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营盘大帐当中,氛围也显得十分压抑。面色阴沉的李存勖,目光在帐内众人脸上扫过,他也很感受到麾下这些将领愈发消沉,有的人眉宇间已难免流露出气馁双眸闪闪,如同在燃烧着一种黑色的火焰一般:之色。
李存勖忽的沉声开口,也宛若利刃出鞘那般透出股戾气:
“这几日已有三百名兵卒离营出逃,也只拿回二百三十余人...朱守殷!就只你统掌的长直军,便有近百名逃兵,你是怎么治军御下的?
就算你是朕的心腹近臣,平时罪过,虽能饶恕...可如今形势险急,你却仍是治兵不力,难道以为朕便不会杀你么!?
你若果真是误事的驽才,仍不能整束麾下兵马,而再有长直军下辖兵卒离营脱逃...也不必向朕讨饶,直接提头来见!”
那个名为朱守殷,而被李存勖直接点名叱骂的军将生得貌相倒十分威武,颌下蓄着浓密的胡须,身板孔武有力。然而遭受自家主公劈头盖脸一通满含杀意的责骂,朱守殷骇得魂飞魄散,立刻跪倒在地上连声称罪。
只是朱守殷从面相上看来,他似乎是个性情豪直的威猛汉子...然而不止担心心情已恶劣到了极点的帝君当真会拿自己开刀...朱守殷那对眼珠子骨溜溜焦急的转动着,挨了这通声色俱厉的训斥也感到下不来台,趁着脸都快贴在地面上,他眉宇间竟流露出几分怨毒的恨意......
除了朱守殷以外,其余后唐将领满面忧虑。各支部曲已开始出现成批的逃兵,而且随着时日的推移,只怕出逃的军卒也只会越来越多...这自然也意味着军队士气已经低迷到了哪种程度。
就算把那些逃离营寨的士兵都抓回来按军法处决,就算能警示震慑其他萎靡动摇的军卒...而带兵的将官也是处心积虑监察麾下是否有无鼓噪生变的迹象,尽可能要将一切可能引发的变故扼杀住。但是如今士无死战之意,也难以再振奋军心...这等形势下,还能发挥出多少战力?
李存勖厉声叱骂,又想到北平王王都背叛自己,竟然也转头魏朝...他双目中如同也有两团烈焰在燃烧着。当初王都发动兵变囚禁王处直之后,便立刻将背反后唐,并因契丹入塞的罪责都推到他义父身上。李存勖固然深恨自己当初就不应该被那厮恭敬顺服的态度所蒙蔽,莫不如直接趁势讨灭北平国。
然而李存勖更清楚,无论是王都还是陆续出逃的士卒,他们都已认定这场会战获胜的将是魏帝李天衢,所以才会相继叛离自己。
都说用兵以正合,以奇胜...可李存勖面对李天衢麾下符存审那员名将,即便明知道对方摆开的阵势有什么目的,却根本无从化解。
毕竟两军会战,又与各自的国情息息相关...魏军因势利导,完全有资本打消耗战,即便硬着头皮也只得不断的去攻,可是对方在符存审的指挥部署下又无任何破绽可寻.....李存勖忿恨的念着,自己无计可施,而再执着下去,难道真就是正中敌军下怀?
如果朕当初的心腹智囊郭崇韬尚还在世,他又可会有破解此等危局的良策?
李存勖脑中刚生出这个念头,旋即却面色立变,暗自警醒自己不可再想下去。
毕竟郭崇韬连同他的几个子嗣如今坟头草都已长得老高...李存勖其实到了现在也不能确定,如果真的放任郭崇韬独揽大权,那么他是否真的会架空帝君,而意欲图谋不轨。
可李存勖情知即便诛杀郭崇韬的圣旨不是由自己所下,但他也的确曾下诏将郭崇韬外调地方,并撤除其兵权,而给了刘皇后下达教令,并派遣宫内宦官奉诏前去处死郭崇韬的机会...既然不忍加罪自己的枕边人,那么郭崇韬是否会谋反,就只能是一笔糊涂账。
然而事到如今,李存勖才意识到麾下纵然有周德威那等将才固然能在临阵对决时提供良策,自己又早已猜忌疏远李嗣源等义兄弟...如果有郭崇韬这个曾经的心腹智囊从战略层面上预先警醒,那么自己也很有可能不至于落到这般被动的处境时方才后知后觉......
可郭崇韬既然已经死了,就算追悔,也全然没有半点用处。
“既然已经把朕迫到这步境地...李天衢,事到如今,你也该出手了吧?气可鼓而不可泄,你以为拖耗到我麾下军旅士气衰竭,再骤然杀出,我军便只会溃败奔逃,已不可能正面与你一决雌雄?那你也未免太过小瞧朕了......”
李存勖沉声念着,旋即沉声了声“众将听令!”,大帐内一众后唐军将当即屏气凝神,准备听候李存勖的旨意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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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奏陛下,晋军兵分几拨,陆续北上。看来已是拔营起行,而意图撤兵了!”
魏军行营大帐当中,直到有军校连忙前来报说后唐撤军的消息,在场已有性急的将领按捺不住,争相站出身来踊跃请命,力谏如今也已是时候趁势大举掩杀敌军。
与后唐营盘内的氛围截然相反,魏朝诸部军旅士气高昂。毕竟先前符存审全权得李天衢委以军事指挥权,按他部署主要采取守势...后唐方面是越打士气越是衰竭;反观魏军这边却是再打下去,心中憋着的那团火却是越烧越旺......
先前信誓旦旦要与本朝帝君当面对阵的晋主李存勖,既然都已经灰溜溜的率军拔营撤返...这不就足以说明晋人士气低迷至极,已是时候主动出击彻底杀溃敌军?
更何况这场大战也很有可能彻底奠定魏朝、后唐这两国的命运。但凡是有意建功立业的武将,又怎甘落于人后?故而好几个将领自然也都站起来,摩拳擦掌的喊打喊杀。
眼见一众请战自荐的将领直往前凑,李天衢的目光却落在坐在侧首的符存审身上...眼见他神情淡定,正做沉思状,李天衢伸手往下一按,示意帐内大嗓门的性急将领暂且噤声,旋即又向符存审问道:
“符爱卿,眼下也已能确定晋军士气衰微、军心涣散,的确已是时候出击一鼓而破之。可看你沉思不语,却还又有何顾虑?”
“李亚子虽为国主,可每逢战事为士卒先、亲当矢石,时常亲自率领骑军捣入敌阵,一鼓拔之...由此可见其素来以武勇为傲,而他一直无法得偿所愿,亲自统领兵马直捣我军腹心处...只是坐视他麾下军旅士气日渐萎靡,却只得就此撤兵,那李亚子也必然不会甘心吧......”
符存审长声念着,他转头望向李天衢,继而又道:
“陛下,我军固然应当立刻出兵,趁着晋人士气衰竭,以尽可能的杀散敌军...只是李亚子与其麾下若尚还能纠聚骑众死士,趁着我军离了连营,也未尝不会意图袭取陛下所处的军阵。
毕竟陛下万乘之尊,如若晋人撤军时另做盘算,而当真意欲冒犯龙体...也须当早做部署才是。”
李天衢闻言一笑,旋即悠声念道:
“此番国战,到底是竭尽所能杀散晋人可用之兵,也当立刻点兵去追。而朕当初也曾历经杀阵,马战的功夫也还没有撂下,即便那李亚子仍要寻我对阵,而统领晋军侥幸杀入阵中...要取朕的性命,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诚如爱卿所言,李亚子不敢就此退兵,如果真有奇袭的打算...那他这次的计划,也终究是要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