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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谕叹道:“如果是西药还好,但日本人口口声声说它是中成药。”

    “根本不是!”黄楚九说,“以我多年经营药材经验,即便真有宣传的疗效,也需要数十种药材,那样就不可能有如此低的价格。”

    李谕想了想:“可以让著名的老中医出来说这件事,然后同样需要报纸宣发。咱们以往那种‘酒深不怕巷子深’的思想必须摒弃,不然根本不是崭新营销手段的对手。”

    黄楚九叹道:“我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生意可以这样做,铺天盖地,来势汹汹,刚刚问世就仿佛乌云蔽日。”

    李谕说:“市场营销方面确实要好好研究一下。”

    “市场营销也是西学理论?”黄楚九问道。

    李谕点点头:“没错。”

    黄楚九愕然:“咱们做了几百年生意,竟然这方面都落后了?”

    李谕摊摊手:“而且落后很多,甚至我感觉这种落后与科学、政法上的落后同样可怕。”

    黄楚九用力攥了攥拳头:“急煞我也!要去哪学?”

    李谕说:“租界里不是有很多师傅嘛?”

    “租界?师傅?”黄楚九疑惑道。

    李谕说:“那些犹太人。”

    黄楚九却连连摇头:“不可不可!他们那种做生意方式毫无底线,财神爷都看不下去!”

    他作为传统中国商人,在做买卖方面确实还是有职业道德。

    李谕感觉不能说什么了,虽然无奸不商,但不管怎么说,国破家亡的时候,有底线的人才是社会更需要的人。

    总比发国难财好。

    至于上海滩里的犹太商人,如沙逊之流,真心做的太过火,黄楚九看不下去很正常。——连欧洲人都有些看不下去。

    黄楚九问道:“听闻帝师在遥远的美利坚国可以把买卖做到无比之大,肯定有独门诀窍。日本国总不可能比美利坚国还难对付,您有没有什么办法?”

    这个问题还真问住李谕了。

    李谕之所以能搞得这么顺利,不是因为他懂商业,完全是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理念领先时代太多了,他的产品更是划时代,所以根本不需要再使用任何营销策略。

    毕竟谋略是弱者的武器。

    李谕脑子里东西那么多,甚至要控制自己的节奏。

    而黄楚九做的是纯竞争性买卖,这时候就需要经营策略了。

    李谕想了想说:“我只能给个大概的建议,具体的细节不懂。目前看,先生貌似只能见招拆招,日本人做什么,你也做什么,然后研制出一种效果比日本人仁丹效果好的产品,不需要好太多,一点点就行。宣传带上御医的大名,同样大投广告,说得比日本人还要好。”

    “可是,这不就是虚假宣传?”黄楚九说。

    “管不了那么多!最起码比他们效果好即可,”李谕说,“此外,我正准备与德国人一起办个西药厂,先生有没有兴趣?”

    黄楚九说:“兴趣有是有,但我并不懂西药。”

    “无妨,懂得如何销售就足够。”李谕说。

    黄楚九倒是不排斥西药:“如果药效良好,物美价廉,确实值得运作。”

    李谕说:“等工厂投产后,黄先生可以来看看。”

    黄楚九抱拳道:“一定!”

    黄楚九后来买卖做得不小,但在大世界建好后,就把主要精力从实业转到娱乐和地产行业了。

    一百年前的地产业同样是金融巨坑,对资金的需求巨大,他贸然扩张,深陷泥潭。

    正好上海滩出了个黄金荣,盯上他的大世界,使了一些地痞手段,在他临终时,以70万的低价从黄楚九手里盘下了大世界。

    李谕还是更加倾心于实业,什么金融业、银行业、房地产之类的,李谕知道自己可以通过这些东西赚很多钱,不过他都没有兴趣,也知道没有意义。

    真正紧缺的毫无疑问还是实业。而实业这么多门类,他都感觉自己都忙不过来,只有尽可能在自己搞精深的理科同时,培养一些工科方面的人才,然后最大限度帮助并且推动实业的发展。

    ——

    次日,李谕来到上海中学,看看学生的学习情况。

    自从有了几名荷兰籍教师加盟,以及李谕的名头,学校声名鹊起,很多人都慕名而来。

    李谕到了学校,一名荷兰老师就带过来个学生:“院士先生,他一定要进入中学。”

    眼前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李谕问道:“你叫什么?为什么要进入上海中学?”

    对方有礼地回道:“先生,我叫侯德榜,我想进最好的学堂。”

    竟然是他。

    李谕打量了一下侯德榜的行头:“你是刚来上海?”

    “是的,”侯德榜说,“我去年从福州英华学堂毕业,今年经姑姑资助来到上海,我本想学铁路工程,但突然听说这里有一所可以留美的上海中学,还是最伟大的科学巨子李谕先生所创,所以就来了。”

    李谕又问:“你为什么想学铁路工程?”

