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新的没有根基的地方,从头开战革新战争,对大晋的革新人员来说是一件难度肉眼可见的事。
但时至今日,针对这种情况,大晋已有一套成熟的流程可供遵守,有一套较为完备的方案可供施行。
大多数情况下,革新人员只要按部就班做事即可。
赵英与赵平自然知道这套方案。
说起来并不复杂,他俩到了曹州地方后,以一品楼先期搜集的消息为基础,调查乘氏县鱼肉乡里的地主大户,为非作歹的权贵恶霸,贪赃枉法的官吏富人,为受害的百姓主持公道,帮助饱受压迫剥削生计艰难的穷苦人,解决生活中的实际困难。
在这个过程中,宣扬革新思想与大晋新法,打下革新战争的基础。
大晋之所以要革新,就是因为世道不公,压迫剥削随处可见,所以无论到了哪里,都不愁没有可供镇压的存在,没有可以帮助的对象。
而后大军到来占领城池,分土地,改造产业,建立国人联合会,全面实行新法新制。
赵宁的徐州、宋州之行,基本就属于这个模式。
中原这些州县跟河北河东的不同之处,是这里有金光教。革新战争的阻力相对大不少,革新人员需要跟金光教争夺百姓信仰。
乘氏县有哪些可以镇压的对象,有哪些百姓需要帮助,有哪些事需要插手处理,赵英与赵平在抵达县城之前,就已经通过一品楼的文书有了大概了解。
“因为有金光教的存在,这里的地主、权贵们在压迫剥削百姓时,没有明目张胆不要脸面。
“他们努力维持着自己表面善人,至少是正经人的形象,很注重名声,手段比较隐蔽不说,还花大力气控制舆论,并不时给予百姓小恩小惠,民怨民愤普遍比较少。
“这些时日金光教一直在进行内部整肃,金光教的恶行暂时也少了。
“正因如此,曹州乘氏县的百姓,可能都不觉得自己在遭受不公,革新意愿比较低。”
赵平翻出文书边看边说,现在他们要挑选立即动手的目标。
赵英不以为意:“手段隐蔽,也就是我们调查起来费力些,搜集证据麻烦些,不算什么大事。
“百姓没有认识到自己是牛马,觉得现在的生活能忍受,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河北河东的平民过得什么日子。
“他们一旦知道了,哪里还能不群起抗争奋战?
“大哥说过,没有见过黎明的人,不会知道自己身在黑夜,而见过了光明的人,则无法忍受一直呆在黑暗里。”
赵平对赵英不惧艰难的态度很是赞赏,听到后面哑然失笑:“大哥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
“河北河东是什么样,我们知道,这里的百姓却不知道,他们心目中河北河北的样子,全部来源于官府、金光教和道听途说。
“以金光教对曹州的控制,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描述河北河东?
“那必然是妖魔横生之地,黎民百姓无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日日劳作夜夜不得歇息,过得朝不保夕苦不堪言。”
赵英拿起文书开始翻看,言语中不见气馁,斗志依然昂扬:
“人们总是轻易相信他们认可的权威,总是愿意相信自己心中所想,这的确是个问题。
“所以我们要用实际行动,来让他们亲眼目睹大晋革新人员到底是什么模样,到底在为谁奔波奋战,革新战争到底是对谁好!”
赵平竖起大拇指:“希望你能一直这样斗志坚定,遇到苦难不要自怨自艾,遇到无法理解的情形,不要去责怪百姓们愚昧无知。”
他亲身经历过河北河东的革新战争,再清楚不过的知道,革新战争到底有多么艰难,人心有多么复杂,奴性一旦根深蒂固有多难改变。
赵英道:“你看着就是。”
他决定用行动证明自己,而不是在言语上如何保证。
两人正在几个权贵恶霸候选目标中,挑选要第一个下手调查、处理的对象,房门忽然被敲响,本地一品楼的修行者急匆匆进来禀报:
“两位执事,出事了!”
赵英心神一紧,面容顿时变得一片肃杀,赵平不动声色,语气如常地问:“何事?徐徐道来,无需惊慌。”
一品楼乘氏县主事见赵平八风不动泰然自若,稍稍放宽心。
因为赵英与赵平是化名进入曹州,他并不知道赵英赵平的具体身份,只知道对方是朝廷派来的钦差,职司曹州革新战争正副执事,统领曹州革新战争前期诸事,所以依然眉宇凝重:
“我们在东城的据点刚刚被金光教抄了!
“两位执事,你们前脚离开金光教教坛,后脚就有金光教高手抵达!
