下。 罗乐儿把文件夹朝桌上一丢,气呼呼说道:“里面的东西不用看,喝了糖水我就回去,告诉贱人王,让他找别人合作。” 陈彦祖看着罗乐儿脸色:“我说这么清楚了,难道贱人王还是听不懂?” “他那么奸诈,怎么会不懂!他答应了,佣金自己负责。至于这次的官司,他会出三十万。首笔款付五万块,后续的款分三期支付。即便两三堂就把官司搞定,也是这个数。如果律师费超出三十万,他负责补齐差价。同时在合同里承诺,不管发生任何情况,严小姐律师费不会受影响。” “如果我答应这个条件,他是不是要自掏腰包补上差价。” 罗乐儿点点头:“如果你答应,他肯定要亏老本,更会得罪庄天就。” “他的确够精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可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能签!”‘ 罗乐儿按住那些文件夹:“这次连我都说不可以!贱人王出名的假仁假义,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他这次宁可自己补差价也要把官司让出去,不用说也知道,一定有问题!而且问题非常大!” 陈彦祖看着她微笑:“有问题你还送来?” “他手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律师,我不来也会有其他人来。只有我来,才能保证你们不会上当。” “你就不怕他炒你?” “随他便!我师父钱彼得,在圈子里很有名的。东家不打打西家,炒了我是他的损失。” 看着她的样子,陈彦祖确信,她来的确是为了不让自己吃亏。 虽然看上去凶,心里还是认定大家是自己人。 “看着我干什么?你不用感动,我不是帮你,是帮……帮严小姐!严小姐人好心好,我愿意帮她。如果是你,我才懒得管!你千万不要把我当朋友,也不要想其他的,总之这件事之后,大家最好不要再联络,就这样。” 说完话伸手就要去拿文件,陈彦祖一把按住。 “你这么回去,怎么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就说我来了,你还是不答应,让贱人王检讨一下,是不是条件给的不够。” “事情真这么简单?贱人王如果这么容易敷衍,还怎么做老板?我敢打赌,他一定对你提了要求,如果谈不成生意,伱肯定会有麻烦。” 罗乐儿心虚地转过头,不和陈彦祖对视。 “你少自作聪明,我能有什么麻烦?贱人王开律师行的,不是社团,能把我怎么样?了不起炒我,很稀罕么?” 看着面前故作无事的罗乐儿,陈彦祖眼前浮现出从小到大,两人相处的一幕幕。 这段记忆是属于陈彦祖的。 两家是邻居,罗洪升又是陈剑辉徒弟,来往自然更密切。 陈彦祖有记忆开始,家里就有个姐姐。 佘美兰那时候还是城寨大名鼎鼎的黑玫瑰、东泰大小姐,手下几千门生,每天有数不清的社团事务需要处理,照顾儿子的时间不多。 除了免费佣人以外,就是乐儿陪着陈彦祖。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陈彦祖都把罗乐儿当家庭成员。 那时候的小男孩,经常追在罗乐儿后面叫姐姐,让她陪自己玩游戏。 等到陈彦祖六岁、罗乐儿十一岁的时候,两人走出房间,开始了两個小孩子的城寨探险之旅。 堆叠的楼宇、缠绕一处的天线、肮脏湿热不见天日的房间,体大如猫且不畏人的老鼠,加上大批不知来历不知身分不知用心的人形凶兽,构成了城寨的全部。 但是对那时的陈彦祖、罗乐儿来说,城寨就是一座巨大的游乐园。 罗乐儿拉着陈彦祖,在蜿蜒曲折如同迷宫的小巷中穿梭。追逐、奔跑、嬉闹。 虽然得不到什么,但是探险行为本身,就充满了乐趣。 两人的个子越来越高,探索的速度越来越快。 小女生拉着小男孩的手钻入一条堆满垃圾的小巷,从巷子另一端出现时,就变成了少年郎牵着亭亭玉立的少女,握的特别紧,特别用力。 少年眼中充满不舍,少女则侧开头,不让少年看清自己的眼神。 “今后我不会再来这里,你想我就来学校看我,读书用功一点,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考上大学。大家都不是小孩子,要为以后打算。你一定要努力,让我早点住半山开跑车。还有,不许和其他女生来往,就算普通朋友也不行!否则对你不客气!” 少年郎虽有满腹不舍,但终究不忍坏她前途,只好点点头。 看着少年的样子,女孩又有些不忍心,强作欢笑:“用不着这样!港岛总共才多大,想见面很容易的……不要这样子。你以后可以和外面的人说,有个大学生女朋友,要多威风有多威风……你听,飞机的声音,我们去看飞机。” 巨大的飞机掠过层层叠叠的招牌、天线、霓虹灯……遮住了城寨的天。 少年男女气喘吁吁跑到天台,高举着晾衣杆,朝着飞机猛刺。 这是他们童年就开始的游戏。 到了这个年龄,已经知道做这些没意义。但还是用力跳起,拼命将晾衣杆朝上戳,仿佛真打算用竹竿在机身上戳出几个窟窿。 直到飞机飞走,两人依旧没有停下,猛跳猛戳,举杆刺天。 一边戳,一边笑。 回忆中少年的笑容,和此刻陈彦祖的笑容彻底重合…… 两人从小玩到大,小时候罗乐儿没少照顾陈彦祖,谈恋爱的时候,也是对男朋友百般迁就。 哪怕最后分手,也不能说谁有问题,只能说不适合。 现在的她,依旧是愿意为保护自己利益,不惜失去工作。 这就是自己人。 陈彦祖看向那堆文件夹:“这些不可能都是合同,剩下是什么?” “是这个案子的资料。贱人王一直保密,没人知道司徒笑的案子是他负责。准备去饭店的时候才知道,又不知道你会不会接,只能找人帮忙。没想到贱人王这么坏,这些东西就没必要看了。” “不一定。” 陈彦祖把文件夹打开,飞速看资料,边看边问罗乐儿:“你哪来的时间做这些?有观音兵(舔狗)帮忙?” “要你管?我这么漂亮,当然有的是人追了。嫉妒还是后悔?” “我是担心你收不了兵阿。当闲谈也好,这案子到底怎么回事?” 罗乐儿看了陈彦祖两眼:“不是吧?你现在出来做师爷,还和以前一样不关心时政,不看娱乐版?司徒笑被人打死那么大的新闻,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陈彦祖承认,罗乐儿这个质疑没错,这的确自己的问题。 这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问题,陈家全家都是这样。 从父亲到妹妹,都是不看新闻报道,也不看时尚娱乐八卦。 倒不是说陈家人不听歌不看剧,但他们看戏听歌,纯粹是欣赏剧情或是歌曲本身,对于演员的事情不感兴趣。 能记住剧中人名字记不住演员名字,私生活更是不关心。 司徒笑的电影可能有耳闻,但是他死于意外这事和陈家没关系,自然也不关心。 陈彦祖又看严少筠:“司徒笑的事情你听过没有?” 严少筠摇摇头。 “我每天除了照顾凡妮莎,就是学插花、瑜伽,再就是看小说,这个名字也是今天才听到。” “这就是问题了。杜志辉的案子,死者没一个名人。结果报纸杂志拿他做文章博销量。司徒笑是个明星,拍戏的时候被人打死在街上。可是你们看,有关这件事的新闻报道并不多,也没有形成舆论热点。你们觉得这正不正常?所有的报道都是集中报道司徒笑以及案子发生的背景,导演和剧组的责任,并没有人挖康子健的底,这样的报道你们见过多少?” 罗乐儿思忖片刻之后,也认同了陈彦祖观点。 “你这么说也有点道理。那为什么会这样?” “兴达公司的背景一定不简单。你的观音兵只能查到表面,背后那些东西,就超出律师的能力范围。” 