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P>
庞知县第一反应就是万安县再次出现了新的鬼案！</P>
城西鬼陵的烙印松动，里面埋的尸首中，有一具厉鬼复苏。</P>
这两天莫名的天色提早黑暗，就是与鬼案有关。</P>
恰巧在这个时候，赵福生去了宝知县未归，而县里受鬼域影响，他派出去报信的差役似是中了鬼打墙，根本离不开万安县了。</P>
庞知县急得如锅边上的蚂蚁，正焦虑万分之际，恰巧这个时候赵福生一行平安归来了。</P>
因她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开始又看到大小范先下车，庞知县还以为赵福生这一次办案并不顺利，但后来又听她说鬼案已经解决了。</P>
如果不是万安县此时也危在旦夕，庞知县早问起宝知县案件详情了。</P>
几人说话之际，马车飞驰穿过安静且空旷无一人的街道，越来越逼近城西了。</P>
越往城西，天色便越黑，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P>
城西的房舍全部笼罩在黑暗之中，宛如一尊尊在黑夜中蛰伏的怪兽。</P>
而马车一路西行，‘叮叮铛铛’的凿击声便越发清脆，越发密集了。</P>
‘铛——铛——铛——’</P>
敲击声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吵得人心烦意乱，几乎将‘嗒嗒’的马蹄声都压过了。</P>
马车里静得落针可闻，几人靠近城西，都下意识的闭嘴，不再多说。</P>
张传世听到自己及庞知县、范必死‘咚咚’的心跳，不多时功夫便觉得口干舌躁，胸口闷痛。</P>
他僵硬的坐了半晌，大腿发麻，想要动动脚尖，但刚一提腿，衣物摩挲间发出‘悉索’声响，将所有人都吓得冷汗流出来了。</P>
“你动什么？”</P>
庞知县没好气的出声抱怨：</P>
“将我吓得不轻。”</P>
赵福生意外的看了庞知县一眼。</P>
与这老知县相识以来，赵福生觉得他性格不错，虽说有时多滤，但对镇魔司的人一向包容。</P>
之前在镇魔司内，提起这桩鬼案时，张传世几次打断他的话，抢他的风头，他都很是大度，这会儿却显得有些暴躁，仿佛脾气一下急了许多。</P>
张传世倒是一反平日不肯吃亏的样儿，被庞知县一指责，顿时讪讪的笑：</P>
“腿麻了。”</P>
范必死一脸嫌弃看着张传世，不过并没有掺合进二人的斗嘴中，而是向赵福生说道：</P>
“大人，车子速度越来越慢了。”</P>
赵福生也意识到了。</P>
从半刻钟前起，车夫赶车的动作就越来越慢。</P>
镇魔司的马车上左右两侧各挂了一盏铜灯，灯里灌满了油。</P>
出发前灯光还算是能视物，但越是一路往西走，那光便越发微弱，这会儿火苗只有豆点大，仅能照亮车头前直径半丈左右。</P>
范必死的话音一落，那车夫愣了好一会儿才出声：</P>
“大、大人，看不清楚路了。”</P>
他好像受了鬼域影响，这会儿说话都有些不清不楚。</P>
赵福生心中一沉，问道：</P>
“我们这是到哪了？”</P>
她问完之后，场面一时之间静了半晌。</P>
‘铛——铛——铛——’</P>
敲击声中，夹杂着马匹拖着沉重的车辆向前走时的脚步：嗒嗒嗒、嗒嗒嗒。</P>
车轮转动的‘哐哐’声也夹杂其中，车内三人的气息逐渐变得急促。</P>
张传世死死将魂命册抱入怀中，大喊：</P>
“喂，大人问你话呢！”</P>
不知何时，雾气越来越浓。</P>
黑夜之中，有一种阴森感在空气里传递，沉默化为压抑，让人的恐惧在此时被放大到极致。</P>
还没到鬼陵，庞知县就觉得自己的腿开始软了。</P>
在这些混杂的噪音中，伴随着‘铛’的一声凿击声响，突然响起了‘汩汩’的流水声。</P>
仿佛附近有了一汪细小的泉眼，悄无声息的往外涌。</P>
这些诡异的噪音混杂在一起，反倒形成了极度静谧的效果，张传世喊完之后没人回答。</P>
死亡的阴影一下笼罩在马车内几人的心头！</P>
拉车的马缓缓往前走了两步，接着似是失去了人为的催促，逐渐停下了脚步。</P>
赵福生当机立断：</P>
“我们在此地下车，你将车立即调头，赶回镇魔司——”</P>
说完，她作势欲起身。</P>
但刚一起来，张传世便伸手将她拉住：</P>
“大人三思，此地不对头。”</P>
“别胡说了！”</P>
赵福生回头喝斥他：</P>
“我们来此就是办鬼案的，如果这里一切都对，我就不来了！”</P>
