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城南,为了安顿一万两千新募兵马虽搭建起几处简易的寨棚,可大部分军汉仍是席地而坐着。也仍有两三千人排成几列稀稀拉拉的队形,挪蹭着步子缓缓前行,正接受藩镇属吏询问姓名、原乡籍贯、家小人数,本来从事的行当的资料记录在册。
大多投军的汉子衣衫褴褛,看来也是久经颠沛流离的苦楚,眼见寨棚周围有袅袅的炊烟升起,有些人站起身来,不由的凑了上去,还时不时吞咽口水。倒也有义成军牙兵队伍来往巡视,有将官随即点起了一些已记录在册的人手,大呼小叫的命令新兵蛋子帮手打水砍柴。
虽然是方自投军入伍,还未曾厮杀建功,可是要安抚应募来投的军汉,这饭当然也是要管的。大概小半个时辰过后,也有伙夫招呼着教人帮衬,搬来几大桶的热汤。虽然不带点荤腥,可是熬熟了野菜佐盐,喝着入味倒也能下肚。
至于半稀的粗粮粥,也多是由存放时日久了的陈米所制,好歹热腾腾的看着也有些食欲。就算量还不够,也有同样拿粗粮做的蒸饼充饥,大概也足够寻常汉子吃得个六七分饱。
毕竟不比张罗着几个好友到饭馆胡吃海喝,这可足足多了一万多张嘴巴等着喂,眼下军队的粮草支出便已需要精打细算起来。然而李天衢倒也别出心裁,遣下属晓谕投军入伍的新兵因义成军财政不足,钱粮绢布等军饷尚未还常例发放。众人若能在义成军行伍中供职效力,日常供养、春秋冬赐、粟米抚恤等日后自会补齐,且据战功另有赏赐。
然而大多新兵也就是一听,权当这是个尚无法确定的奔头,如今乱世人命贱,这时节投身行伍能够给春冬衣,并家口粮只怕也是种奢望。李天衢许下的诺言,他以后又能兑现几成,很多人也尚还无法确定。
可饶是如此,排成队列等候发放伙食的军汉眼见已有人领了粥饼,急匆匆退到一边手里捧着食物,发出稀里呼噜的响声吃得香甜,不少躁急的汉子见了也不由肚里馋虫大动,唯恐落到人后供给的食物没了不免少拿一张饼、一份汤,便开始鼓噪着插队推搡起来。
这么一闹,耸动的队伍间也难免有人鼓噪喝骂,甚至抡起拳头要打。好在有几队义成军老兵上前厉声叱喝,维持住了秩序,才没有使得新兵行伍间的骚动进一步扩大。
可是趁着巡视的军士不备,也有些流里流气的军汉四下寻觅,望见蹲坐在地上捧着粥碗蒸饼,且一副老实相的新兵劈手便夺,将对方的蒸饼抢到自己手里,这也不免激得有些庄稼汉模样的汉子起身理论:“你,你怎么抢俺的饼?”
“呆鸟!瞧你这怂样,是庄稼汉出身吧?老子本是别处州府来的官兵,全因上官不济事,不敌蔡州秦贼,只得转投过来另谋生计,你倒算什么东西?可又曾杀过人?老子本来便是吃这碗饭的,能者多劳,让你孝敬这点物件有什么大不了的,别不识抬举!蹲下去噤声,若敢鼓噪,老子日后也有的是机会寻你计较!”
被夺了食物的军汉反而劈头盖脸的挨了一通臭骂,可气忿忿的往周围望去,又见到些**不怀好意的瞥眼望来。也是物以类聚,这一万两千多名应招募的新兵当中,有老实巴交好像受气包似的庄稼落拓汉,也有些别处城府间偷鸡摸狗惯了的闲汉无赖,以及转投军旅的溃兵败卒...甚至也不乏有也如当初听从李天衢号令投往陈州的芦冈强寇那般,以往本来也曾做杀人越货勾当的蟊贼土匪。
一万两千余名新军鱼龙混杂,其中臭味相投的三五成群聚拢在一处,最受气的,也就只会是那些性情相对老实本分的庄稼汉。那手中蒸饼被夺去的军汉不愿多生是非,也只得忍气吞声,遂转头便走,听着身后哄然响起的嘲笑仍是默默的离开。
“真他娘的,这些驴鸟还是欠操练!主公尽且宽心,俺好生督管这些新军练兵事宜,也管教这伙尚不知军中规矩的竖汉服服帖帖,无人再敢撩是生非!”