罗乐儿皱起眉毛:“你是说社团?” “应该就是这样。兴达很可能是某个社团推出来的白道生意。这个社团很有势力,又拿了大笔钱出来做公关,让舆论不至于沸腾。这样也可以解释贱人王为什么自己不努力准备官司,宁可赔钱也要找人帮忙。” “想得美!让他去死吧!” 罗乐儿咬牙切齿。 陈彦祖看向严少筠:“现在你知道这官司有多麻烦,如果我让你签了它,你会怎么做?” 严少筠想也没想立刻回答:“那就签了。” “你不怕我判断错误?” “出错就两个人一起扛,有什么关系?” 眼看严少筠真的开始找合同,罗乐儿瞪大眼睛:“你们怎么回事?明知道有问题还签?” “稍安勿躁。合同当然有问题,但有问题不代表不能做。你和少筠一个是律师一个是大律师,应该听过不可拒聘原则。” 罗乐儿:“只要当事人所委托的事务属于该大律师的执业范围,而当事人又愿意付出该大律师一般收取的费用时,大律师便必须接受这宗委托,不能因为他个人对当事人的观点或因其他不应考虑的因素而拒绝接受聘用。” 严少筠补充道:“师父给我们举例子,说打官司就像叫计程车一样。当事人就是乘客,大律师就是司机。司机不可以拒载,大律师不可以拒聘。” “就是这样了。这个官司是贱人王转给我们的,还可以推脱。如果下一个官司是直接找上门来,我们又该怎么做?有杜志辉的官司在前,后续找上门的官司大概率都是刑事案。越是收益高的案子,就越是有麻烦。如果什么都怕,就没生意可做。我知道这个案子有很高的风险,但不会因为这样就不做。只要回报对得起这个风险,一切就不成问题。” “三十万而已……”罗乐儿小声嘀咕。 陈彦祖笑了:“问题不在于三十万,在于这个案子,我们可以拿到全款。庄天就想赶绝我们,我们就要让他知道,他拿我们没办法。有这个先例,后面就会有更多的人找我,何况我现在两手空空,这几万块首款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罗乐儿还是有些迟疑:“钱的问题不一定非要用这种办法解决……” “如果连这个都解决不了,后面就什么都不用做了。放心吧,堂堂九龙城寨太子,没那么容易被算计。无非是社团而已,很容易对付,你就安心替我盯住贱人王,让他及时付钱,顺便把自己的佣金要回来。” 两人说话间,严少筠已经签好合同。 罗乐儿拿了合同出门,严少筠才问道:“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吧?你为什么不对她说实话?” “如果说事实,她肯定不同意我们这么做,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们同意与否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既然这样,就骗骗她,让她安心好了。” 从判断出事情和社团有关,以及看到王景康的条件,陈彦祖就知道,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拒绝。 贱人王肯下血本雇佣自己,就肯定会用其他招数逼迫自己就范。 大律师出来做事,就不能怕麻烦。 任何一宗刑事案背后,都可能牵扯到不好惹的势力。 与其什么都怕,不如放开手脚。 既然迟早都要接,还不如趁现在要个优厚条件。 除此之外,还想看看,王景康还能用什么招数逼自己。 陈彦祖家中。 陈剑辉如往常一样听着粤剧,佘美兰哄着刚出院的秦咏思,一切都和平时一样。 忽然佘美兰的眉毛皱起看向门口,单元的铁栅被拉开,几个人鱼贯而入,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五十几岁獐头鼠目身材矮小,进门之后四下看看,又故作热情地和陈剑辉、佘美兰打招呼。 佘美兰眉毛一挑,一把将秦咏思推到厨房,自己则横在厨房门口,死盯着獐头鼠目的男人:“阿财,你带这些人来我这里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五部丰田卡罗拉停在白田下邨楼下。 第一部车车门打开,司机开门,将一个三十几岁穿西装戴墨镜叼牙签的男人让下车。 男人抬头看看五十七座大厦,又看看司机:“这里?” “不会错的。” “那还等什么?上去!” 墨镜男一马当先,身后十几条西装大汉鱼贯而入。 本章推书 从昨天改书,改的天昏地暗,后续还要改,存稿基本要废掉一多半了。 这个过程中,得到了很多作者朋友的指点。 这些作者朋友也是很优秀的写手,也有很优秀的作品,特此推荐,与诸位读者朋友分享 1:《我父刘玄德》 作者:网文老大 虽然笔名起的具有MT特质,但是人非常好,作品也很棒,特此推荐。 2:《张三,请自重!》 作者:罗修饭法 作者脑洞可以,文笔也不错,本身在游戏圈子混,和网文天然有亲和力 特此推荐 第四十五章 鬼打鬼 最先走进来那个獐头鼠目的男人,正是贵利财。 他原本是东泰门生,当年更是受过佘美兰救命之恩。 即便如今佘啸天已逝,东泰社团烟消云散,每次见到佘美兰仍旧保持礼貌。 今天情况不同。 虽然他还是满面带笑,但是带几个人陌生人突然闯入陈家这个行为,已经让佘美兰感觉不快。 贵利财不是一般人,知道东泰的规矩,更知道佘美兰的规矩。 这个单位普通人可以来,社团的人不可以。 社团打手非请勿入,这就可以视为宣战! 毕竟是从城寨那种地方打出来的人,经验和反应都是一流。 如果是以往,她已经第一时间来到老公身边,但如今家里多了个凡妮莎,就只能守在厨房门口。 陈剑辉稳坐不动,只是关上了收音机,朝着贵利财微笑。 “今天这么好,带这么多兄弟来看我?来之前也不说一声?连茶都没泡,简直太失礼了。屋子太小没地方坐,各位见笑。” 贵利财看佘美兰的时候,眼神里带着恐惧,说话也是低声下气。 “辉哥、兰姐别见怪,我知道这样不合规矩,不过我也是迫不得已。我老大让我来,我也没办法。” 佘美兰疑惑地打量贵利财:“你老大?” “小弟已经正式过档忠青堂,我老大是忠青堂红棍犀牛哥。” 一只蒲扇般的大手落在贵利财肩膀,向旁略一发力,贵利财跌跌撞撞抢出去好几步。这只手的主人也和佘美兰、陈剑辉夫妻正面相对。 这是個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大汉,身材魁梧肌肉发达,贲起的肌肉把身上的黑衬衫撑得鼓起,好像稍一用力就会胀破。 本就狭窄的房间,随着他出现,就显得更加窄小。 男人一双怪眼在陈剑辉和佘美兰脸上扫过,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举手抱拳行礼。 “小弟忠青堂犀牛。没想到九龙城寨大名鼎鼎的雌雄双煞,居然住在这种地方。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如果不是贵利财带路,我还以为你们是垃圾公垃圾婆。” 佘美兰哼了一声:“犀牛?这个名字倒是满响亮的,就是没看到牛角在哪里。你喜欢收谁做小弟是你的事,没必要和我说。” 陈剑辉也附和道:“什么雌雄双煞?听都没听过。小兄弟你确定没找错地方?还是阿财搞错了?” 犀牛两眼紧盯佘美兰:“错?怎么可能会错!想当年兰姐在城寨一日十二战,打败城寨十二家武馆,各位馆主每人出一两黄金,打了一面打遍城寨无敌手的金牌。其中有家武馆是教螳螂的,馆主鲍镇山,父子两代在城寨开馆教徒弟,不在社团也不和江湖人冲突……” 佘美兰端详着犀牛恍然大悟:“你是山东豹的儿子?” “兰姐总算把我认出来!我还以为以前的事,你真忘得一干二净。” 