事关鬼案，她没有像平时一样好说话。</P>
张传世怔了一怔，下意识的放手。</P>
车内其他几人没有动，赵福生起身下了马车，车夫僵坐在车头没有动。</P>
“下来吧。”</P>
她喊了一声，范必死等人松了口气，接二连三的也跟着下车。</P>
庞知县走在最后。</P>
他年纪老迈，胆子也不算大，如果不是担忧家里被厉鬼标记的夫人，恐怕早撑不住，瘫软在车上了。</P>
四人一下马车，放眼往四周看去，入眼是一片茫茫无际的黑暗。</P>
黑色宛如这个世间最纯粹的颜色，将所有的存在尽数污染了。</P>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到无尽的黑雾中，有细小的尘珠在空气中浮动，远处的房屋化为更浓的黑影，蛰伏于远处。</P>
整座万安县城像是成为了一座空城，听不到鸟、虫的鸣叫，感应不到活物的存在。</P>
“嘎——”张传世试着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大人’，可因为恐惧的影响，他一张嘴只发出了机械似的叫声。</P>
幸亏此时没有人嘲笑他。</P>
范必死、庞知县都心中害怕极了。</P>
庞知县靠着马车而站，紧紧拉住了范必死的衣角。</P>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赶车的马夫身上，借着微弱的一点灯光，四人可以看到他坐在那里，手牵着绳索，脑袋垂落了下来，车辆不知何时早就停下来了。</P>
他像是睡着了。</P>
“不对劲。”</P>
赵福生摇摇头，看了范必死一眼。</P>
他肤色本来略深，此时已经吓得泛白了，接收到赵福生的眼神，他干咽了一口唾沫，壮着胆子往车夫走去：</P>
“喂——”</P>
范必死伸手一推，先前还端坐在车头前的车夫身体软绵绵的就倒下去了。</P>
他‘噗通’落地，所坐的位置早被染红。</P>
“血！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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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传世一见满座血迹，吓得瞳孔乱抖。</P>
浓郁的血腥味儿传开，化为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众人心头。</P>
“死了？”</P>
赵福生心中一紧，没料到事前半点儿征兆也没有，厉鬼还没有见到，镇魔司内已经有人在她面前被杀死了。</P>
范必死这会儿没有说话，拼命的将手在衣裳上蹭着。</P>
碰触到被厉鬼杀死的人的尸身是十分奇怪的。</P>
这个时候人之将死，照理来说应该尸身柔软才对，可这赶车的人死于厉鬼之手，那尸体冰冷阴凉，硬得有些硌手。</P>
再加上此时周围环境的影响，范必死之所以没有逃跑，纯粹是因为赵福生的威信所在罢了。</P>
而张传世一见车夫被范必死一推就倒的刹那，表现得比庞知县还要怂。</P>
他双腿直打颤，两条裤子极有节奏的抖动，靠着马车厢的壁，站都站不稳脚。</P>
这个废物！</P>
赵福生心里无语，随即吩咐庞知县：</P>
“庞大人取一盏灯下来。”</P>
庞知县也害怕，可想要救回夫人的心愿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勇气，他听到赵福生吩咐，忙不迭的应了一声：</P>
“嗳。”</P>
说完，鼓足勇气颤巍巍的走到车头边，抬手去摘那铜灯。</P>
‘铛——’</P>
‘铛——’</P>
敲击声不绝于耳。</P>
他后背空荡荡的，沁出的冷汗早将衣裳湿透，这会儿夜风一吹，衣裳贴在他背心上，让身处鬼域的庞知县总觉得像是有一个鬼贴着自己的后背站，对着他在吹冷风。</P>
若非此时惨叫不雅，他早就大声哭嚎了。</P>
越是慌乱，他的动作越是迟缓，摘了好几下灯还没摘下来。</P>
几人分散开数步，都让庞知县失去了安全感。</P>
幸好这会儿范必死缓过了气。</P>
相较于半点儿不中用的张传世，他的表现无疑要好了许多，听到赵福生喊庞知县取灯，他就知道赵福生应该是有意想要取灯照亮。</P>
要么是查看车夫尸首，要么就是途步前行。</P>
想到这里，他大步绕到马车的另一边，壮着胆子去取那灯。</P>
