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鄩这一席话说完,五支投从部族首领的心思也顿时活泛了起来。只不过他们相互对视,眼中却多了几分竞争对手间的戒备之色。
眼见往利氏族长乌罗戈先凑上前去,话里暗示魏朝贵人是他最先撺掇各部首领合谋背反拓跋氏,明显是打算邀功获取最大的利益。
其余部族首领心生不满,也有人心想既然刘节帅放话说魏朝要赐予那支部族更多的权利,以后还是要凭着我们自己去争,又怎能让你往利部占尽好处!?
而康延孝在一彪牙将牙校的拥簇下行至左近,冷眼旁观,瞧着本来共同向魏朝投诚,而协力推翻拓跋氏的几支部族首领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他冷哼一声,眼中也流露出抹轻蔑之色。
毕竟康延孝本是栗特人出身,所以对于当年唐朝对边陲族裔进行羁縻统治的手段相对更为了解。他很清楚,哪支民族内部争权夺利的现象越重,也就越容易被中原王朝控制。
而拓跋氏如今虽然被推翻下台,但起码一直以来也都是党项诸部的领头羊。眼下各支部族首领,如果谁也不服谁,而且更会对其他部落获取的利益更多而感到嫉恨...那么就会像中原王朝争宠示好,终究会被魏朝拿捏得死死的。
不过这倒也好...定难军五州之地,以后再略施手段,也将会由我朝直辖统治。而诸部党项,便如对待回鹘、焉耆乃至降伏的温末吐蕃那般以利相诱,任凭我朝安置,以后便不足为患......
康延孝心中念着,忽的瞧见长街另一侧仍有部分拓跋氏牙兵正在拼死顽抗。他面色一寒,旋即以掌做刀,向前用力一劈,身后神情肃杀的众部牙兵轰然喊杀,便如惊涛骇浪一般,朝着城内残存的敌兵席卷了过去。
城关失守的太快,而在几路魏军,五支背反部族的围攻之下,夏州岩绿县城内拓跋氏牙兵死伤大半,余者几乎尽被生擒俘虏。刘鄩也并没有把事做绝,其余拓跋李氏宗亲家眷子嗣,好歹得以保全性命,也将被押解至西京长安。彻底平定定难军之后,再由严可求做主如何处理那些李仁福的族亲家属。
党项八部,细封氏、颇超氏两支部族,以及拓跋氏部分牙将控制着定难军绥州、银州、盐州三处州府。然而如今李仁福已死,拓跋氏折损惨重,而且倒戈投从魏朝的党项部族已占据大半...刘鄩、康延孝、阎宝等魏军将领,估计细封氏、颇超氏这两支部族在明知拓跋氏倒台,而魏朝掌控定难军也已成定局的情况下,应该也不会再负隅顽抗下去。
残余拓跋氏牙军,更是不足为虑。而打下定难军之后,李存璋坐镇的鄜延军在关中甘陕地界,也将面临诸路魏朝大军的猛攻。
然而魏朝先锋部众,取道定难军已侵入延安府西北面疆土。位于鄜延军藩镇中枢正东面的延长县,便已陷入进一片混乱当中......
城内百姓满街乱窜、哭嚎奔走。到处都是骑着马来回冲杀的杂胡莽夫,他们在县城中横冲直撞,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却尽是由北地诸部鞑靼所组成的部族军。
“你这干鞑靼杂胡!当真是要造反不成?节帅好心收容尔等,投至我鄜延军治下有了安身之所,竟敢......”
一员后唐军校当街喝骂,陡然间却发现从斜侧胡同间有一骑骤然杀出!他刚要挥刀格挡,却被那一马当先的鞑靼骑将挥刀顺势一拖,便将他的脑袋削落。头颅骨溜溜的滚落在地,连同无头残尸,立刻被旋即奔腾过去的群马踏得血肉模糊!
“李存璋招募我鞑靼诸部,不也是为了要让我等为他厮杀卖命?当初就连定难军的党项人,都把我们当成去填命的马前卒,可是为了生计,却也只得忍了......
可是如今不成了!南朝的魏人实在太过厉害,占取定难军,党项人也都倒戈降从...如今河西、甘陇诸族各部,几乎也受制于魏人,再要我们去填命厮杀,注定是死路一条!
何况河东朝廷向诸藩索讹钱财,盘剥得太过,我们留在鄜延军,再也捞不到多少犒赏。也莫不如大肆劫掠一番,再逃到塞外,就算在漠北受灾时忍饥受冻得辛苦...也总好过留在这里等死!”
这个本为漠北鞑靼小部落头领的部族军骑将高声嘶吼,虽然他高喊的胡语无论是汉人、沙陀都听不明白,却引得身后大批鞑靼骑兵发出一阵阵犹如狼嚎般的应合声!
李存璋苦于人口兵源不足,仍要扩充兵力对抗关中方面的魏朝军旅,便招募大批游荡于塞外的鞑靼族群,这本来就是无可奈何的办法...他再是善于整饬军纪,而能约束边地部民,可是用于安抚军心的钱粮日渐窘迫,鞑靼杂胡眼下对于后唐并无归属感,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支支雇佣军。
所以既知即将面对的大战九死一生,不少鞑靼军骑终究难免打算逃回塞外草原,还要在临行前大肆烧杀掳掠几次!
招来圈养的野兽,掉过头来却狠狠的咬了自己一口...这对于李存璋而言也是始料未及。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鄜延军权衡给予部族军的军饷,可由于后唐权奸的爪牙到处横征暴敛,眼下藩镇财赋收支也已入不敷出...偏偏定难军李仁福在这个节骨眼上为叛乱部族所杀,党项诸部倒从魏朝,也使得众多鞑靼杂胡不愿再为后唐卖命。
李存璋即便严于治军,也终究无法约束杀掠成性,而对后唐并无忠信可言的鞑靼部众。
鞑靼部族军遂大叫大嚷着胡语,满城散开,大肆劫掠财物,顺手宰杀百姓...直到延长县城内已是满目疮痍,犹如蝗群一般肆虐过后,鞑靼部族军注意提防回避鄜延镇主力牙军,向北奔行,途径的各处镇坊村落百姓也终究不免要受无妄之灾......
大批的鞑靼杂胡叛离出走,沿途又大肆烧杀剽掠,而搅乱了鄜延军的防御部署。刘鄩等魏朝将领趁势长驱直入,凭借兵力上的优势接连攻破延安府西北面三处军寨。七日后,位于延安府以南,也与魏朝领土接邻的鄜州治所洛交城,便已为魏朝大军攻破。
阎宝又统领所部兵马向南进军,护运由长安调发数目众多的攻城器械,源源不断的朝着延安府的方向输送过去。洛河以北、延安府以南,敷政、甘泉二县相继也被攻破。自此魏朝关中方面集结的几路军旅,也已能直接杀至鄜延军中枢所在的延安府城下。
经斥候探路,大军行进,一彪锐骑疾奔至延安府南面的一处山丘上。精锐甲士立刻又唿哨着散开,在周围巡视警戒。而刘鄩周边有几员牙将牙校拥簇着,策马前驱几步,直至大概能望清延安府城郭轮廓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眺目望去,大致瞧见延安府周围人工挖凿的护城河环绕整座城郭。各处城门紧闭,吊桥也早被收起,也已做好了据城死守的准备。然而刘鄩眺望了一阵,便喃喃念道:
“易地而处,我若是那李存璋,这等形势之下,无论如何筹谋使计,只怕也难以挽回颓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