佘美兰面露冷笑:“你长得和你老爸一点都不像,让人怎么认啊?当年打擂台是公平比武,你老爸签了生死状和我打,技不如人没被打死已经很走运了。十二个馆主都败在我手里,其他人活得好好的,只有你老爸一个人气死,这能怪谁?要怪就怪他气度不够。平时看不起女人,被女人打败了就受不了。不过为人子者为父报仇理所当然,你要想报仇的话,我随时奉陪。” 陈剑辉看看犀牛又看看老婆,眉头皱起,想要说什么。但是犀牛已经哈哈大笑。 “报仇?兰姐伱在说笑话!我现在钻石山有别墅,开几十万的车子,你跟我说报仇?我老爸死了那么多年了,我连他什么样子都忘了,报什么仇啊?我这个人很现实的,除了钱,什么都不在乎。今天来,只是出于江湖规矩,告诉你们贵利财过档跟我,他手上那些借据,今后由忠青堂负责收。再就是想请教一下兰姐,你们两夫妻那笔债,打算怎么解决?如果说算成过档费大家一拍两散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总要兰姐你亲口承认才算数。” 按照社团规矩,如果大底带着自己的小弟甚至地盘投奔到另一个社团,那么接收方不但要和其原本的社团做交待,更要付一笔费用赔偿损失。 费用金额视社团规模,以及这名大底重要性而定。三千六三万六甚至三十六万都有可能 佘美兰夫妻总共向贵利财借了几千块钱,如果用过档费折抵自然是绰绰有余。 不过陈剑辉并没顺着犀牛的话往下说,而是一脸莫名其妙。 “什么过档费?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阿兰你明不明白?” “我也不懂他说什么。” 佘美兰和老公一唱一和:“我的确是欠贵利财的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样吧,你让人明天过来,我拿支票给你。” “原本是没问题的,不过……”犀牛停顿片刻,又冷冷一笑:“不过你们这笔债好像有一期没还对吧?贵利财答应过你什么我不管,他现在入了忠青,就要守忠青的规矩。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无故展期,就要给一个交代。” 陈剑辉看了一眼老婆方向,又看向犀牛:“你什么规矩都好,这里是我家,要听我的规矩。我的规矩就是,现在什么都不谈,明天怎么谈都可以。” 犀牛盯着陈剑辉,眼神逐渐变得凶戾。 “贵利财过档忠青,今后白田下邨这里,就有我们忠青一面旗!两年前我扎职,蟹哥亲自升我做红棍。如果现在房间里的是东泰当家,城寨扭计辉,当然可以和我谈规矩。如果只是一对普通的垃圾公婆,就没这个资格。所以我想请教一下,现在二位到底用什么身份和我谈!” 佘美兰目光渐寒。 陈剑辉直接开口: “不用想也可以告诉你,我们什么身份都没有,就是普通港岛公民,再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这个身份够不够啊?” 犀牛一声冷笑:“身份是自己选的,就不要怪其他人。蟹哥教过,对出来混的朋友,该给的面子一定要给。但是对普通人,就没必要客气!尤其是欠我们钱的普通人,就更要让他们知道忠青的厉害!” 陈剑辉一声冷笑,语气不阴不阳:“忠青很厉害么?” 佘美兰两脚轻微移动,已经形成“二字钳羊马”的步型,嘴里小声说着:“凡妮莎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看,婆婆抓完老鼠就陪你玩。”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 “为了几千块就兴师动众,忠青能有多厉害?难怪外面人说一蟹不如一蟹,做老大的没用,做小弟也是废物。可笑!” 声音来自身后。 犀牛回头看去,就见到那个穿西装叼牙签的男人。 墨镜的镜片已经掀起来,露出男人黑白分明的环眼。 犀牛下意识喊出男人的名字:“夜叉?” “是夜叉哥!” 夜叉手里拿着一卷钞票,最外面的是一张棕咖色“大牛”。 就这么举着钞票径直朝犀牛走过去,犀牛的几个小弟主动朝左右躲避,让出一条通路。 “辉哥、兰姐总共找贵利财借了三千五,这里是一万块,随便你怎么算都够了。多出来的,就当干哥哥请你吃宵夜……” 夜叉用钞票在犀牛胸前拍了两下,把钱插进其衬衫衣兜。 钱刚放好,脸色就陡然一变,语气变得阴森:“两年前你老大螃蟹在湾仔和我们抢地盘,你为他挡了一刀,用半条命换来这个红棍。扎你一刀那个,是我结拜兄弟石斑。没有那一刀,就没你这个大底,是不是该说声谢谢?还有,夜叉这个名字,螃蟹可以叫,你不可以。你只能叫我夜叉哥,记住了没有?干弟弟!眼睛瞪这么大干什么?不服气啊?要不要再打一架?两年前我们把你们打出湾仔,这次看看能不能把你们打出深水埗。” 犀牛拳头捏得咯嘣作响,脸上肌肉跳动,但就是不敢打出这一拳。 夜叉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卷钞票,和前面那卷差不多,也是500元的棕色大牛在最外面,不过比刚才那卷要薄一些。 将这卷钞票也塞到犀牛口袋里:“乖了。懂得打不赢就不要打,证明还没有白痴到底,我越来越欣赏你这个干弟弟。以后缺钱,找我这个干哥哥要,不要随便跑到别人家里胡闹。拿了钱还不滚?没听到人家说不欢迎你?” 犀牛看看口袋,又看看夜叉。 夜叉一笑:“前面一万块,是辉哥的债务。这五千块呢,是我预付的汤药费。把那个杂碎留下。” 夜叉指向队伍最后的贵利财。 犀牛牙关紧咬:“你别太过分……” “我读书少,听不懂什么叫过分,就知道刚才有人说,要让人知道忠青的厉害。我想看看,到底有多厉害。” 犀牛的五官扭曲,整个人肌肉绷紧,看样子随时可能出手。 夜叉则是一副无所谓态度,根本不怕犀牛发难。 犀牛的几个小弟则一言不发,全都看着自家老大。但是所有人的手都放在外面,没人做出摸武器攻击,或是戒备姿态。 “这是我和他们的事,和你们进兴无关!坤哥发过誓,进兴永远不出湾仔!” “你是不是白痴?现在是我要教训你,不是进兴来深水埗插旗,和坤爷有什么关系?你这副表情什么意思?是不是便秘?要么滚要么打,这么唧唧歪歪怎么做大哥?” 佘美兰忍不住一声冷笑,笑声中满是嘲讽味道。 犀牛终于朝着手下使个眼色:“我们走!” 贵利财连喊几声,犀牛头也不回开口:“忠青堂个个忠肝义胆,要想在忠青堂立足,就要证明你有骨气够忠心!现在是你证明的时候了。” 说话间,这几个忠青打手已经夺门而出,贵利财刚想跟着跑出去,就被夜叉的两名手下架住,直接从门口架回房间。 夜叉朝陈剑辉、佘美兰点头示意,又指向贵利财:“这个混蛋吃里扒外,为了加入忠青,就出卖自己的大哥和社团。东泰的规矩我不清楚,进兴对这种人的处置就简单多了,三刀六洞!” 佘美兰身后,突然传出凡妮莎的哭声。 虽然她比同龄人懂事,但是这么会工夫家里突然闯入这么多凶神恶煞,嘴里又在讲打讲杀,她忍了好久这时候终于坚持不住嚎啕大哭。 一边哭嘴里一边大叫着妈妈,佘美兰的脸色也因此变得难看。 陈剑辉则看着夜叉:“你是坤哥的……” “小弟夜叉,进兴红棍,坤哥是我老大。我不知道这里有小孩子,实在对不起。你们几个听到没有,人家这里有小孩子,手脚干净点。” “等一下!” 佘美兰一声断喝,眼镜盯住夜叉:“你们进兴和忠青的恩恩怨怨,和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没关系。不要弄脏我的地方,不要吓到小朋友。” “没问题!” 夜叉朝手下使个眼色,两名手下夹着贵利财,两柄匕首顶住贵利财腰眼,示意他不要出声。