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曙光洒向山阳县的衙门,新的一天来到。
折腾了半天,也没查出失火和发出巨响的原因。
李祝只能是命令冯钟继续严加守卫,并且看紧大牢,防止犯人逃走,自己回转后堂,准备稍微休息一下,到中午的时候,去执行对韩顾等人的死刑。
不料,他才刚刚来到后堂坐下,冯钟就紧跟着赶来,着急地向他做着汇报。
“大人,不好了,犯人逃狱了!”
李祝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这个时候,走失要犯的罪责有多严重,他是非常清楚的,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紧张地问着:“谁,谁跑了?!怎么跑的?”
“是韩顾的独子韩涛,我们把重兵都派去看管马元义和那些太平教的重犯,就忽略了这个小子。刚刚我去牢房巡视,发现韩涛的牢房没有动静,开门查看的时候,发现牢房空无一人,地上有被撬开的镣铐,还在房顶发现了一个大洞,显然他是从房顶逃走的。”冯钟向李祝汇报着。
听到不是马元义逃走,李祝的心里踏实了下来,不过听到逃走的是韩涛,也让李祝微感到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韩涛就是个每天只知道喝花酒、流连歌舞坊的浪荡小子,他居然有本事打开镣铐,爬上房顶从大牢中逃走,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什么时候跑的?”李祝询问着。
“昨晚戌时狱卒给他送过饭食,当时他还在牢房中吓得发呆,想必也就是昨天夜里逃走的,应该不会逃得太远,我已经安排人追捕,一定可以将他抓回来。”冯钟向李祝汇报着。
李祝微微点头,对于韩涛的逃走,他并不是十分在意,他更担心的是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将韩顾一家斩首示众。
抓到马元义之后,他立即将此事向河内郡守王匡做了汇报。
李祝和韩顾相交多年,始终对他的身份存有疑虑,但那封信经过他的亲自鉴定,又确实是韩顾的笔迹,他也只能如实上报。
王匡也迅速做出回应,将马元义即刻押赴洛阳,交由朝廷发落,其余同党就地正法,不得延误。
李祝也没想到王匡会下令立即处斩韩顾一家,虽然心里还有疑惑,也于心不忍,但上峰有令,他也不敢不执行。
但现在韩涛却跑了,好在他只是被连坐,只要抓紧缉拿回来即可,对整个案件并无大的影响。
李祝冲冯钟摆手:“尽快把他抓回来,别出别的什么岔子。”
冯钟拱手施礼后退出。
他才刚刚离去,一名穿皂衣的衙役又低头疾步来到后堂门外,向李祝禀告着:“大人!急事禀报!”
李祝微微皱眉,刚走丢了一个韩涛,难道又出了什么乱子?
李祝招呼着:“进来说吧。”
衙役低头走进,躬身施礼:“启禀大人,韩顾的独子韩涛现在县衙门前自首。”
“韩涛?他来自首?!”李祝听到这句话更加意外,这个浪荡小子费了那么大力气逃狱,现在却又跑回来自首,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自首的时候还说了什么?”李祝询问着。
“他坚持要见大人,声称已经找到了可以证明他父亲韩顾是被人栽赃诬陷的证据,希望大人可以还他一家清白。”衙役向李祝汇报着。
他能证明韩顾的清白?李祝微微一愣,铁证如山,韩顾自己都无从解释那封亲笔信,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子又能怎么证明?
“将他带到大堂,本官马上就到。”不管怎么说,这小子能不顾自己的生死来救父,倒是孝心可嘉。李祝决定给韩涛一个机会。
韩涛被衙役带进县衙大堂,跪在了地上,静静地等待着。
当决定来自首的时候,其实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唯恐李祝不顾一切,将自己直接拿下,却不肯升堂。
他甚至已经想好,万一李祝要真是这样做,那自己就要在刑场的时候,大声说出自己发现的疑点。
按照大汉律法,只要有人对死囚的罪行提出申述,是可以翻供再审,直到确认死囚罪名,才可以行刑。
也正是有了这条律法,韩涛才敢冒险直接自首,去争取翻案的机会。
县衙大堂,两旁的衙役已经站好,随后李祝身着官服来到,走到正堂位置坐下。
李祝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韩涛,直接开口:“韩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越狱出逃,你可知罪!”