铜灯的挂勾接口处像是生了锈，已经被半焊死在车厢上了。</P>
镇魔司才刚重新启动，一切物具都是新制，此时这种锈显然不太正常，应该与此地鬼域有关系。</P>
他用力取了几下，将灯撞得‘哐哐’作响，却没有将灯取掉。</P>
“大范，你轻一点——”</P>
张传世每听到一声敲击声，就心中惶恐，伸手捂着胸口。</P>
范必死没有理睬他，而是兀自暴力取灯。</P>
他年轻力壮，力量不是庞知县这样的文人可以比的，不多时便将铜灯取了下来。</P>
只是经此一拿，那灯内的油泼洒了大半，恐怕支撑不了多久。</P>
赵福生见他取了灯，便在倒地的车夫面前蹲了下来。</P>
她的动作验证了范必死心中的猜测。</P>
车夫倒地的情景与先前镇魔司内于维德的情况相似，都是四肢蜷缩，像是手脚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制，往肚腹的方向紧缩。</P>
他死不瞑目。</P>
赵福生忽视他那张苍白的脸，用力将他护住胸口的双臂撕开——</P>
车夫的衣裳早被鲜血浸透，牢牢的贴在他冰冷而僵硬的尸体上。</P>
赵福生小心的将吸饱了血的数层布料剥开，果然便见衣裳下方出现了一个茶杯大小的血洞。</P>
这洞是被鬼以不知名的杀人手法从内凿出，翻卷的皮肉下可见断裂的骨头。</P>
一会儿功夫，死者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详的紫黑色。</P>
就在这时，庞知县久久将灯取不下来，他又急又怕，连喊：</P>
“张师傅，来帮帮我。”</P>
“……”</P>
张传世不想干活。</P>
但今日就像中邪了，范必死喊了他两次，连庞知县都在叫他。</P>
如果他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可以想像赵福生等下定要骂他了。</P>
他心中骂骂咧咧，起身往庞知县走去，一面走一面抱怨：</P>
“我说你这个老父母怎么回事，读书写字多了，这手连取个灯都取不下来了。”</P>
两人合力去拉拽那灯，弄得‘哐哐’作响。</P>
而就在这时，赵福生听到两人斗嘴声中，有一声‘铛’的重击声响传来。</P>
她手一抖，捏提在她手指尖上的车夫血衣便一下‘啪’的一声重新落回死者胸口。</P>
“我说你们——”</P>
她没好气的出声，话没说完，范必死发出一声惊呼：</P>
“福、福福——”</P>
他似是极度惊恐，一时之间因为骇怕，竟连话都说不大清楚了。</P>
赵福生后脑勺冰凉，意识到不妙，顾不得去看张传世，下意识的将意识沉入封神榜，险些将门神召出。</P>
一股可怕的惊悚感笼罩了她。</P>
但她想到门神心愿，以及需要付出的代价，硬生生的止住了自己的念头。</P>
她强迫自己冷静。</P>
赵福生的性格不喜去想猜测、想像，就算身后站了厉鬼，她也要亲眼目睹。</P>
想到这里，她倏地转头。</P>
张传世、庞知县二人在范必死的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中，终于齐心协力，格外神勇的将灯取了下来。</P>
与此同时，转头的赵福生以及其他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死去的车夫身上。</P>
只见先前死去的车夫这会儿动了。</P>
“……”</P>
“……”</P>
“……”</P>
四人诡异的沉默中，死去的车夫僵硬的梗起脖子，将头抬了起来。</P>
他干瘦的脸上失去了血色，一双眼睛泛着一种怪异的幽蓝之光。</P>
死者的瞳孔放大，已经映不出四人身影了，他的脑袋上像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提着他起身。</P>
那两条僵硬的手臂不知何时被卸去了劲道，无力的垂落下地，像是两条拖拽的布巾。</P>
他脑袋起身，接着是脖子、胸腔。</P>
这个起身的动作撕扯到了他致命的伤口，里面又有大股已经凝结的黑红色血块滚涌而出。</P>
之后这死人浑身骨头扭得‘啪啪’作响，腰部、双腿——接着离奇的以一种僵硬而又可怕的姿势站起身来了。</P>
张传世此时觉得自己没有尿一裤裆真是勇敢极了！</P>
‘咕咚。’</P>
范必死再咽了一口唾沫。</P>
在几人目光下，死人颤巍巍的站立，宛如初生学走步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