就这样挟着他离开房间下楼。 剩下的小弟,则在门前组成一道人墙,把房门挡个密不透风。 夜叉朝佘美兰一笑:“忠青堂的螃蟹出名的小心眼,犀牛又和兰姐你有仇,今后恐怕会有些麻烦。不过不用怕,老大特别交代,要我们这段时间保证太子哥和家人不受打扰。就算螃蟹亲自带人来也照砍!” 佘美兰这时候已经把秦咏思抱在怀里哄,根本顾不上搭理夜叉。 陈剑辉蒲扇轻摇:“我们和螃蟹无冤无仇,他犯不上和我们过不去。因为我们的事,害你损失一笔钱,这就更说不过去了。一万五是吧,等阿祖回来还给你。” 夜叉连连摇头:“辉哥看来还不知道,太子哥已经答应帮我们驸马爷打官司。坤爷只有一个女儿,驸马爷对他老来说,和亲生儿子没分别。太子哥帮驸马就是帮进兴,我们这些做小的当然要尽点心意。社团有的是钱,一万五而已,小意思了。” 佘美兰这时候才开口:“阿祖知不知道自己帮的人是进兴驸马?” 夜叉依旧保持微笑:“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坤爷发话,知道是情意,不知道是天意,不管哪样,我们都要尽自己的心意。如果兰姐想要出来摇旗再振东泰,我们进兴第一个支持。如果有人和你们过不去,进兴绝不会坐视不管。” 虽然夜叉的态度谦卑,完全就是以后生晚辈自居。但不管佘美兰还是陈剑辉,对他的戒备并不弱于之前的犀牛,甚至犹有过之。 比起犀牛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恨不得把敌意写在脸上的蛮徒,眼前这个进兴红棍,才是真正意义的难缠。 这个正值壮年的夜叉,是那种最标准的江湖狠人。 翻脸如翻书,口蜜腹剑,和他打交道,本来就注定麻烦。更何况他身后那位进兴龙头佛堂坤凌坤,就是东泰全盛之时,也不敢轻易招惹。 两夫妻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儿子怎么惹到这群人? 楼下。 贵利财已经被按着跪在地上,两个打手在他背后,一人控制一条手臂,踩住一条腿,让贵利财无法挣扎。 一名打手趴在贵利财耳边小声说道:“如果没死,记住这三刀是佘美兰让你挨的!” 贵利财两眼瞪圆,不等他挣扎,另一名进兴小弟的匕首已经刺入贵利财后腰。 一刀、一刀、又一刀! 刀光闪烁,鲜血喷溅。 等到两人松手,贵利财已经疼的昏迷。 几个进兴打手捉手抓脚把人抬起,向远方垃圾箱走去…… (冲击三江PK,所以这章压点发,是27号的更新。大多数朋友看到的时候,应该已经是27号了,对吧…… 没办法,为了冲三江出此下策。 另外推书:《混在墨西哥当警察》,作者:我睡觉打呼噜,好朋友的书,可读性很高) 第四十六章 龙兄虎弟 太子大厦,“大富”投资公司办公室内。 一个中年人放下电话,看向坐在办公桌对面的莫青。 莫青微微一笑:“犀牛那家伙虽然一身毛病,但收了钱一定做事。不会让小庄先生失望。” “你也一样。” 中年人不阴不阳:“小庄先生最不喜欢被人骗,如果这次做不好,就不要指望有机会为傲世做事。小庄先生现在沙捞越,回来的时候,希望听到好消息。” “当然。不过我不明白,小庄先生要的是严少筠,对付陈彦祖做什么?” “小庄先生做事需要向你解释么?” 中年人语气里满是不屑。 莫青朝中年人一笑:“是我多嘴。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 “别急着走。” 中年人叫住莫青:“二十万对小庄先生来说只是小意思,不过也不希望扔进海里。小庄先生第一不喜欢别人和自己抢女人,第二不喜欢陈彦祖帮严少筠。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怎么帮,但我知道有人对小庄先生说,严少筠打官司全靠陈彦祖帮忙。只要解决他,严少筠就做不成大状。现在是不是明白有多重要?” 莫青若有所思,点头应声:“这样啊……” “那你的计划到底有多少把握?” “犀牛为父报仇,怎么做都不算不对。只要他们夫妻出来,我就有把握让他们粉身碎骨!陈彦祖是他们儿子,到时候一定会帮老爸老妈,自然也逃不掉。” “真的?” 中年人眼神里充满怀疑。 莫青胸有成竹。 “人的忍耐有极限的,就算自己可以忍,一旦女儿出事,肯定没办法忍。到时候一定重新召集人马找螃蟹算账,等到他们干掉螃蟹,外面就会知道,雌雄双煞重出江湖……只要他们这么做,当年的恩怨马上就会算清楚。我们江湖人有自己的做事方式,小庄先生不便解决的麻烦,对我们来说,算不上什么麻烦。如果不是这样,也用不着找我们合作对不对?” 陈家夫妻并不知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 他们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进兴的官司上。 等陈彦祖回来,就忙着对他说明情况。 得知情况的陈彦祖,并没有感到惊慌,反倒是一阵释然。 “兴达公司是进兴搞出来正行生意,打死人的是进兴龙头凌坤女婿?这倒是可以解释清楚很多问题,怪不得贱人王会怕成这样。” 事情进展和自己想象差不多。 肯定是贱人王通知进兴,官司转给自己和严少筠做,对方才派夜叉过来。 表面上是撑场,实际上是逼迫,不给己方拒绝余地。 江湖就是如此,人情债比钱债更难还。 对方先帮了忙,再说拒绝这场官司,在道义上就站不住。 即便在糖水铺不签那份合同,这时候也得签。 既然知道幕后是谁,也就没那么紧张。 不过两夫妻的态度并未因陈彦祖的松弛状态就变好。 佘美兰提醒儿子:“你不要看不起进兴。进兴的小弟不算多,可论实力就很难说。即便号码帮、和联胜这些大社团,一样不敢小看进兴。毕竟大多数出来混的是凶,佛堂坤是疯的!” 陈剑辉也同意老婆观点:“你老妈说的没错,佛堂坤不是一般角色,你年纪小不知道他有多厉害。当年你外公在世的时候,对他也很忌惮,这次真的是有得麻烦。” 进兴当代龙头凌坤,原本花名烂命坤。 那时的他在码头当苦力,人迷信的很。从牙缝里抠出几个钱去看手相、批流年,结果几个算命先生都说他阳寿比普通人短得多,是标准烂命,很难活过三十岁。 连续三次得到同样结果之后,凌坤一言未发从卦摊离开,提了刀就去把平日压榨自己最狠态度最凶的工头砍成残废,跟着带上一帮苦力兄弟,拜在进兴一位红棍门下。正式踏入江湖路。 从那晚开始,码头少了个勤劳本分的苦力,江湖多了个凶人。 凌坤认定自己命烂活不久,只想在有限的时间出人头地风风光光。 他不给任何人面子,也不守什么规矩。谁让他不开心,他就一定会报复。 这种人在社团里也不受欢迎,按说出不了头。 可是凌坤每次打架都冲在最前面,动手的时候更是摆出不要命姿态。结果越是不怕死越能活下来,越打越出名,越打名气越大。 一個能打的小弟,不管脾气再坏,都有人罩。凌坤就这么从蓝灯笼打成红棍,最后更是当上了进兴龙头。 烂命坤这个花名,也是那时候打出来的。 如果只是如此,也就是个普通的江湖凶人,还不值得佘美兰忌惮。 真正让他名动江湖的,还是三十三年前搅动港岛江湖的一场风波。 凌坤人非常聪明,之前是没有机会无从施展。自从当上进兴龙头,就把善于经营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 在他带领下,进兴搞得有声有色,从一个三线社团发展成在湾仔可以呼风唤雨的准一线社团。 当时有贵人看重凌坤,准备和他合作经营,让进兴的堂口遍布全港九。 福祸相倚。 就在进兴眼看要从准一线跃升为一线乃至顶级社团的时候,横祸从天而降。 