“领头的金光教大上师宣称你们是大晋细作,是来破坏神教扰乱曹州的,他发动了全城信徒,帮助他们搜捕可疑人等与新近入城的外乡人。
“我们在东城的据点从来没出过事,今天竟然也被金光教信徒举报,我们还没得到消息,金光教的修行者就突袭了据点——据点的修行者半数战死半数被俘!
“两位执事,虽然我们在西城的据点还未暴露,但县城已经不再安全,还请二位速作应对,及时离开!”
听到这个消息,赵英脸色大变,同时心中涌起一股浓烈的悔恨之情:
“都怪我,这事是我的责任,我在教坛太冲动了,不该跟金光教起冲突,平白暴露了身份不说,还让一品楼遭此重创......”
想到一品楼修行者的损失、局势的恶化,以及后续行动必然艰难不少的现实,赵英目光黯然。
一品楼主事望着赵英、赵平,满眼都是催促他们离开的意思。
现在根本不是划分责任的时候。
金光教势大于曹州,对地方控制力很强,信徒遍布市井乡野,人多了就不乏聪明狡狯之辈,一品楼经营的稳固据点都能被当作可疑目标让人举报,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此时金光教满城搜捕大晋人员,被他们突袭的可疑目标,远不止一品楼东城据点。
金光教本身就不确定那座商铺是大晋细作据点,只是纳入了怀疑范围,所以派了人过去,问题就是现在金光教在乘氏县力量强大,多了许多强悍修行者,可以肆意妄为。
一旦赵英赵平这两位钦差有什么差池,一品楼主事责任绝对不小,他可是记得清楚,上级传达命令时把确保两位钦差的周全,放在了十分重要的位置,一再强调过。
但赵平没有丝毫慌张的样子。
他略作思量,摇了摇头,沉声对赵英道:“这不是你的责任。不是我安慰你,这件事的确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乘氏只是一座县城,教坛有元神境高手已是出人意料,现在竟然又有元神境后期的大上师赶到,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说到这,他思路打开,眼神明亮起来,接着道:“眼下是非常之时,东线战场兖州、沂州已经开打,谁都知道曹州是西线关键。
“我们会来图谋曹州,杨氏、张京与金光教怎么会没有作为?
“加强曹州州县的修行者力量,是一切布置的基础——这就是为何乘氏县教坛里有元神境初期的强者,眼下还有元神境后期带着大批精锐修行者赶到的原因!
“小英,你现在可想明白了?就算我们今日不在金光教教坛闹一场,那位元神境后期强者带人抵达后,他们也会全城搜捕可疑人等!
“依我看,这场大搜捕不只是发生在乘氏县,同一时间,曹州各州县乃至乡野的金光教教众、信徒,必然都开始了行动!
“对金光教而言,曹州是他们的主场,他们在这里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于实力绝对优势的一方而言,宁可错抓不可错放,以此杜绝一切隐患,就是最合理的策略!”
一品楼主事觉得赵平的分析一针见血,正确得不能再正确,连忙道:
“形势如此凶险,接下来我们只怕做不了什么,所有力气都得用在潜伏自保上,两位执事还是赶快离开吧,晚了可能就走不了了!
“两位是今日入城的外来者,在金光教排查范围内,他们的人来得不会太晚!”
大晋重视曹州,曹州一品楼的势力不弱,但那也只是修行者力量。
金光教在这里拥有广大信徒,还与官府牵扯颇深,有地方官府背书,两者的综合实力不在一个层面上。
赵英在听完赵平一番话后立即镇定下来,事情既然不是他的过错导致,他就能保持心境坚如磐石,些许艰险还不足以让他有所动摇。
心神稳住了,思虑言行自然不会出现问题,他先是示意一品楼主事不要着急,而后转头对赵平道:
“如此看来,我们之前的计划不再切合实际情况,继续对地主恶霸不良权贵出手已无从施行,得跟金光教正面交锋了。
“不打破金光教对曹州地方的控制,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赵平点了点头:“正是。
“不过,我们若是与金光教交手,只要不被对方迅速击败,等到双方拉锯之时,地方权贵官吏必然被牵扯进来,我们依然可以揭露他们的真面目,引导百姓进行革新战争!”
赵英战意勃发,斗志盎然,思维变得空前活跃,眼珠子稍微一转,已是有了腹稿,当即激动地一拍桌子:“阿兄,我已有了对策!”
赵平微微一笑,胸有丘壑:“正好,我也有了一些想法。”
兄弟俩相视一笑:“咱们把办法说出来,合计合计,互相查漏补缺,制定出完整可行的方案!”
一品楼主事看看赵英,又看看赵平,见两人毫无身处险境的危机感,还从容自若而又迅若雷霆地商议反制之策,惊愕讶然之下,感觉自己的能力心性有些跟不上。
两位执事分明很年轻,行事却这般老辣凌厉出人意表,到底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