巡视新兵的义成军队伍当中,却是身着伍长制式衣甲的霍存忿声骂道。在他身旁的李天衢微微抬起头来,也做寻常兵卒打扮的在寨棚间环视了几圈,铁盔下那对招子四下里望去,就见这边一伙新兵凑成一团,开着黄腔说些污言秽语正兴高采烈,也尽是一副**的模样;又瞧另一边几个低调本分的军汉赶忙将手中蒸饼囫囵吞到肚里,满脸苦相的蹲在地上,而瞧见披甲持刃的巡视军士走来,虽然已投身行伍,可从他们的神情看来,也依然会对官府官军有种本能的畏惧。
而霍存的目光从散布的新兵当中那些看似老实巴交的军汉闪过,脸上也不由的流露出一抹轻蔑之色:“那干怂货,被人欺负到头上都不知抗争。不过今番应募从戎的新兵里面,看来倒也有些干过玩命勾当的。俺且先自会管教,择选其中最为勇猛强壮的兵卒,再举荐至主公与王彦章兄亲掌的衙内亲军去......”
“不,我之所以要派遣胥吏记录新兵过往出身,又与你做伍长兵卒扮相,刻意亲自前来检视一番...衙内亲军要择选什么样的兵,我也早已有了打算。先前曾做过逃兵、匪寇的,就算生性剽悍,且有战阵经历的,我也一个都不要。只管督监操练,再调拨至葛从周、张归霸或是你掌管的军旅中便是。”
李天衢忽的开口,随即又道:“衙内牙军要择选的兵,四十岁以上的难免体力不支,不收;而皮肤白净,看似以往生计劳作不多的难以吃苦,也不收;而曾在州县府衙内做胥吏衙役,亦或他处军旅行伍中任职的也不收,因为他们大多十分了解行伍内的门道,难免耍滑取巧,多半养成了十足的兵油子痞性;而且那些庄稼流民出身的新兵,他们往日久受官府压榨,又时逢兵灾躲避贼军,好不容易有生计寻觅,所以息事宁人不愿多惹事,也未必就是胆怯;反而胆大妄为的,我倒更不不收,因为非是行伍将官,只是走卒胆大心急时反而也易偏激,如此聚少成多,反而容易扰乱军心。
而似那等庄稼汉,不但吃得了苦,也有力气。从中择选精气神俱佳的汉子选入我衙内亲军。虽然他们眼下对官军匪盗,乃至官府藩镇尚有所畏惧,可恰恰如此也更能遵从军令,还我想来,这不但更易打造成精兵,而且做为藩镇节度身边的牙军卫兵,也才更能安心呐......”
霍存听李天衢说罢不由愣怔了片刻,毕竟他虽善于练兵,当初随着黄巢造反,也是野路子出身,操练兵马讲究的固然务求实效、不图形式,可是最先能得霍存赏识的,往往都是那些敢打敢冲,亡命搏杀的主。然而那一类兵,往往也多有桀骜不逊的,霍存凭自己的手段也能震慑得住,所以对于那些没经历过厮杀、安分守己的农户新兵,也不过是他择精兵操练之时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而李天衢长声说罢,心里则暗付道这择选兵卒的门道,毕竟也应是距离如今时节七八百年后的大明抗倭名将戚继光戚少保所想出来的...好歹戚家军军纪之严明,以及完全服从于主帅的高度统一性,哪怕只能效法得六七成,那也能未雨绸缪的遏制五代时期以下犯上的骄横牙军弊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