凌坤的四姨太提前生孩子,凌坤带着几个心腹冒雨送四姨太去西洋医院做手术。 他离开不久,一伙训练有素的凶徒就对凌家发起攻击,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全家上下无一幸免。 警方第一时间采取行动,在湾仔到处抓人,就连英国人都出面斡旋,就是担心进兴龙头闹出什么风浪。 只不过当时的警察破案能力有限,查了几天也查不出什么线索,探长刘木只能亲自去找凌坤谈判,希望多给警方一点时间。 凌坤表现得异常随和,并没有吵闹发怒,反倒是主动提起当年算命的事情,把这场横祸归咎于自身。 说是自己的烂命害了家人,妻妾子女是为自己挡煞才死,纠结仇恨只会让罪孽给更重。 不但不再追究这件事,还让人在家里盖了佛堂,整天在佛堂念经赎罪,搞得好像要出家一样。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就此结束时,当初收凌坤做小弟的那位红棍失踪,跟着是红棍的家人失踪。 没过多久,这个红棍的亲戚家门前,就被人放了一大盘烧腊。 这时候人们还以为是有人趁机要打残进兴,可是接下来,原先和那位提携凌坤的贵人合作社团龙头也没了踪迹。 之后那个社团就像是被盯上,从龙头到红棍再到重要成员,一个个失踪,一盘盘烧腊出现。 那个社团本身也是二线社团翘楚,高层自然不会束手待毙。 或是提高警惕,或是先下手为强攻打进兴,又或者主动向进兴示好投降,表示一切和自己无关。 结果没什么分别。 该失踪还是失踪,烧腊该出现还是出现。 大规模火并打不出结果,不等组织下一场,负责组织火并的人就变成了烧腊。 最终的结果,就是这个社团从江湖消失,底层成员还有地盘,都归进兴所有。 这次就连刘木都觉得没事了,没想到依旧有人失踪,依旧有烧腊出现。 对象有进兴元老,也有几个中立社团的人,最后发展到连当晚负责在凌家负责巡逻的军装都失踪,黑白两道才意识到情况严重。 凌坤已经疯了。 他不再讲道理,也不要证据。而是想杀谁就杀谁。 那时候的湾仔腥风血雨,正常经营的烧腊店都干不下去。 人们听到烧腊两个字,都觉得毛骨悚然。有关人肉烧腊的传说,成为坊间怪谈的主要内容。 凌坤那段时间的花名,也从烂命坤变成了烧腊坤。 港九的几个大社团采取动作,向进兴施加压力。 凌坤的回应,就是送更多的烧腊出去。一场江湖大火并即将爆发,十几家社团都卷入其中。 最后还是刘木出面,阻止了这场火并。 刘木找上凌坤,在佛堂里谈了整整四个小时,两人携手走出,向众人宣布,今后不会再有烧腊出现,江湖也会恢复平静。 进兴承诺只在湾仔发展,不会到其他区域插旗,湾仔以外已经到手的地盘也会交出去。 作为交换条件,刘木做主把湾仔当时几个最赚钱的生意交给进兴负责,同时宣布湾仔四分之一的地盘归进兴所有,其他社团不得来插旗。除非凌坤主动邀请,否则连合作都不行。 更是承诺让凌坤在港九随意活动一个月,警方负责保护其安全。 在这一个月时间内,凌坤拜访了当时港岛江湖上几十个顶级人物,其中也包括陈彦祖的外公,城寨至尊佘啸天。 进兴的局面,差不多就是那时候定下来的。 那一个月时间,进兴谈好了几十宗大生意,凌坤也借这些人的手,除掉了他心中的仇人。 事后凌坤宣布自己长居佛堂,不过问外面的事,真心实意赎罪。 从那天开始,烧腊坤变成了佛堂坤。 看上去,凌坤好像是自己判了自己无期徒刑,用这种体面的方式认罪服刑。 实际上,整个进兴牢牢把持在凌坤手中,权力比以前更为集中。 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江湖上出现很多强人,也有更多强人陨落,佛堂坤始终地位稳固。 到目前为止,进兴依旧控制着湾仔四分之一的地盘,以及若干发财渠道。论赚钱能力,和那些顶级社团比也不逊色。 “你外公那样的人,一样承认凌坤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佘美兰回忆着当年事:“他查到当晚血洗他家的那些杀手里面有几个躲在城寨。没有讲打讲杀,而是求你外公帮他报仇,还拿出一大笔钱作为酬劳,真的好像在求你外公。可是你外公说,佛堂坤这个人越谦卑就越疯狂,如果拒绝他,城寨一定血流成河。不但交了人,还主动和凌坤交朋友。不过凌坤也算聪明,以晚辈自居不敢和你外公平起平坐,这些年和东泰相处也算融洽。” “东泰不出城寨,他不出湾仔,大家见不到,当然融洽了。” 陈剑辉赞许地一笑:“这句话说的再好不过!想要和凌坤那种人相处融洽,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见面。各做各的生意,谁也不要妨碍谁。不管是帮他还是害他,都有可能出事。伱这次帮他打官司,你老妈和我都觉得不安全。还有,自从三十年前那件事之后,凌坤再没娶过老婆,也没要过孩子。他现在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女婿。” 佘美兰接话:“他那么在意自己的家人,这次又摆出这种阵仗,摆明了就是告诉我们,那个打死人的康子健就好像他半个儿子。当初他全家被杀,巡警最多是保护不力也要死。这次如果律师表现得不够好,你说他会怎么样?” 陈彦祖脑筋转动,思考好一阵之后忽然问道:“进兴现在是什么状况?” “人强马壮,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佘美兰虽然不在外面混,但是对于江湖的事情不陌生,尤其是进兴这种社团就更是了解。 “道上的人都知道佛堂坤是疯的,可以和他做朋友就不会选择结仇。哪怕是和联胜那种顶级社团,也是合作为主。得罪他们一定很麻烦。” 陈彦祖并没有考虑,而是在盘算另一件事。 佛堂坤这么疯,进兴又够威风,贱人王怕他们算是正常。 不过这还是解释不了一个疑问,就是为什么要求给康子健做无罪辩护。 出来混背案底是迟早的事,哪怕佛堂坤也不例外。 他女婿既然选择这条路,就该有相应的觉悟。 如果兴达是一家正常公司,对方提这个要求还算合理。现在知道他们的底细,就越发觉得这个要求不简单。 不过这些事犯不上麻烦老妈,她也不会知道。 更何况,比起佛堂坤、康子健他们,忠青社螃蟹才更值得注意。 陈彦祖找出关子珊的名片,递给父母。 “犀牛再来,就让他看这张名片。他和他老大再威风,也要给反黑帮办一点面子。” “呸!” 佘美兰吐了口唾沫:“你当你老妈什么?黑玫瑰佘美兰去报警?我还要不要见人了?是不是觉得妈已经老了,撑不住了?我今年才四十三岁,在江湖上我这种叫做当打之年。你去看看那些大社团的老大,哪个不是一把年纪?我今天忍气吞声为了谁啊?你居然让我去报警?简直欠揍!” 陈剑辉在旁帮腔:“你老妈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犀牛那几个人算什么东西?你老妈担心在凡妮莎面前动手,会吓到小孩子,只好让他嚣张一下。你居然让你老妈报警?简直是岂有此理!” 见父母没有接名片的打算,只好把名片放好,再提醒两位老人。 “你们现在退出江湖了,就没必要再守江湖人不报警的规矩。犀牛知道老妈这么神勇,还敢带人过来,一定有他的打算。我是担心你们吃亏。” “你老妈可以照顾自己的。现在最麻烦的是你,好端端的,怎么卷到这种案子里?说真的,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佘美兰说话语气明显心虚。 