    侯德榜不假思索说:“因为我感觉这是外国人最厉害的东西,学会了它,就能超过洋人,而且还能给家乡福建兴建铁路。”

    李谕说:“洋人最厉害的不是铁路。”

    “那是轮船?是轮船我就学轮船。”侯德榜说。

    李谕笑道:“如果只有火车轮船,没有数学物理化学这些基础学科,不过外强中干,十多年前的洋务运动就是例子。”

    侯德榜有些疑惑,但很快就说:“我听先生的。”

    “至于你说的想为家乡修建铁路……”李谕说,“想法同样很好,不过不是当务之急。”

    福建是出了名的八山一水一分田,全省几乎都是山地,修建铁路难度极大。不考虑短暂存在的漳厦铁路,整个福建在铁路交通上一片空白,一直到基建狂魔出手,1950年代后才解决了福建的铁路问题。

    所以李谕真不是打击侯德榜。

    历史上侯德榜确实先学了两年铁路工程,甚至还到当时正在施工的津浦铁路干了两年。

    但他最终还是转而去考清华学校的留美预科。

    李谕这么做是帮他少走点弯路,好尽快发挥他在化学工业上的特长,完成民族工业的起步。

    李谕说:“你先进入学校,不必这么早就决定以后选择什么专业,全凭自己兴趣,说不定你会发现化学、物理很有意思。”

    侯德榜高兴道:“这么说先生同意了?”

    李谕点点头:“同意。”

    侯德榜又问道:“是不是不管学什么,都可以出洋留学?”

    李谕说:“那要看你的成绩如何,每年赴美留学的名额有限,必须达到前几名,才有资格。”

    侯德榜自信道:“我最擅长的就是读书,难不倒我!”

    侯德榜是个学霸型人才,当时在清华园的十科考试成绩全部满分,总分1000,非常恐怖。

    第四百四十三章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谕的上海中学办得红红火火,此前编撰的教材卖得更好。

    张元济找到李谕,将一本账目拿给他看:“这是第一版的费用,一共7636两。”

    李谕没想到竟然这么多,于是说道:“留着这笔钱改进已有教材吧,最好专门办个教材编委会。”

    “教材编委会?”张元济感觉是个好主意,以后的教材市场大得很,没必要在乎眼前的一两年,“可就算要成立编委会,也要走个流程。钱必须先打到你的账上,然后再由你出资编委会。”

    李谕笑道:“好吧,那就走完固定流程。”

    商务印书馆收上来的钱大部分是碎钱,大都在钱庄。虽然没有银行方便,但钱庄的信誉也挺好。

    两人一同坐船来到黄浦江边的一家钱庄,处理完账目,刚出来,就看到一个青年想要跳河。

    两人连忙过去阻拦,左拉右扯到了岸上。

    张元济喘着粗气问道:“年轻人,你为什么如此想不开?”

    青年无奈道:“无米之炊巧妇难为,公学败矣!我姚宏业只有以死明志,警示众人。”

    李谕感觉甚是头大,怎么都想着以死明志?于是问道:“中国公学还是南洋公学?”

    “中国公学。”姚宏业说。

    原来是那帮留日回来的学生,他们确实比较冲动。虽然在清末时局下算不上什么坏事,不过没事就寻死就太不值了。

    历史上姚宏业在中国公学当干事时遇到一些挫折,愤而自杀。

    张元济劝道:“孩子,没必要丢了性命,还有这么多事要做。”

    姚宏业突然认出了李谕:“您是帝师!您有没有办法?”

    “什么事?”李谕问道,“能帮上忙的我肯定尽力而为。”

    姚宏业叹道:“学校经费仍旧不足,大家天天吵架,根本无心办学。”

    李谕纳闷道:“两江总督端方不是捐了每月1000两?”

    姚宏业说:“学生越发增多,仍旧难以为继。”

    李谕说:“事情倒是不难,我……”

    张元济打断李谕,“疏才兄,这种事不能总是让你破费,办学应该是朝廷的事,明天我就登报寻求资助。”

    文章发出后,想不到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大清银行,而且一出手就是十万两,还要给他们在吴淞兴建新校舍。

    估计是朝廷方面也想借此拉拢一下留日学生。

    不过留日学生这么多,拉拢不过来啊。

    但好歹解决了资金问题。

    姚宏业对两人极为感激,不仅救了他的命,而且挽救了中国公学。

    姚宏业分别登门道谢,找到李谕时,甚至表达了以后想要跟着李谕干的想法。

    李谕问道:“你不是同盟会成员吗?我这儿可搞不了革命。”

    姚宏业说:“现在同盟会分裂,大家四分五散,而且不见得加入同盟会就是为了去革命。我和天华兄一样,只是想让国家富强。”

    李谕想了想:“可以,等你读完书毕业后,可以来我这儿,而且还有一些十分重要的任务要给你。所以这两年一定好好读书。”