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战团当中,羽箭破空、人喊马嘶、利刃入肉、剧烈撞击等响动声仍混杂在一处。急于突围的北平军、契丹军将兵遭受夹击堵截,反而被杀得如砍瓜切菜一般,纷纷从马上坠落。
其中王都的谋士和昭训俯低身子,尽可能搂住马颈,还时不时的惊叫出声来...按说他本来也不过是一介小吏出身,只不过当初建议王都趁势发动兵变,一举推翻王处直下台,乃至又献计投效契丹,引外族入塞,暗中谋划重创魏朝,以图北平国自保,也都甚合王都的心意,这才做了北平王身边的谋臣。
然而如今也只得随军突围,和昭训身陷于杀阵当中,目睹周围血腥惨烈的场面,也已骇得他抖若筛糠、手脚癫麻...当和昭训勉强抬起头来,以确认他主子王都现在又在何处之时,一支流矢却从斜侧射来,并直直戳入他的脖颈当中!
和昭训浑身一震,倒头从马背上跌落下去。摔落在地上之后,他口中不断的喷出血沫,身子断断续续的抽搐着,惊恐的目光也渐渐变得迷离起来,直至化作一片浑沌,而再也看不见半点生命的活力......
凭心而论,和昭训为王都出谋划策,也的确是处处为了他主公的处境考量...北平国小力微,所以陆续依附于梁国、后唐、魏朝...乃至如今的契丹,都要仰人鼻息。而预测到魏帝李天衢迟早会吞并北平国,不涉及民族家国因素,只单从国家自保之道考量,暗结契丹,就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与契丹合谋的计划,却早就被魏帝看破...偷鸡不着蚀把米,还致使契丹损失惨重,那么北平国对耶律阿保机而言,也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和昭训情知魏朝大军围城,契丹不可能再度派遣救兵前来,除非王都能逃入草原,最多给个属臣的名分。
然而围困定州鲜虞的魏军剽勇善战,也根本无法突围逃脱...和昭训眉宇间也尽是绝望之色,弥留之际,他也不由怅然念道:
事已至此,这次突围不成,而只得退守鲜虞,我北平军士气也将更加萎靡,以后也更难杀出重围了...可是如果只得据城死守,主公啊...这便已是个死局,注定解不开了......
而在战团的另一侧,眼见魏朝雄军锐骑如生满了倒刺的铁墙一般,又横冲直撞过来...秃馁急得满头是汗,而声嘶力竭的招拢麾下阵列散乱的军旗;至于全身戎装披挂的王都,又听到马蹄声愈发清晰,还有大股魏军锐骑,化作滚滚洪流从两翼包抄过来,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慑力,甚至让他直感到心里发颤,又过了片刻功夫,王都便凄厉地大声叫嚷道:
“收兵!收兵!快退入城中!”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位于魏军北面营寨左近,地上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的尸首。北平、契丹联军一个个死状凄惨,于方才双方骑军交锋中阵亡,更有不少兵卒被踏成血肉烂泥。大批惊嘶狂奔的无主战马安静了下来,散落在战场上来回踱步低鸣。
北平王王都终于决定与契丹将领秃馁一并突围,结果硬生生又被王晏球打退败返回城中,白白折损了数千的兵马,他的心腹谋臣和昭训也已死在乱军当中。
更为关键的是,北平国一众将领眼见王都打算弃城出逃,可是却又根本无法突围,也都意识到继续枯守下去,终究只会是死路一条...终归会有一些不想继续跟着王都陪葬的将官,也就难免生出异样的心思,而打算另谋前程了......
又过了近半月光景,魏朝调派各路军旅,分头攻打先前被契丹掌控的燕云北隅所有州府。而定州鲜虞南面城门,忽然一阵惊呼声起,一名都将目露凶光,抡起手中钢刀劈斩过去,闪电般竟掠过身侧一名同僚的咽喉,便当即将其咽喉割断,鲜血迸溅,一具尸首也噗通声坠倒在地。
北平国定州都将马让能,按其原本的史载轨迹,便是于王都穷途末路之际,暗里组织亲信决定打开城门,迎中原王师杀入都城...眼下这马让能眼见北平国君臣已被困在了死地,遂也动了临阵倒戈、开城请降的心思,他一刀斩杀了一并坐镇南门的同僚,又环视过去,眼见其余三十余名守军兵卒,也都被他的心腹突下毒手,已斩尽杀绝,便立刻低声喝道:
“快打开城门,放下吊桥,以迎魏朝大军入城!”
直至鲜虞南面城门楼上火光变得愈发旺盛,隐隐的还有呼喝声传来...魏军营寨前沿轮班值守的军卒见状,立刻走报声息。待王晏球在一众幕僚牙将的拥簇下亲自赶赴至辕门口处,依稀也能眺望见那边城门大开,本来阖闭严实的吊桥也已放落架在护城壕沟之上,他振奋的握紧了拳头,便道:
“王都被困在死地无法逃脱,而北平守将当中,便有人不甘与其一并覆亡,便要把握住最后的机会。纠集部众发动兵变,而打算迎我军入城,这倒也都在情理当中...今日看来,城内果然有人私开城门,如此大事成矣...迅速传令命各部人马进击,务必要尽快杀入城中!”
随着王晏球一声令下,他身边那些牙将、军校也立刻动弹起来。霎时间,洪亮绵长的号角声自营寨中破空响起,诸部牙军将士纷纷奔出营帐,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军寨,而在所部军官的号令下列好阵形。幽暗的夜空下,无数支火把忽的燃起,就好似一条蜿蜒的火龙,而开始朝着鲜虞的方向席卷而去!
但北平国其他军将惊闻异动,连忙出来一探究竟,便望见南城火光冲天。再发现有三五成群的溃兵直朝着这边奔将过来,乱哄哄惊呼叫嚷,四下乱窜...他们便也已然意识到大事不好了......
大股大股的骑军,已经如飙风一般疾冲过调遣,马蹄重重地叩击着桥板,而发出紧促激荡的劲响声...由于鼓动麾下部众反戈开城的马让能,也已然控制住了南门城关,所有的守具也都成了摆设,故而全力冲刺的锐骑,也并没有遭受任何攻击。
而除了那些占据城关,高呼恭迎王师入城,并都在右臂上绑缚着黑布以做标示区分的马让能所部叛军。冲入城中的魏军铁骑,很快又撞见一拨拨慌张赶来的北平军将兵...他们二话不说,抄起手中马战长短兵刃,便策骑直冲了过去!
犹如狂潮怒涛般掩杀过去的大股魏军锐骑,便恶狠狠的撞入阵列凌乱的北平军阵中...刹那间刀光霍霍、血光崩溅,喊杀声与惨叫声交织成一片,断肢残躯抛飞,血液喷溅流淌...既然北平守军仰仗的城险守具都已派不上用场,已经直接冲入城中,也就唯有杀戳而已!
而连日以来由于忧心忡忡,也没睡上个囫囵觉的秃馁惊觉异变,慌忙整备过后,便统领麾下胡骑沿着长街直朝着南门口那边冲去,却见一支黑压压的骑兵正如潮水般迎面掩杀而至,但见铠甲森森、寒气迫人,那一片片锋刃明晃晃的兵刃,就在熊熊火把的照耀下,似又蒸腾起炽热的杀意...秃馁瞬时倒吸一口冷气,眉宇间也已经流露出绝望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