显然她不管嘴上怎么说,心理对这位佛堂坤还是有顾忌。 杜展鹏那种人属于可以吓住可以沟通,有求于人也会被人拿捏。 佛堂坤求人办事的姿态当然有,可是一旦办不成,也肯定会下毒手。 即便陈彦祖有十成把握,佘美兰都不希望儿子和佛堂坤有接触。 何况丈夫已经介绍过,世界上不存在必胜的官司,这就更让佘美兰心里没底。 陈彦祖并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头看了看墙上挂钟,又看向父母。 “雯雯是不是该放学了?” 玛丽中学门前。 陈彦雯背着书包走出校门,书包鼓鼓囊囊,看着就觉得分量沉重,仿佛随时可能压断她那纤细的脊梁。 背着这么个大书包的陈彦雯走路速度并不快,不过精神很好,全没防范过危险降临。 走出没多远,两个穿着短袖衫、牛仔裤的男人就快步跟上。 两人脚步轻快,脸上露出狞笑,已经把眼前这个发育比较快的小女生,当成了自己盘中餐。 街边,公共电话亭。 见习督察杨志培压低声音向电话另一端的人询问:“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对啊……我当然知道我的天职是什么。可他们是你仇人,我担心被你说是吃里爬外……OK,我知道怎么做了,你抓紧过来,就这样……” 四十分钟后,陈家的房门被敲响。 一个穿着玛丽中学校服的女生上气不接下气说道:“雯雯姐被抓到警署了,你们快去救她,搞不好会有麻烦……她伤了人,那个人流了好多血,不知道会不会死……” 第四十七章 金牌师姐 深水埗警署。 审讯室内,陈彦雯表现得既乖巧又可爱。 任谁也看不出来,这么个可爱的小女生,在一个小时以前,把两个成年古惑仔打成重伤,现在还在抢救。 看着对面两个负责做笔录的女警,陈彦雯的语气中充满崇拜。 “两位姐姐是不是中五刚毕业?你们比我只大几岁,就可以作MADAM,真是太厉害了。你们叫什么名字?我要把你们封为偶像,向你们学习。将来要像你们一样成功!” 两个女警的年纪都超过了四十岁,什么人都见过,自然知道对面小丫头无非是想花言巧语蒙混过关。可看着年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的陈彦雯,就是板不起面孔,也说不出重话。 年岁稍大一点的女警咳嗽一声:“小妹妹,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啊。还有,我们两個的确中五毕业就当警察,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不是我比你大几岁,是你比我女儿大几岁。还有,我们做不了MADAM,因为读书少不懂英文,上司不会推荐我们去考升级试。你就不同了,既聪明又有书读。这么好的条件,就该好好读书,为什么跑去惹是生非?” 年纪略小的女警也忍不住开口:“你书包里放那么多书做什么?刚才让师兄称了一下,足足十二磅。师兄说你的书包拿到片场拍武打片都没问题,简直比流星锤还重。被这么重的东西打中太阳穴,没死都是命大。伱这个小女生真是敢下手。” 陈彦雯一脸无辜:“书包当然是用来放书,否则为什么叫书包?至于为什么有那么多书,就要问我的老师还有校长。” “少来!你书包里至少有三个人的书!” “我……我就是不想让同学太辛苦,所以帮他们背了。我力气大,多背一点没什么。” “那你身上用胶带缠住的那些书又是怎么回事?” “书包太小放不下了,只好粘在身上。我知道这样不对,下次不会了。” 上年岁的女警又气又笑:“你力气的确不小,两下就打晕一个成年人,又用铁枝插进另一个人肚子,如果不是警察出现,那个人恐怕会被你直接捅死。即便是我们这些女警,也未必有你这种本事。你告诉我,铁枝哪来的?” 陈彦雯一脸无辜:“铁枝?什么铁枝?我当时遇到坏人怕极了,丢书包出去然后就跑,坏人追我我摔倒,然后抓了个树枝想要吓他。怎么?那是铁枝?” “你们的校长说,学校大门的铁枝被人破坏,你插人那根铁枝和学校丢的很像,你有什么解释?” 陈彦雯眨眨眼:“电视上说,我有权保持沉默。还有,我饿了。我听我大哥说过,嫌疑犯接受审问时,有权要求警署提供免费茶点。他是做师爷的,懂法律,应该不是唬我。” 年轻一点的女警忍不住笑出声来:“人小鬼大!我女儿如果有你一半聪明,我就开心了。你不用拐弯告诉我们有个做师爷的大哥,我们会去联络他的。茶点就没有,便当就有。” 年纪略大的女警拿了盒饭放到陈彦雯面前:“我们请你吃的。” 陈彦雯边吃边说:“谢谢姐姐,我会给你们写感谢信,说你们是深水埗最美MADAM。可我要是进了感化院,就不能写感谢信了。不过我没满十八岁,又是自卫,应该没那么倒霉,两位姐姐,我说的对不对?” 两个女警无奈苦笑:“你这么聪明,谁能送你进感化院?” 房门在此时被敲响,打开门就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门口。 不等两人发问,女人已经拿出证件:“自己人。这位是女孩的大哥陈彦祖,过来办手续领人。” 走进审讯室的陈彦祖,看到狼吞虎咽的妹妹,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小丫头不管走到哪都不会吃亏。 看到她这样,自己就放心。只要人没事,天大的麻烦都可以慢慢解决。 来之前也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再次遇到MADAM关,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 即便没人帮忙,陈彦雯的事情也可以搞定。 不过不能因此否认关子珊的帮忙,这个人情还是要认。 自幼习武加上在九龙城寨那种环境长大,陈彦雯很早就明白要么不出手,要么就全力以赴你死我活的道理。 她那几下出手极重,两个试图掳走她的烂仔一个被打成了脑震荡,另一个被铁枝穿腹,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即便是目的正当且有年龄优势,如果警方穷追不舍一样有麻烦。毕竟有杜志辉的案子在先,和警方之间有过节,这次被人抓把柄,闹到上庭也正常。 结果关子珊只是打了几个电话,就把事情摆平。上面同意不提告,两个烂仔伤好以后也要被O记带走协助调查,不掉层皮别想出来。 虽然总觉得关子珊不对劲,但是这个实打实的人情不容抹杀,该报答还是要报答。 来到警局门前,陈彦祖微笑着道谢,又主动发出邀请。 “今天多亏MADAM关帮忙,你喜欢吃什么,我请。” 关子珊一笑:“叫我子珊就行了,不用总是叫我MADAM,搞得好像在警局一样。吃东西的话,其实我这个人无所谓的,吃什么都可以。雯雯想吃什么?姐姐请你。” 陈彦雯眼珠一转:“我还有很多作业要写,刚才在警局已经吃的很饱了。你们两个去吃,不要管我,我先走了。” 刚迈出两步,就被陈彦祖抓住书包,把人拎回来。 “臭丫头别想跑。我还没问你呢,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书包里那么多书?” 陈彦雯看看关子珊又看看大哥,沉默了十几秒才回答。 “下午的时候,有人告诉我,有几个家伙在学校门口找人打听我的事。在操场的时候,还有人远远看我,对我指指点点,我又不是傻瓜,当然知道不对劲,所以就提前做准备。” 她的眼神再次掠过关子珊,随即提高声音:“我声明!铁枝真的不关我事,我以为是树枝,就吓他。不知道怎么会插到人肚子里。” “你知道有人要对付你,为什么不给家里打电话,让我们去接你放学?