韩涛跪在地上,看着李祝叩拜:“大人,草民冒死逃狱,只为查明真相,替家父申冤!”
“你父谋逆一事,证据确凿,何冤之有?”李祝冷哼了一声。
“回大人,所谓证据,皆是伪证!草民愿当堂证明,并与那唐周对峙!望大人恩准!”韩涛认真地向李祝恳求。
“就凭你一句话,就说呈堂证物是伪证?”李祝显然对韩涛这个说法表现得很不满意。
“草民绝对有把握证明,两份证物都是唐周陷害我父亲的伪证!若是有一句虚言,甘愿接受任何惩罚,求大人开恩,给家父申冤的机会!”韩涛言之凿凿地回应。
他当然知道李祝心里在想什么,他身为县令,都没能发现证物的破绽,却被自己一个十六七岁的黄口小子发现了伪证,这说出去,不光是对唐周的质疑,其实也是当众打李祝的脸。但事关自己的生死,韩涛也管不了李祝的面子问题了。
李祝迟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本官念你一片孝心,就给你个机会,你可一定不要辜负本官一番苦心!”
韩涛立即跪倒磕头:“谢大人!”
“速去传唐周到堂,并取证物来,一并当堂对证!”李祝向着衙役命令着。
衙役们得令离去。
韩涛跪在堂下,昂起头看着李祝,此时的他胸有成竹,只要给他机会和唐周对峙,他就笃定自己绝对可以完成翻盘……
片刻后,唐周被带进了县衙大堂。
看到韩涛跪在大堂之上,唐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情,但随后就镇定下来,在韩涛的身边跪下,向李祝行礼:“草民唐周拜见大人!”
“唐周,你举报马元义有功,郡守已经下令,押解马元义到洛阳的时候,安排专人送你一同前去,到时朝廷自会有重赏给你。”李祝对唐周说着。
唐周欣喜地道谢:“谢大人。”
李祝随后话锋一转:“不过,韩顾之子韩涛现在指出你举报韩顾的是伪证,要与你当堂对证,你可敢否?”
韩涛听李祝说完,立刻转头去看唐周,他的目光犀利,这是要从气势上先压住对手,这是心理学中很重要的一点。
唐周感受到韩涛的目光,下意识地侧头回避着。从他的表现,韩涛内心更加坚定,只有心虚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唐周看着李祝,带着几分不情愿地道:“大人,所有证物都已当堂验证,又何必因一人之言就要反复?”
“我听闻那韩氏乃是山阳望族。若是他族内每个人每日都来质疑一番,那岂不是要一直反复证明下去?”
“就算是他家族人丁再旺,也总需要有真凭实据,才有可能翻案。谋逆乃是大罪,草率不得!”李祝回应着唐周。
唐周见李祝这样说,也不好再反驳,只能点头:“一切听大人吩咐。草民愿和他当面对峙。”
李祝转向韩涛:“韩涛,你且说说,唐周的证词、证物哪里有假?”
“草民听闻,证物中有一份太平道的名单,大人可否请草民一观?”韩涛向李祝提出请求。
李祝点头,示意衙役将名单递到韩涛的面前。
韩涛接过名单,仔细观看,随后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立刻做出了判断:“大人,这名单上面,我父亲的名字乃是后加上去的。所以他根本不是什么太平教的教徒,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
李祝听到这里微微一怔,随后回应道:“这份名单本官仔细看过,书写者笔迹相同,而且墨迹也完全一致,当是同一时期所写,你凭什么断定韩顾之名是后加上的?”
