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国成都皇城,修建在隋朝时节蜀王杨秀扩筑城郭时的取土之处。形成偌大的水塘,积水很深,而取名为摩诃池,也是当地贵胄泛舟游览之地。直到王建攻占成都,随后于朱温弑帝篡唐之后而趁机建制称帝,便将此处又改建为皇宫驻地,而更名“龙跃池”。
随着王建当政后期,愈发的养尊处优,而大兴土木兴建宫宇。龙跃池也完全被纳入宫苑当中,环池修筑的宫殿、亭台楼阁范围广达十里。
然而龙跃池周围宫宇建筑宏伟,景观虽然花团锦簇,甚是富丽堂皇...可是蜀国君臣商议国事的大殿当中,此时却似乎被一股极为压抑的氛围所笼罩。
殿内一众臣僚噤若寒蝉、人人自危。而面色煞白的王建坐在龙椅上,他的身形也显得有些佝偻,不但尽显老态,也明显因为经受打击,眉宇间又添了几分恹恹病色......
“宗范战死,以身殉国,朕痛失义子,实感惋惜。而他轻易被魏朝符存审杀败,而因中伏而阵亡,虽然身负败军丧师之责,毕竟是死者已矣,朕也不愿再做追究......
可宗侃自辩声称符存审、柴再用兵发突然,水陆夹攻,实在难以挽回败局...但是他临阵仓促急令水师舰队撤离,只保全了一部分舟师,致使数万兵马陷于荆襄,而难免为魏人擒俘,也着实可恨!传朕旨意,剥除爵禄,罢黜他官身职事,幽禁于宅中,再听候朕发落!”
王建忽然开口恨声说道,即便气虚体弱,可他面色阴恻恻的仍十分骇人。再说下去,他那对已经有些昏花的老眼当中,也又流露出了凛然杀意:
“还有那王宗播...朕当初便疑他将来怀揣二心,想必不会为我朝效忠用命,而有意杀之。如今看来,他果然轻易降从于魏朝,并改回本来姓名许存,朕收那厮为义子,终究是养虎为患...如今他又仗着魏朝为靠山,还敢向我朝索要家眷亲族,这也无异于要扇朕一记耳光啊......
当初王宗绾不是肯为那许存做担保,说他忠勇廉谨,有良将之才,而投效于朕,也必然会对我蜀朝尽忠竭力么?他既然为那叛臣作保,而许存又确实降从于魏朝...传朕旨意,赐毒酒一壶至蜀州,由使臣见证,命其务必饮尽,他也应该给朕做个交代了......”
王建此言一出,殿内有不少臣子更是面色立变。平心而论,许存投从蜀国之后,也确实勤勉竭力,而且从来不敢居功。他降从于魏朝,也是因为兵败被逼到绝路上,不算是主动要倒戈背反...而秉性宽厚的王宗绾为许存求情作保的初衷,也是要让更多能征善战的将才为蜀国所用。如今他却因曾为许存做担保,而受株连被自己的义父降旨处死...这死的也未免有些冤了。
然而大殿当中,有些臣僚虽然心里暗自为王宗绾鸣不平。但拿余光偷瞄王建脸上神情,在场也没有人敢出面为王宗绾求情,因为近期以来,蜀国也正处于多事之秋,王建接连遭受重大打击,非但身体状况堪忧,而且杀心越重......
所以在成都朝堂赴职的一众臣子都很清楚,谁在这个时候不开眼跳出来劝王建收回成命,必然招致迁怒,也极有可能要招惹来杀身之祸。
虽然王宗绾因许存降从于魏朝之顾,要被王建赐毒酒处死,而引得不少文武朝臣面露不豫之色...可是大殿之内,也有王宗弼等几名蜀帝义子低垂着脑袋,嘴角却微微翘起,而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毕竟王建亲生的儿子便有十一人,认下的义子更是足有上百人之众。其中龙蛇混杂,也难免亲疏有别,所以能够被王建信任重用的亲儿义子数目有限。
而王宗绾秉性仁厚,按史载轨迹收封为顾命重臣辅政,本来也是极受他义父重视的义儿之一...偏偏王建猜忌好杀,随着他年事愈高,翻脸无情也是常态。蜀帝要迁怒降罪处死王宗绾,对于其他争宠争权的义子而言,自然是又少了个竞争对手。
王建下达赐毒酒处死王宗绾的旨意之后,在场众臣无论作何感想,也都是一片寂然。而经历阵死一般的沉默之后,有个生的肌肤白净、细皮嫩肉,一把年纪可下巴光滑,并无半根胡须的官宦却站出身来。他是官居蜀国宣徽南院使,也极受蜀帝宠信的宦官宋光嗣,而向王建小心翼翼的问道:
“陛下,魏国未免欺人太甚。可恨许存那厮鹰鸟之性,到底是个养不熟的,他既敢依仗魏人的势要...那么他家眷族亲,又当如何处置?”
王建闻言,斜眼朝着宋光嗣打量过去。然而迟疑了好久,他看来心中也是天人交战一番,终究还是出言道:
“许存若是落到我朝手里,朕也必然不会放过这个背反叛离的杀才!可是他到底已投从魏朝,其家眷亲族,也不过都是些于时局无关紧要的老幼妇孺,索性便送于魏朝。毕竟也只有忍下这口气,以后交涉向魏朝返还数万被俘的将士,才有斡旋的余地...只可恨朕英雄一世,又何时曾须如此看他人的眼色行事!?”
王建恨声说着,也着实忘了他当年也曾让唐朝宣宗皇帝枕着自己腿股入睡,乃至认大权宦田令孜做干爹,而利用唐末朝堂君臣权贵壮大实力,遥领州镇,进而有了挥军入蜀自据一方的那段往事......
然而王建占据两川之后,心气越来越高,也曾公然发话宣称“吾提三尺剑,化家为国,亲决庶狱,人无枉滥,恭俭畏慎,勤劳慈惠,无一事纵情,无一言伤物,故百官吏民,爱朕如父母,敬朕如天地”...即便他作为一朝帝君,治国前期、后期判若两人。可至少个人看来,保两川黎民于乱世,起码王建自我感觉,身为帝王的成就,也并不比朱温、李克用父子...乃至魏帝李天衢等雄主逊色。
然而到了暮年想再搏一次,看看由他建立的蜀国是否有逐鹿中原、与群雄争霸的机会。可足足十万大军,却被杀得如摧枯拉朽一般,败得也实在太过轻易了...眼下他只得向李天衢那个后生低头,着实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可是再权衡时局,王建自知也只能认栽。
长江后浪推前浪,朕终究还是老了么......
王建心中愤恨的念着,他也着实畏惧魏朝会改变与后唐对持的国策,会先南后北,而集结军力试图灭了蜀国。
即便川陕要隘可以依仗蜀道天险,而魏军要溯江西进,经历三峡水域也是奇峰陡立、峭壁对峙。可是魏朝枢密使符存审小试牛刀,便轻易杀溃十万大军,这也让王建清楚的认识到了彼此论将才、军旅的战力,也根本不是处于一个级别上的......
换而言之,魏朝如果要先灭己方。王建自知由他建立的蜀国政权就算不死也得脱几层皮,社稷岌岌可危,国祚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不知还能坚持到几时......
而不只是央求魏朝议和,已让王建于暮年再复要有番建树的雄心壮志又烟消云散...这些时日蜀国内部动荡不宁,也让王建频频对自己的亲子义儿痛下杀手...而让他倍感焦头烂额的,自然还有那个本来以为平添一员当世名将,可随着对其猜忌心越重,对方却已是鲤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不再来的杨师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