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能干?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搞定?你当你自己是谁啊?女超人?黄蓉?” 关子珊连忙出来打圆场:“你骂小朋友做什么?这件事错的是那些烂仔不是雯雯,她也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才想要自己解决的。你就算不夸她,也用不着骂她。我知道你为了她好,可也不能随便骂人。” 她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陈彦雯:“你大哥骂你也是为你好,你是小孩子,很多事情自己搞不定的。姐姐希望你今后可以平安无事,万一再遇到麻烦,就直接CALL我,姐姐是警察,可以帮你。” 陈彦雯接过名片道了谢,随即撒腿就跑,不给陈彦祖再抓自己的机会。边跑边喊:“不用担心,我会坐计程车回家……” 看到陈彦雯走远,陈彦祖再次向关子珊道谢。 关子珊表现得非常大方。 “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身为警察要保护市民,雯雯万一被他们抓走,麻烦就大了。再说她这次并没有做错事,警方告她只会让自己被动。有你这么厉害的师爷帮忙,警队又怎么告的赢?你有没有空?有空的话,我想去喝一杯。” 五十七座,天台。 陈彦雯把警局见闻一一说明。 佘美兰皱着眉头:“也就是说那个MADAM主动追你大哥?” “老妈你相信我,不会错的。不知道大哥会不会今晚就把她带去酒店?看那个女警的样子,大哥出手的话,应该很有希望。” “你还说!小小年纪,从哪学的这些东西?是不是欠揍?” 佘美兰装模作样要打,陈彦雯却是一点都不怕。 “你打我也没用,先想想我大哥怎么办。一边是大状,一边是MADAM,总要做个选择。其实那个MADAM也不错啊,长得漂亮身材也好,最重要是面子大。如果大哥搞定她,以后不是横着走?” 佘美兰没急着做答复,站在原位自言自语:“条子、姓关、应该没那么巧吧?港岛那么多警察,姓关应该很平常。” “姓关有什么问题?关二爷也姓关,有什么问题?” “你不懂的,别乱说话。” 佘美兰瞪了女儿一眼:“我还没骂你,下次再遇到这种事,给你大哥打电话,或者告诉家里,都好过你自己动手。还有,用什么铁枝,搞不好会死人的。现在不比以前,杀人真的会坐牢。从明天开始,上学放学我负责接送。” 训了女儿几句,佘美兰又把注意力放在关子珊身上。 “姓关的……希望是我搞错了。不过有机会还是要问问,她老爸到底是哪一位。” “我老爸也是警察,不过没什么名气,说了你也不知道。” 兰桂坊的“龙蝇酒吧”内,关子珊神态从容,微笑着回答陈彦祖的问题。 “他已经不在了……”说到这里,喝了一口酒,酒杯轻轻放下,脸上又恢复笑容。 “你用不着说对不起,老爸过世的时候我连十岁都不到,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也不觉得多难过。等长大了,就更没感觉。” 看着关子珊的俏脸,陈彦祖说不上哪里有问题,就是觉得不对劲。 这个女警绝不是普通的督察那么简单。 自从警廉冲突后,港府放开华警升职天花板,给了很多华警升高层的机会。督察这种级别不再是遥不可及,能量也没过去那么大。 以她的年纪升督察算是年少有为,绝不可能打几个电话就把雯雯的事情摆平。她肯定有自己的关系门路,这个关系绝非泛泛。 不过每个人都有秘密,既然不想说,就不必勉强。 就像两人在警署的见面一样,关子珊的解释是办案子恰好路过。她这么解释,就当真话听就好。 就眼前而言,她没有敌意也没伤害到自己,犯不上刨根问底。 这时候反倒是关子珊主动关心起雯雯的事情。 “螃蟹……他最近的确不怎么安分,前几年在湾仔和进兴抢地盘,打得天翻地覆。今年又准备进军深水埗,不知道又要打几次。不过他一般是找社团打,为什么平白无故找你麻烦?是不是你们挡了他的路?” 语气里充满关心,一副把陈彦祖当作自己人的态度。 陈彦祖一笑:“忠青堂是社团,我们是老百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又怎么会挡他的路。” 关子珊哼了一声:“你不老实,来的路上还说愿意和我做朋友,现在就对朋友说假话。我现在不当班,你用不着把我当警察。朋友之间关心一下,总没什么问题吧?” 陈彦祖笑容不变:“我就是把你当朋友才说这些。如果当你是警察,只会质问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市民。” 关子珊连续喝了两口酒:“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帮雯雯……因为她今天的情况,我以前也遇到过。我老爸出名的脾气差,得罪很多人。他活着的时候那些人不敢乱来,等到过世以后,就有仇家就找上门算账。家里被人泼过红油,也被人放过蛇。有一次学校提前放学,我妈来不及接我,我回家的路上,忽然有一部车子冲到我身边,有人从车上跳下来,要把我抱进去。那时候的我和雯雯差不多大,我也像她那样拼命的反抗,还用匕首扎了那个坏蛋一刀。那家伙做梦都没想到,一个警察的女儿,身上居然会带刀。他受了伤流了好多血,躺在那里大叫。我发疯一样跑回家里,关上门之后不住地喘气。当晚就做噩梦,第二天开始发烧,连续病了一个星期。后来我也想过,那个人到底死了没有。如果死了,我又算不算过失杀人?又会不会被送进感化院?” 陈彦祖微笑:“那种人死了也没什么不好。何况都过去那么久了,不会有人拿这种事做文章。” “我说这些是希望你明白,我虽然是警察,但不是不通人情的死脑筋。我问你是真的想帮你。螃蟹那些人手段多的是,他们不会用自己的小弟做这种事。就算那两个家伙开口,也不够证据抓螃蟹。如果他再用其他招数,或者对付其他人怎么办?” 关子珊态度真诚:“我在O记工作,港岛大小社团资料我都有。我知道你是什么出身,但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就算你现在依旧在外面混又怎么样?港岛那么多社团,不可能全都抓起来。我们O记的同事,哪个没有社团朋友?我问你这些,只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和螃蟹结怨。这样才好想办法帮你解决。如果还是不信我,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可聊。” 陈彦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正要开口,忽然目光落向门口。 “不是我们没得聊,是今天不适合聊,你的同事来了,你们之间应该有更多话题。” 顺着陈彦祖目光望去,就见汤家贤摇摇晃晃走进酒吧。 彼此之间似乎存在心电感应,汤家贤目光径直看向关子珊所在。 三人目光碰撞,火花四溅。 上架感言 感谢九组的绿豆老师和好运老师 他们肯签我这个扑街 签下这本书 才让这个故事走到今天,能有上架的地步, 在此向两位编辑老师,以及支持这本故事的读者朋友致以崇高谢意。 我是六年没回起点的老牌扑街写手,各位读者也是支持了起点多年的老朋友,都知道每当写这个的时候,就意味着又到了上架,向各位读者朋友衣食父母伸手要钱的时候。 