韩涛开始了自己的讲解:“大人,笔迹相同,并不为奇,唐周本为马元义的随从助手,这名单本就是他所书写,添加人名,自然不会笔迹有变化。至于您刚才所提的墨迹相同,却是蓄意伪造。”
“何以见得?”
“大人可否取一些藤黄或黛青,草民当场为您演示。”韩涛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了唐周。
唐周的脸色果然微微一变,随即低头回避着。
李祝吩咐衙役在大堂正中摆了一张桌子,将韩涛所需物品备齐摆在桌子上,让韩涛来演示。
韩涛拿起墨汁,不断地尝试着往里加入藤黄,比对着名单上的字迹,调试着墨色。
片刻后,韩涛停下手里的动作,提笔蘸上调好的墨汁,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几个字,然后将自己写字的纸和名单一并举起,呈现给李祝:“大人请看,这墨色与名单上的墨迹是否一样?”
李祝接过纸与名单上的墨迹对比后,微微点头,露出惊讶的神色:“的确一样,看不出分别,这是为何?”
韩涛解释着:“墨汁中加入藤黄或黛青,可以使墨汁的颜色深浅发生变化,达到与旧墨相对的效果。”
李祝缓缓点头,看向唐周:“唐周,你有话说。”
唐周抬起了头申辩着:“大人,就算他能用这种方法,调出和名单自己相同的墨色,也并不能证明,名单上的墨迹就是假的?”
“谁说我不能证明,我可以。”韩涛立刻反驳着唐周。
“请大人取一根细针,分别划下名单上其他的名字,和书写我父亲名字的墨迹,就可以看出端倪。”韩涛向李祝说着。
李祝吩咐人取来细针,亲自在名单上轻划试验,结果看到韩顾名字的墨迹处,露出了白痕新色,的确与其他的字有明显不同。
“大人,这下一目了然了吧?这种做旧只可表面蒙混,但其实内里的墨迹是新的,必会留下痕迹。”韩涛向李祝说着。
李祝缓缓点头,做出了判断:“这份名单的确有作伪,韩顾的名字是后加上去的。”
听了李祝的话,韩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胜利的笑容,首战告捷,这份名单是伪证算是被自己证明了。
这种墨迹造假的手段,在韩涛现世的世界中,广泛应用于古董文物的造假,曾经专门攻读过痕迹学的他,对这种技术是了然于胸。所以当他在主记室看到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判断,才敢当面和唐周对峙!
李祝看向唐周:“唐周,韩顾的名字墨迹的确是新的,分明是蓄意后加上去的,你如何解释?!”
此时李祝的语气已经明显变得严厉起来,显然对唐周欺骗自己,十分不满。
唐周着急地辩解着:“大人,这名字的确是后加上去的,只因韩顾之前一直隐瞒身份不敢声张。这次是准备起事,才公开自己的身份,免得被其他太平道人误伤而已。”
“何况,除了名单,还有他的亲笔信可以作为证据,这可做不得假吧?!”唐周话锋一转,转到了另一份证据上。
唐周的话让李祝也一时无语,只能转头看向韩涛:“韩涛,唐周所说不错,那封亲笔信,本官亲自鉴定过,确是你父的笔迹,这你又如何解释?”
“大人,可否把这封所谓的亲笔信也让我一观?”韩涛再次向李祝提出了恳求。
李祝点头,将自己面前的证物递给韩涛。
韩涛接过仔细看过后,指着书信中的一个字坚定地对李祝说着:“大人,就凭这个字,我可以断定,这封信是有人模仿我父亲的笔迹所写!这是一份假证!”
“一个字?就可以断定这封信是别人伪造的?”
李祝听了韩涛的话,也是微微一惊,自己和韩顾相识多年,对他的笔迹无比熟悉,都看不出破绽,这黄口小子就凭一个字就说信是假的,未免太过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