作者本人天津人,学说书、相声出身,在我看来,网文写作,其实就和解放前曲艺前辈们“撂地”一样。 网络这个载体,把“地”的范围扩大了,让艺人的表演场地,从过去的“三不管”、“天桥”变成了互联网,观众扩大到所有书站的用户,本质是一样的。 免费章节,就是作者“画锅”“圆粘儿” 上架,就是到了“要钱”这个阶段。 個人始终认为,作者和读者,关系类似演员和观众,大家先是朋友,后是商业合作关系。没有君子不养艺人,没有读者朋友,作者也就要饿死。 全靠各位,才有写手这个行业,才有我们生存下去的资本,在此再次道谢。 我从不是一个能把某个门类写火的强人,只是喜欢某个门类,喜欢在这个门类写点东西做点文章,让它变得和同类作品不那么太一样的人。 从历史转都市,算是大转型,原因很简单,就是觉得历史不好玩了。 我个人向来不喜欢内容或者题材趋同化,如果一个门类的写法逐渐单一,甚至变成“唯一之路”那我只能选择离开这个门类另换一个,如果所有门类都一样,那就只能放弃这个行业。 在我看来,网文写作就是讲故事,就是说书。我讲一个故事,喜欢听的朋友听,然后付我费用,完成了我们之间的互动关系。如是而已。 至于这个故事符不符合期待,我想能听下去的是符合的,不符合的也就会离开。 所以不管历史还是都市,都是故事,故事都是虚构的。 我没有什么大格局,也不想上档次。 我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小市民,想要讲小市民的故事,希望各位喜欢。 喜欢听的,您听两句,口袋富裕就赏两个。 不喜欢的,您扭头就走,不会影响您的工作和生活。 说书人不喜欢宏大叙事也写不来高大上,只能讲这么个小故事。 从上架感言角度,至此差不多就可以结束。 接下来就是从朋友立场闲聊几句。 作为土生土长天津80后,我小时候没有上树掏鸟下河摸虾的经历。我家离海河远,本人不会游泳,又不怎么喜欢出去玩,所以那些童趣和我无关,我的童年记忆,第一是录音机里面单田芳先生的评书;第二就是黑白电视机里面的港剧。 看的第一部港剧,是黄日华、温兆伦合作的《义不容情》,之后是温兆伦主演的《我本善良》。 时光流逝,电视机从黑白变成了彩色,看的剧也就越来越多。ATV的《胜者为王》、《精武门》、《洪熙官》,TVB的《壹号皇庭》《刑事侦缉档案》乃至金庸武侠系列。 到现在为止,TVB8,90年代的剧看了八成以上。 之所以写这个故事,也是希望找到和自己爱好一样的同好,共同回顾属于80,90后看剧记忆。 如果您看的时候,能感觉到有当年TVB的味道,就是对我最大的认可。 我和沧海是好友,曾经几年在一起喝酒扯淡,也都喜欢香港影视。不过具体审美上,我们是有分别的。沧海喜欢香港电影,我更喜欢港剧。虽然网络上很多人把它们混为一谈,但实际是两回事。 香港电影节奏更凌厉,推崇“尽皆过火,极尽癫狂”。 港剧因为受众的问题,更中正平和,也更浪漫主义。 比如无牌大状这个故事的诞生,就来自于我个人比较喜欢的一部港剧《壹号皇庭》 香港电影也有讲律师的《法内情》《法外情》《毒舌大状》《圣诞玫瑰》这些,但是和壹号皇庭并不能化为一类。 作为电影,节奏肯定是更快,冲突更尖锐,人物更极端。 而电视剧节奏更平缓,人物也更市井。 律师、师爷,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友情,这些比重和案件庭辩比例基本是一比一,他们更像是生活里的人,节奏更舒缓,更惬意。 TVB的这种生活风和浪漫主义,比香港电影的凌厉火爆,更吸引我。 另外一点,就是传统港剧(仅指港剧不是港片)和京剧以及广东大戏的联系更紧密,角色出场有潜藏的“行当”设定,生旦净丑忠奸正邪,场面上也是“三五人千军万马,七八步万里河山”的戏曲处理,这种处理方式有人不喜欢,我个人很喜欢。 它的调性又偏向于市井文化烟火气,喜欢把大人物按小人物塑造,喜传奇不喜正剧,目的是娱乐而不是追求格局,这些都恰好打在我的点上。 曾经的港剧不去推崇成功,不去追求飞黄腾达,宣传的是“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讲友情、爱情、亲情,不讲发财,不讲谋权,这些都是吸引我一直看的动力。也是我写这个故事的动力。 我戒电视剧已经有好几年了,原因就是感觉现在的剧不喜欢,包括TVB也变味。 律政新人王开始推崇成功学;律政强人等强人系列,讲的也是刀口向内,争权夺利向上爬的故事,没有了《毕打自己人》《同事三分亲》那种内部团结和温馨,更没有了好兄弟之间的义气,家庭的亲情,以及爱情。同样缺乏《鉴证实录》《法证先锋》那种单纯做好工作不考虑个人职位收益得失的职业剧氛围。 正因为我不喜欢现在的TVB,我才更喜欢曾经的TVB,写这个故事,就是想要重温当年90年代TVB的感觉。 对白、口语上,学习的也是90年代TVB国配风。 如果有朋友觉得奇怪,我建议您去看一下90年代的TVB国配剧,就可以明白。 虽然现在很多人推崇原声,但我还是强烈推荐90年代的国配,一直到2008年以前,都还好。那个时代的国配老师们,真的是用声音在表演,而不是棒读完成配音。而有独特声音特色的国配老师,现在也是找不到了。 无牌大状,是个属于90年代TVB的故事,是街坊英雄的故事,是个主人公重启人生救赎之旅。而不是一个谋求成功,不择手段向上爬的故事。 我和沧海聊过,我最喜欢的是他那本大枭雄,因为到书“神秘消失”为止,主人公还是冲在一线的,而不是远离冲突。而看那个故事的时候,主人公的形象,我代入的就是《金榜题名》的主人公洪乐飞全;而《出人头地》的主人公,就有点像创世纪的叶荣添。 无牌大状的陈彦祖,作为九十年代TVB的主人公,他绝不会是创世纪里面的叶荣添,更不会是天地男儿的徐家立、富贵门的大沙煲;我更希望他是难兄难弟里面的李奇,今生无悔里面的程朗,宠物情缘的戴展硕,又或者壹号皇庭里面的江承宇。 他不会主动去追求大富大贵飞黄腾达,更不会为了得到这些,牺牲自己的生活去投入激烈的商场甚至权力场的搏杀。 他会是一个秉持自己的操守,用魔法对抗魔法,守护自己生活的人。 如果说这本书主线是什么,就是烂人大状何象飞重生在城寨少年陈彦祖身上,浪子回头,找回生活的故事。是严少筠浴火重生凤凰涅槃的故事。是TVB故事模式下一众女角色和城寨少年的情感纠缠故事。 如果您能接受这个故事,那就请您继续支持下去,跟着故事体验主人公的人生之旅。 这个故事很90年代的TVB。 可能会有很多朋友不喜欢,但我希望还能有朋友喜欢。 我个人或许无缘踏上驶往新时代的大船,又或者那条船的目的地并不适合我生存。 我希望能有一样喜欢旧时代的朋友,可以看到这个作品,也希望为曾经的90年代TVB故事留下一些痕迹。 引用笑傲江湖的一句台词就是:但几宁施,个必踢米 从明天开始故事上架,上架当日三更。 希望读者朋友能够多多支持。 请假一天 家里的房子房龄太久要装修了 我的想法是拎包入住 毕竟我没什么追求,只是一个能住人能生活能码字的屋子就行了 但是老人有老人的想法 再有就是现在找装修公司怎么感觉比沙里淘金还难 明天一天就要去跑装修公司,看看能不能找到全包的 大概要晚上才能回家 实在更新不了,请假一天 顺便哪位义父能科普一下,请假条在怎么用? 毕竟作为一本成绩辣鸡的作品,就指望前仨月的一千五生活 兑换了一张请假条 是自动生效,自动获得全勤补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